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天王上官正被刺杀的消息传出前一天，重臣梁籍府邸发生了一件丑事，而这件丑事又是起于一桩怪事。

这些日子，梁府的下人们传说府内隐隐约约听到婴孩的啼哭声，有时候是在长夜将近那会儿，有时候是在薄暮冥冥那会儿。可是，梁府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小生命降临。况且，梁府虎踞此处，跟其他膏腴贵游之居所相去甚远，也不可能是别家婴孩发出这般声响。梁府的下人们私底下交头接耳，莫衷一是，不过，他们侧耳倾听，时而嘤嘤时而哇哇的声音无疑是来自于府内某处。

起初，下人们以为闹鬼了，惶惶不可终日。按理来说，洛河梁氏，抱瑜握瑾之家，怎么可能会闹鬼呢？每一个门第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几十年间，陈氏一门的数次从龙之功手上沾上的血还会少吗？这些下人们却简单地将现在梁氏一门地位煊赫等同于品德高尚。

一些老仆是知道这莫名声音的究竟，但是他们在梁府的年数太长了，导致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也姓梁。因此，他们有缘由去扮作不知道的样子，来掩盖真相。

实际上，在这府内的一个隐蔽之处藏匿着一个孽种，而这个孽种是梁言之跟他的乳母苟合所生。梁言之正是梁籍之独子。

人们都评价梁籍是一个君子。那么，一个君子的子息想必也是高洁之士，梁籍的独子却是一个浪荡之徒。

一般而言，贵胄的隐秘行事是庙堂保持高深，神圣形象的成因之一。主宰这个城市的王公贵族们对于“荒唐”的态度是秘而不宣。一旦过多的“荒唐”公之于众，那么他们的根基就会有风险。

那些伐冰之家尽管多多少少风闻梁籍的独子行为孟浪，可是他们口径一致。梁籍是一个君子，那么他的儿子也会是，肯定也是一个君子。

曲径通此幽处。老仆玄令举着灯笼站在梁籍的身后，他的身前站着的是他的妻子上官婉儿以及他的独子梁言之，地下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再细看，在场各人神情不一。玄令是坚毅的神色，梁籍是冷漠的神色，上官婉儿是霸道的神色，而梁言之则是落寞的神色。他们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你倒是说句话。”上官婉儿首先打破沉寂。

梁籍望着梁言之，似乎他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确实是他的儿子。听到上官婉儿这么问，他又望向了两具依偎在一块的尸体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烛光颤动，似乎在那影子中会跳出一些死去的人来。然而，他并不怕他们来索命。甚至，只要他们敢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再次斩杀。

“你倒是说句话！”上官婉儿再说一遍。

“我并没有想说的话。”梁籍面无表情说道。

“夫君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想管。自与妾身成婚以来，自言之来到人世以来，你都不管。”上官婉儿凄诉道。

梁籍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置身事外。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关心什么。我原来是不知道的，但是我想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上官婉儿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梁籍说道：“那重要吗？”

上官婉儿悲哀道：“妾身不重要，言之不重要，梁氏一门的以后不重要。夫君所认为重要的恐怕就是妾身所提起的那个秘密吧。”

梁籍眼神空洞说道：“没有秘密，都是你在瞎想而已。此时此刻，发生在这里的这个事情才是秘密。”

上官婉儿努力保持镇静说道：“也罢，也罢。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件事。”

上官婉儿并不将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视为曾经活生生的人，只是将其当作麻烦事。这件事可以不麻烦，只要它不发生就行。当然，要让这件事不发生，就得让另外一件事终止。但是，上官婉儿并没有及时发现。另外一件事就是她的爱子言之和乳母倩倩产生了异样的感情。在倩倩肚子微微隆起的时候，她才发现不对劲。那时候，事情就开始麻烦起来。不过，事情还不至于那么麻烦，只须取倩倩一命便行。她以为这样的作法会让她的爱子痛苦，哪知道当她的爱子悄悄跟踪她到此处，他才真正展现他的痛苦。她清楚了，当初就应该果断地取倩倩一命，绝不能让她诞下腹中婴儿。

“玄令，你安排几个可信的人，将两具尸体悄无声息地埋起来，不用去哪里，就于此处，然后把这个地方封起来，永远都不要见光。”上官婉儿不慌不忙吩咐道。

“主母且放心，老奴会办的妥妥当当，滴水不漏。”玄令承诺道。说话期间，他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神情厌恶，如果这贱婢倩倩还活着，他势必地好好收拾她一番。

梁籍冷冷地望了一眼梁言之，准备走出这个密室，不料方才一直垂头丧气的梁言之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不停说道：“这个孩子活着就是一种错误。我的活着也是一种错误。”

这话似乎触动了梁籍内心的一根弦，他随之停下意欲离开的脚步，说道：“言之也该找门好亲事了，阿耶好好帮你物色一下。自此以后，可不能再随性妄为。”

说完这话，他径直朝梁言之走去，将他抱在怀里，就跟一个父亲抱一个初生儿一样。梁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梁言之的脸庞，那上面有他的模样。他好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一切都没有脱轨。

梁籍的儿子自然是一个君子。就算他有些顽迹，从这一刻开始，就是以前的事情了。这一刻之后，梁籍的儿子会是一个君子。

“言之，莫哭啦。一件不足挂齿的事情而已，就让它过去。你要长大了，梁氏的门楣还得依靠你继续光大呢！”梁籍温柔而又冷静说道。

灯笼里的烛光突然一灭，而又复燃，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映在墙上的影子并没有停止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