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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洵缓缓吸了一口气,板起面孔、卸去了些素日里的随和无拘:“到底发生了何事,速速告知于我。”

“是……是云秦流寇。”

踌躇良久,侍卫以几乎咬牙切齿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字。

……

云秦与大武接壤,乃是唯二的邻国之一。

自从列国之战落幕后,随着大武国运的不断凋零,国力日见衰落的大武已再难恢复往日繁盛。因而一向潜伏锋芒的云秦也开始变得愈发肆无忌惮,逐渐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随着时间的推移,云秦与大武早已积怨深重,算是祖祖辈辈的世仇。

虽然当世有列王血誓的制约,云秦终究不敢冒大不韪禁忌举国进犯。但,这并不意味会放弃别的一些手段。

比如这些连年出没于大武边境、在诸国间皆是臭名昭著的云秦流寇。

这伙贼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时常骚扰边境毁坏庄田,令官府不胜其烦。而他们虽然行事跋扈,却也谨慎狡猾。每次行动前皆会精心筹划,如同潜伏在暗中的毒蛇般蓄谋以待。而一旦得手就会直接扬长而去,销声匿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手脚可谓极为的干净利落。就算是官府倾巢而出,也基本是连个影儿都摸不着,反而为此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其实,到底是谁在幕后给予支持,暗中纵容这个团伙为非作歹。在历经多次的交锋后,边境官民已皆是心中有数,可一直苦于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

以往这伙贼人还算是张弛有度,规模一般不会太大,以免惊动大武王室。

但这一次的事,实在是太过的悚然听闻。

传言,这一次,这伙贼人洗劫了一整个村镇,并将其中百名无辜老幼屠杀殆尽,这在当今的安平之世下,几乎是不可容忍的事。

更令人熙攘哗然的是,他们居然将这百颗头颅尽数悬挂在总督府前以示挑衅,赤裸裸地践踏到了大武的脸面之上。

震惊、愤怒、恨怒,伴随这个消息如同瘟疫一样的扩散,引起无数的轩然大波。

激愤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无尽的沉重和长吁短叹,大武百废待兴、急需休养生息,王室的震怒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多半会像以往一样落得个追查无果,最后不了了之的结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武都,忐忑地等待最后的答复。

……

大殿之中,武桓端坐空荡的主位之侧,面色无比的平静。

他的下方,是一脸倦态的云浦。

“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听过了云浦事无巨细地阐述,武桓眼露危险之芒,“云秦这么快……就已等不及了吗?”

所谓的流寇根本无足为忌,关键的是那只潜藏在背后,已逐渐大胆的贪婪黑手。如非背后有足够的授意和支持,这些人断无这样缜密的组织力和行动力,早早就会被王室轻松剿灭。

他们是在试探着大武最后的退路和底线。

“苍龙生于大武,气运降于王室,早已举国皆知。”云浦深吸了一口气,眼眉间尽是深深的忧虑,“此事实在过于重大,定会极快地传遍四海九州。而如此炙手之物,势必会引来无数的觊觎。”

“而后,我们恐怕有些……疲于招架。”云浦之言虽已极尽委婉,却仍是颇带苍凉颓然。

大武需要长久的休养生息,而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没有人会乐意见到一个拥有无尽潜力、且日益强盛的他国,更不会傻傻地坐视一个弱国一跃崛起,带来任何潜在的威胁性。

往日里的隐忍,已不再是可择的选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是在如今的安平之世下,这也依然是残酷不变的真理。

群狼环伺,按照现在大武的状况,只要一人一脚就能把大武踩入再无翻身的泥潭中,顺带着分而食之,再各自捞点好处。

叮……

叮……

武桓的手指轻而慢地敲击着玉盏,明明很是轻微,却在大殿中格外清晰。

像是时间流逝的声音。

“不错,但只对了一半。”武桓目光幽邃的似殿中烛火,身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大武的确已陷入背水绝境。”

这句话直摧云浦紧绷的神经,令他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大武的命运,将会在此展开两条分叉。”武桓徐徐而述,脸上始终保持着冷淡,“而其中的一条,自然是如你所述。”

“那另一条呢?”大殿中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云浦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凝实,口中之音却难掩急切。

武桓眉头微敛,声音微微一沉:“就摆在我们眼前。”

“你说诸国会对我大武群起发难?这是当然会发生的一幕,但绝不会是现在。”

“何出此言?”

“你忘了。”武桓淡淡开口,嘴角咧起一个森然的弧度,“天下为诸国公分,虽有神使掣肘可维持着微妙的安平,可表面的服从之下,却是皆是各怀心思。”

“贪婪的蠹虫只想以最少的损耗去瓜分更多的好处,又是如此迫切等待着一个能替他们抗下所有风险的出头鸟。这样,他们只需乐在其成地隔岸观火,乘机取利。”

“真正被落井下石的猎物。”武桓目绽异芒,火光映照着他轻微扭曲的面容,“只会是这场博弈的败者,而非胜者。”

“当然,若真试出来我大武着实不堪一击,根本没有半点的威慑。那这一块盯人馋的肥肉,可就要被争先恐后地分而食之了。”

“所以这一场博弈,我们没有输的余地。”

云浦缓缓抬头,暗淡的目中突现一丝振奋:“摄政王的意思难道是说……”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武桓微微一笑,目中的光芒越来越危险,“所以,最关键、最重要的敌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啊!”

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令云浦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些。

“等着吧。”武桓眼眸微眯,“如果本王猜的没错的话,秦王,很快就会遣使而来了。”

………

次日,百官聚于正殿,共商大事。

“诸公之心,本王已紧接了然。”武桓叹了一口气,“本王,亦是心中满腔恨血难平。”

“着实是欺人太甚!”段徵身姿笔直,目若寒渊,“这帮孽畜气焰如此嚣张。简直是踩在了我们的脸上。”

“段统领之言甚合我等之心。”另一个将领紧随出言,怒声道,“当真是觉得我大武好欺吗?”

“哼!他们能横行无忌,还不是有秦狗暗中的庇护?”另一名将领咬牙切齿道,“我们彻底杀干净了就是,免得遗祸为患。”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大殿之中,开始连环爆起经久不息的声潮。

“诸位爱卿讨贼之心,殿下与本王皆已明晓。”武桓爱莫能助地叹道,“奈何……唉……”

“摄政王心有何忧,但说无妨。”一名将领颇是急切地说。

“铲除易,根除难。”武桓微微闭目,睁开之时,其中爆出可怕的精芒,“云秦野心昭著,觊觎我大武已久。如要标本兼治,还需从此入手。”

“世存云秦一日,我大武就永无安宁之时!”

“世有列王血誓,云秦又安敢违逆?”一些臣子愤愤然道。

“云秦若是毁弃列王血誓,那神使自然不会漠视。”武桓眼神微眯,“可是这些流寇,明面上与云秦并无实际的关联。如此,我们又怎么师出有名呢?”

武桓目光一斜:“诸公又可曾想过,敌明我暗,两国边境又如此敏感,若是稍有不慎,被云秦趁机拿住把柄发难,又当如何呢?”

武桓之言,无疑在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就连大殿中燃烧的气氛也变得颓丧了许多。

“这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武桓仰起头,幽目远望,似是注视着千里之外的云秦之土,“践踏我们的底线,折辱我们的尊严,都是为了引动我们失控的怒火……去率先触犯列王血誓!”

“那样,阻碍他们图谋的最大掣肘,也是我大武最大的庇护就会随之荡然无存。到时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本王当然知道诸位心中的憋闷,更深深为诸位报国之心感到由衷的敬佩!”武桓之声低沉,“可是大武的血,绝对不能白白的流!”

“可是我们……我们真的要就这样……”一些将领不甘闭目,死死咬紧的齿缝中溢出颇是无力的低语,“……任人……宰割。”

云秦和大武的边境摩擦很是频繁,积累下的仇恨也同样根深蒂固,毫不夸张的说,都刻在了基本的认知和骨髓里。

碍于列王血誓,云秦明面上不会与大武兵戎相见,但是他们能暗地里骚扰,大武却无法以同样的手段反向报复,这,就是两国军备力量的悬殊所致。

长此以来,大武将领的心中,皆积下了一份深深的怨气和耻辱。

“不!”

武桓突然毫无征兆地起身,他向前几步,步步威仪:“本王身为这大武的摄政王,又岂会纵容这等宵小为虐。”

“而如果本王告诉你们……”武桓大袖翻飞,环顾着一众神情惊异的人等,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有一个转机,已经摆在了眼前呢?”

诸位将领的目中经历了短暂的懵然。

“告知诸位一事。”武桓冷冷摇晃着手中的一枚玉简,发出一声低笑,“就在昨夜,云秦遣使私见本王,留下一封书信!”

云秦之使?众人神色皆惊。

武桓慢声道,眼神极其嘲讽:“那秦王言辞恳切,只道我二国间曾互有误解,因而欲邀我大武新王共会于泗池,大有释前怨,结新朋,同修两家之好之意。”

“诸位,以为如何啊?”

“不可!”短暂的安静后,一位臣子就迅速说道,“殿下身份崇高,又命系大武未来,怎可只身犯险。”

“云秦明知殿下年幼,却故意相邀。此番,乃是一种轻视和羞辱!”

“呵!那秦王怎厚得这般脸皮!”

“……”

“诸位且静!”

武桓一声高喝止住满殿喧嚣。

他踱行于殿阶正央,目视众人,淡淡而语:“昨夜,本王已与殿下商议过,此番之邀,却是不得不去!”

“以往,我大武国运衰薄,受困一方狭小之地,但如此,却得圣龙之赐,我们已经有了全新的未来!”

“云秦欺人已久,也欠了太多笔债!”武桓拇指反竖,声音愈发冷凝,“吾等……势必要百倍讨还!”

“若退,反而让诸国以为我大武软弱可欺,是惧了他云秦!此会,已事关我大武未来,所以殿下和本王,将会亲赴泗池!”

“雪往日之耻,扬来日之威!”武桓低沉出声,目溢暗芒,“现在本王只问诸位一句话,你们愿意相信殿下,或者说……相信本王吗?”

武桓的视线随着头颅移动,仿佛照射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瞳孔之中。狠狠撞击着每一个动荡的心灵。

武桓声音刚落,段徵的大吼就紧随而至:“摄政王说的不错!云秦欺人太甚,我们身为大武臣民,岂可再忍!”

“臣,任听殿下、摄政王差遣!”他身上血气翻腾,声音更是激动到发颤。

“云秦鼠辈何足惧哉!”另一位将领高喊出声,声音杀气腾腾。“此正为我大武扬威之际,岂能放过!”

“吾等,愿以死护殿下、摄政王万全!”

于是乎,大殿之中再次群起激昂,每个将领目中都沸腾着沉寂许久的炽血。

“臣亦愿往!”

殿外,又突然传来一声格外低沉浑厚的大吼,众人视线猛地移过,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一道迈入殿宇、身形矮壮粗豪的影子上。

褚衡!

他来了?

一些将领的目光碰撞间,皆是升起了些许的别样的异芒,却无一人向这位大武新侯主动行礼。

坦白说。褚衡被武桓封为新侯,他们心中嫉妒之余,心中都有一些傲气和不服。

云相德高望重,又兼为人忠厚勤勤恳恳,付出颇多。众人自然对此心悦诚服。

可是他,又是凭什么?

在许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褚衡只是置若未闻,他大步迈出,随后双膝屈下,目光坚毅而决然:“臣得殿下与摄政王信任,忝居此等崇高之侯位,尽享大武俸禄与世人所予之荣光,却尚未有半分建树。”

“臣,听候殿下和摄政王之令,甘为前卒,万死不悔!”

他口中高吼刺耳锥心,震荡着所有在场之人的心魂。远比任何人来的都要激烈高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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