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来吧。”
武洵牵着云晞的小手，走出门外。
微风徐徐而来，扫荡在空荡安静的长街之上，隐隐动荡着些许的不安和混乱。
“可是……他们都说你在养伤。”女孩弱弱地说道，有些紧张，“要不，还是会去多多休息”
“养伤吗？”武洵张开双臂，挺了挺胸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还骗人。”云晞小声抱怨道，“你刚才明明……”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感悟着这种力量。”武洵闭上了眼睛，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随着少年瞳孔深处中释出亮丽的金芒，他胸前的衣襟忽然碎裂，露出胸膛，而在心脏所在的位置处，有苍金色的纹路从皮肤之下蔓延开来，在胸口缓慢爬行，织出了一个神秘且瑰艳的图腾。
九爪、金瞳、苍鳞……
云晞突然碰触到了武洵的眼睛，那像是一只神灵的眼瞳，有着不似人的漠然情感，让人一阵晕眩。
随着武洵眼瞳中金芒的消散，那些图腾就快速的暗淡，连带着那些压迫感一同消隐无踪。
呼———
恐怖的气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泄尽，武洵一声痛吟，接着虚弱地抚摸着胸口。
“这一次，能坚持的时间，仿佛更长了些。”武洵指尖按在心口，轻声说道，“若是以后……”
“别再说这些了。”女孩依在怀里，小手举起，轻轻拢住了少年的嘴唇，“洵哥哥，你想带我去哪里？”
……
躲开禁卫巡逻的路径，二人很快就出了外城。沿着东侧的坡道向下行去，很快蔚蓝色的海湾出现在了视野内。
清风吹拂，从海平面上推来一阵又一阵弧线状的波澜，永不停息的冲刷在岩石之上。
若从这里观望，那铸在海岸之上的大武王城，就显得很高很高。
啾————
海鸥的声声鸣叫之中，二人就这样漫步行走在海岸之侧，注视着脚下如白云荡漾的海水，又感受着咸涩的风灌入衣袖，带来清凉的触感，那时仿佛连灵魂也会随之空旷的舒适。
他为什么带自己来到这里？云晞心中感到疑惑，却并未问询。
直到某一刻，她的眼瞳猛地一缩。
只见武洵的脚步突然停止，他抬起头来，仰望向了远处的一座旗杆。
旗杆之上，高悬着卫黎的头颅。
那对紧闭的眼睛沾染着夕阳一样的血色，反射着无比凄凉的残光。
呼—————
武洵的衣袍被大风灌的四下飞舞，神情，却始终保持着麻木的漠然。
云晞同样愣神，她呆呆看着这样血腥的画面，久久失言。
“父王、卫叔，他们都去了……”武洵静静仰望着那个头颅，眼中没有泪水，因为早已彻底干涸。
“甚至……没有得到“他”的允准。我连父王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呵呵。”武洵凄冷的笑了起来，“很快，我就将成为武桓豢养在笼中的一只鸟雀，再沦为他所有图谋的工具，那样……我又何以枉活。”
女孩的脚步骤然停滞，泛着雾的目光久久凝在武洵平静无波的脸上，无法移动。随后，她又惊慌失措地捏住腰间的裙带，紧张怯怯地靠前一步。
她不知道，武洵为什么会向他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而他言语之中，那种源自灵魂的灰暗仿佛也笼罩住了她的心魂，让她感到恐惧和害怕。
“洵哥哥……你……”
“我当然想过死，”武洵撩起女孩额前的头发，轻轻揉搓着那纤细的发丝，“我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依然可以选择当一个寻死的懦夫，不仅可以逃避眼前的一切，顺便也可以报复性地绝了武桓的那点奢望。”
“我曾坠落入死亡的深渊，可是，我却又重新活了过来。”
武洵注视着掌心中游动的苍金之影：“它赐予我神迹一样的赐福，将我拯救于新生，又让我成为大武的气运之源。”
“这一路以来，你看到那些人的目光了吗？”武洵环顾着周遭的，“是那样的崇敬，那样的仰望。远远胜过我昔日曾为殿下之时。”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传说中身负气运的天眷之龙。”
“只要有我在，有我身负的气运庇佑，那么大武之地就会源源不断地聚拢天地间的气运与福泽，重新走向兴盛与繁荣。”
“这，不仅是武桓的期望，更是每一个大武臣民的愿望。”
“而这样的代价，当然是我余生中已被束缚的命运。”
“武桓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要让我好好留着这条来之不易的命。”
“的确，我已不配再死。”
“卫叔临死前最后的牵挂，依然是我。他对我的蜕变与成长，寄予过那样温暖的希冀。”
“真正杀死他的，是我曾经的天真懵懂。让他甘愿身首异处，也要为我抹除的决意。”
武洵睁开了眼睛，其中依然是灰暗的色彩：“我……又怎能辜负。”
“而且，我的身边，依然有着很多值得牵挂的人。”他轻握住了女孩的手，“云伯，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也依然站在我身边。还有你……”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屈于武桓的阴影之下，任他摆布。”武洵失神轻念着，声音平缓的如一汪清澈的深潭，“我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可纵然前路未卜，但在终局之前，亦在我还不是了无牵挂之前，我还是会顺从着命运的变迁，一步步地走到最后。”
“而无论是诸事皆遂的美好，还是万念皆灰的悲剧，我都会坦然接受。”
云晞的眼眶泛红，她猛地扯住了少年的袖口，随后发出了轻轻的泣音：“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我……”
“小晞。”武洵轻唤道，“我是不是……太过的软弱了。”
云晞漂亮的面颜上流着泪，而她伸手将之擦去，展颜笑了起来，笑声没有半点的阴霾：“怎么……会呢。”
她最担心的画面没有出现，武洵虽落于如此之巨的人生变折中，最初的悲痛之后，却并没有被摧垮，就此一蹶不振。
也许，他在这些日子中，真的想通了很多事。
咚……
远处，丧仪的队伍似乎走出了城外。
王城中大钟悠扬。
海风中，武洵缓缓地屈膝而跪，他额头贴地，向送葬队伍所在的方向深深地叩首。
一次……又一次。
这一拜，持续了很久。
随着叩首的持续，昔日，与父王相伴的画面再度从脑海中涌出。眼中本已流尽的泪水，竟不受控制的疯狂流淌而出。
泣声加剧，直至肝肠寸断。
自此，他真正意义上的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独留他自己……背负着极度的愧罪与悔恨，独面着即将加至己身的未知命运。
始终庇佑于他的大山，轰然倒塌了。
“父王……”某一刻，最后的泪水也已干涸，少年彻底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你是一个好的父亲，你是如此的深爱于我……”武洵轻声道，“而我却枉为人子，以后……永远错失了为您尽孝的机会。”
泪珠，如同星辰一样破碎，少年的眼神一片空洞，随后很快恢复了焦距。
“命运，给予了您这样的悲苦。”
“是他……都是他！”
“可是为何……又偏偏是他……”武洵缓缓抬手，口中一片混乱的低念，“同根相生，却又同根相残，难道……我们的宗族，终究，要落得这样的悲哀结局吗……”
“让我也像他一样，手染上这样……让人厌恶的罪恶之血！”
武洵用力地摇着头：“我真的不能理解，也无法……做到。我不想成为这样的……恶魔。”
这样的痛苦和矛盾带来着刀绞的痛苦，一直在不断折磨着他的心魂。
少年的身后，女孩始终相伴，默默分担着他的痛楚，没有一刻的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