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何意?”
“酒已温,公子同饮否?”那少年倒也不答,只端起酒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酒喝下。
“小武,你先去。”方知棋见状也不多作犹豫,当即差身旁人先行离去,而自己则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那人对首坐下。
借着酒家灯火,方知棋这才看清此人模样,见他似与己同岁,虽是相貌平平又笑意满面却自有一股威严透出,只是并不似寻常江湖儿女。
“哈哈哈,公子好气魄。”那人先是赞了方知棋一句,而后看到方家约三十骑在那名唤小武的黑袍少年的带领下宛如独龙一般井然有序又迅捷非常,不禁又是赞道,“不愧是青阳方家,该当如此!”
“阁下莫不是让我来听这些空话的?”
“哈哈,自然不是。”说着,那人端起酒壶为方知棋斟了一杯,“公子请。”
自踏进酒肆方知棋便闻到了满屋酒香,如今美酒在前他自是不客气,直接一饮而尽,却只觉入口处香甜,竟不似酒而似古茗,可待酒入喉,又觉辛辣无比,惹人气血翻涌,而等酒下肚,更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见方知棋端杯饮尽,少年面上笑意更浓,“如何?”
“启祥城三殇酒,天下头一份,阁下又何须多问。”
“哈哈,公子好见识。传闻这三殇酒共有七味,因饮者心境不同而有不同滋味,敢问公子品得了哪几味?”
“阁下莫非要与我论酒?”
“非也,非也。”显然是看出方知棋心中不耐,那少年也是收起笑意,正色道,“公子深夜出城可有要事?”
“不错。”
“可是迎那姜家小姐?”
“正是。”
“公子可知她此来所为何事?”
“不知。”
如今姜家因谋反而被金刀卫查办之事虽说在江湖各大势力眼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不知其事的仍是大有人在。但显然,桌前这二人均属于前者。
闻方知棋出言否定,那少年微微一笑,“公子不知,但在下可是清楚。”
“愿闻其详。”
“倒是不急,只是这酒再不喝可就凉了。”跟着少年似是对空气喊道,“倒酒!”
声落处立刻有一汉子走至桌前,毕恭毕敬的为他二人斟满美酒,随后便端着酒壶站在了桌外三尺。
方知棋虽是早已察觉这酒家周遭藏了不少人却也不以为意,可直到看清这斟酒汉子的模样时一股透骨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酒家,细看时连那热气腾腾的酒壶表面都凝出了一层厚霜,而再看那汉子,已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无他,这汉子正是前日如是馆内欲对方知乐下毒手之人,只是当日他二人跌下台后就消失不见了,原来是到了此人手下。
似是不曾感到那股寒意,少年依旧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美酒,“久闻方家无定神功分五层,一者化劲,其力若海潮,抵千斤,二者若象,其气如山河,据说修至精处,其内气如有天象之力。三者凝神,其心似明镜,可洞悉敌手一招一式,后发而先制。至于这四、五两层,在下却是不知了。不过想来公子这一手应是若象之威了,果然名不虚传!”
听着此人如数家珍般讲着自家武学,方知棋不免更加好奇此人身份,可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方才他气势外放一则是想教训这汉子一番,二则是为了震慑屋外之人,莫要轻举妄动,至于第三,则是要试一试眼前之人深浅,也逼他表明来意。
“这人姓梅,公子若要杀那杀了便是。只是你想他死,总有人要他活,正如那位姜小姐一样,你想她活,也总有人要她死。哈哈,也没准这人还想杀了公子你呢。”
少年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漏了诸多信息。
这人姓梅,显然是梅家人,如今他对方家小姐行凶之事败露,梅家人定想杀他灭口,那要他活着的又是何人?至于姜忆秋那儿,也不难猜,如今姜家倒台在即,楚州偌大一片江湖将成无主之地,如此肥肉,江湖上有头脸的势力谁不想吃上一口?可若姜忆秋请动方家插手,难保不出意外,他们又岂容这到嘴边的肉飞了?而且既然他姜家能倒,你方家难道就不会吗?这江湖上希望你方家倒台的人又岂会比姜家的少?如是馆内暗算方知乐不就是想将方家拖进这滩浑水吗?
御笔金刀判生死,青阳方家断是非。可这是非若是皇家一手挑起,他方家又岂能断得了?没准还会把自己搭在里面。
如今看似姜家灾祸,实则却是以姜家为饵,借机清洗整个江湖,只不过这清洗不用水,而用血!
“还不走,莫不是真等他杀你?”
“是……是!”那汉子闻言如蒙大赦,赶忙放下酒壶三步并作一步跑了出去。
少年见方知棋敛了气势,便再度起身斟酒,说来也怪,那本结满了寒霜的酒壶一到他手中立刻又冒出蒸蒸水汽。
“敢问阁下何人?”
“我姓任,京师人。”
……
“呃……这位……兄弟,你刚刚用的那几手刀法能教教老夫不?”满面胡虬的姜勇此刻在比他还高大的剑叔跟前宛如新嫁娘一般扭捏极了,“老夫不白学,用‘鬼门刀’和你换咋样?不行的话老夫这还有‘五华刀’,‘落叶刀’也行啊。”
青阳城东四十里,已然料理了那些“雪人”的姜忆秋一行人也再度启程赶往了青阳,而同行的还多了那位剑叔以及那位“俊俏公子”。
“喂,你瞅瞅你那三脚猫功夫,再看看我剑叔这英武不凡的身手,你也好意思喊人兄弟,还要拿那臭大街的鬼门刀和我剑叔交换,真是不知羞。老不羞!”走了十里也听了十里路的少年终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掀开马车车帘探出头去朝跟在剑叔身边的姜勇大喊了起来。
“臭小子,老夫好歹也痴长几岁,叫声兄弟怎么了,难不成还能喊他前辈啊?再说了,老夫这几门刀法哪里臭了,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别人求着老夫教,老夫还不教呢。”
求了剑叔一路却只得了“不教”、“不换”四个字的姜勇早已是郁闷不已,此刻被人讥讽实力不济、武学又差,更是暴跳如雷,当即就冲了过来要和他理论理论。
“勇叔,星儿无礼,忆秋代她向您老道歉了,您大人大量,便看在忆秋面上就饶了她这次吧。”见姜勇发怒,姜忆秋赶忙说情,继而又道,“星儿,勇叔是我长辈,你切莫再无礼了。”
“哈哈,知道了。”那星儿说完还不忘冲着姜勇做了个鬼脸这才把脑袋缩回帘内。
“哼,臭小子,还叫什么星儿,像个丫头似的,长得也像个丫头。要不是看在你和小姐熟识又在方才护小姐有功的份上,老夫非好好教训教训你。小姐也是,怎么能留这么个小子在内,待会儿若给方家公子瞧见了岂能好看。”姜勇见剑叔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自讨没趣,索性便专心护在马车旁了。说来也怪,许是将到青阳城,自那波搏杀过后这一路行的极是平稳,休说杀手,便是连鬼影都未曾见到一只。
“哎,臭小子。”也不知姜勇想到了什么,突然拨马靠近车窗,喊了星儿出来。
“干吗?”而星儿则是满脸不耐烦的回道。
“你是那汉子的侄子?”
“嗯……算是吧。”
“那他那身刀法应该有传你吧。”
“当然……,你要做什么?”星儿一脸狐疑却又饶有趣味的盯着他那张激动的连胡须都跟着颤抖的脸。
“没什么,就问问,想来你这小子也学不到精处,白白浪费了这等好刀法。”
“哼,你不必激我,不就是想学刀吗?有什么难的。”
姜勇闻言大喜,连忙问道,“你能教我?”
可这星儿也是精灵古怪之人,知他学刀心切,偏要吊他一吊。
“不就耍刀嘛,有什么难的。”
“嗯嗯,不难不难。”
“只是啊……”
“只是什么?”
“只是本公子现在饿了,有点记不清怎么使了。”
“好办,好办。”说完,姜勇扭脸就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包裹完好却是冻得梆硬的烧鸡递给了星儿,“诺,老夫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吃的天芒烧鸡。”
可星儿只是看了一眼,便说道,“你这鸡都馊了,再说这冰凉的怎么吃?”
“嗯……,还好吧,可好吃了,小姐,你说是不是?”见姜勇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姜忆秋及星儿都觉得颇为好笑。
“好吧,我也不难为你,等到了青阳,你请本公子吃顿大餐便是了。”
“这个好,这个好。”姜勇一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一边期待着星儿接下来的话,可等了良久,却始终不见后文。
“还有呢?”
“哦,您老嫌少啊,那这样吧,本公子在青阳的一切开销你全都包了。”
“好……”虽是觉得肉疼,可姜勇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钱财没了再赚,这刀不学可就没了。
又是良久,姜勇再次开口问道,“没了?”
“您还嫌少啊。”星儿故意撇开学刀不说,看他能忍到几时。
“不少了,不少了。”姜勇闻言赶忙连连摆手,生怕他再加些条件,这样就算把自己卖在青阳城怕是也不够啊。
“那就是没了呀。”星儿笑道。
“真没了?”
“真没了!”
“那刀呢?”
“刀?什么刀?”
“你不是说要教我刀法吗?”
“我几时说要教你刀法了,我还以为你是感激我救了你家小姐要报答我呢,原来是为了自己学刀啊,呵,当真是高看你了!”
“臭小子,你敢耍老夫!”姜勇听她说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撸了撸袖子作势便要去揪那星儿。
“咳咳,剑叔!这有人要欺负我呢!”
正当二人拌嘴之际,那走在队伍最前的剑叔却是突然拉住缰绳,止住了队伍前行。
“前面的可是姜小姐及姜家的诸位兄弟?”
“不错。”
剑叔一马当先,横立于两方人马之间,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颇有如临大敌之感,便是比之家主怕也只是稍逊半筹,只是为何从未听闻姜家有此等人物?
“在下宁武,奉我家少爷之命来迎小姐回青阳的。”
原来这三十人正是方才方知棋派出的小武等人。
“是小武啊。”姜忆秋闻言也是颇为欢喜,想来这一遭惊险之行终是结束了。
“姜小姐,正是小武。”
“方大哥他不曾来吗?”
“少爷他……他正在后面料理一些事情,稍候便赶来了。”
“哦,是这样啊。”闻言,姜忆秋不禁有些失望,可略一停顿,便又正色道,“那烦请小武引我等入青阳拜见方伯父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武说完便对着剑叔等人道,“诸位,请。”
“哼!摆什么臭架子。忆秋你千辛万苦的赶来,他竟然推诿有事不来迎你。哼,当真可恶!”马车内,听出姜忆秋语气中失望之意的星儿不禁为她感到惋惜,也因此对方知棋心生厌恶。
“想来,方大哥他定是有要事耽搁了,否则他定会飞马来迎我的。”姜忆秋虽也有几分失望,可仍不忘为方知棋辩解。
“现今他最重要的事就是来见你,忆秋你别管,待会儿见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他,替你出这口气,也省的他日后欺负你。”星儿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便能狠狠的揍方知棋一顿。
“他不会的,自相识起他待我便是极好的。”又许是看到了星儿气鼓鼓的样子,姜忆秋不禁笑道,“好好好,你若能替我教训教训他也是不错,只怕到时反气到自己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