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固然不蠢。在这个礼乐崩坏,盗贼群起的世道,一个蠢人是没办法高枕无忧的。为了活着,他学会了许多东西,而这许多东西也让他活着。
那两伙胡人剑拔弩张,一时半会倒还没有动手,只是死盯着对方,犹如毛发竖起公鸡。
势均力敌让他们忌惮,揣测着对方还有什么样的底牌没揭开。他们只好坐了下来,尽量克制地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咀嚼,吞咽。
无论是鲜卑人还是羌人,他们都欠着对方不少的债,抵债的方法就是让对方偿命。而他们尚不兵戎相见则是因为燕国新君王安端出来的诱惑之果。
邺城堆金积玉,在北方是一道尽人皆知的蔚然奇观。只不过,这积金至斗之地在不久之前尚且盘桓着硕大无朋的恶龙。那头恶龙正是邺城的主人,王龙。不少人见识过王龙的残暴,他曾经依附的人,他曾经的盟友,他曾经的敌人。谁也料不到什么时候这头恶龙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囫囵吞枣般吃掉。换句话来说,王龙的强大让那些觊觎邺城的异宝奇珍之人却步不前。
当燕国新君王安打开宝库,号召天下群雄前来共御赵军的消息传出来不久,心怀鬼胎的豺狼争先恐后地赶赴邺城。
孰知燕赵之强劲乎!他们此时都怀着先作壁上观的想法。这些鲜卑人是站在哪个阵营,而这些羌人又是站在哪个阵营,都是悬而未决的。可能,他们届时一起磨刀霍霍向猪羊,也可能,他们将赌注押在不同的一方身上,由此拼个鱼死网破。
郑二站在转角处,不动声响地观察着他们。直到他们各自享用起桌子上的食物,郑二才又转身步入房中。那彩蝶见郑二平安无恙,喜出望外,刚想表肺腑之言,郑二摇头提醒莫要出声。而后,郑二身轻如燕地翻窗而出。
他小心翼翼俯身向屋檐边际靠近,往底下一瞧,果真有数百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的奴隶如同牲口一般被羁押在一块。
这也是他们的底牌。到时,这些奴隶作为不足惜的先头部队置于战场的最前列。尽管郑二已经猜到他们即将迈向的命运,但是他无动于衷。在这个年代,弱小如蝼蚁者连是否可以安然无恙都没办法选择,生死系于强者的一念之间。
对于郑二来说,这两伙胡人的到来是一个插曲,不过也非棘手,起码对以前的他来说如是。
只是,在他荒芜的内心默默盛开了一朵奇怪的花,他没有意识到是这阵子与彩蝶的相处浇灌而就。他一次又一次与彩蝶相见,离开,主意变来变去,而此刻,他终于决意守护。这个决定对于一个刀头舐血之辈是非常困难的。杀一个人毋须借口,守护一个人却需要很多理由。
看情形或许是他多虑了,旋即他三步并做二步,却不失敏捷地翻窗回到房间里。
“切莫要出去。”郑二轻声说道。
彩蝶听此言,瞬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似乎她跟郑二犹深拥在一起。一念至此,她遂将其变成现实,疾步向前投入了郑二的胸膛里。
郑二反而生出一丝犹豫,当今之世,朝不保夕,又如何厮守。
“你跟那些狗东西真的不一样。”彩蝶满怀爱意说道。
郑二只是将她揉躯抱得紧紧的,任由她倾听此起彼伏心脏的跳动声。他从来没有这么惊心动魄过的时刻,就连他第一次杀人都未曾如此过。
“你的心脏跳的很厉害。”彩蝶幸福说道。
郑二辩解道:“这个情形,又如何不紧张万分呢!”
彩蝶抿嘴一笑:“那么你说的征战沙场之种种都只是臆想乎?”
郑二轻拍了彩蝶额头一下说道:“那倒不是。”
彩蝶说道:“要么是我这回眸一笑百媚生让君沉醉。”
郑二放松了一些说道:“你说的都对。”
彩蝶得意道:“此言不虚。”
郑二只是凝望着她,并不说话。
彩蝶反倒心急起来,说道:“你难不成只把我当成解语花?”
郑二说道:“你确实是一朵解语花。”
彩蝶澄清道:“我不是对谁都这样倾其所有的。可能,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你会觉得对男人来说,是一朵解语花。可是,我不是对谁都说真的。”
郑二佯怨道:“真真假假,如何可知。”
彩蝶仓促道:“对你,是真的。千真万确!”
郑二向外张望了一眼,而后说道:“真也好,假也罢。这个时候,只希望下面那两伙胡人酒足饭饱,莫起事端。”
彩蝶问道:“他们往哪里去?”
郑二说道:“该当是往邺城去。”
彩蝶自信满满道:“那更无须担忧了,这里管事的在邺城人缘了得,不然哪敢在此处干这般行当。下面那两伙胡人必然也得赏这里管事的几分薄面。”
郑二忧心忡忡道:“邺城也并非金汤永固,那城内的王公贵族尚且惊慌,恐怕顾不上这边了。”
彩蝶惊讶道:“听说燕王是当今北方其势至烈者,邺城可是由燕王坐镇呀。”
郑二平静说道:“彼燕王非此燕王。新君不一定有老燕王那样的威慑兕虎,莫之敢伉。”
彩蝶疑惑道:“什么虎?没想到你还颇有文墨,不似上阵杀敌之人,反而像是一书生。”
郑二耐心说道:“我的意思是新的燕王不一定行。”
彩蝶速即捂住嘴巴,以眼神传递十分晓得郑二所言。
正当郑二着迷彩蝶楚楚可怜的姿态之时,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酩酊烂醉的鲜卑人骤然闯了起来。只见那鲜卑人步伐踉跄,望着彩蝶色迷心窍。
郑二见如此,欲将衣袖中的短匕首抽出,还是彩蝶眼疾手快,以手肘微微撞了郑二一下点醒他先毋轻举妄动。
“我要这个姑娘。”那个鲜卑人向身后的男子吼道。
男子谄媚道:“上客,此小女子今晚恐怕不方便,不然,我再帮你安排另外一个更加漂亮的姑娘。”
那个鲜卑人怒不可遏,上前抓起彩蝶的手,拉扯着就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