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浪潮之中,这个小小的圆阵就像一块大海之中的礁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大浪吞没。但站在礁石上的男人依旧举刀大吼,向着远比自己强大的黑甲骑兵挑衅着,这个男人的一生之中,从没有那个时刻如现在这般英勇过。
一支羽箭飞射过来,结束了他英勇的行为。
一支百人队的黑甲骑兵找上了他们,但并没有直愣愣的撞上来,而是在靠近圆阵是分裂成了两队骑兵,绕开了他们。随后骑手们拿出马鞍后的弓箭,用箭矢淹没了这个小小的“礁石”。
这些步兵久经沙场,也很英勇,但他们的装备实在是太差了。既没有铁制的甲胄,也没有坚固的大盾,甚至连牛皮硝制的粗糙皮甲也很少。当几轮的箭雨过后,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幸存者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地狱景象。
屠杀完最后一个拿刀的男人后,黑甲骑兵没有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向着月光湖旁,那连绵数里的营帐而去。
月光湖的核心位置,三个部落的营帐处,近千名牧民已经在各自首领的命令下整装结队了。人们骑上战马,拿起刀枪,披上厚重的皮甲,亲吻各自的家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敌人来的太快了,快的简直就像是幽灵从人的影子下钻出一样,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出发!”为首的大头领大吼一声,提着一柄长刀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其余两个部落之中,所有能上战场的男丁也已经被武装起来了。年轻力壮的男人会得到一匹马,一件武器和盾牌,有的还会分得一件破旧的皮甲,而年迈的老人只能拿着一柄包着铁皮的短矛,或者干脆拿着农具上战场。
当黑甲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存亡之战。对方甚至没有下达最后通牒,就对着他们发起了进攻。敌人不是为了争夺地盘或是牛羊,而是为了彻底的灭亡他们。他们的男人会被杀死,女人孩子会成为奴隶,牛羊财富会被霸占,他们三个小小的部落会就此除名西域。
人群结成一个又一个方队,向着营地的外围出发。行进的过程之中自动编好了队列,披着皮制甲胄的步兵抗着大盾走在最前方,中间是拿着短矛披着布料衣服的老牧民,最后的队列是一群半大的娃娃,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也必须要上战场了。
三千人,这就是三个部落穷尽一切手段凑出的男丁,他们之中最小的只有十二三岁,最大的却已经发须斑白。
营帐的最外围,几十名骑兵已经冲到了营地的矮栏前,用钩爪拖拽下这些碍事的东西,以免阻碍后续骑兵的冲锋。
而随着一声咆哮,一阵箭雨打断了他们的工作,一百多名骑兵从营地中心冲了出来,一部分人在射箭,另外一部分人握着长矛,两边人马立刻撞在了一起。
骑队的首领叫逻阿野,是三个部落之一的大头领的儿子,也是部落之中最骁勇善战的武士,所以部落里的最精锐的骑兵也是归他调派。
他必须要阻止眼前的黑甲骑兵,一旦让他们把所有的木栏拆除。大队黑甲骑兵就会顺势杀入营地内,那些还立足未稳的步兵立刻会被冲垮。
逻阿野冲到一个黑甲武士身前,长刀斜着一刺,借着战马冲刺的力量斩落一名黑甲骑兵。随即身后上百名部落的骑兵也咆哮着冲锋上来,几乎是用一名换一名的方式撞上黑甲骑兵。
但眼前的黑甲骑兵没有恋战,而是快速的撤回了主队。十二支百人队的黑甲骑兵已经结成了四个大型方队,以半弧月阵完成了月光湖的包围。
逻阿野也扯着马缰,阻止了手下骑兵的追击,遥望着眼前的黑甲骑兵们离去。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那四个骑兵方阵就像四头巨兽,压在逻阿野的心口。
实在是太有纪律了,每一名骑兵都知道自己在阵列之中的位置,靠着旗语和哨箭完成攻击和撤退的命令。没有人会主动偏离队伍,也没有人敢违背命令擅自进攻,当他们进攻时就如同一股黑色的沙暴席卷大地,防御时就如同黑色的巨蛇盘踞山岩。
逻阿野曾经在西域很多地方打过仗,但哪怕是粟国、高昌这些大国,也绝对没有这样训练精良的部队。
西域之中,只有三个国家能拿出这样的军队,突施骑、吐浑罗、青羌。
逻阿野强行压制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个可怕的现实。因为和那三个庞然大物相比,自己这个小部落就如同老鼠与虎豹一般。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可怕的敌人会来到这里,虎豹的食物应该是牛羊,而不应该是自己这样的老鼠。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余下的黑甲士兵没有急于发起攻击,而是站立在了不远的山坡上,他们收起手中的战刀,停住战马,平静的望着山下走出营帐的步兵方阵。
三千人,三个大型方阵,这里聚集了三个部落所有会走路的男人,他们踏着零散的步伐走出了大营,站在了营帐之前。
几十名手持长鞭的骑手在众人之中来回穿梭,用皮鞭和叫骂弹压着骚动的人群,让他们保持秩序,以维持阵型的完整。来自各个年龄段的牧民不安的看着自己周围那些同样惊恐的人群。恐惧的情绪在所有人之间弥漫着。
逻阿野呼吸着带着些许湿热的空气,好像都可以感受到夹杂其中的恐惧。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黑狼冲入羊群的屠杀。
逻阿野对着身边的亲信下命令:“传我的命令,带着五十名骑兵去阵后列队,敢有后撤的人,乱刀砍死。”
亲信点点头,骑着马往后阵而去。
队列的最前沿,都是部落之中最精壮的汉子,拿着西域特有的角弓,背后背着四五十支羽箭。随后的是人数最多的步兵,大部分都有一身牛皮大甲,一手竖起盾牌,一手握着长矛刀剑,背上绑着一两根用于投掷的短镖。
而最中间则是那些老弱,他们都没有盔甲,手中也只有一件简陋的武器,被裹挟着上阵。而在阵列最后的则是各家的精锐,他们其中有不少的半身铁甲,拿着部落最好的武器站在阵列的最后。
如果一旦前方有人打算回头逃窜,这些精锐就要担负起督战队的作用。
三个部落都采取了同样的阵型,他们需要第一排的步兵抗下最起码一波冲锋,把战斗拖入混战之中。这样的敌强我弱的交锋最为考验士气,一旦最前方的士兵士气崩溃,整个军队都会完蛋。
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滚热的大风吹起四处的沙尘草屑,不安与焦躁的情绪随着沙尘弥漫,所有人握住武器的手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敌人的攻击。太阳的毒辣光芒照射着敌人暗色的战甲上,
“呜~”
随着一声号角声从黑甲骑兵的身后响起,本来如湖面般平静的方阵出现了些许波澜。黑甲骑兵迅速的拉长自己的队列,开始了一轮变阵。
“要来了,所有人准备!”逻阿野站在阵前,大声的吼叫着。他手下的武士也被编入了一个个小型的分队之中,用维持阵列完整以及步兵的士气。
在逻阿野眼前的黑甲骑兵已经在开始变阵,很快就会发起第一次的冲锋,如果连一次冲锋他们都拦不下来,那么敌人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把他们从西域抹去。
但如果他们团结一致,牢牢的钉死眼前的阵地上,他们就能在敌人抹去他们的这个过程之中狠狠的咬下敌人的一口血肉!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就是他们这些西域大地上小部落的悲哀,对于他们而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只是英勇的去死而已。
“所有人,聚阵!”
“聚阵!”
“聚阵!”
随着一声声“聚阵”的声音响起,原本还显得松散的阵型立刻凝聚了起来。最前排的弓箭手蓄势待发,准备好等待黑甲士兵冲入自己的射程范围,其后的步兵高高举起大盾,立起长矛,而后一排的士兵将盾牌顶着前一排士兵的后背,长矛架在了前排士兵的肩膀上。
一道由盾牌、长矛、刀斧、血肉组成的阵线出现在了月光湖前。当所有人围绕一个命令行动,当所有人都被包裹在一个队列之中,再大的恐惧都被眼前血肉组成的城墙冲散了几分。
这就是军阵,你的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同袍,大家肩膀靠着肩膀,盾牌顶着盾牌,拥挤到甚至连回头望一眼都是奢求,所有人都只能把武器和视线对准前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接对方的铁蹄。
逻阿野看着已经变阵为十二个锋矢阵的骑兵队列,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随后拔出腰间的长刀。
“儿郎们,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