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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游玩间,忽见小路上一队人马,约有三四十人,清一色的白色军服,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内有一个中年将军,身穿黑色铁甲,显得格外突出。二人不禁多看了一眼。雪君忽然惊叫道:“无影驹!”梁若青心头一震,仔细看去,无影驹正在其中,却不是由那将军骑乘,看无影驹身上人的服饰,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卒而已。

梁若青不及细想,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直向那将军的坐骑弹去。他知道,要想让这队人马停下,除了袭击那将军外,别无他法。那将军的坐骑虽然神勇,却也是血肉之躯,梁若青这一石子,只打得它臀上鲜血直流,那马一声清叫,两腿直立,险些把那将军掀下马来。

那将军一停下,其它人也相继勒马停住。梁若青趁这机会,纵身窜进人群中,几个起落来到无影驹前,一伸手把无影驹上的小卒拉下,飞身上马,两腿一夹,无影驹甚通人性,一声长鸣,从众人头顶跃过,出了马队。

“那里来的小贼,敢在本大爷面前偷东西。”无影驹脚步刚落,梁若青忽觉身后有人偷袭,他来不及转身,向左一带马缰,无影驹向左一偏身,梁若青只见那黑衣将军手执一柄钢鞭,直向自己头顶击落。梁若青左手控马,右手也不出剑,将肋下风流剑带剑鞘一起扯下,顺手挡过那黑衣将军的一鞭。双脚一用力,从马背上跃起,直向那黑衣将军刺去。那黑衣将军一躲闪,梁若青剑鞘横削,用剑鞘削断了他手中的马缰,那黑衣将军只觉手中一松,顿失平衡,在马背上坐不稳,跌落下马。但那黑衣将军亦是久经沙场,临危不乱,脚一落地,手中钢鞭回头猛劈砍,趁梁若青躲闪之际,站直了身子,与梁若青来来回回地斗了起来。

梁若青本是武林中人,武功内力均已属上乘,那黑衣将军虽然勇猛,但如何是梁若青的对手?十几个回合下来,梁若青已大占上风。只是梁若青心意只为抢马,不想伤人,下手之余难免留情。饶是如何,那黑衣将军亦是险象环生,招架不住。

“二位英雄且住手,听我一言。”正在那黑衣将军即将被击倒之时,忽听有声音传来。梁若青虚晃一招,向后倒出三步,只见一匹白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年纪约十八九岁,模样甚是英俊。

那白衣少年见二人已住手,从马上跳下来,一抱拳道:“不知二位因何动了手?可否告知在下,在下不才,愿做个和事佬。尉迟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呀?”那尉迟将军喘着粗气,愤愤地道:“都怪这小子,看中了我队伍中的宝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来抢马,这要是传将出去,我尉迟恭的脸面何存?二公子,你且站在一旁,今天我定要出了这口恶气。”执鞭又要出手。那二公子道:“尉迟将军且慢动手,待我问个明白。”回头向梁若青一抱拳,问道:“我看阁下身手不凡,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何以会对这种不入流的破马情有独钟?”

听那二公子称无影驹为“破马”,又对尉迟恭有回护偏袒之心,梁若青心下甚是愤怒,但见那二公子虽有谴责之意,却无轻视之心,当下压住怒火,说道:“这马可不是破马,乃是良驹宝马,名叫无影驹。你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偏袒自己的朋友,编排别人的不是,又怎么能做这个和事佬?难道你们这些富贵家的公子哥,都是这样为事的么?”他年少时,受过富贵人家的欺压甚多,因此说话也就不留情面。

那二公子听他言语,也不动怒,微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这马名叫无影驹,必知它的来历。在下不才,想听一听阁下的高见。如果你说得对,我便判尉迟将军一个不对,如何?”

梁若青一愣,随即说道:“看你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想必是知道这马的来历了?你如果能说得明白,我便承认我输了,如何?”

那二公子笑道:“我也不要你认输,或者说我们不与你争这匹马都成。只是如果侥幸我说对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梁若青摇了摇头,道:“我从来不随便答应别人什么,除非你先说出你的条件,让我权衡一下才成。”那二公子道:“我的条件也没什么,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希望你能与尉迟将军消除误会,做个朋友,如何?”

梁若青看了看二公子,又看了看尉迟恭,说道:“我本不想与尉迟将军有误会,如果你真能消除我们之间的争斗,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至于能不能做朋友,要看我们的缘分了。”

那二公子道:“阁下真是豪爽之人,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见梁若青有些发愣,那二公子笑道:“这匹无影驹原产于西域大漠,是突厥名马中的良品,今年四岁半了。一年半前突厥可汗将它作为礼物,送与太原留守李渊。我说得可对?”

梁若青心下奇怪,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那二公子哈哈一笑,道:“在下贱名李世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又怎么会知道这马叫无影驹?”梁若青道:“在下梁若青,这无影驹本是在下的坐骑。几天前被人偷走,我二人一路追到了这里,才发现了它的踪迹。”李世民奇道:“我听我大哥说,他将无影驹送给了救他们性命的恩公,难道竟是你们么?”梁若青稍一迟疑,问道:“你大哥?敢问令兄大名。”尉迟恭道:“这是太原留守府李大人的二公子,李府大公子名叫李建成。”

梁若青猛然间醒悟道:“原来是这样,这马正是令兄李建成送给我们的。”李世民道:“但是,我大哥说救他的人是两个男的,而且年龄不小,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侠士。”梁若青道:“人在江湖走,改装易容是常见的事,难道二公子没听说过么?虽然我喜爱无影驹,但它本是你李家之物,既然二公子见疑,我把它物归原主,也无不可。只是因此把我和我大哥说成贪图别人物事的小人,我却不得不辩解一下。”当下将他与胡杨一起解救李氏兄妹的经过略一讲解,并说出当时二人的化名。李世民听完,猛地跪下,抱拳道:“恩公莫怪,只怪世民有眼无珠,不识恩公真容,慢怠了恩公。”尉迟恭也过来赔礼,梁若青扶起李世民,道:“错不在你们。”

尉迟恭哈哈大笑道:“真正的是不打不相识,前面不远处便是我的军营,如果二位不嫌弃军营中条件简陋,便到我营中一聚如何?到时就请二公子作个见证,我和梁大侠在酒量上比个高低,不知梁大侠敢不敢接我的招?”梁若青见尉迟恭行为豪迈,心下也颇愿与他结交,当下说道:“那有什么?我虽酒量不如你,却也不怕你。”尉迟恭又是一阵大笑。

一行人来到尉迟恭营中,吩咐备了酒菜,众人公推梁若青坐了首席,雪君坐了次席,李世民对面相陪,尉迟恭及五六个军官坐在下首。菜是附近的山上河里的土产,虽不丰盛,却也让人眼花缭乱。酒也不名贵,却烈性刺鼻,带着一股沙场军人的味道。雪君只略略喝了几杯,便不再饮,众人也不来相劝。尉迟恭却和梁若青左一杯右一杯的饮着,仿佛真要在酒量上比个高低。

酒至酣处,忽然有兵士进来报告道:“大公子来了。”李世民一惊,低声道:“大哥好灵的耳目。”话音未落,李建成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喊道:“恩人在哪里?让我想得好苦呀。”梁若青站起身来,说道:“大公子,你好。”李建成一愣,疑道:“你是——”梁若青笑道:“我叫胡松。不过我的真实姓名叫梁若青,胡松是我的化名。”李建成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看你的年龄,比我要小一些,以后我可不能再叫你胡二哥了。”梁若青笑道:“我用化名胡松,骗你叫了我不少的胡二哥,从今后我叫你大哥,咋样?”李建成惊喜道:“此话当真?你不会反悔吧。”梁若青猛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李世民脸上掠过一阵让人难以琢磨的神色。

“还有我呢。”旁边一个少女跑过来,一把拉住梁若青的手,说道:“梁若青大哥,你叫我大哥做大哥,是不是可以认我做小妹呀。”却是李建成的妹妹李世宁。梁若青笑道:“那是当然,你先去认识一下我的未婚妻雪君。”李世宁高高兴兴地找雪君聊天去了。

李建成道:“世民,我先带梁若青兄弟到太原去,父亲一直希望能见他一面,这一次既然重逢,便不应错过的。你是否一起回去?”李世民道:“你们先走一步,我还有点事要与尉迟将军一起去办。”李建成道:“那好,你们办完事后,马上回太原去。父亲有事等我们商量呢。”李世民应了一声。

李建成对梁若青说道:“梁若青兄弟,自家父听说你的事迹后,一直希望能与你一见,不知你能不能满足他的愿望。”梁若青道:“左右我也无事,就与大哥走一趟吧。”李建成大喜。

梁若青与雪君简单收拾一下,随李建成、李世宁一起回太原。李世宁虽与雪君初识,却一见如故,一路上说个不停。

太原古称晋阳,是河东地区的行政中心。这块地方北连朔漠突厥之地,南面和西面紧依黄河,气候干旱,民风彪悍,是帝王成就伟业的屏障,也是游牧民族南下的首选,所以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当今天子杨广就是以此地为根基,最终夺取皇位。当下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时,河东也难免受到冲击。但自大业十年,当今天子杨广任命其表兄唐国公李渊为河东慰抚使兼太原留守后,李渊对突厥软硬兼施,对内修政养民,局势倒也一时安定,成为这隋末乱世之中少有的一块安宁之地。

晋阳宫是全太原最辉煌的建筑,远远地望去,确能显示皇家的威严与气派。留守府便坐落在晋阳宫旁边,斑驳的红墙,衰枯的干草,在一层薄薄的小雪的覆盖下,更显得荒凉与萧条。与旁边的晋阳宫形成鲜明的对比。梁若青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太原留守府,规模竟是如此小,如此破旧。

“你们回来了。”听见马蹄声响,从府内走出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少妇,面带微笑,迎向众人。梁若青不觉一愣,仿佛在哪里见过。

“梁若青兄弟,来,见见你大嫂。”李建成一指那少妇。梁若青正要行礼,那少妇微微一笑,道:“我们是见过的,对不对?”梁若青点了点头,道:“我看大嫂面熟得很,但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那少妇笑道:“你真得忘记了?在江都行宫中……”

“我想起来了。”梁若青惊道:“你是秋叶公主?”

这少妇即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秋叶公主。当初梁若青与胡杨到江都寻宇文成都时,李建成也正奉旨到江都去侍驾,因李建成一表人才、才能出众,天子决定将秋叶公主下嫁李建成。其实天子许亲还有另外一重考虑:李渊父子镇守太原,兵强马壮,又是天子表兄弟,当今天下大乱,正是用人之际,此举隐含笼络之意。不过,秋叶公主虽然出身皇家,却无公主劣性,过门后上孝公婆,下爱弟妹,合家老小没有说她不是的,因此虽是一桩政治婚姻,却也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梁若青一时有些尴尬,因为当时他曾掠走秋叶公主,放到了好色的红头蟾蜍的床上,若不是后来胡杨无意中流露的话语,加上自己的良心发现,秋叶很有可能已被糟蹋、名声扫地。此时异地重逢,秋叶却变成了大哥李建成的夫人,梁若青在你不知道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秋叶脸色倒没有变化,仍是微笑着与梁若青雪君打着招呼,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梁若青心绪逐渐静了下来,不由得暗想:“就凭秋叶的这份宽容,自己万死也不足以报答。今后但凡她有什么困难,自己一定全力以赴,即使刀山火海亦不悔。”

雪依旧在下着,天地间一片空旷,没有一个人。

喝过李渊的接风酒后,梁若青与雪君坐在房中,正在谈论着李渊父子的为人,商量到等雪停后到哪里游玩,忽听有人报告:“大公子来了。”梁若青急忙请进。李建成让一切无关人等都出去,说道:“梁若青兄弟,我也不绕弯子。今天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当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大隋王朝的统治已是摇摇欲坠。我们父子也想即日从太原起兵反隋,不知你可否愿意帮我们一臂之力?”

梁若青听了一愣,李建成这样开门见山地说话,自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起兵。自己阻止已无成效,何况自己深受大隋残暴统治之害,也愿早日推翻暴君,还百姓一个安宁。只是如果自己答应参与其中,以后必定有数不清的杀戮,这却是他不愿看到的。当下说道:“你们起兵反隋,我双手欢迎,只是我已答应雪君,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况且,我一介武夫,除了有点武功外,于行军打仗、治国安邦一无所知,因此,帮忙一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李建成直直地盯着梁若青,说道:“难道你就忍心自己去隐居、过逍遥生活,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么?”梁若青略一犹豫,说道:“大哥,我实在是不想大开杀戮。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李建成道:“杀戮有很多种的,如果一味为了避免杀戮而杀不还手,到头来还不是要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梁若青道:“大哥,你不要再逼我,好不好?”

李建成猛地跪下来,叩头道:“梁若青兄弟,我替天下的百姓求你了。”梁若青道:“大哥,你——”话音未落,雪君忽然说道:“青哥哥,大哥说得对,如果天下的仁人志士都如咱们这等想法,那暴君的统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大哥的一片诚心,我希望你再权衡一下自己的计划。”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建成,再看看一脸企盼神色的的雪君,梁若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们二人都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坚持什么,只是大哥你不必对我报有太大的希望,我本是一个武林中人,对你们不会有太大帮助的。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李建成道:“万事心到自然成功。兄弟不必为此不快。我父亲在等着我们、要与我们商量军国大事呢。咱们快走。”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大雪,虽已是春天临近,但气候依旧寒冷无比,整个天地茫茫一片,看不清天地。

梁若青与李建成二人踏着碎雪,来到留守府的一个小密室中,李渊与其二子李世民、四子李元吉已在其中。另外还有三人,一个是尉迟恭,另外两个是李渊的心腹,一个叫刘文静,一个叫裴寂。

李渊脸色削瘦,三缕长须,相貌与李建成甚是相似。他见梁若青与李建成同来,脸上喜形于色,站起来道:“梁大侠能与我们共同举事,真是天大的喜事。”梁若青道:“李大人不必如此,我梁若青只不过一介武夫,实在帮不上什么大忙,心里惭愧得很。”李渊道:“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梁大侠一加入,我们的义兵便多了正义的借口了。”随即哈哈大笑。

待梁若青与李建成坐好,李渊问道:“世民,长孙无忌先生怎么说?”李世民道:“回父亲的话,孩儿去找过长孙先生两次,第一次时便向他透露了我们的计划,但长孙先生似乎不太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只谈了几句话,他便借故离开了,昨天我又去找他,谁知他家门上已上了锁,不知所踪,想必他经已离开太原了。”

李渊叹了口气,说道:“他这是看我们实力不足,不愿意跟随我们冒险罢了。”顿了顿,又道:“长孙先生智勇双全,才智超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若得他相助,我们起兵便会多好几分的把握。只可惜他虽有才能,做事却过于稳重。”

李世民道:“爹爹不必感觉遗憾,他早晚会来帮我们的。——咱们暂且不说他了,爹爹不妨先将起兵计划说说,我们也好商量一下。”李渊道:“好。建成,你先将天下形势简单地介绍一下,我再说我的打算。”李建成道:“现今的形势是一片大乱,但经过这几个月来的势力分化重组,天下共形成了两种势力、六大集团。第一种势力是朝廷,共有三支,一是盘据江都的天子势力,不过我听说现在天子可能已被架空,实际上是由宇文化及说了算。二是盘据洛阳的王世充。三是占据长安的代王杨侑,他手下精兵强将不少,特别是长安城军队统帅韩擒虎,更是一代豪杰。这三支势力虽同属朝廷,但由于地域上被分割开来,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少实际性支援,甚至有时还相互攻击。第二种势力是起自低层的穷人义军,也主要有三支,一是占据河北的窦建德,二是占据江南的杜伏威,三是占据中原的瓦岗军,统帅叫李密。三支义军中,以中原瓦岗军实力最强。”李渊问道:“最近有没有动静?”李建成道:“只有同处中原的瓦岗军与王世充开战的消息。其它势力均自守保土,未听到有什么消息。”

李渊微一沉吟,点头道:“好,这真是天赐良机:你们来看,江都官兵虽有天子,但远隔万山,不足以给我们致命威胁。江南义军也暂时无力北进。中原两雄开战,谁也无力西顾。此时我们要面对的,只有两股势力,一是河北窦建德,二是长安的代王杨侑。河北之地,贫瘠多事,本就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但长安杨侑,却是天下至宝。”李元吉问道:“此话怎讲?”李世民道:“爹爹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占领长安,就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取得政治上的优势。”李渊点了点头道:“世民天资聪明,深知我心所想,我正是此意。”李建成道:“若真如此,须防窦建德来袭。”李渊道:“建成不思胜、先虑忧,更是难得。”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情激荡,都道:“爹爹(大人)快作安排,我们这就起兵。”李渊道:“现在正是冬天,天气不美,粮草不济,起兵时机还未来到,我计划到五月底等麦子收下后再起兵。现在我先作一个人事安排,你们明白自己的任务后,先作好起兵准备。”众人皆表示服从。

李渊道:“咱们太原眼下共有军队十五万人,除去一些老弱病残外,可得精兵十三万。元吉,我给你三万精兵,连同两万老弱病残,留守太原。”李元吉急道:“为什么要让我留守?我想与你们一起上阵杀敌。”李建成道:“四弟不可胡闹,要服从命令。留守太原虽然看似清闲,却是所有任务中最重的一个,如果你守不住太原,我们那十几万人都要面临灭顶之灾。”李元吉应了一声。李渊道:“元吉,你守太原,可要注意策略,对窦建德,不需要客气,他敢来就使劲打他。但如果突厥兵来,则不可出战,宜坚守不出。我留下刘先生助你,凡事你要多与刘先生商量,不可一意孤行。”李元吉与刘文静都应着。

李渊续道:“剩下的十万大军,我与裴先生一起领四万,为中军,暂时驻军清徐,起兵后走汾水水路。世民,你为左军统帅,率三万精兵,暂时驻扎在太谷,起兵后沿汾水东岸祁州、灵石、霍州一线前进。以尉迟将军为左军前锋,率一万兵马在前开路。建成,你为右军统帅,率三万精兵,暂驻文水,起兵后沿汾水西岸孝义、汾西一线前进。以梁若青为右军先锋,率一万精兵在前开路。”

梁若青忽然说道:“李大人,我于行军带兵一窍不通,还望大人另选高明,以免误事,我在右军为一帐下小卒足矣。”李渊道:“世间哪有生来就会行军打仗的?你还年轻,学什么也不会差,只要在战场上历练一段时间,什么都会了。”梁若青还想说什么,李建成止住他,说道:“梁若青兄弟,你不用担心。行军布阵的事,有时间我教教你就是了。”

李渊又道:“从现在到起兵,还有不到四个月时间,我们一定要刻苦练兵,兵将之间要尽快熟悉,保证提升军队战斗力,同时要做好保密工作,保证我们的行动计划不外泄。”众人应着。

从密室出来,走在路上,梁若青道:“大哥,我真不应该同意充当这个先锋,俗话说‘将领无能,累死千军’,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根本不是统兵的材料。”李建成笑道:“你没带过兵,不等于你不会带兵。我父亲说得对,哪有人天生就会带兵?其实带兵打仗并不难,你只要能与士兵同甘共苦,让士兵对你死心踏地,什么困难也不用怕。至于布阵的技巧嘛,回去后,我帮你找几本兵书,有时间多看看、多钻研一下,不会的地方让雪君姑娘帮你解释,实在不会可以来找我。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一定能胜任先锋这个职务的。”

梁若青无法推脱,只得应了下来。回去后与雪君商量一下,给百花仙子写了封信,说明情况,派了一个得力的人送到百花谷去。以后的时间里,梁若青便日日跟着李建成一起学习练兵,空余时间便与雪君一起研读兵书。梁若青本来天资甚佳,许多诀窍经李建成一点便透,再加上在雪君的帮助下学会了不少兵书中的谋略,前后仅仅三四个月的时间,梁若青统兵布阵的能力便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这一日,梁若青正与雪君在军营中研读《孙子兵法》,忽然兵士来报:外面有人求见。二人走到帐外,不觉又惊又喜:来人却是百花谷中的四名女弟子,领头的正是雪君的师姐牡丹。

二人急忙将众人请进帐去,吩咐设宴为众人洗尘。牡丹道:“不必了,我们住在前面不远处的客栈里,这军营中进进出出都是男人,彼此也很不方便。我们也不想麻烦你们。”说完从背上取出一个布包,从中抽出一柄长剑,正是百花仙子所用的合欢宝剑。

雪君不解地看着牡丹,牡丹道:“师父说,你们要起兵反隋,这是为天下百姓谋幸福的好事,这柄合欢剑,理应发挥它的作用。从今日起,这合欢剑便赐了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师父对你的期望。”雪君一听,急忙跪下,双手接过合欢剑,郑重地说道:“弟子虞雪君,一定不敢辜负师父的教诲,从今往后,要用这合欢剑匡扶世间正义。如有违背,定教弟子尸骨无存。”

牡丹点了点头,扶起雪君道:“师妹,今后形势险恶,你可要自己保重。”雪君激动之下,一下子抱住牡丹,泣声道:“师姐,你们也要保重。替我照顾好师父。”牡丹道:“我们呆在百花谷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倒是你,以后冲锋陷阵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回头对梁若青道:“梁若青,今日我代表我们百花教上下四千余人,将我师妹交给你,你一定要护她周全。我们在百花谷等着你们凯旋归来。”转身出帐,众人洒泪而别。

转眼间,五月已到,今年收成很好,太原与其它几个大城中的粮仓都装满还余下不少,李渊让刘文静去统计,得到的信息令人兴奋不已:今年的粮食数量比去年多了两成还有余。

“看来老天也帮着我们。”李渊对众人说。这话让大家激动不已,都催着李渊下令发兵。李渊选了一个吉日良辰,祭了天地,杀三牺祭了战旗。然后按照布置,兵发长安。

梁若青率一万精兵,随右军行动,一路虽无特别大的战斗,却也小战不断,在这个过程中,梁若青不仅立了不少的功劳,同时行军作战的能力也提高了不少,对所学的兵法,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自河东至长安,一路上的隋军关隘守将,除霍州宋老生率两万将士拼死抵抗、被李世民部所杀外,其余的都望风而降。尤其是潼关主帅魏通,更是带着三军将士,在潼关东三十里的地方迎接李渊大军。如果不是梁若青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世上还有如此蹊跷之事。大隋王朝的根已烂透,灭亡在即,任他是姜尚在世、孙武重生,恐怕也已是无力回天。

三路大军在潼关作了短暂的休整,立即开到长安城下,将长安围了个水泄不通。李渊并未直接下令攻城,而是先派人给长安守军主帅韩擒虎送了一封信,劝他顺应天意民心,开城投降,并许以高官厚禄。韩擒虎倒是客气,给李渊回了一封信,言语中虽未骂李渊,却坚定地表白了自己的守城决心,誓与长安城共存亡。李渊无奈,只得下令攻城,谁料想韩擒虎是一代名将,虽已年老却谋略不减,只一天时间,李渊军中便损失了近万人。次日,李渊与众人商量,想出了两个计谋,一个是诱敌出战,一个是釜底抽薪,均被韩擒虎识破,一场大战下来,李渊军又损失了三四千人。

如此两军战战停停半月有余,双方均死伤惨重。时值盛夏,长安城下的尸骨一时无人收埋,腐烂生蛆,臭气冲天。

这一日下了一场暴雨,双方无法开战,李渊召集众将在帐中议事,众人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长安城曾是秦汉首都,城防坚固无双。虽经前汉末年战火和三国战事蹂躏,有所损毁,但自西魏定都于此,至后周到大隋,历代加固,牢固程度已远超秦汉之时。再加上韩擒虎极富谋略,众人均觉除了硬攻,别无他法。

“要不,我们就硬攻到底。”李世民道:“长安城中守军虽多,但总不比我们。我们将城围住,城中守军死一个便少一个,而我们却可以随时补充兵员,总有一天,我们会攻下长安。”

李渊摇了摇头,道:“此法不可行。硬攻的确能攻下长安,但一来我们也会死伤惨重,不要忘记了,攻下长安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天下还有很多敌人等着我们,如果我们和韩擒虎血战到底,最后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二,如果我们血洗长安,在道义上损失重大,一定会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号,趁我们虚弱之时找我们麻烦。第三,长安附近物产丰富,民风朴实,秦始皇因此地而统一六国,汉高祖据此地而成就霸业。我们决不能将它毁了。一座残破不堪的长安城,是不可能成为我们争霸天下的根据地的。”

“那怎么办呀?都快一个月了,再拖下去,恐怕局势不利呀。”李世民忧道。

“让我们再想想,同时在军中张贴布告:不论是谁,只要他能出计攻下长安,以后我待他如建成世民一样。”李渊道。

“报——”李渊话音刚落,一个兵士跑进军帐来,声音急促而焦虑,众人心下一沉。那兵士报道:“报告主帅,我们十万大军的粮草,在风陵渡口,被劫了。”

众人心中一凛,随即感到身上一阵冰冷。

终南山地处长安以南,山势险峻,群峰并立,河谷无数。

梁若青与雪君率三千兵士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去寻找大隋设在山中的一个粮仓:永盛仓。

自李渊的军粮在风陵渡口被劫后,李渊大军面临断粮的危险。为了稳定军心,李渊决定暂时封锁消息,组织军队继续攻城,同时派李世民与尉迟恭率一万大军,秘密离开长安,去夺回军粮。并传信给太原的李元吉,要求其尽快运一批粮草救急。军事会议上,潼关主帅魏通透露了一个消息:在离长安不远的终南山中,还有隋军的一个秘密粮仓,名叫永盛仓。其中盛粮不多,但如果能得到,也够全军将士两三个月用的。李渊遂决定攻取,梁若青主动讨令,率三千军士来寻。

终南山地域广阔,人烟稀少。梁若青与雪君率领一千五百人集中在一起,驻扎在一个宽阔的河谷中。把其余的一千五百军士每三人一小组分散出去,到山中寻找永盛仓的位置。这种方法虽然简单,但甚是有效,到第三天的时候,有人回来报告,在离梁若青大队人马不到七十里的地方,发现了隋军的驻军大营,营中还有不少的粮草堆。

“这茫茫大山之中,无事不会驻扎军队。那一定是看管永盛仓的隋军。”梁若青对雪君说道。两人略一合计,决定先由梁若青带一千人先走,雪君带五百人暂时留下,等出去的军士全部回来后,再去与梁若青会合。

梁若青带人慢慢靠近隋军,尽量不让隋军发现自己的踪迹。只见在一条小溪边的空地上,用条木围成一个圆形栅栏,里面有大大小小三十多座粮草堆,还有上百个军用牛皮帐篷。梁若青仔细地清数了一下帐篷的数量,告诉身边一个名叫杨芳的军官道:“帐篷一共有一百二十二个,按每个帐篷里十个士兵算的话,这里共有隋军一千二百人,和我们差不多。”杨芳点头道:“将军说得是,我们这一千人对他们一千二,虽然不占优势,但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如果来个突然袭击,我们的赢面更大。”梁若青道:“你的想法与我一样,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到天黑便动手。但要让兵士们注意,不能让粮草着了火。”杨芳答应着去安排。

等到半夜,梁若青命令兵士悄悄地接近隋军营地。这股隋军也许是在大山中驻扎时间太长、从来没有来过敌人的缘故,半夜竟连灯也不点,整个营地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等到离隋军不足五百尺的地方,梁若青下达了攻击命令,顿时,一千士卒象下山的猛虎一般,向隋军的营地冲去。也许是在长安城下受的窝囊气太多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狠气需要发泄出来。梁若青冲在队伍最前边,手执风流剑,运力横削,斩断了两根条木,将栅栏打开一个缺口,冲了进去。后边的士兵喊叫着,跟随梁若青冲进圆形栅栏。

忽然,梁若青隐约感觉有些不妙:原来整个栅栏中,除了有几十头羊狗猪外,竟无一个敌人。梁若青率士兵一冲,到处羊叫犬吠,却听不到敌人的声音。梁若青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下令后撤。就在这时,栅栏外的东边山坡上忽然人声鼎沸,有上千人手执火把,顿时把整个山坡照得亮如白昼。隐约听到一声令下,一阵箭雨射了过来,每支箭上都束有一根油浸过的着火的布条。顿时间,圆形栅栏内的粮草堆燃了起来,雄雄火光冲天,士兵有被射死的,有被烧着了的,哭喊声乱成一片。

只因自己一时的失误,便造成了这么多人的伤亡,梁若青用长剑拔着身边的箭,心下懊悔之极,决心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见东边的山坡上有火把,便冲到栅栏西边上,一跃而出,仔细地看了看,西边是一条小溪,或许是因为地势较低,易攻难守,不易埋伏,小溪的对岸空无一人。梁若青大喜,回头斩断了栅栏,大声喊道:“弟兄们向这边来。”众兵士正慌乱间,也不辩方向,只冲着声音逃来。梁若青身边霎时间集合了五六百人,梁若青领着众人跃过溪水,向小溪西岸奔去。忽听一声长哨,林中射出一排冷箭,梁若青内力深厚,反应迅速,叫了声“快趴下。”众兵士听见,急忙趴在地上。慌乱中又有数十人中箭。

时已深秋,地上冰冷无比,但众人趴在地上,谁也不敢动。箭雨一阵阵地射来,竟是连绵不绝,梁若青等人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幸亏夜色黑暗,敌人看不清梁若青等人的具体位置,只能盲目乱射,饶是如此,每一阵箭雨射来,总会伴随着人的呻吟与悲鸣。

梁若青这时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箭渐渐少了。梁若青正要起身看看形势,忽听前面树林中杀声震耳,梁若青凝神细听,乱声中竟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依稀似是雪君。梁若青只觉冷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梁若青借着微弱的亮光,看见雪君正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斗得正酣。

雪君此时武功已然不弱,手中合欢剑更是锋利无比,却被那青年人赤手空拳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梁若青不禁大惊,他知道,雪君的武功虽与自己还有一些差距,但纵是自己,也无此能力空手与她过招而稳操胜券。

“想不到隋军之中,竟有这样的武功高手。”梁若青长啸一声,纵身向前,长剑直刺,那青年人一躲闪,梁若青借势一跃,与雪君并肩而立,两柄长剑齐出,威力顿增,那青年人一时大意,竟被逼得手忙脚乱。幸亏他武功比青雪二人高出一筹,身体一个旋转,出了一个怪招,逼退二人,负手而立,眼中尽是鄙视之色。

梁若青知他眼露鄙视神色,是因为自己二人联手并手执宝剑与他空手过招。看着那青年人眼中的神色,梁若青忽然心中豪气顿生,转身将风流剑交给雪君,一招“寒阳舞雪”,直向那青年人击去。那青年人脸色一凝,眼中鄙视之色顿消,侧身还了一掌。

只这一招,梁若青已试出那青年人内力比自己深厚得多,不敢硬碰,施出胡杨教给自己的法子,用自己招式灵活的特点与之周旋。岂料,那青年人内力固然深厚,轻功与梁若青相比也不差半分。十几招一过,梁若青已处下风,只得仗着六阳掌招式上的优势,才能勉强支持。

天色已然大亮,清晨的阳光照着林间雾气,显现着一股战场的残酷与悲壮。

转眼间,梁若青与那人相斗已过百招,雪君在一边固然看得心惊,梁若青心底也忽然有了一个疑团,但到为是什么,自己却说不上来。那人越斗越是心烦气躁,有时明明已将梁若青逼入死角,梁若青却能借着六阳掌的技巧,最终化险为夷。自己明明处于优势,却总不能让梁若青认输。又斗了十几招,那人忽地一声长啸,一掌逼退梁若青,身形后退,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中。隋军士兵见状,呼地一声散了去,不一会儿也跑得无影无踪。

梁若青长舒了一口气,命令杨芳清点了一下士兵人数,此战共损失了近两百人。梁若青心中不禁有些自责,雪君规劝了他一会儿,下令将阵亡的士兵就地安葬,并在附近扎下营帐,一边加强戒备,探测消息,一边吃饭休息,养精蓄锐。到了第二天中午,有士兵回来报告,二十里外的一个山坡上,发现了一个隋军的营帐。其它五十里范围内,没有其它随军的踪迹。梁若青听说,急召雪君、杨芳及其它几个将领来商量军务。

“那肯定就是与我们交战的那股隋军。”梁若青说道:“要不然,他们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仅一天时间就不见了踪影。”众人点了点头,雪君道:“我们一块行动,目标太大,不如暂时先让士兵们在这里休息,我们两个去看个究竟。”杨芳道:“那可不行,你们两个是主帅,怎么能够轻易去冒险?这种打探军情的事,让士兵们去做就行。”雪君道:“道理是这样,但如果在打探过程中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可以便宜行事,而士兵们却不行。”杨芳只是不同意,两人争论不下,一齐看着梁若青。梁若青知道自己是主帅,军队行动还是要自己下决心。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杨将军,你去帮我选二十个士兵,要战斗力最强壮、行动最灵活的,我带着去行动。剩下的人,你带着暂时先守在这里。等我打探好了后,再派人来找你。”杨芳还想说什么,梁若青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再争。

天已近深秋,林中水露又大,穿行在其中甚是不便。梁若青雪君与二十名士兵身着黑衣,悄悄地靠近隋军营帐。在靠近隋军营帐约三百丈的地方,梁若青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低声对雪君说道:“你带人守在这里,我进去看看。”雪君急道:“不行,我也要去。”梁若青道:“我自己去就行。”雪君道:“那隋将武功高得很,我怕你遇到他,还是咱们两个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我于带兵行军的事一窍不通,留在这里也无用。”

梁若青知她担心自己,心下感动,握住她的手,说道:“好,咱们两个一起去,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鬼关,咱们都一起去闯。”

隋军营帐方圆近一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牛皮帐篷。营帐中间是一座寺院,规模不大,远远望去,里面似有人影在动,寺院的门口站着两队士兵。

“那寺院一定是隋军的将军大帐。”雪君低声说道。梁若青点了点头,向雪君施了个眼色,二人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接近隋军营帐,趁无人之机,纵身跃过栅栏,直向中央的寺院奔去。隋军士兵虽多,却无人能察觉二人行踪。二人来到寺院外,紧贴着墙壁跃进院内,躲在大殿前台的游廊顶上。

“天灾人祸不断,你让他们到哪里去生活?去,再调一千石粮食,救济他们一下。”一个声音从大殿中传了出来,语气中充斥着对世间的不满和对百姓的关心,梁若青不由得对说话之人充满了好感。

“将军,不可再如此了,粮食已经缺了不少,如果让朝廷知道,我们可都是杀头之罪呀。”另一个声音在哀求着。似乎是前一个人的部下。

“你们不用担心,朝廷怪罪下来,由我来顶着,保证你们没事。”前一个人说道。

大殿中一阵沉默。

不一会儿,有一个青年将领走出大殿,直向寺外走去。梁若青示意雪君跟着他,找到粮仓的所在。雪君一点头,轻轻地落下来,溜身便走。

“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快便走?”前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梁若青知他已经察觉,再跟踪那青年将领也无意义,一拉雪君,挺直了身子,向大殿中走去。

大殿中只有一个人,正是前天与梁若青交手的青年隋军将领。那将领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梁若青微微一笑,他刚才无意中听了二人的对话,知道此人不坏,大可不必对抗到底。

寺外的士兵听到院内有动静,忽地跑了进来,手执兵器,将梁若青雪君二人围在中间。那将领一摆手,示意众士兵收了兵器,退了出去。

“你们来这里,是不是要找‘永盛仓’?”那将领问道。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这么说你们就是进攻长安的李渊的部队了?”

“不错。”

“我猜也是。听说李渊的部队自从太原以来,一路上秋毫无犯,对百姓甚是保护,可以称得上是仁义之师。只是前段时间在风陵渡口被人劫了粮草,现在恐怕要饿肚子了吧。”

梁若青听他语气之中对李渊部队甚是同情,心中一动,抱拳道:“将军如果能献出粮草,救我军于危难之中,我军上下将感激不尽。”那将领微微一笑道:“我是隋军将领,现在你们的军队正在进攻大隋首都,你说我能不能资助你们?”雪君插言道:“当今天子横征暴敛,滥用民力,百姓苦不堪言,大隋已是风雨飘摇,将军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么?”梁若青道:“将军一身武功,应该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岂能为这个残暴的王朝殉葬?”

那将领微一沉吟,说道:“我也想弃暗投明,但就这样凭你几句话就献出了粮草,未免也太势利了吧。如果此事传将出去,我的声名何堪?”梁若青道:“那你想怎么样?”那将领道:“要我献出粮草也无不可,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梁若青道:“你讲。”那将领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没有想好,等以后我想到了再提。”梁若青急道:“我军现在正缺粮草,这永盛仓的粮草,对我军来说是救命的粮草。你以后想到了条件,即使献出粮草来,又有何用?”雪君道:“将军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们答应了你,你现在就可以先献出粮草,至于条件的内容,以后你想到了再提?”那将领点了点头,白了一眼梁若青,说道:“我正是此意,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少女能懂别人的意思。”

梁若青沉吟着,他知道,如果自己在对对方不明的情况下,贸然答应下来,无疑是给自己加了一道枷锁,以后如果对方让自己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自己也不能违约。否则便失信于人。但看现在的局势,如果不答应,那将领一定不会交出粮食,几万大军现在长安城下,还等着这批粮草呢,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雪君道:“我有句话敢问将军:你的条件是否违背江湖侠义,违背人的本性?”那将领微微一笑,赞道:“好聪明的女娃,我的条件没有丝毫违背正义的可能。如果有违正义,你们可以不做。”梁若青叫了声好,点头道:“我们答应你了。不过,我要先看看粮草。”那将领道:“没问题,你们跟我来。”

三人出了隋军营帐,直向后山走去。那将领道:“咱们打也打了,谈也谈了,还未请教二人高姓大名?”梁若青报上了自己与雪君的名字,随即请教那将领的名讳,那将领道:“在下薛艺,淮南人氏。”

走了大约一柱香功夫,在半山腰的一个洞口前停了下来。薛艺道:“这个山洞名叫华英洞,便是永盛仓所在地。”梁若青看了看,眼有疑虑,薛艺道:“梁若青兄弟如果不信,进去一看便知。”转身走进山洞。梁若青跟着走了进去,雪君跟在梁若青身后,梁若青微一转身,对雪君摇了摇头,雪君明白他的意思,止步留在了洞口处。

初进山洞,洞口甚窄,只能容二人并行。薛艺从洞口处拿了一个火把,点着了走在前面照路,二人走了约三四十步,忽地开阔起来,原来山洞中央是一个大洞室,足能容得下上万人。洞中密密麻麻地矗立着无数的粮草堆与木制箱子。

“这些便是永盛仓的全部家当,你可看好了?”薛艺问道:“你还有什么疑虑么?”梁若青笑道:“没有了,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派人来搬运。”薛艺道:“你随便吧,反正这些都已是你们的了。只是最近阴雨连绵,不知粮食有没有霉掉。”梁若青道:“这个简单,打开一看便知。”薛艺将火把交给梁若青,梁若青手执火把,走到一个粮草堆前,伸手掏进去,抓出了一把小米,在火把的照耀下,发着油亮亮的光芒,竟是上等的好米。

“粮食没有问题。”梁若青说了一句,忽然不见了薛艺的踪迹。

“薛将军,你在哪里?”梁若青喊道,心中隐约感到不安。

“我在这里。”薛艺答道。梁若青转身去看,只见他站在离梁若青大约十几步的地方。梁若青心中一轻,说道:“粮食真是不错,数量也多,足够我们大军……”

话未说完,梁若青忽然听见洞口一阵巨响,随即见薛艺象离弦的箭一般,向洞口冲去。梁若青忽觉不妙,纵步冲向洞口,只见洞口上方有一块巨石直压了下来,离地面已不足两尺。薛艺身子一旋,平平地射了出去。

“粮食送给你了,你在洞里慢慢吃吧。”薛艺的声音传了进来,声音前强后弱,话未说完,薛艺的脚步声已不可闻。

那巨石依然下落着,离地面已不足一尺。

而梁若青,此时离洞口尚有十几步的路。

雪君守在华英洞洞口,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忽听一声巨响,洞口巨石落下,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愣之间,只见薛艺平射而出,雪君微微一躲闪,忽见梁若青距离洞口尚远、而巨石已即将落地,顾不得思考,手中合欢剑挥出,插入巨石下,双手用力一抬,只听啪的一声,削铁如泥的合欢宝剑,从中断为两截。巨大的震力让雪君连退了三步,手中合欢断剑的剑柄猛地回击在了她的前胸,雪君只觉胸口一阵疼痛,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只这一缓之间,梁若青象离弦的箭一般,已从洞口窜出,顺手捡起了半截合欢剑尖,立身尚未稳定,只听咚地一声,巨石落地,将洞口死死地封住。

梁若青急奔到雪君身边,抱起雪君,只见她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自是受伤不轻。梁若青不敢怠慢,扶雪君在地上坐好,将一股内力传进她的体内,过了大约半柱香时候,雪君轻轻地嘤了一声,缓过气来。

梁若青问道:“雪妹,你感觉怎么样?”雪君道:“好多了,只是胸口有点疼。”梁若青试了试她的脉象,未有大碍,说道:“没有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正说话间,忽有一名士兵走来,报告道:“禀告将军,隋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撤走。现在隋军大营中,已空无一人。”梁若青点了点头道:“你去通知杨芳将军,让他带人来这里。”那士兵应声而去。

天过傍晚,杨芳带人来到华英洞前,梁若青命令杨芳率领士兵就地扎营,守住华英洞。并要求杨芳派人到附近找几个石匠,想办法破开华英洞口的巨石,将里面的粮食搬出来,运回长安城外义军大营去。自己则与雪君一起到附近镇子上,寻找将合欢剑复原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梁若青扶着雪君来到附近的一个名叫南玉的小镇。

南玉镇名义上是一个小镇,实际上只有七八十户人家。二人在镇上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家铁匠铺。天已近午,二人走进一家小餐馆,要了饭菜,趁店小二未走之时,梁若青问道:“小二哥请留步,我打听一下,这镇上为什么没有铁匠铺?”店小二道:“原先也有两家,不过一打仗后,就都不见了。听说是被官府带走了。”

梁若青问道:“打仗为什么要带铁匠?”雪君笑道:“青哥哥,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打仗需要兵器,没有铁匠哪里行呀。”梁若青一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我真是笨得可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雪君道:“你不是笨,是不屑于了解这些小事罢了。小二哥,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可还有修兵器的地方?”小二道:“我们镇上的铁匠被带走了,估计其它地方的铁匠也不会留下。客官,你们要修兵器?”雪君一指手边的合欢剑道:“我的宝剑断了,想找个地方接起来。”小二摇头道:“眼下恐怕很难,等仗打完了,说不定才成。”

“即使仗打完了,也不成。”一个声音传过来,二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一身刺鼻的酒气,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那些普通的铁匠,怎么修得了你们这削铁如泥的宝剑。”

梁若青听那老者口气,似是识货人,不敢小看,忙起身抱拳道:“老人家,请您老给我们指点迷津。”那老者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能修得了,只是我不可能白说的。”梁若青看他衣衫行为,知他好这壶中之物,却是囊中羞涩,因而过来指个路,换点酒钱。于是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那是自然,我这里还有几两散碎银子,给你老买碗酒喝。”

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年轻人好大方,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论理这该满足了。只是我现在却不想要银子。”梁若青问道:“那您老想要什么?”那老者一指雪君道:“我想要这姑娘手腕上的镯子。”

雪君左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手镯,正是红豆当日在山洞里给梁若青解完毒后送给她的那只。

雪君脸色一红,摇头道:“这个可不能给你。”那老者噢了一声,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转身便走。梁若青道:“老人家……”话音未落,那老者右手一扬,手中酒壶直奔梁若青飞去,随即左手一勾,将雪君手腕上的铁镯取了下来。

梁若青万万没想到,这老者索取不成竟会动手硬抢,更没有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之高,以雪君的武功,虽尚未达一流高手境界,却已非寻常武林人士可比,谁知在这老者手下,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他侧身躲过酒壶,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还有没有王法?”呼地一掌,直向那老者后背击去。那老者侧身躲过,还了一招。二人你来我往,刹那间斗了十余招。

看到有人打架,餐馆内吃饭的客人恐惹是非,霎时间走得干干静静。

又斗了两三招,那老者忽然将身边桌子踢起,直向梁若青飞来,趁梁若青一躲闪之际,纵身跳出窗子,顺着大街向镇外跑去。梁若青雪君二人在后面紧紧追赶,不一会儿便来到镇外。梁若青见那老者轻功甚高,追上不易,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直向他后心弹去。那老者听声辩位,斜身躲开,只这一滞之际,雪君已追到他身后,剑鞘横扫,那老者向后跃开之时,梁若青已来到他身后。

那老者哈哈一笑,大声道:“逍遥子前辈的门下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小兄弟你小小年纪,竟然武功也如此精湛。贫道金欧子佩服。”右手一扬,将铁镯扔还给雪君。

梁若青见他虽然依然衣衫破旧,但是仙风道骨,一脸正气,与刚才猥琐卑贱的酒鬼形象已是天壤之别,似乎一眨眼之间便换了一个人一样,心下暗自惊奇,问道:“怎么,老人家认得我师祖?”

“何止是认识?”金欧子道:“我们还是至交呢。他老人家曾经救过我的命,还教过我功夫呢。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是半师半友。”梁若青听了,心下肃然起敬,一辑手道:“刚才多有冒犯,请前因原谅。晚辈梁若青,见过前辈,这是我的妻子雪君。”雪君也向金欧子行了礼。梁若青问道:“前辈为什么对这铁手镯如此感兴趣?”金欧子微笑不答,说道:“前面不远处便是贫道的住处,咱们到那里再说。”

一路上金欧子问了一些梁若青与雪君的往事,梁若青捡重要的说了一些。一行三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山谷之中。

山谷之中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金欧子介绍道:“这个山谷名叫铸剑谷,那道观便是我的住处,名叫剑锋观。”三人进了道观,来到正室,金欧子进了里间,一会儿换了一身道袍出来,左手握着一把长剑,右手提一块黑黝黝的大石头。

金欧子放下石头,说道:“别看这一块石头不起眼,它可是世间少有的宝贝,名叫试剑石,是专门用来试验新铸成宝剑的锋利程度的。你将合欢剑拿来。”梁若青奇道:“前辈并未看过合欢剑,怎么知道它的名字?”金欧子道:“说来也巧,这合欢剑与你身上佩带的风流剑,是我这一生之中第一次铸成的长剑,我岂能不知?”

雪君道:“前辈知道这两把宝剑的来历?”

金欧子叹了口气道:“这两把剑是我平生的第一件作品,不过却是两件残次品。几十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弥补一下,却始终没有机会,今天,老天爷开眼,让我终于等到了它们。——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出徒,隐居在庐山脚下的一个山谷之中,在江湖上也略有些名气。一天有两个人带着精铁来找我,要我按样式铸两把剑,一名风流,一名合欢。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人原来是官府的人,铸成的剑是给大陈皇帝的。听说,大陈皇帝宠爱的张皇后酷爱舞剑,皇帝便派人找上我,让我铸两把绝世无双的宝剑给皇后用。谁知……谁知……”说到这里,金欧子忽然脸色一红,仿佛涉及到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一般,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扬了扬手中的长剑,继续说道:“谁知我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私下里留下了一半精铁,只用一半的精铁铸成了这两把剑,用留下的一半精铁铸成了这把齐天剑。后来皇帝得知了我私留精铁的事情,派人来杀我,我只好带着这把齐天剑流落江湖,一直跑到大隋的境内,才逃脱了追杀。三十年来,我一直悔恨自己当年的行为,陈朝灭亡后,我曾经到过建康,想寻找回来这两把剑,重新铸造一下,但一直未能如愿。”

雪君问道:“这两把剑只用了一半的精铁,便如此锋利,那前辈手上的这把齐天剑,岂不更是举世无双?”金欧子道:“这位姑娘的意思,是不相信世上还有比合欢剑更锋利的宝剑,是不是?”雪君微笑不语,但看神情也知道是不相信金欧子的话。

金欧子接过雪君手中的半截合欢剑,运力向试剑石上砍去,只听当的一声,试剑石上被砍出了一个深深的缺口。金欧子放下合欢断剑,拿起齐天剑,运力砍下,只听一声巨响,似是衣帛破裂的声音,试剑石竟被削下一块来。

金欧子伸手拨出梁若青肋个风流剑,举起齐天剑直向风流剑削去,一声微响,风流剑被削为两截。

金欧子将风流剑扔下,示意雪君脱下手腕上的铁镯,放在试剑石上,手中齐天剑猛地砍下去,雪君啊地叫了一声,心下微有怨恨。谁知却听到当地一声,齐天剑被弹了起来,而那铁镯,竟丝毫无损。

梁若青和雪君只看得目瞪口呆。

金欧子道:“这个镯子,是用玄铁制成。玄铁是精铁中的极品,坚硬程度举世无双。如果能将这玄铁掺在精铁中,铸成宝剑,将无坚不摧。”

梁若青忽道:“我这里也有一个玄铁手镯。”伸手将怀中红豆送给他的手镯拿了出来。金欧子接过仔细一看,喜道:“这两个手镯原是一对,你们是怎么得到的?”雪君道:“是同一个人送给我们的。”金欧子噢了一声,说道:“三十年前的错误,今天终于有了一个补过的机会。你们如果同意,我愿意将齐天剑也熔了,与这玄铁手镯一起铸进合欢风流二剑之中,到时合欢风流二剑将会称雄天下,再无敌手。”目光中满是企盼神色。

雪君摇了摇头,说道:“这副手镯是别人送给我们的礼物,熔了铸剑,似乎不好。”

金欧子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这手镯戴在手上,只是好看,但如果铸成宝剑,用之行侠除奸,岂不更好?”

雪君稍一沉默,说道:“这副手镯是别人送给青哥哥的,熔不熔,我说了不算,由青哥哥决定吧。”梁若青想了想,说道:“我认为前辈说得对,这玄铁手镯熔了铸剑,的确比戴在手腕上更有价值。”

金欧子大喜,一鞠躬道:“多谢二位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桑儿,进来一下。”不一会儿进来一个道童,年纪约十五六岁,向二人一施礼,道:“师傅,你叫我?”金欧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徒弟,名叫金桑”。又道:“桑儿,你去命人安排一桌酒席,我要与二位少侠接风。”梁若青道:“前辈不必如此客气,你为我们铸剑,该当我们谢你才对。”金欧子连连摇头,哪里肯依。

酒过三巡,金欧子说道:“这剑要想铸成,最少要用三个月时间,你们如果有事,可以先去做着,三个月后来这里拿剑。”梁若青道:“我们确有要事去办,那咱们就约定,三个用后再见。”金欧子道:“走且不急,你们先看看铸剑谷,住两天再走。”

二人在铸剑谷中住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金欧子铸剑,从起炉,到点火,再到熔铁,一道道工序,让二人看得心惊。金欧子将合欢风流二剑,齐天剑及两只玄铁手镯都放进炉火内,用烈火猛烧,半天过去了,合欢风流剑有了熔化的迹象,两只玄铁手镯却丝毫不见动静。金欧子走进屋内,拿出一个布袋,扔进火中,再命令诸道童用力加火。

忽然一声巨响,似是地动山摇,震得人东倒西歪。

众人正站在炉边,看得津津有味,梁若青忽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觉大惊,向左一转身,趁势将雪君抱在怀中,向后疾奔。一眨眼之际便奔出一丈有余,二人立身未稳,忽见一块砖头带着一股热风袭来。梁若青一挥手,将砖头打落在地,却觉手上热辣辣的,抬手一看,右手似是被火烤过一般,甚至还有一条黑色的被烤焦的印痕。

“你没事吧?”梁若青急忙询问雪君。雪君微笑着摇了摇头。梁若青放下心来,向前去查看,只见铸剑炉已变成一片废墟,成块的石头砖头无规则地散落在地上,金欧子躺在两块石头中间,胸前压着三四块断砖头。那几个道童也躺在地上,梁若青急忙搬开砖头,扶起金欧子与几个道童。金欧子脸色苍白,嘴角边流着鲜血,似是受伤不轻。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呀?”梁若青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金欧子呻吟着,盘在地上,双手抱胸,运转内力进行疗伤。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金欧子感觉已无大碍,站起身来走到铸剑炉的废墟旁边,眼睛定定地望着地上散乱的砖头,低声说道:“我铸剑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难道是上天不允许我铸这两柄剑?”语气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询问梁若青。

“我也不明白,是不是前辈在火里加了什么?”梁若青忽然想起金欧子向火炉中扔进的布袋。

“我是加了点东西,不过那只是用来提高炉火温度的,应该不会造成这个样子。”金欧子若有所思,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屋内,不一会儿又拿出一个相同模样的口袋,伸进手去抓了一把,递到梁若青面前道:“梁少侠你看,就是这种东西。”

梁若青见他手中是一些黑色的粉末,自己从未见过,问道:“前辈,这是什么东西?”金欧子道:“这是我以前炼丹时,无意中配成的东西。”顿了一顿,又道:“十几年前,大隋国力强盛,天下歌舞升平,达官显贵人人渴望能够长生不老。而我们做道士的,偏又能炼制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灵药,因此便成为最受欢迎的人。我曾经在一个王府之中,一住十年。那位王爷日日好酒好菜伺候着我,只想让我为他配制出能延年益寿的丹药。我的酒瘾,也正是那个时期习上的,到现在也戒不了。”

梁若青道:“我不认为喝酒是什么坏事,前辈又何必老想着戒掉呢。”金欧子一听,两眼闪现出异样的神色,喜道:“真的么?你真是这样想的?我终于遇到肯说喝酒不坏的人了。”

梁若青笑道:“喝酒是自己的爱好,只要不影响别人,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想法。”金欧子道:“少侠说得有理。——我说到哪里了。”雪君插言道:“你说到在王府中喝酒、炼丹了。”雪君已在二人不觉中走了过来。

金欧子道:“对。我在王府之中炼丹,最初也相信世上真有长生不老的丹药,因为几乎所有的古籍上都是这样说的,我也按照古籍中的记载去配药。但不久后,我便发现一个问题,按照古籍上的配方,炼出来的不可能是仙丹,只可能是毒药,让人吃下便死的毒药。”

梁若青惊道:“有这么厉害?那是什么原因?”金欧子道:“因为炼丹的原料,是硫磺、硝石、水银等东西,这些可都是世传的剧毒之物。”雪君道:“也许这些剧毒的东西掺在一起,便不会再有毒,而是让人延年益寿,也说不定呢。”

金欧子道:“姑娘冰雪聪明,真是难得。开始我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尽管有所怀疑,但仍然按照配方去做,后来真的炼成了一批仙丹。望着那黄澄澄的仙丹,我心里真的没有底,我怕出了人命后不好收场,于是先找了一条狗来试了一下,结果是……”金欧子止住了话,周围的人一脸的紧张。

过了良久,金欧子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条狗七窍流血而死。这样的丹药我当然不敢送到王爷手中,我只能另外自己配方,用人参、虎骨、雪莲等名贵中药作料,配制了一些药丸送给王爷服用。并告诉他,这些只能延年益寿,而不能长生不老。古籍中记载的有关长生不老的仙丹配方,我尚未完全参透,还需要一点时间。王爷当然不会说什么,就这样,我在王府中一呆十年,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却始终没有能够按照古籍的记载,用那些剧毒之物配出让人满意的仙丹。哎!”一声长叹。

梁若青劝道:“前辈不必伤心,也许古籍中的记载,本身就是假的。世上哪里会有长生不老的仙丹。如果真有,世人吃了都不死,那世上还不是人满为患么。”金欧子点了点头,道:“少侠说得对,也许世上真没有仙丹。不过我在王府中也没有白呆,仙丹没有炼出来,我却有另外的收获。”

“什么收获?”梁若青问道:“难道就是这些黑色的粉末么?”金欧子点了点头道:“正是。”

雪君摸了一下那黑色的粉末,感觉滑滑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呀?能让前辈如此看重、甚至忘却炼不出仙丹之痛的,一定是世间少有之物。”金欧子哈哈大笑,道:“姑娘真会说话。不过,这话也不假,我敢说,这黑色的粉末真是世间少有之物。”雪君脸上一红,说道:“前辈不用这样夸我。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金欧子没有说话,走到铸剑炉废墟边上,用两根枯枝夹住一块尚未熄灭的木炭,走回来道:“你们看仔细了。”抓了一把那黑色的粉末,猛在洒在木炭上,只见那木炭呼地烧了起来,青烟直冲上天,同时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几个道童也许见得多了,没有表现出惊讶。梁若青雪君二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见此情景,几乎惊叫了起来。

金欧子道:“如果把这种黑色粉末放入火中,能使火的温度升高几倍甚至十几倍,因此这粉末也许对别人无用,于我却是至宝。你们知道,我们铸剑之人,要求最高的就是火的温度。只要温度能升上去,铸剑的材料能熔化,则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雪君问道:“这黑色粉末叫什么名字?”金欧子道:“我给它取名叫伏火粉。”

梁若青问道:“前辈说这伏火粉能助火升温,刚才却是怎么回事?”金欧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众人讨论了半天,也未能搞明白事情的原由,便索性不再去想。金欧子指挥众道童,重新建起高炉,点火,准备铸剑。梁若青雪君二人帮不上忙,便准备离开铸剑谷回长安,金欧子道:“你们先不忙回去,再住几天。我这谷中风景甚佳,你们自去玩几天,我还有要事想与你们商量呢。”

就这样,二人在谷中又住了下来。每日里只是到谷中游玩,或是爬山,或是下水,或是捉鸟猎兽,或是采果挖根。二人自加入李渊义军以来,每天都要面对战事与伤亡,生活紧张而劳累,从未有过如此空闲的时候。一时间,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杭州时的生活。

这一日,二人在半山腰上打猎,雪君欢呼着追逐一只浑身雪白的野兔,梁若青几次要出手用石子打伤野兔,雪君却总是不肯。梁若青知她心思,是想用野兔来验证自己的轻身功夫,或是看中了这只漂亮的野兔,想活捉来养着,故而只是微笑着跟在后面。

追了大约半个时辰,那白兔一转身钻进一个土洞之中,再也不肯出来。雪君有些懊悔,恨恨地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你的,将它打伤再抓住。”梁若青安慰道:“你不用伤心,我有办法将它赶出来。”雪君问道:“这洞里面黑乎乎的,看上去深得很,你用什么办法将它赶出来?”梁若青微笑道:“俗话说,狡兔三窟,这个洞一定还有别的出口。我在这个洞里点把火,野兔受不了烟熏,一定会从别的出口跑出来。到时候你站在高处,一见到它出来,就再去追它。”雪君道:“好办法。我们马上开始。晚了它会从别的出口跑掉了。”

二人捡了些枯枝干草,梁若青取出火石火绳,点燃了放入兔洞之中,再用一块大石板盖住,随后二人跑到附近最高处向四周张望,等着那白兔出洞。但等了良久,也未见白兔踪影。梁若青回到洞口,掀开大石板,不禁喊了声糟糕,那枯枝干草只烧了一点点,早已熄灭多时,显然是洞口太小,火被大石板闷死了。

雪君有些沮丧,梁若青也无可奈何。忽然间,雪君说道:“我们找金欧子前辈借点伏火粉来,说不定有用。”梁若青眼睛一亮,说道:“你继续去高处看着,我尽快回来。”搬动石板盖住洞口,疾奔而去。

不一会儿,梁若青提着一个布袋回来,掀开石板,将布袋扔进洞中,拿起干草点着,扔进洞去,盖上石板,随即向高处奔去,准备随时出手活捉那只野兔。

没走出几步,梁若青忽听身后一声巨响,那石板被抛到数丈高,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二人奔了回来,只见洞口处显现出一个大深坑,那只白兔被埋在土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已然死去。雪君有些伤感。梁若青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拉住雪君的手,急道:“我明白了,咱们赶快回去。”

雪君不知道梁若青明白了什么事情,但见他神情着急,未敢多问。二人回到住处,金欧子正指挥众道童向铸剑炉里加火,梁若青道:“前辈,我知道前几天铸剑炉被毁的原由了。”金欧子道:“是什么原由?”梁若青道:“是伏火粉的缘故。如果将伏火粉压得硬一些,就会有那种效果。”金欧子道:“何以见得?”梁若青拿过一段干枯的竹子,将伏火粉倒入竹节中,再用一根枯枝用力将伏火粉夯实压硬,将枯竹插在地上,用火石点着半截枯枝,对准枯竹射了进去,只听一声脆响,那枯竹登时裂了开来。

金欧子点了点头,梁若青又道:“那天铸剑高炉,可能就是因为伏火粉被压得硬了,才会把铸剑炉毁成那样。”金欧子想了想,眼中露出赞许的眼光,直叫“不错。”

梁若青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刹那间不禁浑身颤抖。

雪君见梁若青忽然间全身颤抖,心下担心,急忙拉住他的手,问道:“青哥哥,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梁若青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说道:“我没事,你放心好了。”转身问金欧子道:“前辈,你这伏火粉的配方,可否传给晚辈?”金欧子一愣,摇头道:“这伏火粉,是我毕生最得意的配方,岂能轻易传给别人。”梁若青道:“若前辈肯传了给我,我愿意答应前辈任何条件。”金欧子道:“此话当真。”梁若青道:“前辈面前,晚辈不敢戏言。”

金欧子叹了口气,徘徊思虑良久,说道:“我金欧子一生虽未作恶,却也少做善事。做事从来都是只讲利益、不求心安,你既然这么心诚,我也不好拒绝,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梁若青听他语气松动,心中大喜,说道:“前辈有什么吩咐,晚辈无有不从。”金欧子点了点头,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那个小道童金桑,示意梁若青走到剑锋观外,说道:“桑儿这孩子,是我从桑园里捡来的一个孤儿,当时他年纪幼小,无名无姓,我便以我道号中的金字为姓,指桑为名,给他取名金桑。他从小便在我身边,与我亲生儿子无异。让他这一辈子都跟着这个老头子受罪,实非我愿。如果少侠能够带他加入义军,并全力护他周全,他日建功立业、博一个名号,也就了了我今生最大的心愿了。”

梁若青刚才一时冲动之余,答应了金欧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害怕金欧子会提一些希奇古怪的条件,让自己难以接受。此时听到金欧子只是这个条件时,心中不由得大喜,金桑是金欧子的弟子,铸剑之术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现下义军人员扩充,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当下大声道:“前辈放心,从今天起,金桑兄弟便如我的亲兄弟一般,我带他加入义军,并竭力维护他的安全,等推翻大隋残暴统治、天下太平之日,便是金桑兄弟衣锦还乡之时。到时候,我一定和他一起,风风光光地回铸剑谷来看望前辈,前辈,你就等着看金桑兄弟穿着官服的样子吧。”

“我不敢奢望他能够有高官厚禄,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金欧子淡然道:“到那个时候,麻烦你给他寻上一门亲事,成个家。其它的事情,就看他的造化吧。”

梁若青道:“此事包在晚辈身上了。前辈只管放宽心便是。”

金欧子见梁若青说得真诚,心中高兴,回到道观之中,喊过金桑叮嘱道:“桑儿,我已和梁少侠定好了,让你跟他到义军中去搏个前程。你把手上的活交给师兄弟们去做,便去收拾一下,跟梁少侠他们去吧。”

金桑闻言大惊,猛地跪在金欧子面前,泣道:“师父,我哪里也不去,只想陪着师父,你莫要赶我走。”

金欧子拉起金桑,笑道:“傻孩子,你年纪还小,以后会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一辈子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听师父话,跟梁少侠去参加义军,也算替师父为天下百姓尽一点力吧。”

金桑跟随师父日久,自然明白师父的脾气,知道此事已无更改的可能,只得微微应了一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身奔了出去。

金欧子看着金桑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色。梁若青道:“前辈放心,金桑兄弟随我到义军之后,我会把他安排在兵械司中,专管兵械制造与修理,并不上阵杀敌,安全得很。而且长安距此路途并不遥远,我会让他多则半年,少则三四个月,便回来一次看你。”金欧子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多谢少侠了。——这伏火粉的配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秘密可言,一句话就可说清,一斤硝石,两斤硫磺,三斤木炭,混合起来拌匀了即可。”梁若青道:“这么简单?”金欧子道:“就这么简单。我这里有这三样材料,你可以试一下。”走到里屋拿出三个布袋和一杆秤,交给梁若青。梁若青认真地称出半斤硝石,一斤硫磺与一斤半木炭,搅拌匀了,装入一个小布袋中拍硬了,将袋口扎紧,扔到远处,点着一根木柴,带火弹出去插到布袋上,只听一声巨响,布袋被炸得粉碎。

梁若青道:“晚辈要回长安一趟,敢问前辈……”话音未落,忽见金桑从外面跑了进来,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师父,我晚两天再离开,行么?我想陪您把这两柄宝剑铸成后再走。”金欧子微一沉吟,说道:“好吧,你便陪我把这两柄宝剑铸成后再离开。梁少侠,你们的宝剑尚未铸成,我暂时还要让桑儿帮我,等你们日后来取剑之时,再让桑儿随你而去吧。”梁若青道:“如此甚好,我们就此别过。”

梁若青与雪君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城下义军营中,听了义军的情况后,心中又喜又忧。

在他们离开的日子里,义军又攻过几次城,依然无果而终。稍稍令人欣慰的是杨芳已将华英洞的粮食运了回来,暂时解决了义军的粮食问题。但天气逐渐寒冷,攻取长安的最佳时机已然丧失,李渊心头有些踌躇,一方面担心久攻不下长安,军心不稳,另一方面也害怕其它隋军得到消息,前来增援,到时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是进是退?李渊思索良久,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梁若青回到军中,立即请求李建成筹集了一千斤硝石,两千斤硫磺和三千斤木炭,李建成虽然心中感觉奇怪,但未问缘由,吩咐士兵立即执行梁若青的命令。

两天后,硝石硫磺木炭运到营中,梁若青命令士兵将所用牛皮帐蓬剪破,缝制了一百个口袋。时已深秋,晚上已相当寒冷,剪破了帐蓬意味着晚上要受冻,士兵们怨言不少,但梁若青不为所动,士兵们无法,只得执行命令。待一百个牛皮口袋制好后,梁若青带领士兵将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搅拌均匀,装进口袋中,压实压硬,将袋口扎紧。制成了一百个形如巨石的“牛皮石”。

梁若青正忙碌间,忽觉背后有人走过来,接着双眼被一双小手捂住,那双手柔软细腻,一接触便知是女人手,梁若青知是雪君,说道:“雪妹,不要闹了,我正忙着呢。”

“哼,人家大老远地来看你,你却说这样的话。”梁若青听声音不是雪君,急忙站了起来。不觉一愣,站在他面前的却是李建成的胞妹李世宁。

原来李世宁是押送粮草来到长安的。李渊军中粮草不继,要求李元吉运送粮草来,但李元吉是太原守将,不宜离开,因此李世宁便自告奋勇,押送粮草来到长安。

梁若青陪笑道:“我不知道是你来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李世宁道:“要是生你的气,我也不会大老远的来找你。你以为我真愿意来长安呀。一路上又累又脏,哪有呆在太原舒服。”梁若青道:“那你赶快回太原吧,这里还要打仗,太危险了。”李世宁道:“我正要看看打仗呢。听大哥说,你想到攻城的法子了,我一定要留下来,看你第一个攻上长安城头。”

两个人说说笑笑,李世宁显得甚是开心。

由于梁若青要作攻城的准备,李世宁也没有过多地打扰他。每日里只是由两名士兵陪着,在附近走走玩玩。

梁若青作好一切准备后,报告李建成,要求准备攻城。李建成报告李渊,李渊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同意了李建成的请求。

次日,李建成与梁若青率领两万士兵,在长安城下列阵。梁若青指挥士兵,用二十架投石机将一百个“伏火粉牛皮石”投送到长安城墙下。城墙上的隋军士兵见义军投石机投出的“石头”虽然外表庞大,却对城墙没有造成一丝丝的损害,无不哈哈大笑,轻视神色溢于言表。

隋军的嘲笑声未落,三百名从义军中精心挑选出的神箭手已站在队伍最前面,手执硬弓,箭头上裹着一条油浸过的布条,在火把上点着火。梁若青一声令下,三百支“火箭”齐发,直向“牛皮石”射去。

隋军虽不知义军想做什么,但见义军行为古怪,不敢大意,迅速收起了轻视之心,守住各自的位置。过了一小会儿,忽听一阵巨响,惊天动地,似是天塌了一般,隋军士兵无不闻声变色。最接着一声声巨响不绝于耳,冲天的烟雾将长安城笼罩其中。烟雾中爆炸声、嘶叫声、痛哭声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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