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后日清晨便知。”沙齐在众人面前摊开一张地图,随后指着一个地点:
“我手指的地方是戈壁的边缘,哪里有一个不到二三十户人的村镇,如果阔漠真的是要冲着我们来,那么必然经过这里。”
沙齐看着其余三位家主,解释道:“按照阴长空的说法,明晚阔漠的大军就会经过这个村镇,我已经派了可靠的家兵骑着我家唯一一匹大宛青前去探查,如果看到大军动静立刻回来禀报,以大宛青的脚力,后天清晨便可返回沙城。”
安烨疑惑道:“大宛青?你家什么时候得到如此的神驹?”
沙齐摇摇头,“我家可养不起这样的神驹,这匹宝马是阴长空所赠,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尽快确认阔漠的行踪。”
众人顿时语塞,价值千金的大宛青,说送就送?如果这要是为了行骗,那么成本未免有些太高。
沙齐苦涩的笑了笑:“事到如今,各位真的没必要再纠结这件事的真假了,突施骑的内乱已经持续了一年有余,大家想必也有耳闻。阔漠如果真的逃离了故国,那么思来想去,最值得他下手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瓜州了。”
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开口道:“现在,重新回到刚刚铁老爷子的话题吧。是战?是和?”
在场唯一的女性,河家的家主河阿婆沉声道:“阔漠这个人,被人称为野狼生的崽子,贪婪无度,心性暴虐。如果臣服于他,各家的家业又会如何?”
安烨连声道:“按照西域的规矩,不战而降,只需要贡献家产的三成。大不了是头上多个主子,日子还能继续过。”
铁老爷子猛的一击桌面,震声道:“不战而降,老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祖宗希望的是血脉留存,而不是那虚无缥缈的脸面。”
河阿婆看到这幅样子,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何必争的面红耳赤,是战是和,不如听听沙家小子的意见。他的中原朋友既然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告知我们这个消息,我相信他们也会给我们带来御敌的办法。”
沙齐点点头,随后指了指地图边缘的一个地点,解释道:“瓜州镇。我们的中原朋友希望四大家族,还有河滩子城的康家一起,前往瓜州镇,等待和阔漠的决战。”
“决战?瓜州镇?”
铁老爷子从毯子上起身,站在地图前,死死的盯着瓜州镇的方向。
沙齐缓缓道来:“瓜州三城,一共大约有五万百姓,而军力不过二三千人,至于我们这二三千人的私军到底有多少战力,各位家主也是心知肚明,和阔漠的虎狼之师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野战我们肯定不行,只有聚集兵力,固守坚城。”
“这就是阴长空想的办法,聚重兵决战于坚城之下。”
安家家主目光异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随即摇摇头,“方法倒是好方法,可惜瓜州镇的秦家大马头不会允许我们带兵前往瓜州镇。”
“阴长空在找到我们之前,已经去拜访过秦老哥了,希望由他出面说服秦大马头。”
“希望由他出面说服?”河阿婆冷哼一声,“听这个意思,也就是说你们谋划的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是吧。”
沙齐点点头,苦涩道:“阴长空答应了我,明天一早出发前往瓜州镇,快马加鞭,夜深就可以到瓜州镇。之后前去说服秦大马头,随后飞鹰传书到我手中。”
河阿婆问道:“那换句话说,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得到两个消息,第一,阔漠的军队是不是真的冲我们来了?第二,秦大马头到底允不允许我们踏入瓜州镇?”
“河阿婆所言不错。”沙齐点点头,随后补充道:“现在,该由各位做出决定了。是战?是和?”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下去。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所有的人都必须要做出决定。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来自西边突施骑的军阵,那是真正的军队,而非一群家仆组成的武装。“狼血”阔漠,本身也是西域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
许久之后,铁家家主准备离开了,他已经下定了决意,要和沙城共存亡。临行之前,他开口道:“祖宗起于微末,历经数代人血汗才有这尺寸容身之地,我不管秦河愿不愿意让我们进瓜州镇,但我绝不会离开沙城。”
接下来离开的河阿婆,她知道突施骑“狼血”的凶残,但依旧希望可以和阔漠谈出一个结果。西域的霸主你来我往,但最终都少不了他们这些地方大族来帮助他们维持统治,面对强大的敌手,臣服并非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随后是安家家主,他已经萌生退意。五十年前安家可以逃难到沙城,五十年后安家也可以从沙城逃难离开。这也是西域最常见的一幕景象,天下英雄来来去去,只有戈壁之中满天的黄沙是永恒不变的。
当最后一位家主离开,若大的室内就剩下了沙齐一个人。静香的烟雾缭绕开来,和金银的光芒混杂在一起,倒是让沙齐的轮廓模糊了下去。
三个人,三种态度。就如同秦山所言,四大家族表面同气连枝,暗地里心怀鬼胎。
沙齐一一吹灭室内的灯火,慢慢的隐入黑暗之中。
……
东城门外
阴长空、赤南钺、哚陆骨、还有那名蒙脸女子正对东方,盘膝而坐,似乎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以迎接旭日东升。
西域气候极端,入夜寒气透骨,白天又太阳毒辣。唯有每天刚刚日出的这半个时辰最好,温润的阳光驱赶了一夜的苦寒,乳白色的光辉照射在大地之上,将戈壁都照射出一片洁白。
四个身前都插着一根檀香,手中握有一串念珠,口中喃喃,像是在诵读什么经文。
半晌之后,四个人同时结束了今天的晨功。阴长空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边的的檀香,当这支香烧尽,太阳便会彻底的升起,那便是晨分三刻,与秦山约定的时间。
蒙面女子起身,来到了阴长空的身边,低声问道:“你觉得秦山会来吗?”
“不知道。”阴长空回答完,难道的笑了笑,“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呐?我一个武夫,又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蒙面女子微微低头,轻声道:“我也不好说,一半一半吧,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武夫,也不会观心之术,所以做事从来凭借直觉。但有时候,恰恰是直觉最为正确。”
阴长空疑惑道:“等一等。你说的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秦山的人心很乱,就是被切开成两半的一样,半颗心属于一个慈祥的长辈,平和安详。另外半颗心属于一头受伤的野虎,在黑暗之中舔舐自己的伤口。”
蒙面女子看向了沙城的方向,缓缓说道:“如果是那个慈祥的长辈,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他出现在了这里,那就是一头磨利了爪牙的恶虎。所以我们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那你想要听听我的直觉吗?”阴长空尴尬的笑了笑“虽然我的直觉就没有几次准过。”
蒙面女子固执的点点头,阴长空也没有办法,只能说道:“我觉得他不会来了,毕竟当年的猛虎如今也早已有了后代,舐犊情深,想来他应该不会把自己家族唯一的血脉留在沙城,然后和我们这群人一起踏上未知的战场。”
听到阴长空的话,蒙面女子感叹道:“真不知道你这么悲观的人,为什么要加入东神军?”
阴长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檀香,静静的等待着他燃尽的那一刻。
清晨的第一缕风吹过四个人,在他们的面前扬起一片沙尘,众人不得不带上遮沙的面巾。
檀香最终还是燃尽了,天空上的太阳从温暖变成了炎热,众人从沙地上起身回眺,看着沙城的方向。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驼铃响起,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沙漠的远方。
秦遥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走在前面,扛着那杆秦山郑重交到自己手中的大旗,兽纹旗帜迎着大风翻腾,好像那头恶兽就要活过来一般。
秦山走在自己孙子的背后,那身青灰色的古甲此刻就穿在他的身上,盔甲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盔顶两支高耸的白羽如同两对翅膀一般迎风飘扬。老人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擎着战刀,迎着风沙而来。
今天早上,爷孙两就是这幅打扮离开的家,他们从城市的最西端出发,向着东门而来,一路上不断有沙城的百姓围观这对爷孙,但慑于秦山的威势,没有一个人敢于凑上前来。
出发前,秦山告诉过自己的孙子,抬起头,骄傲的走,骄傲的举起你手中的大旗,当年整个西域一共有三十七面这样的旗帜,当所有旗帜汇聚起来时,诸王跪伏在我们面前,天地都要因为我们的咆哮变色,山川都要避让我们的锋芒。
“遥儿。”走在后面的秦山突然低声的喊着秦遥的名字。
“爷爷,咋了?”
秦山看着那面旗帜,看着那头作咆哮状的恶兽,大笑道:“以后,秦家的旗子,就由你来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