“诶,小遥子,你说这人是不是木头做的啊?”
院落之中的大树下,秦遥和沙娅躲在树阴之中,打量着一直站在院内一动不动的赤衣人。
这个被留下来看守武器的赤袍人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和秦遥、沙娅差不多大的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他也是和秦遥一样的黑发黑瞳,标准的中原外貌。但和秦遥这种比较刚硬的长相不同,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的倒像是个丫头,但眉目之间却带有几分冷俊,尤其是那双和秦遥一样的黑色眼睛,格外的清冷。
就在阴长空三个人进入正堂之后,这个留在院子里看守武器的少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既没有向秦遥讨口水喝,也没有到树下和他们一起乘凉的打算,只是一味地在烈日下熬着。
那挺直的身形,简直就像一柄长矛一般,也难怪沙娅怀疑他是根木头。
秦遥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也有些惊叹这少年的意志力了,在烈日底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连口水都不喝,也不怕中暑?
秦遥依稀记得,以前爷爷和自己说起过,一支强大的军队,靠得不是有多少武艺高强的武夫,而是要一群刀山赶进、火海敢前的勇士,然后用铁一般的军纪去约束他们。如此方为“军”,否则不过是一群人多势众的贼寇而已。
而眼前这个孩子,倒是颇有些军卒身上那种令行禁止的气质。
沙娅到底是个女孩子,日头毒辣,她看的心软,于是开口道:“要不……我去帮他端碗水吧。”
“还是我去吧。”秦遥拦住了沙娅,自己起身走向水缸,打起一瓢水,然后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秦遥把水瓢递到少年面前,问道:“喝吗?”
少年看了秦遥一眼,想要去接过水瓢,却又不敢轻举妄动,难免露出了一丝窘态,然后用中原话说道:“我……没有听懂。”
秦遥一愣,他刚刚说的是西域这边最通行的番语,但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却也听不懂,于是用爷爷教的中原话再问了一遍,“这个,水,喝吗?”
少年连忙点点头,然后接过水瓢,一饮而尽。
“你不是西域人吧,连番语都不会。”
喝下秦遥的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都是相仿的年纪,也没有什么恶意,两个少年自然而然的就搭上了话。
赤衣少年摇摇头,“不是,我是西州人,这是第一次出玉门关。”
“玉门关?”秦遥听到这个地名,好像觉得有些印象。
以前的时候,他偷看过一张爷爷藏起来的地图,那是一副很大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大夏九州、七十六郡、西域瀚海两大都护府,秦遥似乎在上面读到过玉门关这个地名。也正是因为这张地图,才让年幼的秦遥知道了天下之大。
赤衣少年点头,说道“就是以前西域的门户,但现在废弃了大半,出了玉门关,才算是到了西域,入了玉门关,往东便是西州。”
秦遥想了想,突然奇怪的问道:“西州?我爷爷以前有张地图,上面标记着大夏九州,但没有听说过西州啊。”
“大夏九州那是老黄历了,三十年前大商几乎一统天下,重新划分天下为十州。虽然大商不过二十年就再度分崩离析,但天下十州的划分还是留了下来。”少年很奇怪的问道:“这边没有中原来的客商把消息带过来吗?”
秦遥叹道:“哪有什么中原客商,西域大的无边无际,如果要是从中原往极西之地走,又不会路过我们这里,肯定是要途径车莎、石国、楼兰。从我们沙城经过的商旅大部分都是青羌和天竺一带的客商。”
“难怪。”
少年看着秦遥,突然问道:“说起来,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没啥尊姓大名,我就叫秦遥,秦水的秦,遥远的遥。”
“我叫赤南钺,赤帝的赤,南北的南,斧钺的钺。”
“要去坐坐吗?”秦遥突然指了指树下的阴凉处,他觉得眼前这个从中原而来的少年挺有意思,想交个朋友,但今天的太阳实在是毒辣,烧的人心烦气躁。
赤南钺看了看眼前少年人畜无害的表情,又看了看那片树阴,再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兵器,反反复复几次,思考许久,终于抱起脚下的武器和秦遥一起走了过去。秦遥看到这一幕,不得不感叹,真是个拧巴的孩子。
一见赤南钺过来,沙娅也赶紧围了上去,好奇心旺盛的她可不打算放过眼前这个年轻人。
“嘿,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大来找秦爷爷是干什么啊?”
赤南钺却沉默的盘膝而坐,根本不理会眼前的美人。沙娅从小被人惯大的脾气,自然受不了,当下就要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秦遥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正要暴走的沙娅说道:“别问了,他根本听不懂你说的番话,”
沙娅愣了一下,随后赌气的扭过头去。
秦遥坐到了赤南钺的身边,用中原话问道:“刚刚这丫头问你,你们来找我爷爷什么事情?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当然你如果真的不方便说就算了。”
“可以说,但只能说一点。”赤南钺似乎有些为难的说道。
“行,一点也行,你说多少我就听多少。”
“收拾细软,赶紧跑路。”
秦遥一惊,不知道赤南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在沙城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跑?”
“有人要来了,来杀你们来了。”
……
屋内。
秦山眉头紧锁,看着眼前的地图,紧握的烟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地图上,标记了瓜州周围的山川绿洲,河道丘陵,以及瓜州境内的三座城集。而在瓜州的边缘处,一支黑色的箭头冲破山川阻碍,正朝着他们脚下的土地而来。
“这是……真的吗?”
阴长空点点头,“千真万确,突施骑内乱结束后,二王子阔漠带着三千奴兵离开了王国,我们一路尾随,最终判断出了他的目的——瓜州三城!”
秦山深吸一口天竺叶,问道:“为什么是这里?”
“因为西域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往西往北是突施骑,而他是突施骑的叛徒,往东往南是青羌和青羌的属国,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去碰,仔细想来,他的目标唯有瓜州!”
阴长空一一道来:“阔漠的三千奴兵,每一个都是他从奴贩子手中买来,从小训练成军,对他是忠心耿耿,但再忠诚的军队也需要食物和钱饷。而瓜州三城,地处交通要冲,财货往来无数,又有河滩子这块绿洲,足可养民五万余口,这是一个王国的基业。也是阔漠最需要的容身之地!”
秦山摇了摇头,坦诚道:“如果是真的,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瓜州三城加在一起也不到五万人口,各家私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三千之数,甲胄武器更没有办法和突施骑相提并论,加之各个家族之间还心怀鬼胎,明争暗斗,这场仗我们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秦老是要打算投降吗?”
秦山重重的呼出一口天竺叶的烟气,淡然道:“西域这片土地,那年没有几回城头改换大王旗的事情?和以卵击石的抵抗相比,投降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随即,秦山呵呵一笑:“当然了,是战是降,也该由四大家族说了算,和我这个制弓的老头子没有关系。但我好奇,你们要如何打赢这场几乎必败的战争。”
阴长空手指重重一点,指向了一个地名:“瓜州镇!它就是胜负的关键。”
“瓜州有三座城市,秦老久居沙城,自然知道沙城的城墙是个什么鬼样子,与其说是城墙,不如说就是个高点的土围子,四大家族的私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千人,甲刀不全也就算了,还带了三分匪气。这些人收拾收拾附近的沙盗还可以,但遇到阔漠的虎狼之师,不过是一触即溃而已。河滩子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个稍大一点的沙城而已。”
阴长空锐利的眼神看着地图的边侧,缓缓说道:“但瓜州镇不一样,它是三十六镇之一,建成时墙高三丈六尺,后又多次加固增高,城墙内嵌巨石,外敷土浆,三面环山,居高临下,内城外郭以厚墙相隔。那怕是放眼西域,也少有这样的坚城。”
听到这里,秦山终于明白了眼前这群人的来意,问道:“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原因?”
阴长空点点头:“请秦老出马,说服瓜州镇大马头秦河,联合沙城四大家族,河滩子城康家,一起进驻瓜州镇,一同抵抗阔漠!”
秦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只是为难的笑了笑:“我弟弟是不会允许四大家族以及康家的人马进入瓜州镇的。”
阴长空提醒道:“瓜州镇坚如磐石,但五位马头麾下不过四五百号人,一旦河滩子落入阔漠之手,瓜州镇的粮草必然难以维持。”
“这个道理,我懂,我弟弟应该也会懂。”秦山低着头,看着地图上的瓜州镇,“但我们有我们的骄傲,所以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放你们入瓜州镇。”
听到这句话,阴长空沉默了下去,他在等待着秦山的决定。
“阔漠要杀来的这个消息,还没有告诉四大家族吧。”
阴长空摇摇头,解释道:“还没有,如果无法说服秦河秦马头,那么我们的计划不过是空中楼阁,所以还没有透露给四大家族。”
秦山用手指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了几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打算,一并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