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阿野捡起地下散乱钢刀,这些都是那些黑甲骑兵手中的好武器。他用粗绳将这些武器捆绑成一团,随后挂在了自己的背后。
他抬起头,看着山坡的最顶处的位置。哪里有一名孤零零的黑甲骑兵,没有加入战场,而是手持一杆独特的黑色大纛,那杆精美的大纛上面系着三支黑色羽毛,以及象征光明王的火纹。
从他脚下开始,到山坡最顶上那个持着黑色光明的黑甲骑兵哪里,大约是五百步的距离。
五百步的距离,已经彻底混乱的战场,一名孤零零的持旗手,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抽出背后的长刀,紧紧的握在了自己手中,随后开始盘算起了自己身上的兵器,五把长刀、一根投矛、一张骑弓、十六根羽箭。这些武器的重量几乎能把一个普通压垮,但却压不垮逻阿野。
一道锐利的箭啸打断了他的思路,箭矢划破空气的嘶嘶响声从他的四面八方传来,他的身边,一名名步兵开始倒下,那些敌人开始放箭了。
逻阿野单手从战场上举起一具尸骸,用手将尸体钳在自己的身前,抵挡着箭雨,然后举着尸体朝着前方走。
还有四百八十步!
黑甲士兵的箭雨停下了,双方是在混战,完全没有任何阵型,敌我双方人马都交织在一起,继续随意放箭的话几乎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逻阿野丢弃了手上的尸骸,继续朝着前方而去,他的身后有二十名自己最信任的武士跟随着自己,他们需要用性命去掩护逻阿野走完剩下的四百五十步!
还有四百五十步!
四名黑甲士兵包围了上来,他们都看见了这个恐怖的男人刚刚举着尸体向前冲锋,那种惊骇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只觉得好像看见恶鬼出世,寻人而噬。
逻阿野举刀,第一个迎了上去,他的刀法很可怕,完全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刀锋挥舞之间就像是有雷声在他的手中炸响。
一对四,逻阿野没有任何恐惧,他身上穿了重甲,哪怕已经中了四箭十一刀,但没有那次攻击可以破开他的战甲。而他的刀势太过于沉重,一刀挥舞而出,敌人的衣甲都还完好,但骨骼却已经被刀上的那股力量砸裂开来。
这哪里是刀?几乎就是两柄重锤。
最后一名黑甲骑兵几乎是被蛮力砸晕了过去,残破的刀刃砍在头盔上,却没有砍碎头盔,但刀身上巨大的力量还是将他的大脑砸成一锅浆糊。
逻阿野呕出一口血,弃掉了手中已经卷刃的刀,继续向前走去。
还有三百七十步!
更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疯魔的男人,黑甲士兵开始包围上来,而逻阿野则已弓箭一一回应。
他手中的这张骑弓是那些黑甲骑兵的精品,箭矢也是钢制的。虽然依旧很难直接射穿黑甲骑兵的甲胄,却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逼退他们一些距离。
他的身后,数十把投矛飞出,为他打开了一条血路,那些英勇的步兵每个人身后都背满了投矛,这是他们刚刚从战场上,甚至是那些尸体上拔出来了的。
没有言语,没有怒吼,所有人都沉默的朝着山坡上前行,死不回头。
还有二百六十步!
人群之中,逻阿野手中的刀锋已经像是两柄旋转的风车,他的刀刃一次次劈退黑甲士兵。他的刀甚至太重了,沉重的就像挥砸的铁锤,被他砍中的黑甲士兵靠着铁甲的保护或许不会死去,但却少不了骨折的命运。
随着第三把刀在碰撞之中被生生砍到断裂开来,逻阿野举手要从背上拔出第四把刀,但随即这一空隙被几名黑甲士兵抓住,他们同时攻杀而来,精制的刀锋立刻在逻阿野的身上劈开几道血雾。
要死了吗?
当逻阿野几乎就要站不住的时候,一记投矛从他的身后而出,贴着他的肩膀直射了出去,贯穿了他身前黑甲武士的头颅。
二十名部落最勇敢的年轻人一起压了上来。
还有一百五十步!
逻阿野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原本有些有力的双手也开始要握不住刀了。这是失血过多的产生的结果,他快要不行了。
那名持旗的黑甲骑兵注意到了他们,但却依旧没有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剩下还有的一百五十步对于他来说,远的就像是天边一样。
左翼,所有的人已经被屠杀殆尽了,那些黑甲骑兵从后方迂回着上了山坡,正在屠戮着中军和右翼的士兵。无论是从何种角度来看,他们都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
逻阿野给了自己一个很重的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以死,但不应该是在这里。
他拉过自己身边的一名部落战士,低声道:“再推进一百步,最后的一百步,把我送到那个黑甲骑兵面前四十步的距离,我来杀他!”
他的身边,还有九名战士,而他们的身前,敌人虽然分得散,但数目却远远多于他们。剩下的一百步,只能用命去填。
一名部落步兵背起了逻阿野,而余下的八个人围在了他的周围,随后近乎疯狂的奔跑。
他们都丢下了武器和盔甲,只有逻阿野的背后还有最后一根投矛,他们追求速度,极致的速度,他们要和死神赛跑,走完这最后的一百步。
他们已经没有武器了,一旦有敌人朝他们冲来,八个赤手空拳的武士就要不惧死亡的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敌人,然后后敌人扭打,最后被敌人杀死。
这是勇敢到近乎愚蠢的战术,所有人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只为了把逻阿野背后的长矛插入那么持旗手的胸口。
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他亲眼看着自己身边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胞倒下,魂断大漠之中。
他想起了弟弟,第一个冲入战场,第一个战死沙场,临死之前居然还能笑得出声来。
他们成功了,他们不是蜷缩成一团,等着敌人的屠刀落到他们的脖子上,他们是站在一起,怒吼着死去,亲口咬下了敌人的血肉。
不知道为什么,逻阿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绝望的氛围,他终于哭了起来。
背着逻阿野的步兵终于倒下了,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箭矢射中了他的眼睛,逻阿野和他的尸体一起跌落到泥土之中。
最后的距离,三十八步!
谢谢你,我的兄弟。逻阿野伸出带血的手,拔出了这位武士眼睛上的箭矢,随后为他合上了眼皮。
双方相距三十八步,持旗的黑甲武士却没有任何举动。他从伟大的主人哪里得到的命令是拿着这杆大纛站在这里,那么他就会忠实的执行这个命令。他不会去主动进攻也不会去逃避,只是平静的执行着命令。
逻阿野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最后一根投矛,瞄准了那个孤独的黑甲骑手。
如果是在势均力敌的战场,斩将夺旗,毫无疑问会给敌军的士气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在这个已经必败的战场上,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打落眼前这杆大纛本身而已。
长矛自逻阿野手中飞出,用尽了这个男人所有的气力。他随即瘫倒在了地上,唯一还能动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长矛飞出的轨迹。
长矛贯穿了黑甲骑兵的胸膛,将他打落马下,那杆华美的大纛随即就要跌入泥泞之中。
这大概是他人生之中的最后一战,却没有想到会是以斩将夺旗作为结束。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黑甲骑兵突然闪出,扶住了倾斜的大纛。
这个身披黑甲的骑兵稳稳的拿住了沉重的旗杆,重新立了起来,随后打马来到了已经无力反抗的逻阿野面前。
“你,很不错。”黑甲骑兵带着防风沙的面巾,看不到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但逻阿野却看到,他的头上并没有带着头盔,而是一顶黄金火焰王冠。
“你们,也很不错。”头戴王冠的男人环顾整个战场,“你们给我带来的伤亡,比我预计最大的损伤还要大出三倍。抛弃败局已定的左翼,疯狂的进攻最前方的骑兵,年轻的武士,是你想出这个疯狂的战术吗?”
逻阿野偏过头去,不想理会眼前这个人。
“看起来不是啊,你很勇敢,但这样疯子一样的战术不会出自你这样人的手中。”
逻阿野用最后一点力气骂道:“狗杂碎,要杀便杀,还废什么话。”
头戴王冠的男子扯下面巾,那是一张中年人的脸,但没有经历过太多风沙洗礼的白皙皮肤让他看起来年轻不少,一副凹目高鼻的西域人外貌,唯独眼睛却是完全的一片漆黑,黑的就像要吞没人的灵魂一般。
中年人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杀人?那就很没有意思了。我喜欢收藏勇敢坚毅的武士,尤其是像阁下这样的。”
山坡下,黑甲骑兵已经开始朝着营地深处而去,哪里只剩下了女人和孩子。他们血战一场,几乎杀光了这三个小部落所有的男人,现在是他们享受战利品的时候了。
西域最为残酷的地方,便是残酷本身不会因为你的勇敢而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