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一行十一人,当天出了朔州北门,向西北而行。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三三两两地分开行走,拉开十几步的距离:
吴老七常在这条路上走动,熟悉道路及沿途情况,走在最前面。苏呆子跟他走在一起。
李小和李家奴走在第二的位置。
吴家兄弟走在中间。
铁捕头和两个手下走在吴家兄弟后面。
何青一人一骑,走在最后面。
李小邀何青跟自己同行,她笑着摇摇头,李小就不勉强。
在他心里,感觉只要一路同行,距离就不是问题,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美好。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地上植物茂盛,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在绿叶间,景色宜人。李小心情愉快,边走边观赏沿途的风景。
他看着看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因为眼前的景物跟记忆中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三年前,也是这个季节,他去恒山游玩,走的也是这条路。那时看到的,跟眼前看到的,似乎是另一种风貌。
不同之处在哪?
他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出游的场景:广袤的田野上,绿油油的麦苗,为大地着上清新的色彩。微风徐来,麦田里绿波荡漾,与远处青山的剪影相接,一动一静,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而眼前,虽然满眼绿畴,却半是麦田,半是杂草地。杂草疯长,麦苗却显稀疏。而且,越往北行,麦田的面积越小,抛荒的田地越多。
怎么会这样呢?
他驱马追上吴老七,问:“这一带抛荒的土地为何这么多?”
吴老七说:“因为耕田种地的人少了。”
“为什么?”
“被胡人祸害了呗。胡人的本业是放牧,善于耕种种地的人很少。胡人将汉人挤走后,撂荒的土地自然多了。”
李小知道,“胡人”是奚人、契丹、东胡等北方异族的统称。在朔州城里,也有各色胡人与汉人杂居,他们大多会说汉话,有汉名,但从长相、口音、着装、生活习俗等,大体能看出是哪族胡人。
大唐开明气象,对胡人比较宽容,允许在各地的城乡居住。初期在参军、为官、入学、婚姻、赋税等方面也有歧视政策,后来,随着胡人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唐廷的统治力日渐下降,对胡人的限制也逐步放宽。
现在,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胡人将帅,都贵为藩镇首脑,掌握着北方边境安危的枢机,更是不敢轻视了。
但唐廷还坚守着最后底线:胡人将帅不得入朝为相。
就是这条底线,也引起了安禄山等胡帅的不满。
安禄山为了扩充势力,将北方数十万各族胡人迁到内地,对当地的生产、生活秩序产生了很大冲击,大量汉人被迫南迁,最直接的影响是土地大量抛荒,良田变成了草地。
李小对深层的汉胡博弈一无所知,对表层的现象也看不分明。他好奇地问吴老七:“你说胡人挤走汉人,胡人是怎么挤走汉人的?”
“胡人蛮横,喜欢惹事生非;汉人柔弱,不喜欢与人争斗,汉胡杂居,吃亏的自然是汉人。时间长了,有钱有力量的汉人迁走了,留下来的汉人,更无力与胡人相争。”
“官府难道不管?”
“朝廷处处迁就胡人,地方官敢做什么?况且河北山西这一带,不都是胡帅统治的地盘嘛,地方官不帮着胡人欺压汉人就好了,岂敢偏袒汉人!”
李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到了一个词:边患。
他虽然不爱正经读书,对情节有趣的历史书还看过一些,自然知道,从周至汉,华夏一族,跟北方异族进行了上千年战争,才渐渐消除边患,稳住了疆界。不意到了煌煌大唐,边患竟以这种形式出现,一代代先人血雨开拓的土地,竟被异族轻松挤占。
他慨然道:“我华夏先人,宁舍千军,不失寸土,才赢得这大好河山,岂容异族挤占!”
吴老七说:“挤占还是好的,胡人性好劫掠,每遇荒年,便大掠汉人,胡人之间也相互劫掠。劫财也罢了,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形同禽兽。”
“这种事官府也不管?”
“管也要有管的本事。每年仗没少打,胡人的劫掠却愈发猖獗了。”
李小以前经常听到官军打胜仗的消息,以为边境安宁,异族之患,只是小疾。现在才知道,原来边患已经这么严重了!
苏呆子插话说:“春秋大义,别于华夷。而今胡人之祸所以愈演愈烈,全因朝廷昏昧,不别华夷。汉人尚农耕,胡人尚游牧,生活习性不同。水稻与小麦不能长在同一块地里,种田的和放羊的不能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是很显然的道理。汉胡杂居,争斗势所难免。各军镇深知其中祸患,为了自身权势,有意纵容,养寇自重。照此下去,不仅大唐江山不保,我华夏子民,日后只怕难寻容身之地了!”
李小感觉,苏呆子的话,似乎不是杞人忧天。如果按现在这种状况发展下去,胡人不断渗透,汉人步步退让,终有退无可退的一天。
想到这种可悲的结局,他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