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多年前，赵国有资格问鼎天下并非依靠盐鱼之利，亦非依靠地形险峻，而是藉群英荟萃，踔厉风发，任谁也没有料到，这种资格正在慢慢式微。

此营寨去国都龙城八百余里，数万精兵驻扎。他们等待着一道王令，就将迸发出震天的杀声。但是，始终没见拔营的动静。前几天斥候风尘仆仆回营，他们都翘首以待，希望他们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走出王帐，振臂一呼。不过现在斥候纵马归来，他们都是意兴阑珊。

私下里，士卒们议论纷纷，赵王不复当年之勇，竟然畏惧行将就木的敌人。前往邺城的斥候探了一次又一次，都说王龙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值此良机，只要赵王长剑一挥，邺城不日便可被攻破。

此时，赵王卧于帐中的榻上，披着厚厚的羊毛衾褥，冷眼看着众人，不发一语。众人面面相觑，亦相对无言。

赵王盯着身边的长剑甲胄，长舒一口气，说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粮草不继，士气将竭。”

闻得赵王的叹息，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赵太子宇文懿，似乎都有所期盼。

宇文懿自然感受到众人的眼光，思虑片刻，缓缓说道：“陛下，儿臣甚为忧虑。最后一次的斥候消息，王龙已死，可是邺城的守军几倍于我军。强攻恐怕不是上策。帐外的数万带甲几乎是我赵国的全部家底。”

赵王反问道：“这仗该怎么打？”

宇文懿一下子语塞，他知道他该说的话说了。

赵王环视众人，又问道：“这仗该怎么打？”

被问众人之中有一人龙眉豹颈之相，正是赵王的第七子，宇文彰，忍不住大声道：“依儿臣之间，豪赌一番。赵国，苦寒之地，百年来，向北也不是，向南也不是。如今，趁着王龙那心腹大患归天了，一鼓作气，赵国就不再是以前的赵国了。”

“但是，七殿下有没有想过，赵国北边的虎狼可是枕戈待旦呀，如果此战不顺，怎么办？”说话者乃赵太子心腹轩辕无忌也。

宇文彰暴怒道：“你是说我们会败？轩辕无忌，你这老家伙，听说你跟燕储君王安经常有书信往来，难道你是燕国派来的细作不成？”

轩辕无忌面红耳赤道：“我轩辕无忌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殿下无中生有之诬蔑，我不服，我实在是不服。”

宇文懿解围道：“七弟，你这样说就不妥了。”

宇文彰闻此言，睚眦道：“哪里不妥，太子倒是说说。太子说我斥这老家伙不妥，不外乎是他早投你阵营了。可是，臣弟可得给你提个醒，他从弟可是燕国不小的官呀。只怕他早做了两手准备。”

轩辕无忌登时拔出佩剑，指着宇文彰气势汹汹道：“七殿下实在无礼，这帐外不少虎贲皆来自我轩辕一族。”

宇文彰讥笑道：“你言下之意是你是赵国之柱石，离开了你，赵国顷刻灰飞烟灭乎？”

轩辕无忌不以为意道：“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

宇文彰反讽道：“我常于行伍之中，听到的都是粗话，你这话，高深了，我反倒听不甚懂了。”

轩辕无忌也对宇文彰此等撒泼耍赖无计可施，遂欲挥剑相刺。哪知那宇文彰久经沙场，实实在在是悍将一名，怎么会怕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便顺势夺下轩辕无忌挥来的剑，反之夹在轩辕无忌的脖子上，瞪大眼睛，似乎要一剑结果了他。

“七弟，平时胡搅蛮缠就算了，在这等艰难抉择之际，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宇文懿生气道。

这几人闹得帐内乌烟瘴气，赵王却似乎不往心里去，权当他们插诨打科而已。事实上，赵王的一门心思都放在别处。

“进还是退，卿等所说的，寡人也想到。正是因为想到了，我才不知道是选进还是退。”赵王此话一出，帐内又马上恢复了寂静。

帐外的北风猎猎作响，帐内众人的眉头越来越深锁。这战事可比这天气情况严峻多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赵国子民居穷山恶水，几乎是茹毛饮血。南北两边的邻居都不是什么善茬，时不时就将你逮住狠揍一番。在外敌压迫的情况之下，赵国内部不同势力还斗得你死我活。幸亏当今赵王宇文敬恩威并施，也是有一定年数才将赵国揉成一个拳头。然而，这个好不容易揉成的拳头有可能要松开了。

“这几天，寡人悄悄巡视，将士们心里不痛快。现在，进退两难，诸位卿家得联络联络。”宇文敬嘱托道。

众人点头称是。

宇文敬继续说下去：“轩辕一族的虎贲骁勇，有目共睹。此刻不能上阵杀敌，寡人之犹豫不决致也。”

轩辕无忌听罢，赶忙一跪，诚惶诚恐道：“陛下天威，自有决断。”

宇文敬伸出手掌，示意无妨，又说道：“太子，彰儿的考虑也都是为了赵国着想。寡人适才指谪，实属不近人情，卿等也毋往心里去。”

宇文懿亦跪下，恭敬道：“儿臣不能帮陛下分忧，也是自责。”

蓦然，是呜呜呜的哭声，众人定睛一看，那宇文彰声泪俱下：“实在可恶。赵国之盛要止步于此了吗？这真比死了还难受！”

众人也不免悲戚了起来。宇文敬又长长地叹息，似乎下一秒就将说出班师二字。可是，他心有不甘，赵国在他的带领下强盛起来，这一仗打还是不打，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定。而垂垂老矣的他更加担忧的是身后事。一个魔咒萦绕在他的心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帝王受它的折磨。

“今日正是攻下邺城之时，机不可失。”帐外传来浑厚而威严的声音。

宇文敬突然精神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他知道他等的那个人来了。帐外走进来的正是他的第三子，宇文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