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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门。出去。

那两个性偶在角落里抽烟。是叶子。闻着味道,我眼前天旋地转。

浓香幻化出她的面容,那天晚上坐在出租车里的她。她随着烟雾一道飞升飘散。我蹒跚地往停车场走。出租车列成一排,仿佛士兵。一、二…第三辆战斗出租车就是我的。

我坐进去。

深呼吸。五次。我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三次。红色。

我的眼前一片红色。上面还有一个个的黑点。

一切都暗了下来。

再来五次深呼吸。

这下好多了。

我打着火,摇下车窗,一边透气一边开车。

计价表闪烁着红光。

不上客。

我没法思考。只是往前开。去哪儿完全交给握着方向盘的手。看上去像是太平洲,但我不是要回家。裹尸袋。纹身。一只胳膊,上面还有瓦伦蒂诺的纹身。这个凑巧拍到的画面简直完美。男人纹身不是为了好看的…

很快就要凌晨两点了。和每个晚上一样,我扫了一眼对讲台。差不多两点。

今晚不行。

这条路我熟悉得很,但我没在家门口停。夜晚的空气拍在我的脸上。火热火热的,哪怕是开着车子打开窗户也一样。我加速,看都不看信号灯。街上空无一人。我呼吸。再呼吸。

一出海伍德,我就决定了。上匝道,去威斯特布鲁克的。

咔哒一声,我摁开副驾杂物箱。里面的东西扑了出来:皱巴巴的汉堡盒子、甩棍。两包从前的香烟,都还剩半盒。其中一个牌子已经停产了,去年倒闭的。找到了。在最底下。

我拽出一个小型发报器,把它连在仪表盘下面。NFC立刻把战斗出租车的固件调到了一个NCPD频道。

“这里是幺-7。今天就到这儿吧。”

“10-69,A-19。这会儿开车的时候小心点。”

“北橡区有一例10-55。说他认识老大。牌号NC*2-223,需要10-28。”

对话。白噪声。对话。白噪声。回忆潮水般涌了进来。天哪,这一行的有些地方…我以前可喜欢了。或许就是像今天这样的晚上,就那么待命着。这我在行。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我

还是个不错的司机。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一点。

另一个嗓音打破了白噪音。似曾相识。

“五-K-13,法医已经在宪章山接到尸体了,这里的活儿还没完。”

有了。宪章山。这就去。

K-13是布赖恩·李。有组织犯罪科的。他那种人,穿制服不光是因为工作需要,更是因为自己觉得过瘾。镜头的宠儿。

我本来也能猜到他们会派布赖恩。媒体多半已经到现场了,跟苍蝇一样。

几分钟后的宪章山。看看哪儿有闪光的*灯或者公司媒体的报道车。远处飘着一辆浮空车。民用的,肯定是N54或者WNS那群吸血的打听到了消息。我知道该从哪儿着手。

“我要不要给你老婆打个电话,提醒她你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奥利维亚。河谷区的调度员。当你花了四个钟头在马路上把赛博精神病铲起来装袋,就因为暴恐机动队的小伙子们懒得收拾自己的烂摊子,这个时候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心里简直就

跟开了花一样。没办法,收集证据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吧。

“这会儿她多半在见小情人呢。她最恨晚饭做好了却没人吃。”

“我觉得什么时候我该见见她。”

“你们俩一定合得来。得干活儿去了。通话结束。”

“行,晚安。K-13。”

围观的人比我想象得要少。零星的几个记者还在给明天的报道找材料。看热闹的不多。比起凌晨两点站在那儿往警戒线里瞧,威斯特布鲁克的大多数人都有其它正经事要干。两辆巡

逻车。可能早就来了,这样新闻上就可以显摆出来警方对待工作是多么地严肃敬业。至少在法医到现场之前是这样。裹尸袋早送去停尸房冷藏了,所以留在这儿的人都是干脏活累活的。

我在警戒线前面停住。人还没下车,一个穿制服的菜鸟就奔了过来。他向我摆手,示意我滚蛋。我打开车门,一只脚踏了出去。

“嘿!嘿!嘿!这儿不能停车。”他直嚷嚷,那意思是随时打算把电*棍给用上,“这儿是犯罪现场。”

“是么。”

他就是不过警戒线。这就叫会叫的狗不咬人。这儿闹的动静可不小,我趁机招手示意:“布赖恩!”

我往前走了一步。菜鸟慌忙去够自己的电击棒。还没等他把家伙抽出来,一只带着毕业金戒指的厚重大手夯了他的肩膀上。

“悠着点儿,警长。这儿交给我吧。”

他就好像一张多出来的椅子一样被布赖恩拨到一边,也不敢应声。我抬起警戒线,弯腰钻了过去。这小子全程盯着我。

可以的话,他瞬间就会把我电倒。最后,“小屁孩警长”终于别过头去。开始检查我的出租车,记下门上的车号。猛男,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过今天晚上你甭想动我。

布赖恩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被他两只毛茸茸的熊爪子好一阵握。我还记得有一次他问话,拳头直接砸在一个动物帮的下巴上。那脆响,跟敲开鸡蛋壳似的。布赖恩身材魁梧,四

方脸膛。满头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不见一根白。他看似一副招新海报上的正面形象,可打出来的左勾拳能替夜之城金手套杯做广告。也是咱们市里的帮派混混少数真正害怕的警察之一。

“见到你可真高兴,弗兰克。”他扯着大嗓门攥我的胳膊,也许是因为热情,也许是在试试我的肌肉,“听说你现在开出租啦。可惜。好警察不干了,这是咱们队伍里的损失。不过我

看得出来,你大老远开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叙旧…”

因为他能发现我的眼神开始越过他,盯上了后面一帮设置全息影像的技术专家。

“来吧,”他说,“你也是老人了,规矩也就不用我说了吧。”

是不用。有一种舞当警察的都会跳:叫做走路的时候别他妈踩着证据。

有些事怎么都不会变。马路上用粉笔圈着尸体的位置。我们有全息影像、激光指示、实时可视化,能把资料直接打进子网的高科技。但总有那么一个警察就喜欢用粉笔。

我数了数。十八个。

一眼就能看出来哪边是哪边。技术专家已经在每个位置上都打了3D全息,瓦伦蒂诺帮和六街帮的半透明鬼魂幽幽地飘在溅血的路面上。尸体在被运到太平间去之前都拍了照,然后用来生成全息影像。一方是红的,另一方蓝的。两个技术专家在尸体中间小心地走动。

十个瓦伦蒂诺帮呀,统统死光光呀…

“左边5厘米。”其中一个技术专家说。另一个就在NCPD配发的接入仓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个死了的帮派分子闪了闪,重新出现在5厘米开外的地方。“好啦。把弹道打出来,估计咱们得干到早上…”

空中出现一道道细细的绿线,纵横交错,把枪战的两边连在一起。有些打在尸体身上,其它的则不知道飞到了哪里。AI计算的子弹轨迹。现在只能表示一下方向,不过等实验室把弹

道数据发回来,整个场面就是一部3D电影。

十个瓦伦蒂诺帮呀…一个两个仨呀…没有奥拉。

“星期二晚上火并,常有的事。”布赖恩在我身后说道,“看上去就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打埋伏。有人打了个电话,说咱们见面谈谈。还选了地方。可能是为了争地盘,也可能是自家兄弟走路上被人开车打死了,想报仇…”

“能说说我不知道的吗?”我一边找一边嘀咕。十个人一个个找。

“要我说,是两边交易家伙的时候出了大篓子。六街帮手里弄到了些重火力。别看电视上专家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他们没打算武装起义。货比较烫手,他们想快点出掉,让它咬别人去。”

这事我是不知道,但我来不是为这个。

我一具具尸体地查看。只看红的。

布赖恩不傻,人家有眼睛,有脑子。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负责投影仪的那人跟前,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一个红色的全息影像消失了。然后那里显示出了一个女人的样子。

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女人。

“奥拉·D。”他像是在介绍我们认识,“全息换掉了,免得让那些干娱记的拍到。我们这位无辜的旁观者,让整个故事不那么老套的地方。超梦女星出现在*帮拼命的现场,这种事情可不多。”我的眼前一片红晕。还好这一次它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什么推断没有?”我问。

“虽说你离职了,但我打赌,丽景区这一片最难搞的瓦伦蒂诺帮老大你也认识。”艾米利奥·阿吉雷。在布鲁克斯岛上吃了六年牢饭。法官说伏法会让他改头换面。还真他妈让他说对了。他交到了不少说话有分量的朋友。在里面碰到了几个华雷斯的哥们儿。学了一身新本事,回来后让地面上的街头小子们都开了眼。不服气的全被捅了:快刀屠夫吉米的人马、乔克·布伦南…”

“是,我记得。当年还在五处那会儿。”

“对。后来这种事情反而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个瓦伦蒂诺的老大。他连自家兄弟都下得手。”

“奥拉·D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听见我说出她的名字,布赖恩的脸抽了一下。他听出来我话里有话,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们都假装自己不知道对方知道。

“很有关系,也可以说没有关系。显然他进宫之前这俩就好上了。可是男的放出来的时候,外头才有那女的消息。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剧情应该是这样:他们见面的时候,她是丽景区最漂亮的姑娘,他是手里有枪的大老爷们儿。我敢说男的肯定对那女的动手,逼她出去往死里挣钱。那傻娘儿们拍了超梦不知道卷款子走人,反而又回去找不自在。听说她最近又干上了老本行,所以…都对得上。”他停下话头,看了一眼死去姑娘的全息,朝技术专家挥了挥手。全息闪了闪,不见了。一个不存在的瓦伦蒂诺帮重新显示出来代替了她。“结案。”

“所以…怎么着?”我继续说,“他们谈不拢,动了家伙,那姑娘正好遭了殃?”

“对,弗兰克。”像这种案子,你就最好不要刨根问底,觉得里头还有什么猫腻。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弟兄们把现场收拾收拾,我来写一份报告,这晚上过得,精彩刺激。故事结束。”

我点点头,但是吃不准他说得到底对不对。

有什么地方说不通,缺了点啥。

我们一言不发地站着。我等着布赖恩问我开这么远过来真正的目的。他没问。也许他有头绪,只不过现在还不需要去核实。最起码不能没好处。对,咱们的模范公仆也有一丝丝不光

彩的地方。

我应该走了,但有什么东西在困扰着我,让我迈不开腿。

我把所有尸体一个个看过来。没有艾米利奥。有两个脸朝下,一个侧着。也许我还没把他认出来。

“阿吉雷呢?”我问,“奥拉人来了,那他也应该在。恐怕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出来吧。”

“这儿没有。”布赖恩两手一摊,“看上去这哥们儿把脏活都交给姑娘干了。挺绅士的,是吧?已经派了辆巡逻警车去丽景区找他过来,大家好好聊聊。你也知道,以防万一。不过他已经突然跑路了。”

最后看一眼全息影像。假装成她的那个,刚好位于现场的正中间。对于一个半条腿跟*帮扯上关系,不当心闯进来的路人,这个位置有点不对劲。

“谢了,布赖恩。”我说着再次伸出手。他握的时间有一点点长。“祝你好运。”

“见到你很高兴,弗兰克。”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像你我这样的,应该联起手来。”

哼。你我这样的。

我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

先是布拉多克上了电视,宣布NCPD正在保护奥拉·D被枪杀的现场。几个小时以后,布赖恩·李为了不让眼尖的媒体发现,把她的全息藏了起来。讲不过去。

查案子这么高调,说明市政厅拨了款。加班要钱,警车保养要钱,防弹衣也要钱。要是查到最后能立一份大功劳呢?那就等于明年规划市预算的时候,能给英勇的人民警察再多添点儿。这么肥的油水,你会不要?更不会把它让给布赖恩·李警探这样的人。在我的印象里,咱们这位NCPD模范生的手可一点儿也不干净。吃拿卡要一样不少。孝敬他的都是刻意安排在各个关节上的危险人物。这些人会保证他的铁饭碗,给他提供家伙事,命令他去打发布拉多克警探这个负责NCPD公关的狗腿子。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还有更大的猫腻。

也许经过是这样的:布拉多克先到,走到镜头面前,说了那些话。然后布赖恩冒了出来,把所有的死人装袋,让技术专家就位,关门赶人。问题是,为什么?

我走回停车的地方。那个年轻警察已经不在了。我坐了上去。

今天就到这儿吧。开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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