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1993年腊月20日。
大陆坡。
大陆坡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镇,路面坑坑洼洼,破烂不堪,那些平房外墙的斑驳,屋面的青苔,看出年代久远,历史感十足,除了一家小餐馆,一个小卖部,其余都是农户,小镇上几乎门可罗雀,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游荡。
小卖部的一侧,有条宽约6米的石子路,是通往7305部队的唯一通道,道路两侧绿树成荫,高的各式乔木,有凤凰树、木棉树、非洲楝、小叶榕等,间或一些椰子树,矮的三角梅、马樱丹、狼尾草、马鞍藤等,应该没人打理,参差不齐,花叶疯长。
我从拖拉机上下来,谢过司机,一句谢谢便免去了顺风车的费用(海南人的朴实可见一斑),招招手,背起行囊,顺石子路,兴冲冲往里走。
听那司机说,到部队还有约五里路,想着马上要和阿珠见面,久别的人儿要重逢,心里的那种美滋滋,无法形容。
走了约两里路,就见路边两个执勤哨兵,威风凛凛地站在两旁。
“干什么的?”
“我,我找阿珠!”我紧张道。
“阿珠?什么阿珠?听不懂!”
“符碧珠,就是你们幼儿园的老师,符碧珠,我找她有事。”
“符碧珠?你认识她?你是她什么人?找她有什么事?”哨兵警觉地盯着我问。
“她是我朋友,我叫楚田,华中师范大学的学生,明年就毕业了,我、、、、、、。”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找她的目的,堂而皇之的目的。
执勤哨兵一听说我是大学生,立马放松了警惕性,眼神温和起来:“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他走进旁边一个小哨棚去打电话,我站在路边等待,不敢往前一步。
约摸一刻钟,有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骑个自行车,匆匆赶过来,脚还没落地,便劈头盖脸大声问道:“你找阿珠干嘛?”
“您是?”眼前这位大叔,络腮胡子,剑眉方脸,目光炯炯,上身条纹衬衣,下身灰色长裤,我思索着应该是阿珠的父亲,不敢确认,加上大叔来者不善的语气,只能礼貌地问道。
“我是这里学校的校长,阿珠现在没空见你,你走吧!”符校长毫不客气道,他压根就没想回答我的问话。
我知道,这种语气说话,肯定是阿珠的父亲,于是再次恳求道:“符叔叔,我就想见阿珠一面,求您让阿珠过来,我只想问她一句话,求您啦!”
“不可能,滚!”一个“滚”字,和五指山上阿珠外公口吻一模一样。
“大叔,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不用解释,阿珠不会见你,以后也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我心弦一动,他知道我是谁,说明阿珠提到过我,或者,他本来就认识我,被阿珠外公在五指山相救,他应该听说楚田这个名字。
“还不走?你死了这条心吧,大陆仔!”阿珠她爸恨恨地骂道,他将自行车停到一边,伸出食指,指向我的脸,我注意到,他手臂上,纹着越族图案,密密麻麻的图案。
“大叔,符校长,您也是文化人,我就想知道,我哪儿做错了,您让我滚,我也得滚个明白!”我横下一条心,理直气壮道。
符校长一把揪住我的领口,厉声道:“你!大陆仔,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离我闺女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他的五官在脸上挤成一团,极其狰狞可怕,比起阿珠外公的冷漠,他是截然相反的咆哮,似乎要吞下我。
其中一个哨兵见状,几步跑过来,拦腰抱住阿珠她爸,劝道:“符校长,您冷静点!”
我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脖子一扬,扭头便走——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背后停止了咆哮,我眼里噙着泪,嘴角咬出血,装作很坚强,一步步朝大陆坡镇走去,步履装作轻盈,腿,却灌满了铅,沉重。
阿珠,你们一家人,为什么视我为眼中钉呢?咱俩还没开始,甚至连手都没牵过,你外公,你爸,便出言不逊,横刀立马,阻止我与你的相见!
想象中的爱情,是如此的美好.
现实中的际遇,却如此的残酷!
再见了,阿珠!
再见了,我梦中的人!
再见了,我被捅破的幻象!
再见了,这份跨越民族的爱和情!
也!
仅仅是情!
是什么模糊了我的双眼?
是什么揉碎了我的心?
我仿佛听到后面撕心裂肺的呐喊:楚田!
呐喊声,冲破云霄,回荡在大陆坡的山谷。
但我知道,那是幻觉,我,不能活在幻觉中,阿珠,再也不可能来见我,似蝴蝶般,围着我转圈!
再见!
再见!
不再见!
不再见,是我心底决绝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