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夏朝经略西域之时,最大的问题便是军队从来都不够。
西域广大富饶,但毕竟离中原腹地实在是太过遥远,哪怕是当年大夏国力鼎盛之时,西域都护府也不过三万大军。这个数字和西域十二国,九大部落,数十万里河山,数百万人口相比,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
大夏龙安九年,定远大将军带领两万大军出征西域,一战功成,几乎征服西域。但到头来却发现和广袤无垠的大漠相比,自己的两万大军实在是少得可怜。
征战沙场容易,威服诸国却很难,此起彼伏的叛乱以及沙漠之中可怕的气候让大军疲于奔命。可怜定远大将军征伐一生,到死都没能完全将西域收入囊中。
随后又过了十年,大夏朝新任的鹰击大将军开始改变战略,组建精兵,构筑坚城,设立了西域都护府,加设了整整三十六军镇。
鹰击将军把一个个坚固的堡垒安插在各个要害之处,这就像是在西域大地上砸下了三十六枚钉子。各个军镇各自管理自己的辖区,将整个西域切割为三十六军州,由军镇校尉辖制军州内一切大小事宜,再由大都护统一管辖所有军镇、番国、部落。
此后十一年,鹰击大将军历经几度平叛战争,终于让西域正式被大夏纳入统治。
当瓜州镇第一次出现在秦遥的眼前时,年轻的孩子毫无疑问被震慑住了,这那里是一座城市?这分明是一头石砌泥塑而成的巨兽。
哪怕是深夜,瓜州镇的城墙依旧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堡垒,高耸的城墙有整三丈六尺,而更加高大的塔楼则是沙城城墙的十倍有余,一些秦遥听到没有听说过的守城器械遍布在它的身躯上。它就那样静静的耸立在哪里,就像是一头土黄色的巨兽卧在秦遥面前一般。
秦遥以前在沙城的酒馆之中,常常可以听到来往商旅对这座古城的吹嘘,但唯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压迫感。
这就是一个强大帝国的力量,这股力量像是一只大手一样捏着整个西域的心脏,这股力量强大到可以在万里之外的大漠之中用泥石捏出一头巨兽。
这座城,就像是一块碑石,纪念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伟大帝国。
秦山驾着马,走到了秦遥的身边,笑道:“觉得很震撼是不是?这就是瓜州镇,永不陷落的堡垒。当年西域设立三十六镇,每一镇军卒才只有五百人,管辖的西域百姓却有数万之众。如果不是靠着兵精城坚,如何能守住偌大的西域?”
秦遥注意到了永不陷落这个词,于是难以置信的问道:“这座城市从来没有被攻破过吗?”
“从来没有。多颜人试过、乞木国试过、赫连汗王试过,但他们都没有成功”秦山看着这座近在咫尺的军镇,如数家珍的说道:“城墙最高处有四丈一尺,最厚处三丈六尺,征诸国奴仆数万费六年而成。依山而建,设内城外郭,内城中设箭塔十数座,掘水井九口,下挖地穴数座,堆积器械、甲刀、粮草。城中守城器械无数,弩车、投砲、檑石一应俱全。”
“这是一座不破之城!”
戈壁的大风呼啸着吹这座古镇,发出沉闷的声音,城墙上的大旗猎猎作响,似乎是在欢迎这一行人的到来。
阴长空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堡垒,这就是他选择的决战之地,也只有借助这座坚城,瓜州三城才有与阔漠一战的资本。
阴长空转过马头,诚恳的说道:“秦老,感谢您陪我们来到这里,我对着东方那颗最耀眼的星辰发誓,我们将会为了瓜州三城百姓而战,百死无悔。”
“百死无悔这种话,还是留在死之前在说吧。我来到这里,只为了两件事。第一,我想要还清西域都护府欠下的人情。”秦山扯了扯马缰,咬牙道:“第二,我要守住瓜州镇!”
秦山看着自己的爷爷,从昨天开始,这个老人就表现出一种不亚于年轻人的亢奋。好像岁月流转一般,他又变成年轻人,喝着最烈的酒,说着最豪迈的话,让自己的孙子为自己打着旗,骄傲的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进城吗?”阴长空看着身边的老人,询问道。
秦山拦住了他,说道:“先等一下,我要告诉这座城,我回来了。”
在阴长空不解的眼神之中,秦山翻着自己的马背后的行囊。不一会,一个古朴的号角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老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量吹响了手中的号角,爆发性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炸响,并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他回来了。
……
秦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二叔爷,会是在瓜州镇的城门前。
就在刚刚,随着秦山手中的号角吹响,紧闭的城门打开了,一队骑手冲出城门,朝着秦遥他们的方向赶来。而当他们看到为首的秦山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喜的神情。
一名骑手立刻返回去报信,而其余人立刻围了上来,簇拥在了秦山的身边。
而当一行人在骑手的簇拥下走进城门后,一个老人已经在门后等待着他们。
老人的面相和秦山很像,一样的发须如雪,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要更加精壮。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袍,眼神里带着几缕血丝,看起来是刚刚从睡梦之中醒来。
秦家二爷,瓜州镇五大马头之首,秦山的弟弟,秦河。
当兄弟两个人再次见面,秦河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哥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会穿着那身盔甲,更吃惊于自己大哥眼中的神情,像是他们年轻的时候那样,燃烧着一团火。
秦河还在发楞的时候,秦山却走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来见见我的孙子。”秦山挥了挥手,招呼秦遥过来,“已经十六岁了,还没有带着他来和你见过一面。说起来从沙城到瓜州镇也就一两天的马程,有时候想想真是不应该啊。”
秦遥来到秦河面前,见礼道:“小子秦遥,见过二叔爷。”
秦河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秦遥,看到他有些发毛。复杂的眼神之中除了长辈对后辈的慈爱外,还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哀伤?又像是回忆故人?
秦河看着秦遥,秦遥也看着秦河,一老一少面面相觑。就当秦遥都觉得尴尬的时候,秦河突然开口笑道:“小遥子是吧……和他爹真像啊。”
瓜州镇,最大的一处塔楼内。
秦山、秦河、阴长空三个人站在一副地图前,彼此对视着,眼神之中充满了独属于战士的火焰。
就在之前的几刻钟里,三个人还爆发过激烈的争吵,脾气火爆的秦河甚至一度拔刀对准了阴长空。直到秦山靠蛮力硬生生按住了自己的弟弟。
一盏油灯,一张地图,一张木桌,一场针锋相对,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男人,真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秦河看拗不过自己的大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不管这么说,其他两城的私人军队想要进我瓜州镇,门也没有!就算今天大哥说服了我,其他四位马头也不会同意。”
秦山一看自己弟弟在自己面前耍横,当场就乐了,喝道:“少给你哥来这套。大马头的位置一直是我们秦、刘、苏、李、姚五大家族轮流坐庄。这大马头的位置一旦坐上,便有独断专行权,他们愿不愿意管个屁用!不要忘了,我们行的不是家法族规,我们瓜州镇从来都是行的军法!”
话说到了这一步,秦河也是懒得在顾及脸面了,拍桌怒喝道:“大马头确实有独断专行的权力,但凡事也要有个度,放其他两城的人马入城内共抗外敌,说的倒是容易。我怕到时候放人进来容易,请人出去就难了。”
秦山和阴长空对视一眼,心说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对于一座坚如磐石的城市而言,从什么角度进攻才能将其攻破哪?答案是从内部。
其余两城,军力加起来也就是两三千左右,从城外进攻,哪怕是全部撞死在瓜州镇的城墙下也啃不开这座坚城。
但如果是从内部哪?
秦河的顾虑便在此处,他不是不知道如果三城同心协力,借助瓜州镇地利共抗阔漠是上上之计。如果阔漠最终退去之后哪?那些人的屠刀会不会落到自己人的头上。到了那个时候,可没有另外一座瓜州镇可以挡下那些人的屠刀。
秦山开解道:“这些年来,咱们也和河滩子城的康家、沙城的四大家族打了不少交道,他们还没有下作到这种地步。”
秦河呸了一口,“那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利益还不够大!瓜州镇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大哥比我要清楚。在西域这个地方,这是足以做一国王都的坚城。”
秦河冷笑道:“就拿河滩子城的康家来说,那康家三兄弟不是一直想要三城合并建国吗?为的是什么?河滩子有粮、沙城有财、但只有瓜州镇这座坚城才是一方豪强安身立命的根本。”
秦河看着阴长空,不屑道:“我不知道你们赤衣鬼打的是什么花花肠子,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其余两家势力想都不要想进我的瓜州镇,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