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1994年8月14日,下午。
距离楚田上岛已经7天。
阿珠还在五指山,她不能走,尽管包里BB机一直没有佑佑的呼叫,心却悬在嗓子眼,但她还是不能走。
一边命悬一线,一边生离死别,两难的选择,她在心急如焚与亲人离去的悲痛中,选择了留在五指山。
她懂一个道理:死者为大!
今天,是阿公下葬的日子——围着船屋,聚集了近五百人,从屋里到屋外,从屋外到山路的两旁,站着的,坐着的,密密麻麻,全聚满了人,脸上带着忧伤的,脸上带着笑容的,脸上带着沉思的,男女老少,全是十里八乡的越族人,他们从三天前陆续过来,络绎不绝地从山下上来。
阿公的遗体停放在大厅正中央,头朝外,下面垫一块竹席,阿婆给他净身之后,所有衣服反穿着,白布覆盖着全身,头两侧,各置一盏长明灯,身子两侧,洒满了各种谷物,有山兰坡稻、水稻、旱稻、小麦、玉米、高粱等。
围着阿公转悠的是一位长者,年龄比阿公长一岁,她身穿蓝色长袍,头插银簪,颈戴银项圈,她是越族的“奥雅”,越族最有威望的族人,她拿着阿婆的铜铃,嘴里念念有词,为阿公引路,送阿公上路。
前面大门外,放着阿公的棺材,那是一棵原木,直径约一米的红花天料木,前天,十几个小伙子,晚上从山上偷偷砍伐下来,经过切割,保留中间一段两米长的树干,砍掉树皮,表面修刨平整,从五分之一处锯开,五分之四的树干挖凿洞槽,作为母棺,安放遗体,五分之一的厚木板,作为公棺,为盖棺之用。
后院架起炉灶,摆了几桌流水席,大厨和五个打荷的忙碌着,菜不断地上,酒席上人员不断,一桌下来,又有一帮人坐上去,喧闹非凡。
大厅里,阿珠反穿着素色衣服,按照习俗,她的亲戚六眷,全都反穿着孝服,带着黑色袖章,盘坐在大厅两旁,面色平静如水,静穆着。
“太阳落山啰!”越语。(越族人风俗,他们认为,人死如太阳落山,所以,死者丧葬,都在太阳落山之后。)
——外面一个族人高喊道,随着喊声落地,“奥雅”在大厅高喊一声:“起!”
在众人簇拥下,只见四个壮汉,从地上将阿公抬起,缓缓抬出大门,慢慢放入母棺,再盖上公棺,棺头系上红绸带,前后两根两指粗的麻绳,打上结,木棒从
中间穿过,四个壮汉“嘿”的一声,直直抬起,绕过船屋,向后山走去。
通往悬棺的小路,三天前就被阿珠开垦出来,她阿爸走了一遍,估计宽度不够,又安排几个本族妇女,重新将两侧的灌木朝外拓展了一米,那些碍事的,粗壮的藤蔓以及各类野花野草,全被砍得横七竖八,躺在路两旁。
小熊在前面带路,紧跟其后的是“奥雅”,“奥雅”后面是阿婆、阿爸、阿妈和亲戚六眷一行,共计十四人,阿珠走着这群人中间,在棺木后面,几百人紧随其后,有举着火把,有抬着牛头,有背着陶器,有扛着箩筐,大家唱着颂歌,高唱低吟,悠扬而悲壮,喧闹了五指山的整个黄昏。
约摸走了一小时,棺木才来到目的地,一棵高耸入云的黄花梨树下。
大家围作一圈,一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奋告勇,腰别一把砍刀和两根麻绳,双脚绑根绳索,两手向上一攀,嗖嗖嗖地爬上树梢,找了根十几公分粗的树枝,坐在上面,将树枝上的分叉砍掉,两根麻绳在上系牢,环绕一圈,分成四股,直直丢下来,下面的四名壮汉,把两根麻绳从捆着棺木的麻绳圈中穿过,异口同声喊道:“起啦!”。
火把的照映下,两股麻绳向下一拽,棺木冉冉升起,只听“扑通”一声,现场的男女老少,齐刷刷跪下。
“%¥#@*……%¥#@@%……*¥##%……”,“奥雅”再次摇起铃铛,念起咒语。
、、、、、、。
是夜,船屋里。
随着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下阿婆、阿珠、阿爸、阿妈四人,四人团坐在客厅,面前摆着茶水和一些干果。
煤油灯下,冷清的氛围,阿爸率先开腔:“阿婆,明天我安排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帮您搬到山下部队大院里去住,您一个人,不能待在这里,我们好照顾您!”(越语)。
“我哪也不去,照越族的规矩,我得守满三个月!”(越语)。
阿爸急了,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守那些老规矩干嘛?再说,我们都有工作,不能放下工作不做,陪着您一起守吧?”(越语)。
阿婆表情坚定,严肃地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哪个年代,都得守规矩!”(越语)。
阿爸见状,只好妥协道:“那,那三个月后,我来接您?”(越语)。
“到时再说吧,我哪天走,还不知道呢!”(越语)。
阿妈一向沉默寡言,见阿婆说些不吉利的话,连忙拦道:“阿妈,您千万别、、、、、、。”(越语)。
“老啦!不如归去!”阿婆叹口气,笑道。(越语)。
阿珠一句也不敢吭声,她惦记着楚田的安危,想问阿婆和阿爸,此时此刻,她知道——不该问,也不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