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清明青,故人见。
天地一片清肃,青青的云雾暂时遮住天上的日月,天上降下清雨,大地生出阴肃的气息,此乃常见的阳消阴长之自然气象。
骑牛巷的青牛石像上,闭目盘坐于青牛石像脊背之上的青衣道人迎着日月方向吐出一口白雾,“万物皆因物极而必反,物缺而相长,必反之后便是物缺的始。唉,贫道的大道果不其然出现了物缺,真龙在渊,潜龙勿用啊。”
雄鸡尚未啼鸣之时,麻衣草鞋的少年独自一人提着昨日道长赠送的一挂青纸、黄纸钱、清香,来到父母的坟前。
站在父母坟前的许良先是将挂青插上,点燃青香,最后烧掉那一挂画满符文的挂青和一摞的黄纸钱,他第一次试着扯开嗓子大喊:“爹!娘!你们可好。”喊出来心中似乎轻盈些许,第二次喊的时候声音已经出现沙哑了,不过这次要比上次自然很多。
“爹娘!儿子也不知道骑牛巷的道长有没有骗我,不过我还是信了,这可能也是儿子唯一能尽孝的方式了。”
此时站在父母坟前的少年已经泪如雨下了,轻轻的哽咽是他在极力地控制着某种情绪。
“儿子好久好久没有再见过爹娘了,真的快忘记爹娘的长相了,儿子希望能在梦中与您们重逢,哪怕是花光儿子这辈子所有的好运,要是真的能倒霉一辈子儿子甘愿至极。”
半里栖梧林,宿命止栖梧,当是天命好,风起缘皆生。
许良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最后静静守在父母坟前直到青云散开白云归来为止,他离开了这儿。
每年的三月五这天,日月村的所有人都会聚集在柳仙身前举行着盛大的祭祀礼。当许良赶到时,已经有人在打扫柳仙四周的落叶,在那株腰杆撑得笔直的柳树下摆满了应时的食物,骑牛巷的黄纸钱和青香冒着滚滚白烟升入云海,春书巷的学子及先生则是在一旁笔墨丹青,煮酒巷的杜老头用牛车拉了满满一车自酿的绿竹酒来,老槐巷只有一位老媪和一个喜爱到处瞎溜达的小丫头,她们也如期而至......
许良有种眩晕的感觉,他抬手快速在双眼上使劲揉了揉,不过那种眩晕的感觉并没有消退反而有猛长的境况出现,他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每年的这一天的热闹程度要比每年的春节更为热闹,聚此的人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口人,却无一人对向着人群走来的少年发过丁点热情,像是将这个走路摇晃的少年当作一道可有可无的空气一样。出现如此一幕并不代表许良在日月村的人缘好坏,大致原因是出现在他本人身上,凡是人多人少的场面许良都会出现这一幕,到底是什么堵在他心口上,害怕还是其他?
许良的视线是模糊不清的,他只是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的祭祀文书递给掌印的教书先生,孟鱼仁。
漂流在他耳边的嘈杂之音像是一柄柄大锤砸在他的两个耳道上,导致他的身形几乎站立不稳,随时都有倒下的迹象。
“唉,许家小子也是命苦啊。”人群中有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原本吵闹的场面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目光扫向那位麻衣草鞋,走路摇摇晃晃的少年背影。
有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自家婆娘身边,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一位老实肯为自家婆娘卖力的汉子,这位得到自家婆娘肯定的汉子扯开嗓子喊道:“我说老酒鬼,昨儿个酒喝得太多了,怎说些胡话!”
这一声的扯嗓子引起了轰然笑声。
被那位虎背熊腰汉子称作老酒鬼的老人挥着大袖,声音沧桑道:“去去去!你个狗日的,信不信老子叫你婆娘晚上弄死你。”
老人这般口无遮拦之言,那汉子竟只是偷瞄了眼身旁的自家婆娘。
“你个死鬼,看老娘作甚。”硕大腰杆扭动的妇人在汉子腰间使劲掐了一把,并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汉子一边领会去。
人群中有笑话道:“熊老弟,明儿个还能下榻不?”
说话之人是一位干瘦的中年男子,双眼凹陷,像是一位被山间鬼怪吸走精气的人儿。
——
有人清明口无遮拦,有人清明夜晚遭罪,有人清明眼前眩晕不止,日月之下有白云,白云之下清明的白烟飘荡。
已经走到村口的许良,只见他此前摇晃的身形不再如此,如履薄冰走得是小心翼翼,却是眩晕退散之后。他心中装着刚刚老酒鬼说过的话,“许家小子也是命苦啊!”此话让他心中明镜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青衣道人背对着村口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许良使劲晃了晃脑袋,以持清明在心中,他来到青衣道人身旁,与他并肩背对日月村。
“道长。”许良轻声道。
日月齐辉,山中有日月,李青牛指着天边的赤阳银月淡然开口:“知道日月山外的日出月落吗?”
许良望去,赤日银月齐高挂,阳光温暖月华清寒,他抬手遮了遮光轻轻摇头。
李青牛斜眼看向许良,轻轻一笑,逍遥至极,也不管少年能否听懂,他自顾自地说道:“日出卯时称日始,月出应天而变。日出日落月出月落,乃阴阳彼此合合。”
许良发现青衣道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隐隐流露着过去的一些往事。
他多少有些感触,孤孤单单地活在人世却只有那些带着重重杀力的一件件往事可陪伴,在父母离世后他就如此活到现在,虽然嘴上说不想念父母不嫉妒有爹有娘的孩子,但心中早已思念成疾,嫉妒成诟。
许良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满是血痕的手掌轻轻放在青衣道人肩头,拍着李青牛的肩头安慰道:“道长所说,我只明白半点,不过道长也莫要再去念过去的种种,不管天上有没有日月道长不还是得开开心心吗,世间没有什么事是开心达不到的。”
麻衣草鞋少年的安慰言语有些过于牵强了,这是他自己这么觉着的。
“万物甲生乙长,阳生阴长,往往只有过去才能助长己身。”
“贫道姓李,你称我李道长或者李神仙。”
李青牛直视身前的麻衣草鞋少年,轻轻吐字就如说着无音之言一般。
天地蓦然一寂,与此同时,眉清目秀的青衣道长即刻消失在日月村,只留一句话在呆立当场的许良心中。
“去追寻那阴阳吧,这是一条无比奥妙的大道,可成心中所想。”
出神地看着道长此前所在的位置,许良小声道:“好的,李道长。”
静止的云海开始舒卷,少年的眼前不再是那片青山绿水的景象,而是一盘黑白分明的棋局,他似棋外之人般游走在黑白棋子之间。
黑龙白龙围绕少年上下盘旋。
——
翌日,日月山外聚集了十几张生面孔,个个皆是气度不凡,以一男一女为首,男子轻声对众人说:“诸位道友,此次福地的机缘切记不可巧取豪夺。”
女子继后说道:“可不肆意施展神通法术,不可滥杀无辜,此次大机缘有缘者得之,来此之前我想诸位的家中长辈及门中长辈都已一一告知日月山中的危机。”
十几人十几道神光直入日月山的这片云海,皆纵身一跃化为十数道长虹掠去。
云海之中神光乍现,翻云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