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树林茂密，梁若青与红豆二人展开轻功，一路狂奔，初时尚有路可寻，后来竟是在树林中穿行，茂林丛生，人迹罕至。

“这是一条近路，比走大路要近三成。”红豆解释着，一脸的歉意。梁若青笑了笑：“没什么，我以前走过的一些路，比这里更难走。”

天渐渐黑了下来，两人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额头已见汗水。红豆道：“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梁若青点头同意，二人找了一个较干净的地方坐下，红豆从怀中取出干粮，分与梁若青吃了。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红豆道：“你猜一下，我师父与别人比武，能赢么？”梁若青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你师父武功极高，在当今武林中可算是顶尖的人物，如果真是这样，那别人即便能与她打成平手，也算是武林中的佼佼者了。”

红豆嗔道：“什么叫‘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高兴一下。”梁若青笑道：“对不起，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师父一定会赢的。”红豆道：“哈哈，言不由衷。”

顿了顿，红豆又道：“我师父的对手，名叫百花仙子，武功也是极高，十几年前曾手创百花教，也算是一代宗师。要不然，我师父也不会在她手上连输了三次。”

“百花教？”梁若青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红豆道：“听师父说，百花仙子心地善良，从乱世之中救了不少受苦难的女人，并教她们武功以自保，后来人数太多，她干脆就创立了百花教。不过她并不喜欢张扬，只是在百花谷中与众女弟子耕织生活，是以江湖上的名头并不响亮。”

梁若青点头道：“这么说来，百花仙子倒是一个好人，那你师父与她结怨比武，又是什么原因？”

红豆笑道：“你不用这样问，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你是不是想说，我师父与这样一个好人比武，肯定是我师父不对，是不是？”梁若青点头不语。

红豆道：“大哥，你用自己单纯的善恶标准去衡量别人，这是因为你心地善良。我师父性格是有点怪异，单从绰号‘黑蜘蛛’便知一二，这些我都不否认。不过，世间的事情，有些并不是象表面上看得见的那样简单。”

梁若青默默思考着这句话，抬头望去，依稀的月光下，红豆美丽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忧伤，仿佛经过什么重大的变故。梁若青心中不忍，想问却又开不了口，笑道：“你这样说你的师父，不怕她怪罪你么？”

红豆道：“不会的，我师父对我特别好，比亲生娘亲都好。”梁若青道：“难道你娘亲对你不好？”红豆神色黯然，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从记事时起，便跟在师父身边，是师父将我养大的。”

“我们俩都是苦命的人。”梁若青听着红豆的身世，想起往事，不禁悲从心生，怕红豆过分伤感，不敢再往下问，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黑姨叫你‘绿萍’，是什么意思？”红豆道：“我以前名字就叫绿萍，但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就自己改了一个。”

梁若青笑道：“你改了名字也不告诉黑姨，她见了面仍然象以前一样叫你，那算改名字么？”红豆道：“不是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么。”梁若青愕然道：“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呀？”红豆道：“就是这一次出去改的，我以前就嫌绿萍不好听，但一时没有合适的，所以就没有改，这一次出去替师父寻找宝剑，在江南见到了红豆，打心眼里喜欢，就将名字改成了红豆。”

梁若青问道：“红豆，那是什么东西？”红豆道：“是一种树上结的红色的豆子，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相思豆。”

梁若青道：“那你直接把名字改成相思豆，不是更好听么？”说完哈哈大笑。红豆脸上一红，嗔道：“你再这样口无遮拦，我不理你了。”

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疲惫之态已消失无踪，略一收拾，继续前行。又疾奔了两个多时辰，东方已现白亮，红豆向前方一指，说道：“前面便是百花谷了，不知师父在哪里？”梁若青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山峦相连，树木丛生，百里之内不见人烟，说道：“这么大的地方，我们没有办法找到你师父。”红豆急道：“那我们不是白来了么？”眼眶红红的，泪珠就要掉下来。

梁若青略一思索，说道：“你不用着急，我们找不到你师父，有一个人却知道她在哪里。”红豆问道：“是谁？”梁若青道：“就是和你师父比武的那个人。”红豆喜道：“百花仙子？对，她一定知道师父在哪里。只要我们跟着她，一定能找到我师父。”

梁若青道：“我们就守在百花谷口，等百花仙子她们出来后，便悄悄地跟着，如果她能公平地与你师父比武，我们也没有必要现身，如果她敢使诈，我们就出手帮忙。”

红豆道：“这样不错，只是万一百花谷还有其它进出的道路，我们怎么办？”梁若青道：“这也是个问题，要不我们便躲进谷去。”红豆摇头道：“这恐怕不行，这百花谷内没有男子，都是女人。你一进去就会被发现。”梁若青道：“那让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梁若青眼望苍天，苦苦地思索着，红豆忽然笑了起来，梁若青问道：“你笑什么？”红豆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梁若青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红豆道：“咱们按照刚才你说的，进谷去躲着。”梁若青道：“你不是说过，我不能进谷么？”红豆道：“我说的是男子不能进谷，没说你不能进谷。”梁若青哑然失笑：“这还不一样么？”红豆道：“这可不一样，差距大得很。”

梁若青幡然醒悟，说道：“你是说让我装扮成女人？我可扮不来。”

红豆道：“你扮不了女人，还扮不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妇人么？我给你略一改妆，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就行了。”

梁若青还想说什么，红豆软语哀求道：“为了我，你就委屈一回吧。”语气让梁若青无法抗拒。

红豆将梁若青的头发散开，结成一个妇人发髻，从自己裙子上撕下一块花布，包在梁若青头上，又从周围的树上采了几朵花、摘了几枚果子，放在手心里稍一揉搓，在梁若青脸上摸索了一会儿。后退了两步，看了看，突然大笑起来。

梁若青道：“我变成什么模样了？是不是特别丑呀。”红豆笑道：“如假包换的老妇人。”

百花谷的入口甚是与众不同，中间一条大河，两边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左边悬崖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便是入谷的通道。梁若青与红豆二人小心翼翼地通过小路，忽觉眼前一亮，仿佛进入世外桃源一般：各种颜色的花朵竞相开放，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蝴蝶蜜蜂等各色的小飞虫来回飞舞着，远处有几个小女孩在花草间游玩，或是捉蝶，或是采花，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

“这个地方真好。”梁若青禁不住赞道：“想不到如今的乱世之中，竟有这样的仙境一般的地方。”

“我们还是先不要欣赏风景吧。我们还有要事去办呢。”红豆道：“况且你现在是又聋又哑的老妇人，不可以乱说话呀。”梁若青一伸舌头，笑道：“正是。咱们快一点。”

渐进山谷深处，忽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梁若青低声道：“只是与你师父比武而已，百花仙子没有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红豆道：“恐怕不是比武的事。可能是谷中另有要事。”

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走过，红豆拦住问道：“借问一下，今天谷中这么热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那中年妇人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是新来的？教主收徒弟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红豆道：“我真是新来的，今天才到。”那中年妇人点头道：“这也难怪。我们教主新收了一个徒弟，今天举行收徒仪式。这可是谷中的大事，不可错过。”红豆道：“我正赶上了，哪能错过？”

待那中年妇人走远后，梁若青道：“百花仙子怎么会选在与你师父比武的日子收徒？如果仪式一时结束不了，岂不耽误了比武？”红豆道：“是不是她感觉不妙，要赶在比武之前收下徒弟，安排一下后事？”梁若青摇头道：“这不太可能，收徒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办，没有必要与比武按在同一天。况且百花仙子已连赢了三次，即使比武输了，也不可能到了要安排后事的地步。”

二人边走边猜，也没有猜出个结果，索性不再去想。直向前行，来到山谷深处的一块平地上，只见正前方不远处搭着一座高台，周围佩满了红花彩帛，台上台下有数十个少女正在忙碌着。二人怕离得太近会出意外，走到远离高台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众人已忙碌完毕。三声钟响，不一会儿便有数百人汇集到台下。一名绿衣少女走上台去，高声喊道：“仪式开始，请教主正座。”梁若青与红豆凝神望去，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身着白衣，腰悬长剑，英姿飒爽，缓步走上台去，在高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那绿衣少女又喊道：“请雪儿妹妹上台来拜师。”人群中走出一名红衣少女，走上台去，跪倒在百花仙子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百花仙子道：“雪儿，我今天正式收你为徒，有关我门中的规矩，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你现在只需要记住一点，就是不可滥杀无辜。先入门为大，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你现在先见过你的二师姐吧。牡丹，你过来，受你师妹一拜。”那绿衣少女应了一声，走到百花仙子身旁，雪儿对她盈盈下拜，牡丹急忙将她拉了起来。

百花仙子道：“咱们百花教的情况，你也已经大体了解了，你既然成为了我的弟子，就要担负起一份责任来。我们百花教中的数千姐妹，均是受尽世间苦难的人。她们的安危，你可要时刻放在心上，关键时候要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她们的安全。”雪儿“嗯嗯”地点头答应着。百花仙子又道：“你大师姐紫云，为了教中姐妹的安全，英勇殉难，我们会永远记住她的。你也要向她学习才好。”雪儿答应着。

百花仙子站起身来，说道：“拜师仪式就到这里吧，雪儿，你向教中众姐妹见个面吧。”雪儿转过身来，冲台下众人深施一礼。

忽然间，梁若青头脑中“轰”得一声，身体摇摇欲坠，口舌发干，四周的事物，竟然都恍然不见。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台上。

那红衣少女雪儿，竟然便是梁若青日思夜想的雪君。

二十几丈的距离，梁若青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窜过去的。他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到台上，一把抓住了雪君的手，雪君一声惊叫，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梁若青怔怔地看着雪君，柔声道：“雪妹，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呀。”雪君“啊”的一声，猛地挣脱了梁若青的手，向百花仙子身边靠去。

梁若青向前走了两步，痴痴地看着雪儿，说道：“雪妹，你是恼我没有及时找到你，是不是？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雪君拉着百花仙子的手，怯生生地喊了声“师父”。百花仙子右掌忽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梁若青的前胸上，梁若青一声惨叫，向后便倒，口中鲜血直喷了出来，顿时将前胸的衣裳染红。

“哪里来的狂徒色魔，竟敢到我百花谷来撒野。”百花仙子伸手抽出佩剑，递给雪君：“雪儿，你去把他杀了。”

雪君手执长剑，一步步靠近梁若青，不知怎的，心中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面前的这个人，与自己似曾相识。长剑举起，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忽然间“啊”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上，转身奔回，低头道：“师父，我下不了手。”

“没用的东西。”百花仙子低声骂着，说道：“牡丹，你去。”牡丹拾起地上的长剑，直向梁若青刺了下去。

“当”的一声，两剑相交，牡丹后退了一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少女，手执长剑，脸若冰霜。正是红豆。

“你是什么人？”百花仙子问道，一步步走上前来，一脸的杀气。

“玄叶台蜘蛛夫人门下弟子红豆，拜见仙子。”红豆长剑剑尖朝地，双手一抱拳，说道：“只因家师与仙子相约比武，至今未归，晚辈出来寻找，误闯贵教，望仙子原谅。”

百花仙子“哼”了一声，脸色有所缓和，说道：“既是蜘蛛夫人的弟子，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赶紧离开百花谷。”红豆道了一声谢，伸手去扶梁若青。百花仙子忽道：“这个臭男人不能走。”

红豆道：“他是与晚辈一起来的，只因见了故人，一时冲动，请仙子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百花仙子道：“他也是蜘蛛夫人的弟子么？”红豆摇头道：“不是。”百花仙子道：“他私闯百花谷，一罪。当面调戏我的徒弟，二罪。两罪并罚，罪无可赦。”红豆道：“他的过错，情有可原，只请仙子见谅。”百花仙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

红豆神色凄然，手中长剑一举，说道：“如果仙子执意不肯见谅，晚辈只有当面请教仙子的绝世神功。”百花仙子不怒反笑，说道：“你想向我挑战？真是笑话。连你师父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也敢与我动手。”红豆回头看了一眼梁若青，眼中满是柔情，坚定地说道：“晚辈自知不是仙子对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百花仙子回身在椅子上坐下，说道：“你既然执意要与我动手，我便陪你走两招。只是我若亲自与你动手，你师父一定说我以大欺小，牡丹，你去请教一下玄叶台的功夫吧。”牡丹应了一声，执剑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式，红豆也不答话，风流剑直刺过去，牡丹举剑挡过。

二人一个是百花谷首徒，一个是玄叶台嫡传，真可谓棋逢对手，刹时间斗过了三十余招，不分上下。

“牡丹武功不弱，不能和她再纠缠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红豆心里想着，忽然有了主意，身子猛得后倾，转了一个圈，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包物事，直向牡丹面前洒开。

牡丹跟进一步，正欲出手，忽见面前一团黑雾飘来，隐然一股腥臭味道，心中大惊，急欲后退，红豆左掌拍出，掌风过处，黑雾倏地扩大，将牡丹围在其中。牡丹只觉眼前一黑，咚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红豆伸手去抓牡丹，忽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百花仙子拉着牡丹后背衣衫，将她拉出黑雾范围，伸手点了她前胸几处大穴。厉声对红豆说道：“快拿解药来。”

“只要你答应放了我们二人，我自然将解药双手奉上。”红豆道。

“你敢威胁我？”百花仙子脸若冰霜，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

“晚辈不敢。”红豆道：“只是这位姐姐中的毒，只有我们玄叶台有解药，如果我们交易谈不成，恐怕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我。”百花仙子道：“我先杀了你俩，再从你们身上找解药。我相信你一定将解药带在身上。”一挥手，旁边走来七八个执剑少女，将红豆与梁若青围在其中。

事已至此，红豆知道自己与梁若青已不可能全身而退，再反抗也已是徒劳，她抛下长剑，来到梁若青身边，说道：“想不到我们今天竟死在这里。”梁若青道：“我已找到了雪妹，也知道她很平安，我已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连累了你。”红豆摇头道：“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不后悔。”

那七八个少女，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直向二人身上砍去。在阳光的照映下，长剑上闪烁着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百花仙子名满江湖，竟去欺负两个后生晚辈，传将出去，不怕损了自己的威名么？”一个声音传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一道黑影跃上台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百花仙子站起身来，凌虚一抓，将牡丹落在地上的长剑抓在手中，眼睛直直地盯着来人。看得出，她对来人非常重视。

“师父！”红豆忽然叫道。梁若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黑丝衣衫，身材修长，体格标致。看不出她的年纪到底有多大，岁月的流逝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她的表情之中，流露着一股淡淡的忧伤，美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一股倔强的冷艳。正是红豆的师父黑蜘蛛。

“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女人！”梁若青从内心里赞了一句。

黑蜘蛛对红豆点了点头，回头冷笑道：“百花仙子，你我虽说不是朋友，也可算得上是相识吧。我不在这里，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徒弟？难道这是你百花谷特有的待客之道？”

百花仙子一挥手，那七八个少女长剑回鞘，退了回去。百花仙子道：“那个臭男人私闯百花谷，当面调戏我的徒弟，罪不容赦。你的徒弟要护着他，不肯独自离去，我也没有办法。”语气之中甚是鄙视。

“我没有错，你不要血口喷人。”梁若青走上前去，大声道：“百花仙子，你也是一教之主，说话却如此混淆黑白？雪妹明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却将她囚禁在这里，不让我们夫妻相见，是何道理？”

百花仙子道：“我不想和你争辩，雪儿便在这里，你们到底是不是认识，一问便知。”不再理会梁若青，转身对黑蜘蛛道：“夫人，你今天到我百花谷中来，有何贵干？”黑蜘蛛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再与你比一次武。”百花仙子道：“你已经连输了三次了，还用比么？”黑蜘蛛道：“正是因为我连输了三次，才要再比。”百花仙子道：“那你把找我比武的缘由说清楚了，否则我不会再与你比试的。”黑蜘蛛道：“至于比武的缘由，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现在还不想说，不过有一点我可要说清楚：如果你不与我比武，明天，或是后天，你教中的弟子出现意外伤亡的，你可不要认为是我干的。”

“你敢！”百花仙子大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愤怒：“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但如果你心中有什么需要发泄的，就冲着我来。欺负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你算什么英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英雄。”黑蜘蛛淡淡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找你比武，应不应战，在你，我管不着。但杀不杀人，却要看我有没有兴趣，同样你也控制不了。”

百花仙子目光收紧，缓缓地说道：“看来，你今天是非要和我再比一场了？”

“不错。”黑蜘蛛道：“不论结果如何，我都马上离开百花谷，一年之内决不再踏进百花谷半步。”

“好，我们就再来比试一次。”百花仙子手中长剑闪烁着一丝青光。

“慢着，我今天突然不想比了，咱们改天吧。”黑蜘蛛一摆手，对红豆喊道：“萍儿，咱们走。”转身便行。

百花教中众弟子见她有恃无恐、反复无常，心中气愤。哗啦啦亮出兵刃，只等百花仙子一声令下，便上前拼杀。

黑蜘蛛一声冷笑，说道：“仙子今天是想仗着人多势众，强行留下我师徒么？”

百花仙子心中也极为恼怒，但她素知黑蜘蛛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如若一时不忍结下这等强敌，自己虽然不怕，但教中众弟子可是后患无穷。示意众弟子不要冲动，说道：“夫人走好。恕不远送。”

黑蜘蛛哼了一声，疾步而行，转眼间消失在花丛中。

红豆一拉梁若青的手，说道：“大哥，我们走吧。”

“我不走。”梁若青忽然说道：“我妻子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挣脱了红豆的手，向雪君走去。

“雪君姐已经不认识你了，你清醒一下好不好？”红豆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

“她是不认识我了，但我还认识她。不管她认不认得我，她都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梁若青停住脚步，回头对红豆道：“妹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你，但我一定要与我妻子在一起。她已没有了父母家庭，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一定要陪伴在她的身边，免得她寂寞孤独。我一定要找到天下最好的医生，医好她的病。”

红豆走到梁若青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痴迷：“大哥，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现在换成是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你会不会也这样待我，陪我伴我，给我医病？”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会的。”

红豆嫣然一笑，说道：“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我都很高兴。谢谢你，大哥，我会永远记住你这句话。你要好好保重。”转身离去，消失在花丛之中。

梁若青走到百花仙子面前，扑通跪倒在地，求道：“万望仙子念晚辈对妻子的一片痴心，放我妻子与我相聚。”

百花仙子双眉一挑，喝道：“看在蜘蛛夫人的面子上，我已不追究你的罪责，你还不赶快离去，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么？”

“死，晚辈倒不怕，晚辈怕的是一辈子见不到我妻子。”梁若青的语气轻淡，却很坚决：“只要仙子肯让我们夫妻团聚，晚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样？”百花仙子冷言道。

“我——”梁若青稍一犹豫，说道：“如果仙子不答应，晚辈就跪在这里，永远不起来。”

“哈哈哈。”百花仙子一阵狂笑，一丢手站了起来，说道：“那你就跪在这里吧，我看你能跪多久。”吩咐众弟子道：“你们谁也不能理他，如果让我发现有人管这小子，我可绝不会轻饶。”走下台去。众人霎时间也走得干干净净。

梁若青发下如此重誓，本是一时心急，没想到百花仙子却顺手推舟，将了他一军。此时的梁若青，已是骑虎难下：要起身离去，心中却难以割舍。继续跪下去，却不知后果如何，如果自己跪上几天后，百花仙子忽然变卦，自己到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想站起来再去向百花仙子哀求，连他自己都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自己。

“我该怎么办？雪妹，你告诉我，好不好？”梁若青心中想着，面前闪现出雪君那秀丽的脸庞，忽然拿定了主意：“我就跪在这里，直到雪妹认我为止。没有雪妹，我出谷去了也没有多大意思。”

主意拿定了，梁若青心下立即坦然。四周静悄悄地，只有几只秋虫的叫声。梁若青跪在地上，脑海中乱乱地，半年多来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雪君，胡杨，梅雨，红豆，红头蟾蜍，宇文成都。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在他的面前闪现着，挥之不去。

“红豆。”想起这个名字，梁若青心中微微地有一丝伤感。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秋夜的凉风带走了大地最后的一丝温暖。梁若青忽然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在自动地运转着，以此来对抗体外的寒气，猛得一惊，随即坦然：“左右也是无事，练练功也好，兴许时间能过得快些。”他本是性情洒脱、随遇而安之人，虽受百花仙子之累，长跪不起，心中却无半点怨恨之意，只是想怎样才能打发这无聊的长夜。心思一想到练功，索性把一切都抛下，全心全意地运功，也不去想如果被人打扰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梁若青忽觉眼前有亮光晃动，睁眼来瞧，已是日出时分。只觉肚内有些饥饿，精神却甚是饱满，自是整夜练功的缘故。

整整一天，梁若青没有见到任何人，偌大的一个百花谷，仿佛失去了所有人的踪迹。梁若青别无他事，只有练功解闷。

一天，两天，三天……

到了第五天的清晨，下了一场小雨。虽然不大，却将梁若青全身都淋透了，此时的他，又饥又渴，浑身无力，虽然内力精湛，却已是头晕眼花，全凭着心中的一丝意志坚持着。当他看清楚眼前持伞的红衣少女时，精神猛然间崩溃，就此人事不省。

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百花仙子手里端着一杯清茶，轻轻地呷着。雪君坐在她身边，象是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样，雪儿。”百花仙子放下茶杯，一脸的期待：“你想起什么了么？”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雪君一脸的苦恼：“师父，我真没有用。”

“这不是你的错。”百花仙子站起身来，轻轻抚摸着雪君的头发，柔声说道：“雪儿，你能不能感觉到，那个叫梁若青的少年，他的话是真是假。”

“我感觉不到。”雪君道：“不过——”

“不过什么？”

雪君有些迟疑，但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是这样。”百花仙子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去看一看他，看他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雪君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急匆匆地跑回来，道：“师父，他，他晕过去了。”

“叫上几个人，把他抬到客房去，再让李妈烧一碗姜汤给他喝进去。”百花仙子道：“绝不能让他死了。——如果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他可是你的夫君，你要小心了。”

迷迷糊糊之间，梁若青忽然见雪君站在自己的面前，心下大喜，说道：“雪妹，你知道么，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理我？”雪君不说话，转身走出屋去，梁若青追了出去，却见雪君纵身一跃，跳入花丛之中，变成了一只蝴蝶，慢慢地远去了。梁若青大惊，喊道：“雪妹，雪妹。”

“你又做恶梦了吧？”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正是他刚才在梦中见到的雪君。

“我这是在哪里？”梁若青猛地坐了起来，忽觉一阵头晕，定一定神，发现自己是在床上，身上盖着丝被，发着淡淡的幽香。梁若青伸手去拉雪君，雪君向后一缩，问道：“你能自己起来不？桌子上有些饭菜，你吃点吧。——何苦要这样糟蹋自己？”

“我吃，我吃。”梁若青走下床来，眼睛却不离雪君。雪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说道：“你慢慢地吃，吃完了我再来与你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她认我了？哈哈，她认我了。”梁若青喜极而泣，疯狂地笑着，坐在桌子边，拿起了筷子，忽然想道：“她以前为什么不认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是她受了什么威胁？如果这样，我应该去救她。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去救她？”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害怕，又有些恨自己：“雪妹可能望穿了双眼，等着自己去救她，可是自己一看雪妹不理自己，便六神无主，白白地自己糟蹋自己，真是误事不浅。”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想想不觉出气，又打了一个。

正吃着饭，梁若青忽觉有人进来，他虽连日不进食，身体有些虚弱，但内力如昔，猛地站起来，转身回头，双掌挡在胸前，待看清来人是百花仙子后，想起雪君的处境，心中更增警戒。

“你不用这样，我来找你只是想与你谈点事情。”百花仙子说道：“我想你可能认识雪儿。”

“不错，我认她识，怎么样？”梁若青道：“我不但认识她，而且还是她的丈夫，你有什么手段，对着我来就是，不要去伤害她。”

“伤害她？哈哈——”百花仙子一阵冷笑，说道：“我为什么要伤害她？她是我的徒弟，我有理由伤害她么？倒是你——”一指梁若青，说道：“你说你是她的丈夫，怎么忍心让她独自一个人在外流浪？她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么？我初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你知道么？象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你还吃什么饭，饿死算了。”右手一挥，将桌上的碗筷，扫落在地。

“那些都不是我的错。”梁若青分辨着，却觉底气不足，百花仙子说得对，自己的确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虽然有些事情自己并不想让它发生。

“那好，我就全当你就是雪儿的丈夫，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百花仙子在椅子上坐下，说道：“你如果说的有理，我就暂且饶了你，如果你说不出道理来，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这世上的无情男子，死在我手下的多了。”两眼中露出一道凶光。

“这事说来话长了。”梁若青将事情大体说了一遍：怎样与雪君相识，怎样灭门出逃，怎样荒山遇险，雪君怎样变脸出走等。中间省掉了与胡杨交往的一段。说到最后自己怎样辛苦寻找时，心中想起自己半年来所受的苦楚，禁不住眼泪盈眶。

“原来是这样。”百花仙子若有所悟，忽然厉声道：“那你怎么又与黑蜘蛛的徒弟勾结在一起？是不是找不到雪儿，便另寻新欢。”

“不是的。”梁若青大声道：“她只是为了帮师父打败你，外出寻找一把宝剑，恰巧看中了我的剑而已。我们没有什么，只是初识。”

“只是初识？”百花仙子冷笑道：“我看不象吧，前几天你们一起来百花谷的时候，你们俩相互含情脉脉，似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侣，哪里有半分初识的模样？说谎话骗人，你还不过关。”

“我真的没有想过什么。”梁若青脸色惨白，说道：“我只想着找到雪妹，与她相伴一生。她父亲将她托付给我，我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看着梁若青神情坚决，百花仙子脸色稍有缓和，说道：“你既然有这份心，我暂且放过你。不过，以后可不许欺负雪儿，她现在是我的徒弟，你敢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我不会放过你。”

听百花仙子的话语之中，认同了他与雪君的事情，梁若青心中大喜，跪倒在地，说道：“我发誓——”

“不用发什么誓，那些都没有用。”百花仙子右手一抬，梁若青只觉一股柔和的内力将自己托起，不敢用力相抗，顺势站了起来。

“你说雪儿是在你们杀死巨蟒后离开的？”百花仙子深思了一会儿，说道：“她可能是受了惊吓，导致了记忆的丧失。”

“记忆丧失？”梁若青若有所悟：“那她还有没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她还会不会认识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别人说过这种事。”百花仙子淡淡地说道。

“仙子，请救救雪妹。”梁若青“扑通”一声跪倒在百花仙子面前：“仙子见多识广，武功盖世，一定有办法的。如果雪妹记不起我来，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受这份折磨。”

“你先起来。”百花仙子道：“我一定会尽力的，但看她这种情景，并不乐观。一切随缘吧。你明白么？”

“我明白。”梁若青谢过了百花仙子，站起身来。百花仙子又叮嘱了两句，出门而去。

梁若青默默地站着，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自己半年来辛辛苦苦，终于找到了雪君，却被告知雪君已不记得了自己。想起雪君的情形，梁若青心头不禁伤感，但百花仙子的话，却让他看到了曙光，毕竟希望还在。

“虽然雪妹现在不认识我，但她一切平安，还让我找到了她，上天毕竟对我不薄。”梁若青双掌合什，祷告了一番，心想：“不管雪妹最终能不能认我，都无关紧要，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我也就放心了。”

“不！”梁若青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我要雪妹认我，我要找回以前的她，我还要承担我的责任，保护她一辈子呢。老天呀，你发发慈悲吧，一定要让雪妹好起来，否则——”梁若青不敢再想下去，身子微微颤抖着，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刚刚下过一阵雨，崎岖的山路更加难行。

百花仙子与雪君并肩而行。梁若青跟在后面，一会儿看看雪君，一会儿看看百花仙子。百花仙子在这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如履平地，神态悠然自得。而雪君的背影，还是那么窈窕俏丽、令人心动。

“咱们要去求见的神医，究竟是谁？”梁若青追上两步，问道：“仙子可否先告知晚辈，否则等会儿见了面，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岂不失礼？”

“你只管叫他玄天叟就是，至于他的真实姓名，我也不知道。”百花仙子道：“他的医术极其高明，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高明的医术。只是他的性格有些古怪，是以江湖上得他医治的人并不多，所以名气并不大。呆会儿你们见了他，说话可一定要注意。”二人连声答应着。

不一会儿，三人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条河边。百花仙子寻了一个船工，欲雇其小船进万蛇洞。那船工一听到万蛇洞，连忙摇头拒绝，即使百花仙子出十倍的钱也不去，百花仙子无法，只得与船工商量，留下大量定金，租用了船工的小船，百花仙子让雪君坐在船中，自己与梁若青一左一右，挥桨撑船逆流而上，在上游两河交汇处拐入较小的一条河，继续逆流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进入一个宽阔的山洞之中。

百花仙子放下船桨，从怀中掏出两枚白色丹药，递给梁若青与雪君，叮嘱道：“这里就是万蛇洞，洞中蛇虫很多，你们将这丹药贴身放着，可防蛇虫的攻击。”梁若青与雪君接过丹药，依言放在怀中。百花仙子点起两支火把，一支插在船头，一支让雪君拿着，指挥着梁若青，将小船慢慢地驶入山洞深处。

山洞深处甚是黑暗潮湿，不时有水滴落入船中。忽然雪君大叫了一声，原来是一条小蛇跌落在船中，正落在雪君的脚上。百花仙子道：“没事，任它去吧。”雪君坐在船中，一动不敢动。那小蛇爬下雪君的脚，也不来攻击雪君，爬上船沿钻入水中。雪君收回被蛇爬过的脚，长舒了口气，忽然又啊地大叫了一声，手往半空中指着，脸色惨白，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梁若青顺着雪君的手指看去，只见头顶上的洞壁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各色各样的蛇，饶是梁若青见多识广，也感觉头皮发麻，心中瘆得难受，强忍住颤抖，问道：“前辈，这山洞中为什么有这么多蛇？”百花仙子淡淡地道：“此洞名叫万蛇洞，蛇多一些岂不很正常？你们只要把我给的丹药放在身上，再多的蛇也对你们构成不了威胁。放心便是。”

船又走了一会儿，百花仙子指挥着将船驶入左边一个小山洞之中。这小山洞甚是低矮，梁若青站在船上，头顶几乎碰着洞壁，只得坐了下来，手执船桨用力划着水。雪君见洞壁上的蛇比大山洞中更多，离自己也更近，不敢再看，翻身爬在船上，脸面朝下。唯有百花仙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全然不把山洞中数量众多的蛇放在眼里。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小船拐过一个大弯，梁若青忽觉眼前一亮，竟是出了山洞，进入一片浩淼的湖水之中。湖面上雾气氤氲，根本看不清楚远处的风景。百花仙子指挥着梁若青划船，在湖面上左拐右划，不多时来到了岸边。

三人弃船上岸，百花仙子提气喊道：“玄天兄可在谷中？有故人来访。”她内力充足，声音传得极远，紧接着便传来了“来访—来访—”的回音。不多时，从雾里走出一个十三四左右的蓝衫少年，对着百花仙子深施一礼道：“晚辈参见仙子。”百花仙子问道：“风旋，你师父可在？”那蓝衫少年风旋道：“家师正在药室配药，命晚辈来引仙子前往药室。”看样子双方甚为熟悉。

百花仙子道了声好，风旋闪在一旁，作了一个请的姿式，百花仙子牵着雪君，带头向里走去。梁若青跟在百花仙子身后，只觉越往里走，雾气越小，走了约半柱香时候，雾气竟没有了，出现在梁若青眼前的，竟是一片开得正盛的花丛，其间花的种类颜色，竟不输于百花谷。迎面吹来的风，温温的，让人没有丝毫的寒冷。此时谷外已是百花落尽的深秋，而这谷内，让人感觉仿佛又进入了春天一般。

四人顺着花丛间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座小石屋前，百花仙子喊道：“玄天兄，你在忙什么呢？有故人来访，也不迎接一下。”

“哈哈哈。”人未到、笑先闻。伴随着一声长笑，从石屋中走出一个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身着一袭灰布衣衫，面容清瘦，三缕长须，双眉入鬓，模样甚是英俊。

百花仙子抱拳道：“两年不见，老邻居一向可好？今天我冒昧来访，是有事相求。”那中年人玄天叟还了一礼，说道：“你我之间，还用说这样的客套话么？先里面坐，有话慢慢说。”

石屋之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墙壁上是密密麻麻的药柜，地上还有一些散落的草药。四人按主宾之位坐下，风旋从外面来给三人上了茶，接着便又退了出去。梁若青见那茶颜色甚是清淡，味道却甚浓。百花仙子问道：“玄天兄，这又是你研制的什么茶？”玄天叟道：“仙子你也是熟悉草木之人，你可尝出这茶中的奥妙？”百花仙子笑道：“我只熟悉花，不熟悉草，你只管直说便是。我可尝不出来。”玄天叟神色甚是得意，说道：“这茶是我用了八八六十四味药熬制而成，有安神补脑之功效。只是味道有些浓。”百花仙子道：“这茶叫什么名字？”玄天叟摇头道：“因为还没有改进完成，所以还没有名字。”

百花仙子道：“那我给起个名字，如何？”玄天叟道：“这个不急，你不是说有事找我么，是什么事？”百花仙子放下茶杯，喊道：“雪儿，过来。”雪君走到她身边，百花仙子站起来，让雪君坐下，说道：“你先看看我这个弟子身体有什么问题。”玄天叟用手一指，笑道：“来考我？这个难不住我的。”伸两指搭上雪君的脉搏，闭上双眼，手捋清须，神态自然。忽然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睁开眼道：“我再试试另一只手。”雪君将另一只手伸了过去。

梁若青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玄天叟切完脉后，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令徒的脉象极为怪异，我平生从未遇见过。不过，我也能猜出个一二分来。”顿了顿，续道：“令徒象是受过什么惊吓，因而患上了失忆症。就是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至于是全部记忆丧失，还是只有部分事情不记得了，我不是很确定。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前辈，你一定要救救她。”梁若青仿佛看到了希望，扑通一声跪在玄天叟的面前：“前辈医术通天，一定能医好她，望前辈发发慈悲。”

“不必如此多礼，小兄弟你先起来。”玄天叟说着，将梁若青扶了起来，说道：“我和仙子乃是故交好友，她的弟子生病，我一定尽力而为。况且象这样的病症，我一生也遇不上几次，所以我也不想错过，你尽可放心。只是，这种失忆症，因在身外，根却在脑中，绝非药石针灸所能奏效的。”

“这么说，雪儿的病是医不好了？”百花仙子有些失望。

“也不全是。”玄天叟道：“还有些希望，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这种病不伤身体，也不会再恶化，医治也不急在一时。你们先住下，在我这龙雾谷中玩几天，待我想想办法。”

百花仙子道：“左右我们也是无事，就在这里玩几天吧。”语气甚是平淡。

玄天叟道：“令徒的病虽然我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但有一件事却有可能让你高兴。”

“什么事？”百花仙子一愣。

“从脉象上看，令徒似乎食用了一种奇怪的食物，让她在短时间内功力大进。”玄天叟言语之中有些羡慕：“如果令徒肯用心练功，不出十年，她必定会成为江湖上的绝顶高手。”

“你这么肯定？”百花仙子笑问道。

“仙子也一定看出来了，只是来考验我。”玄天叟道：“令徒机缘巧合，练一年功力顶得上普通人练三五年呢。”

正说话间，风旋走了进来，对玄天叟道：“师父，出来了。”

玄天叟闻言身体一震，纵身窜了出去，竟顾不上与众人打个招呼，身形之快，世所罕有。四人跟了出去，只见玄天叟在花丛中几个起落，便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三人跟在风旋身后，雪君忽然说道：“师父，你看，那棵树上好多蝴蝶呀！”梁若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有一棵树甚是奇特：树上密密麻麻地落满了蝴蝶，形态不一，颜色各异，微风一吹，象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蝴蝶的聚会。

百花仙子笑道：“雪儿，那些不是蝴蝶，而是树的叶子。”

“树的叶子？”雪君有些吃惊：“世间还有这样的树叶？”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百花仙子道：“那棵树的叶子，就象是一只只的蝴蝶，因此那棵树的名字就叫‘蝶羽树’。”

“蝶羽树？好美的名字。”雪君有些陶醉：“以后，我一定在我家里种一棵。”

“真是傻孩子。”百花仙子笑道：“这种树可不易种活，对水土风的要求极为苛刻，我这一生中，也只见过这一棵。”

说话间，四人来到小树林中，只见玄天叟站在蝶羽树旁，一动不动，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只奇怪的蝴蝶正飞舞着：那蝴蝶比一般的蝴蝶要大得多，似有人的脸面那么大，尾巴上长着两条长长的尾须，似乎与传说中凤凰的尾巴一样。

“好美的蝴蝶。”雪君喊着就要跑过去。百花仙子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不要乱动，你看地下。”

雪君一看地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地下大大小小共有五条蛇，每条蛇都将身体盘成一团，蛇头高高地仰着，直直地盯着那只蝴蝶。五条蛇围成一个圆圈，似是一个小小的圆阵，将那只蝴蝶围在中间。

“那只蝴蝶，玄天兄给它取名字叫凤蝶。”百花仙子见雪君脸露喜爱之色，低声说道。

“凤蝶？”梁若青与雪君看着那只蝴蝶，真是象极了一只传说中的凤凰。

那凤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地面的五条蛇盘身不动，只是蛇头随着凤蝶的飞舞而转动，神情极是紧张。忽然，那凤蝶猛得向一条蛇疾冲而下，那蛇头一低，待凤蝶离自己不到两寸的距离，蛇头猛得向凤蝶咬去，同时两边的两条蛇也袭向凤蝶。

“好阵法。”梁若青忍不住赞了一句。

“啊！”雪君叫了一声，伸手从地上拣起一枚石子，向其中一条蛇扔去。

“不要动。”玄天叟纵身左闪半步，伸手接住石子，低声叫了一声。眼睛却不离那凤蝶。

百花仙子拉住雪君，示意她不要乱动。只见那凤蝶似是一个趔趄，忽然向左边那条蛇飞去。那条蛇一口没有咬到凤蝶，头正伸得正长，那凤蝶在它的七寸处稍一停留，振翅向半空中飞去，只是在半空中飞舞，不再向下袭击。不一会儿，那条蛇忽然头一低，竟象是死了一般。

五条蛇只剩下四条，蛇阵已破。那凤蝶又飞了两圈，其中一条较小的蛇忽然离开蛇阵，向旁边的草丛钻去。趁此机会，那凤蝶忽地向下，袭向蛇阵中最大的一条蛇，随即又飞上天。那条最大的蛇头转了三圈，忽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凤蝶又飞下来，将另外的两条蛇击杀。

看着地上的几条蛇，五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凤蝶忽然飞到一条蛇头上，双翅振动着，似乎是在花丛中采蜜一般，不一会儿又换到另一条蛇头上。

“它正在吸食蛇毒。”玄天叟道：“凤蝶虽然外表美丽，但却是世间最毒的蝴蝶。”

那凤蝶吸食完三条蛇的毒，又向那条最大的蛇飞去。忽然，那条最大的蛇身子一缩，直向那凤蝶咬去，那凤蝶似乎没有想到它会假死，一时竟没能闪开，那蛇一口咬住了凤蝶的一条尾须。

“师父，快救它。”雪君哀求道。玄天叟手一扬，手中石子飞出，一下击在蛇头上，顿时将那蛇头击得粉碎。那凤蝶在死蛇周围飞了两圈，竟不再去吸食蛇毒，双翅一振，飞向蝶羽树，消失在树叶之中。

“这种凤蝶有毒？”百花仙子想起了玄天叟刚才说的话。

“是的。”玄天叟道：“凤蝶专以毒蛇为食，所以毒性极强。”

“怎么会这样？”雪君忽道：“这种凤蝶看起来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竟然有毒。”言语中失望至极。

梁若青忽然想到了什么，走上去一把拉住雪君的手，说道：“雪妹，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你以前特别喜欢蝴蝶，你知不知道？在杭州的时候，你捉了那么多的蝴蝶，各种颜色的都有，但后来你不忍心看它们在笼子里受苦，又把它们全部放了生，你还记得么？”

“我不记得，我不记得。”雪儿摇头说着，抽出双手，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

梁若青赶上两步，急道：“你再想想，你一定想得起来的。”雪君双手抱着头，满脸痛苦的神色：“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你不要过来。”梁若青又向前走，雪君一转身躲在百花仙子身后，叫道：“师父。”

“你不要再逼她。”百花仙子道：“让她自己慢慢恢复便是。”

“眼下便是大好机会，她想起了蝴蝶，肯定也能想起别的事情。我们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梁若青说着，又去拉雪君的手。百花仙子伸手拦住梁若青，说道：“你没看到雪君很痛苦么？你忍心在这个时候再去刺激她？”

“为了能让她恢复记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梁若青伸手格开百花仙子的手，又去拉雪君。百花仙子怒道：“你对雪君这么残忍，我真得怀疑你的身份。即使你真是雪君的丈夫，我也不能将雪君交给你。”左掌直向梁若青手臂切下。梁若青虽然眼睛看着雪君，手却不自觉地反转，一指点向百花仙子的手腕。

“好小子，你敢动手。”百花仙子怒气更盛，左手拉过雪君，右手猛地向梁若青前胸击去。梁若青恍然如大梦中惊醒，叫道：“仙子，我——”

百花仙子不容他解释，双手连击，怪招迭出。梁若青不敢还手，只得连连后退。百花仙子道：“你再不还手，可要将小命送在这里了。”梁若青道：“晚辈不敢。”百花仙子哼了一声，说道：“刚才你不是已经动过手了么，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若能打败我，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如果你打不赢我，就别想再见雪君的面。我说得到，做得到，你还不动手么？”

梁若青听她不像说笑，一咬牙道：“那晚辈得罪了。”左手挡住百花仙子攻来的一记，右手一招“寒阳舞雪”击出，百花仙子纵身躲过，赞道：“好掌法。”挥掌又攻。

数招一过，梁若青心中怯意消失，将自己所学功夫一招招地使出，虽不能将百花仙子击倒，却也赢得了她的不少称赞之声。梁若青所学功夫，主要来自两人：一是师父落花师太，二是胡杨。胡杨只教授了他一套“六阳掌”，而落花师太乃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所学甚多，自己独创的功夫也不少。此时梁若青只攻不守，将这些江湖上极少出现的功夫一招招使出，一时间竟与百花仙子斗了个不分伯仲。

二十年前，百花仙子因一个特别的原因，退出江湖，隐居百花谷，将自己平时行侠仗义所救下的上百名女子集中起来，创立百花教。二十年来，她全心全意经营百花教，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二十年的隐居生活，把她年少时的锐气全部磨尽，让她变成了一个大度无刚、行事稳健的长者。此时她见梁若青妙招迭出，武功高强，心中不禁起了惜才之意。说道：“你可要小心了，我要出绝招了。”双手一拢，直向梁若青头上击下。梁若青向左一闪，忽见百花仙子的双掌已离自己的前胸不足三寸，心知自己与她武功相差太远，根本无法与她内力相拼，但此时却已无别法，双掌直推，接住百花仙子的掌力。

百花仙子一击成功，只是想试一下梁若青的内力，并不想伤了梁若青，她暗自收回了自己半数的内力，待两人掌力相接之时，忽觉掌力击空，面前竟然没有梁若青的身影。

百花仙子停住脚步，看清眼前的形势，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有一人抓着梁若青的后背衣衫，硬硬地将梁若青拖离了自己的掌力范围。

而那抓着梁若青的人，便是玄天叟。

玄天叟露了这一手神功，让百花仙子佩服不已，但同时也激起了她争强好胜的雄心，她纵身向前，右手一挥，向梁若青身上拍去，玄天叟拉着梁若青微一后退，招式步法都平淡无奇，却将百花仙子雷霆万钧的一击，消于无形之中。百花仙子右掌又向前拍击，玄天叟又拉着梁若青后退，刹时间，百花仙子已拍出了二十余掌，却连梁若青的衣衫也没有碰到，百花仙子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羡慕，立住脚步，说道：“玄天兄，你我相识十余年，我只知道你医术高明，没想到你的武功也如此精湛。你出手帮他，是与我作对，还是另有用意？”

玄天叟微微一笑，说道：“十多年没有与人动过手，招式有些生疏了。仙子不要生气，我有些话要问这少年。”转身问梁若青：“你师父是哪位高人，能否见告？”梁若青道：“前辈见问，晚辈不敢隐瞒，我师父是个出家尼姑，法号落花师太。”

“落花师太？落花师太？”玄天叟轻轻地念着，来回踱了两步，忽然抬头问道：“你师父有没有与你提起过你的师祖？”梁若青道：“师父说过，师祖他老人家道号逍遥子。”玄天叟眼睛中亮光一闪，随即又趋于平静，问道：“你师父多大年纪，是三十多岁，还是五十多岁？”

“三十多岁。”梁若青答道。

玄天叟闻言身体微一颤抖，但幅度不大，梁若青并未发觉。百花仙子道：“听说二十年前逍遥子前辈在世之时，武功天下第一，艺业并世无双。一生收下四大弟子，大弟子薛浩继逍遥子前辈称雄武林、罕有对手。岳灵衣与薛浩乃是青梅竹马的夫妻，二人年纪相仿。你师父既然只有三十多岁，那应该是四弟子花萝吧，怎么做了尼姑，什么时候出的家？”梁若青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除了师祖的一些事情外，我师父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百花仙子问道：“玄天兄，你知道么？”玄天叟幽幽地说道：“我已在此隐居十余年，江湖上的事，早已没兴趣了。”

梁若青忽然感觉到玄天叟的情绪怪怪的，但到底怪在哪里，却说不出来。

百花仙子正要说什么，玄天叟忽然一把抓住梁若青的手，说道：“不对，你师父的武功以阴柔为主，你的功夫却刚柔并济，这又是为什么？”梁若青道：“晚辈不敢隐瞒，我是学过一套师门以外的掌法。”玄天叟道：“你师门素以门规严厉而著称，你师父又岂能容你学习外派的功夫？”梁若青道：“我师父曾言道，武林中分了派，便切断了各派功夫相互交流的机会，最终只会让各派的功夫固步自封，走向衰落，因此我师父并不禁止我学习别派的功夫。”玄天叟道：“你师父倒大度得很呢。”

百花仙子道：“这位落花师太见识非凡，我很是想识她一识，只是恐怕无缘。”玄天叟道：“见面不如闻名，不识也罢。”百花仙子道：“怎么，你认识她？”玄天叟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悠悠往事，不提也罢。”长叹一声，往事又现上心头。

梁若青不知他所叹为何，不敢接话，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玄天叟道：“梁若青，你师祖不许门下弟子学习别派武功，你师父勇于开禁，允许你博采众长，这些权且不论，我只问你，你认为学习别派的功夫，是对是错？你不用害怕，只管大胆说。”梁若青道：“晚辈不敢评论先师祖的对错，但我认为，我师父做得没错。”玄天叟道：“那若是你所学的功夫是你敌人的呢，又当如何？你学还是不学。”梁若青道：“功夫是功夫，人是人。即使是敌人，也一定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玄天叟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良久，说道：“你年纪虽小，见识却是不差，你师父收得一个好徒弟。”

梁若青正要再说什么，玄天叟一摆手，对百花仙子道：“你们也难得来一趟，就多住几天，我这就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怎么救治你徒弟的病。有什么问题，找风旋就是。”也不等百花仙子答话，转身离去。

风旋引着三人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内安歇，小院不大，却幽静典雅，甚合三人心意。

三人一住十余日，每日三餐都是风旋送来，玄天叟却再也没有现过身。百花仙子知道他性格怪异，又全力思考雪君的病情，不来见面自是正常，心下也不怪罪于他。

这十几日里，梁若青大致了解了龙雾谷的情况：这个龙雾谷本身是一个天坑，因谷中多蛇多雾，因此取名龙雾谷。谷的周围是高耸直立的石崖，高约数百丈，即使是武功绝顶的江湖人士，也根本不可能通过石崖进出龙雾谷，因此要想进出龙雾谷，只有走万蛇洞一条路。谷中是一个方圆数千丈的湖泊，名唤龙雾湖，湖心有一个小岛，因岛上四季如春，一年到头花开不绝，引来了各色各样数量众多的蝴蝶，因此玄天叟给这个小岛取名蝶缘岛。岛上的小树林中，有一棵蝶羽树，树上栖息着一对凤蝶，这凤蝶以毒蛇为食，平时便隐藏在蝶羽树中。这便是梁若青了解到的所有信息。

在梁若青向风旋了解情况的时候，百花仙子只是督促雪君练功，或是带着雪君在岛上走走。每逢雪君练功之时，梁若青便会离开小院，独自坐在山石上，远远地望着蝶羽树发呆。偶尔见到雪君在百花丛中采花戏蝶的身影，梁若青的脸上才会显现也一丛笑容，但内心里会更加痛苦。上天真是会捉弄人，两个已经拜过天地、缘定终身的少年情侣，在这小小的岛上终日相见，却形如陌路。

蝶羽树依然美丽，凤蝶也依旧以毒蛇为食、增强着自己的毒性，梁若青内心里的落寞，也在一天天地增长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玄天叟告诉他，雪君的病治不好，他会是怎样的情景。他只知道，那个每日都在自己面前走过的美丽少女，依旧牵连着自己的心、自己的情。

这一日，三人刚刚吃过早饭，风旋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三人感到奇怪，像风旋这样的练武之人，即使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这样气喘。百花仙子问道：“风旋，发生了什么事？”风旋平静了一下呼吸，急促说道：“仙子，快，救救我师父。”

梁若青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百花仙子问道：“你师父怎么了？”风旋道：“我也说不准，你们去看看吧。”

三人跟随着风旋，疾步来到蝶缘岛深处的的一个小山洞里，看到眼前的情景，三人不禁吃了一惊：地上有一个人，盘膝而坐，手护丹田，似是正在运功，满脸大汗，呼吸如狂，浑身颤抖。看脸面是玄天叟，却又极为不像：此人披头散发，脸上表情恐怖至极，与十几天前玄天叟那英俊潇洒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百花仙子惊问道：“玄天兄，你这是怎么了？”玄天叟口不能言，只是眼睛微一睁开，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又闭上。百花仙子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去，右手抵在玄天叟后背，将一股柔和的内力，慢慢地输送到玄天叟的体内。初时尚觉无事，过了一会儿，玄天叟忽然大喊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直向百花仙子头顶拍了下去。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众人吓得几乎傻了。就连百花仙子这般高强的武功，也没有想到自己相交十余年的老友竟会向自己出手，一时间竟忘记了反抗。

眼看百花仙子就要丧命于玄天叟这凌厉无比的双掌之下，忽然一道身影斜插了过来，将百花仙子推到了一边，竟然是风旋。想必是他跟着玄天叟日久，了解玄天叟的情况，才没有在紧急情况下被吓傻的缘故。

百花仙子被推开了，玄天叟的双掌却没有停留，狠狠地击在了风旋的双腿上，风旋惨叫一声，顿时双腿齐断，昏死了过去。

百花仙子见玄天叟竟对风旋下如此狠手，又见他目光虽然凶狠却双眼无神，这才知道玄天叟偷袭自己并非有意识，可能是某些原因致使他丧失了自己的意识。遂脚下轻滑，窜到玄天叟身后，一指点中玄天叟背上穴道，竟是一招制住了玄天叟。本来玄天叟武功高出百花仙子甚多，不可能被百花仙子轻易制服，但他此时处于无意识状态，根本没有自保意识，对危机也不会察觉。

百花仙子试了一下玄天叟的脉博，发现他的内力虽然深厚，但不受玄天叟本人控制，基本处于自转状态，且狂躁无比，随时都有可能冲断他的经脉。百花仙子心中不由得大惊，她明白此时的玄天叟已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任由玄天叟的内力冲断了经脉，玄天叟轻则内力全失，全身瘫痪，重则危及生命。想到此处，百花仙子急忙将自己内力输入玄天叟体内，帮他理顺混乱的内力，但玄天叟内力深厚，又处于疯狂状态，岂是她一人能理顺的？百花仙子急中生智，喊道：“青儿，快来帮我。”

梁若青闻言走了过来，学着百花仙子的样子，运转起六阳掌心法，将自己的掌力慢慢输入玄天叟体内。他内力虽不及百花仙子深厚，但六阳掌乃世间一等一的阳刚功夫，用来对付玄天叟刚猛狂躁的内力，正算对症下药，功效远非百花仙子的阴柔内力可比。不多时，梁若青已将玄天叟的内力理顺，此时玄天叟也已清醒过来，见此情景，知道二人正帮自己理顺内力，微笑着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地上，默运心法，将内力送回丹田之中。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玄天叟已理顺内力，他站起身来，长舒了口气，微笑道：“这次好险，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又看了看地上昏着的风旋，心疼不已，把风旋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帮他接好了断腿，理顺了因受伤而错乱的筋脉，盖上一床被子，让他静静养伤。

百花仙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天叟苦笑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脑海中却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来。他本意不想说，但想想自己目前的情况，有可能命不久长，待自己一死，所有的故事将烟消云散，再也寻不到半点踪影。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自己一生经历离奇，武功绝顶，生前在江湖上也算略有声名，死后却在江湖上什么传说都没留下，想想也不甘心。想到此处，玄天叟一咬牙，说道：“你们都坐下，我讲一讲我的故事给你们听听罢。”众人各自找座位坐下，静听玄天叟的往事。

“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被我最亲近的人出卖，又不能找她报仇，于是决定退出江湖，隐居海岛。”玄天叟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谁知，在蓬莱附近，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他的名字叫妙手金蛇。”

“啊！”百花仙子不自觉地叫了一声。玄天叟问道：“仙子听说过这个人？”百花仙子道：“像咱们这个年龄的人，谁没听说过妙手金蛇的名号？二十年前，我初入江湖之时，便听说过他的事迹。据说他是东海金蛇岛的岛主，善于用毒，也是江湖上唯一在用毒方面能与汉中五毒门相抗衡的人。”

玄天叟点了点头，说道：“仙子说得没错，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两大以用毒而称雄江湖的门派，一个是汉中五毒门，另一个便是东海金蛇岛。汉中五毒门以五大长老为首，门徒弟子众多。东海金蛇岛却是世代单传。这两个门派一东一西，相隔数千里之遥，本无任何瓜葛，那一年却不知什么原因斗了起来，五毒门五大长老一齐出动，杀上金蛇岛，一场恶战下来，五大长老死了两个，损失惨重，妙手金蛇也身受重伤，被迫逃离金蛇岛。”

“我遇到妙手金蛇的时候，他正身受重伤，被五毒门的人追杀。那时我年轻气盛，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打死了一个五毒门的长老，结果自己也中了剧毒。”

“我们两人相互搀扶，好不容易才逃离五毒门的追踪。妙手金蛇精通毒术，他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帮我解了毒。但当时我中毒已深，无法全部根除，这毒性深藏在我的五脏六腑之内，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发作，近年来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怕是我的大限已到了。”

“那妙手金蛇哪里去了？”百花仙子问道：“他精通毒术，总有救你的法子吧。”

玄天叟长叹一口气，说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百花仙子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玄天叟续道：“经那一役，东海金蛇岛在江湖上名号已除，五毒门也销声匿迹了二十年，至今罕闻踪迹，想是那一战损失惨重、一蹶不振了。江湖上两个名头最响的用毒门派，竟斗了个两败俱伤，真是世事无常。”

梁若青忽然想起红头蟾蜍，但见玄天叟脸色不佳，便忍住不说。

百花仙子道：“虽是两败俱伤，但金蛇岛已灭，五毒门犹存，这却是很大的不同。——算了，我们不去说别人，你感觉怎么样？”玄天叟道：“我感觉很难撑过今年了。”百花仙子惊道：“这么快？不可能吧。”玄天叟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所以我要趁着我还能坐在这里，有几件事与你说一下。”百花仙子道：“请讲。”

“第一件事，这么多年，我只收过风旋一个弟子，他是当年我行走江湖时收养的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家无业，我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天资一般，虽跟我多年，却也没有学到多少本事，如今又被我伤得厉害，以后要麻烦仙子多替我照顾他一下。”百花仙子道：“这个自然。这孩子心地善良，刚才还救了我一命呢。”玄天叟又道：“第二件事，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千万不要来看我，我不喜欢那些繁琐而又无聊的仪式，我的后事，会交给风旋去办，一切从简。第三件事，是有关你徒弟雪君的，我老朽无能，考虑了十几天，也没有找到医治她的办法，真是对不起老友了。”

“轰”得一声，梁若青眼前一黑，摇摇欲坠，一股绝望的思绪，涌上他的心头。

百花仙子不忍看梁若青的脸色，向玄天叟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半点也改变不了，老友不必再过劳神了。——虽死在即，却依旧能够坦然面对，玄天叟老友不愧大英雄、大豪杰也。”玄天叟苦笑一声道：“明知是死，还要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处？只是增加亲人朋友的悲伤罢了。”百花仙子道：“好，我就按照你的话却做，你放心便是。以后你龙雾谷的事，就是我百花教的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但愿我们还有缘相见。”

玄天叟抱拳道：“好，我也希望我们能再相见。风旋还伤着，我也不便再送你们出谷，你们便自行出谷去吧。”百花仙子让他止步，带着梁若青与雪君二人，走出小山洞去，临到洞口，百花仙子微一回头，只见玄天叟呆呆地站着，眼睛望着自己，模样憔悴，百花仙子不敢再看，疾步出了山洞，想起今日一别极有可能是永别，眼中已是泪水模糊。

三人寻了来时坐的船，乘船从原路出了万蛇洞，一路顺水而下。两岸的风景甚是优美，但三人却一路默然。百花仙子来龙雾谷，本为求医而来，不想却惹出一场生死离别，心中极是伤感。雪君也甚是乖巧，见师父不说话，也不去打扰她。梁若青想说点什么，却无话可说。

三人送还了小船，上岸一路疾奔，回到百花谷时，天刚傍晚。

“别动。”百花仙子忽然喊了一声，随即蹲了下去。梁若青与雪君停住脚步，只见路边草丛中有几柄断了的刀剑，地上草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不远处有两具尸体。百花仙子走过去看了看，说道：“有人攻进了百花谷，我教中会武功的人不多，极是危险，我要去看个究竟，你们两个人就先留在这里吧。”雪君道：“师父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要跟着师父，也能出一份力。”梁若青道：“就是，我虽然武功低微，却也能做个帮手。”百花仙子摇了摇头，说道：“不行，看样子敌人数量不少，武功也不弱，你们进去会有危险。”雪君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更应该跟你去，多少也能出一点力。”百花仙子正色道：“不行。雪儿，你听好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百花教中那数千弟子的生命前程，都将落在你的身上，这个时候你绝对不能跟我去冒险。”雪君急得要哭出来了，百花仙子只是不允。梁若青道：“仙子，现在我们还不必要考虑那么多，先进去看看再作决定不迟。”百花仙子道：“现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梁若青，如果雪儿真的是你妻子，你如果真的爱她疼她，就应该和她一起呆在这里，保护着她，而不是让她跟我去涉险。”梁若青心中一震，说道：“我明白了，仙子，你放心便是。”

百花仙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百花谷。

雪君还要跟上去，梁若青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雪君怒道：“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明知道我师父自己去很危险，却还要拦着我。”梁若青道：“我并不是拦着你。”雪君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梁若青道：“你这样跟着你师父进去，她肯定不会答应。但她已经走了，却管不了我们的脚。”雪君转怒为喜，醒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悄悄地跟进谷去？”梁若青道：“正是。我们躲在暗处，能更方便些活动。”雪君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梁若青道：“咱们这样进去，会让人发现的，再稍等一会儿，等天黑下来我们再进去。”

梁若青将随身带的干粮拿出来，二人分吃了，躺在树下休息。天黑以后，二人悄悄地溜进百花谷。只听得人声吵闹，响彻山谷。顺着声音走去，只见山谷中的一片空地上，左右两边站满了人，大多手执火把，数千支火把将谷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左边是一些女子，雪君认得是百花教弟子，最前边一人持剑而立，正是百花仙子。右边主要是男子，为首的是一个蒙面的白衣人。

“你快看。”雪君低声叫道，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心中充满了恐惧。梁若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群人中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毒蛇，蛇头高高地昂着，口中的信子一吐一缩的，似乎随时都要攻击人。

梁若青和雪君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从灌木丛后面悄悄地接近到左边百花教众人后面。

“百花仙子，你们已经被我的蛇阵困住，难道还要抵抗下去，作无谓的挣扎么？”那白衣蒙面人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我百花教虽然都是女流之辈，但自信也有几分骨气。”百花仙子道：“我知道我们抵抗下去会有相当一部分战死，但也强于缴械投降、被你们这些臭男人侮辱。”一句话激起了百花教众人同仇敌忾的愤怒，人群中顿时充满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我知道仙子武功高强，自是不把在下这小小的蛇阵放在眼里，但你就不为百花教中那些不会武功的老幼想一想？”那白衣蒙面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愿把你们赶尽杀绝。如果你们能向我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每一个的人身安全，到时候让百花教中那些年纪尚轻的女孩子们，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岂不比在这荒凉的山谷中独身老死强得多么？”

“你不用那么多废话，今日之事，不是鱼死，便是网破，想要我们投降，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如果你真有种，就来与我决斗。”百花仙子语气慷慨，向前走了两步，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在火把的照映下，发着青光。梁若青心下不禁佩服之极：别看百花仙子文文弱弱的，平时也从不大声说话，关键时候，却豪气冲天，不输男儿。

“好，百花老儿，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死，我就送你一程。”那白衣蒙面人也前进了两步，说道：“不过要送你上西天，还用不着我出手，你只要能在我的蛇阵中支持半个时辰，我便饶了你们的狗命。”口中一声低沉的长啸，百花仙子忽觉两道青光从自己眼前闪过，她来不及多想，手中长剑挥出，两条死蛇落在地上，发出一股腥臭气味。

“好身手，再来。”那白衣蒙面人赞了一声。又是两条青蛇袭来，百花仙子挥剑将其斩落。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百花仙子脚下已有数百条死蛇，那白衣蒙面人长啸不断，地上蛇群源源而来，百花仙子忽觉一阵目眩，知道自己久处毒蛇之中，已被蛇毒所侵。

百花教中弟子见百花仙子脚步蹒跚，不似平时那么灵活，知道不妙，喊叫着向前冲。

“不要动，这蛇毒性太强，你们过来是白白送死。”百花仙子止住众人，手上却没有丝毫停留。又是两条蛇飞来，百花仙子挥剑去斩，忽听“当”的一声，竟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原来百花仙子长剑所碰到的，不是两条蛇，而是那白衣蒙面人发出的两枚蛇形暗器。

百花仙子与那白衣蒙面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间，但百花仙子自傍晚进谷以来，苦斗半日，没有歇息，功力自是消耗极大，那白衣蒙面人又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因此百花仙子手中长剑碰上暗器，顿时脱手而飞。百花仙子只觉一阵气闷，眼前一黑，几乎坐在地上。

两条毒蛇，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直向百花仙子后背袭来。

“师父。”雪君大喊一声，冲到百花仙子的背后，挥剑将那两条毒蛇打落在地。就在这时，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了雪君的腿上，张口咬住了雪君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