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众人身边,将商量的结果告知射奎,射奎虽然心有不舍,但别无他法,一番告诫后,射奎与梁若青雪君三人简单一化装,从小路而去。
胡杨一直等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天边,才召集众武士上马,沿着大路急行。他心里明白,这茫茫的草原上,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无比,始毕的眼线无处不在,东特勤的大军也随时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随缘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胡杨这样想着,心里反而觉得坦然了许多。他让众武士把射奎的大旗高高地举起来,一路上尽量扩大自己的影响。这样向西行了两日,胡杨命令众武士转弯向北,又行了三日,再向西走,这样曲折而行,过了十余日,众人已到漠北无人之地,胡杨估计梁若青他们已回到天山脚下,便下令收起射奎的大旗,吩咐手下的一名将领,让他率领众武士伺机回到西域。自己则离开众人,单人独骑向南而行。
走了几日,人烟逐渐多了起来。胡杨向牧民打听启民大可汗的踪迹,竟一无所得。心中也没什么主意,索性信马由缰,随遇而安。又行了几日,已离东特勤可汗始毕的营帐不远。
“始毕一定知道大伯父在哪里。”胡杨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当天夜里,胡杨悄悄地溜进始毕的营帐。他幼年时曾随父亲来过这里,虽不十分熟悉地形,却也有一点印象。始毕的营帐方圆十几里,中间是始毕及其家人生活的的黄金帐,周围是其亲信卫兵的营帐,营帐内外日夜有人巡逻,戒备森严。但胡杨武功极高,普通突厥武士又如何能发现他的踪迹?
胡杨越过周围卫兵的营帐,直到始毕的黄金帐前,众卫兵才发现了他,有人上来询问,胡杨也不客气,右手一抓,将一名十夫长扔出十丈以外。
“住手!你们先退下。”当众武士将胡杨围在中间时,处罗忽然出现在门口,喝退众人,说道:“大哥,别来无恙呀。听我手下人说,你这几天一直在附近转悠,我就想你一定会来与兄弟一见的。大哥果然没有让兄弟失望,既然来了,进帐喝一杯,如何?”
“处罗,我今天不是来与你喝酒的。”胡杨道:“我只想问你一句,大伯父到底在哪里?”
“你既然不想与兄弟喝酒,我也不会勉强的。”处罗一转身,进了营帐。留下胡杨独自站在那里。胡杨稍一迟疑,跟着走进了营帐。
刚一进帐,胡杨立觉不好,隐约中感到一股杀气迎面扑来,正想退出,忽听身后一阵声响,竟是群箭的声音。
“胡杨,上一次没弄死你,算你运气好。这一次你可没那么幸运了。”处罗的声音隐约传来。胡杨不及细想,高高跃起,抓住帐顶的横木,伸手抓住一支经过眼前的箭杆。
一阵箭雨从胡杨的脚下飞过。胡杨跳了下来,说道:“处罗,你想杀死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本事。”处罗哈哈一笑,说道:“那咱们就——”胡杨不等他说完,辨别方向,手指一用力,手中箭直向处罗弹去。一声惨叫传来,但胡杨听得出,不是处罗的声音。
“哈哈,胡杨,你的力道不小,可惜准头差了点。”处罗大声说道:“我手下五千精兵,还射不死你一个人么?他们现在已准备好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变成一只刺猬。怎么样,胡杨,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胡杨听他口气,再看看外面明如白昼的灯光,知道他所言非虚,自己近几天在附近转悠,处罗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作准备,都怪自己太过自信,竟然这样稀里糊涂地钻进他的陷阱之中。
事已至此,自责也已无用。胡杨向周围看了看,营帐内只有一把木椅,瞬间心内已有了主意。他解下上衣,包在椅子上,奋力向外扔去。那椅子本不太重,胡杨力道又大,竟然一掷之间,将椅子越过了众人头顶,扔出数十丈远,抛落在黑暗之中。
那椅子的速度极快,众人黑夜之中难辨真假,手中弓箭不自觉地转向椅子。处罗一声令下,数千人一阵箭雨,向椅子落地的方向射去。胡杨趁此机会,从营帐内奔出,钻进人群之中。人群中顿时一阵混乱,但众人的弓箭也不敢再射。
胡杨在人群之中也不与人交手,只是左窜右突,他轻功极高,众武士只觉眼前一花,似是有人过去,却看不清他的面目。几个起落,胡杨已到人群的边缘,他伸手抓起二人,向外抛出,自己则趁众人注意力被吸引之际,钻进黑夜之中。
听着身后不时传出的箭响声,胡杨心内不由得一阵后怕。他迈步狂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见东方微微放亮,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奔了大半夜。胡杨感觉自己已远离特勤营帐,才放慢了脚步,徐步而行。此时的他,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肚内也已空空如也。
又走了一会儿,天已微明,但草原上仍空无一人。胡杨想找户人家讨点吃的,却又怕时辰太早而打扰了人家。看不远处有一个干草堆,便走了过去,在背风的一面躺了下来,由于一夜未睡,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恍惚之中,胡杨似乎见到了梅雨,也见到了梁若青雪君,还见到了大伯父启民大可汗。启民大可汗告诉他,自己现在很好,不用牵挂。胡杨想与大伯父再说两句话,启民大可汗却一把推开了他,独自去了。
“大伯父。”胡杨大声喊叫着。
“睡着了还喊伯父,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忽然有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胡杨一凛,猛地坐了起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老汉,正在拨弄干草,看装束似是一个奴隶。
“老伯,我——”胡杨仔细一看那老汉的脸,忽然惊呆了。
那老汉,分明就是自己的大伯父启民大可汗。
“不对。”胡杨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老汉虽然脸庞与启民大可汗有些相似,身形也差不多,但神情却有天壤之别。启民大可汗贵为突厥大可汗,和蔼之中透着一股威严,朴实之中流露着豪迈。而这老汉,似是尝尽了世间苦难,历尽了人间风霜,表情中不自觉地便流露出一丝悲苦。
“你怎么了,年轻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睡觉?不怕着凉么?”那老汉倒是很体贴。
“我——”胡杨想说什么,但也明白这里还是东特勤辖地,自己万万不能暴露身份。说道:“我走亲戚家,走错了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那老汉笑了笑,说道:“你饿了吧,我这里还有块牛肉。”伸手从怀内取出一块熟牛肉,递给胡杨,胡杨稍一迟疑,接了过去,道了声谢谢,吃了起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看你的衣着,不是普通的牧民。”那老汉道:“听说启民大可汗失踪了,西特勤可汗正在征集军队,准备讨伐东特勤可汗。哎,又要打仗了,牧民们又要遭殃了。”
胡杨心中一愣,看那老汉的样子,即使不是一个奴隶,最多也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牧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国家大事?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西特勤派来的细作吧?”那老汉不理胡杨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东特勤和西特勤势均力敌,西特勤要想打赢,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着那老汉的话,胡杨忽然心中灵光一闪,问道:“老伯,你说西特勤怎样才能打败东特勤?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一个奴隶,会知道什么?”那老汉一摆手,说道:“不过,我却听我家主人说过,西特勤要想打败东特勤,救出大可汗,就必须与大可汗卫队联手。”
“大可汗卫队?”胡杨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只要获得大可汗卫队的支持,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先别高兴地太早。”那老汉道:“我还听说,大可汗卫队的领军大将阿史那思林对大可汗忠心耿耿,除大可汗外,谁的话也不听,现在大可汗失踪了,你怎么能调得动大可汗卫队?”
胡杨又是一愣,问道:“那怎么办?”那老汉不理他的话,接着说道:“调不动大可汗卫队便救不出大可汗,救不出大可汗便调不动大可汗卫队。年轻人,这是一个死结。”
胡杨直直地盯着那老汉,忽然猛地跪下,说道:“请老伯给我指一条明路。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那老汉哈哈一笑,说道:“什么重谢不重谢的,我也不在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要想调动大可汗卫队也不难,只要你手中有一个信物就行。”
“什么信物?”胡杨问道。
“就是这个东西。”那老汉伸出手来,掌心中放着一个小物事。胡杨只看了一眼,便觉一阵狂喜。
那老汉手中的物事,竟然是一个玉虎符。
启民大可汗的调兵信物,玉虎符。
“大伯父。”胡杨再无怀疑,跪下行了礼。启民也不阻挡,待他行礼完毕,问道:“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没有跟你父汗回去。”
胡杨将自己的经历大体一说。启民点头道:“不错。你们父子想得甚是周到。也难为你们了。”
“大伯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胡杨将心中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事说来话不长。”启民道:“处罗那小子野心不小,一直怂恿他父汗向我告状,要我废掉你父汗特勤可汗的位子。我不听,他便趁我外出之时囚禁了我,逼我将大可汗的位子传给始毕。多亏看守我的,是一个以前曾跟随我作战的将领,他趁始毕与处罗不在,私自将我放了出来。但茫茫草原,又有处罗手下士兵的盘查,我想回到驻地,也是不能。有两次还差点让人抓住。由此,我便在这里住了下来,等着救兵到来,顺便也看一看普通牧民的生活。阿史那思林那莽夫也是个混蛋,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也不来问问。等我回去了,非揍他一顿不可。”
胡杨道:“阿史那思林虽然蠢一点,但对大伯父还是忠心不二的。”
“这话不错。这小子头脑就是一根筋。”启民道:“胡杨,你带着我的玉虎符,去找阿史那思林调大可汗卫队,与你父汗一起讨伐始毕与处罗。”
“我们一起走吧。”胡杨道:“我护送大伯父回家。”
“不行。”启民道:“始毕既然要造反,一定做好充分的准备了。我们这样回去,路上一定会被他们抓住的。到时你救不了我,反而把自己搭上。而且我们一旦被抓,你父汗与阿史那思林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过分行动的。”
胡杨道:“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护送你回去的。大伯父你放心便是。”
“胡杨,你给我听明白了。”启民突然提高了声音,声音中充满了威严:“做事要当机立断,不要婆婆妈妈的。现在形势如此,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带我的玉虎符回去,调兵来救我不迟。再说,我的事情还没做完呢。”启民的话语忽然变得很慢:“这几天的经历,让我明白了普通牧民的生活是多么艰难。以前我一直认为,开疆拓土是最重要的事情,打仗最让人兴奋,也最能获得族人的支持。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这些牧民想要的,只是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大伯父。”胡杨发现,他眼前的大伯父变了,以前那个叱咤风云、嗜血如命的突厥大可汗不见了,代之的是一个平凡而和蔼的老人,一个充满亲情味道的长者。
胡杨将玉虎符藏好,换上启民给他准备的普通牧民服饰,含泪拜别启民大可汗,骑着启民为他准备的马,向西而去。启民望着胡杨远去的背影,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胡杨昼夜兼行,只有在坐骑受不了时才休息一会儿。一路上也曾遇到过盘查,但他本来便是突厥人,衣着马匹都无特殊之处,而且虽然他贵为王子,却很少到东特勤区,始毕手下的兵士几乎不认识他,所以都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这样走了三天时间,突厥大可汗营帐已遥遥可见。
胡杨来到大可汗营帐,求见阿史那思林将军,守卫士兵认识胡杨,积极通报,不一会儿,阿史那思林便出来迎接。两人一个是启民大可汗最赏识的子侄,一个是启民大可汗最倚重的爱将,本就相识,也不客套,直向帐内走去。走进帐内,只见案桌上酒肉如山,原来阿史那思林与几个部将正在饮酒吃肉。众人见了胡杨,都来行礼。胡杨稍一还礼,脸上一黑,说道:“阿史那思林将军,你们好雅兴呀。现在大可汗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性命都难保全,你们却在这里饮酒狂欢。”
“你说什么?”阿史那思林一把抓住胡杨的衣衫前襟,脸上青筋道道绽出,说道“胡杨王子,有些话可不许乱说,大可汗在东特勤区巡视,怎么会有生命危险?”
“大可汗在东特勤区不假。”胡杨一扭身,摆脱了阿史那思林,说道:“但是,始毕与处罗造反,公然囚禁了大可汗,逼大可汗让位于他,这事你可知道?”
“你说得可是真的?”阿史那思林虽然粗鲁,头脑却不笨,迟疑道:“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的话?”
胡杨从怀中掏出启民的调兵玉虎符,在众人面前一晃,问道:“这个东西,你们可认识?”
“当然认识。”阿史那思林道:“这是大可汗的调兵玉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胡杨道:“可汗被始毕囚禁,我把他救了出来,他命我带着玉虎符来调兵。”
“调兵做什么?”阿史那思林向众将一施眼色,众人一齐围了上来,将胡杨围在中间,拨出弯刀。胡杨一愣,怒道:“阿史那思林,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句话应该是我问你。”阿史那思林一声冷笑,说道:“大可汗对你们父子那么好,没想到你们还不满足,竟然要勾结汉人,发动叛乱,今天我要执行大可汗的命令,诛杀叛臣。”
胡杨脑海中一阵迷茫,但很快便静了下来,问道:“你说我们父子叛乱,你可有证据?”
“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这是始毕可汗派人送来的大可汗的亲笔信。”阿史那思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抛了过来,胡杨接过一看,正是启民大可汗写来的,大意是射奎勾结汉人,准备发动叛乱,要阿史那思林带领大可汗卫队,诛杀射奎与胡杨等人。
“这信是假的。”胡杨将信扔还给阿史那思林,说道:“信是可以伪造的,而玉虎符却伪造不出来。你想想看,如果大可汗能写信给你,为什么不直接回来下命令?而且大可汗卫队是突厥精锐,军纪严明,只听大可汗命令,见玉虎符方可调动。对也不对?”
“正因为如此,我才暂时没有听从命令。”阿史那思林道:“你说信是假的,但如果你们控制了大可汗,要想拿到玉虎符却易如反掌。你又怎么让我相信你?”口气虽然依旧严厉,却有些松动。
胡杨道:“那我问你,大可汗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在哪里失踪的?”阿史那思林道:“是在巡视东特勤区时不见的。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胡杨道:“这就对了。咱们突厥分为东西两特勤区,两特勤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父子想跑到东特勤区抓住大可汗,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对不对?”
阿史那思林稍一思索,说道:“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你刚才说,你救出了大可汗,拿到了玉虎符来调兵。我来问你,你既然救出了大可汗,为什么不护送他老人家回来?”
胡杨道:“你想想看,东特勤已经造反,我一个人护送大可汗,能走出东特勤的势力范围么?”
众将领看着阿史那思林,等他拿主意,阿史那思林低下头来,苦苦地思索着。胡杨怒道:“大可汗在等着你们去救他,你却在这里拿不定主意,却是为何?”
阿史那思林道:“你们两方各执一词,我也难以确定要相信谁。一旦决定错误,得罪你们两特勤事小,危及大可汗安全却是大事。”
“我们各执一词是不错。”胡杨道:“但是始毕的信是让你去诛杀我们父子,我却让你去救大可汗,这其中的区别,你难道看不出来?再说,谁是谁非,见了大可汗后,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阿史那思林问道:“大可汗现在究竟哪里?”
胡杨摇了摇头道:“大可汗现在很平安,但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具体位置,因为,我怕咱们这些人中,有始毕的细作。”
“不可能。”阿史那思林道:“这些人都是我的生死弟兄,怎么可能是始毕的细作。”
胡杨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始毕是大可汗的亲兄弟,都会起来造反,天下之事,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众人皆默然。胡杨道:“阿史那思林将军,我与你单独商量事情,让他们暂且等候一会儿。”
二人走进内帐,过了约半个时辰,阿史那思林走出来,下令道:“阿史那里奇,你去点上三千人马,随我去迎接大可汗。其它人呆在这里,没有大可汗与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调动。”
阿史那里奇是阿史那思林的儿子,只有十五六岁,却勇猛异常,战功赫赫。按照阿史那思林的命令,阿史那里奇到大可汗卫队中精挑了三千名勇士。阿史那思林命令众人内穿铠甲,外披毡衣,打扮成普通的牧民模样,也不打旗号,在胡杨和阿史那思林的带领下,悄悄地向启民大可汗的藏身地进发。中途遇到形迹可疑的人,立即射杀。以防被始毕的探子发觉。
行了四日,众人来到启民大可汗的藏身之地。在胡杨的带领下,阿史那思林找到了藏身牧民家里的启民大可汗。阿史那思林见了启民大可汗,放声大哭,启民大可汗倒是平静得很,他安慰着阿史那思林,也斥责了他几句。
胡杨给启民换了身衣服,一起率领三千勇士,向大可汗营帐进发。
行不到半日,忽听前面喊声震天。
胡杨心中一震,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原来,大可汗卫队中确有始毕的细作,只是胡杨与阿史那思林商量之时,别人都不在场,故而始毕也不知胡杨与阿史那思林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因此,始毕未采取行动,只是派人守在草原各地,一有动静便汇报。胡杨与阿史那思林的三千士兵,毕竟目标庞大,虽然一路上行动隐秘,却难以逃过始毕的眼睛。启民逃走之后,始毕也知他藏身于草原之上,但茫茫草原,想找出一个人来,却比大海捞针还难。现在正好借助胡杨,将他找了出来,然后一举歼灭。因此,胡杨的三千大可汗卫队兵士,虽深入东特勤腹地,却未遇盘查。
今天一早,始毕得到消息,胡杨与阿史那思林的军队在某地作短暂停留,然后调转马头向回走了。始毕知道启民已现身,立即点上两万精兵,在前面拦截众人。谁知在这关键时刻,探马来报,射奎的五万大军已连破东特勤军队防线,直逼东特勤营帐而来。始毕无奈,只得命令处罗领兵一万,去拦截启民和胡杨,自己则率七万人马,防御射奎大军。
处罗率领一万精兵,从前面拦住启民卫队,双方一交战,即死伤惨重。可汗卫队虽然骁勇善战,毕竟人数太少,一时不敌。启民命令众人撤进一个狭长的山谷之中,凭借有利的地形抵抗。处罗率军进攻了多次,却不见有效。
看着日益减少的人马与粮食,阿史那思林甚是自责,他向启民当面请罪:“我有罪,当初胡杨王子要求我多带些人马,我没有同意。如果我多带些人来,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启民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若想让我们胜利,不用太多人马。老天若看着我不顺眼,非要取了我的性命,你带再多的人来,也不顶事。”
阿史那思林道:“大可汗不追究我的罪过,是大可汗待我好。我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老天有眼,让我们平安回去。我一定自杀谢罪,以报大可汗大恩。”
“不许胡说。”启民怒道:“阿史那思林,你自跟随我以来,勇猛无双,忠心不二,仅凭这一点,你有多少罪过我都会赦免。今天你不可再说混话,我还指望你能忠心辅佐胡杨可汗呢。”
“什么?”阿史那思林听了大惊,胡杨本来站在一边,也是大惊失色,颤声道:“大伯父,你说的是什么?”
启民道:“本来我不想现在说的,但今天事情危急,我也只好提前决定了。胡杨,你过来。”胡杨走了过去,启民示意他跪下,续道:“胡杨,我决定将大可汗的位子传给你,希望你能勤政爱民,做一个万人拥戴的好可汗。”
“不,不,大伯父,你千万不要这样。”胡杨连声拒绝道:“虽然现在形势危急,但大伯父不要灰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一定会保护你冲出去的。大伯父年岁尚轻,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怎可轻易弃位?再说,大伯父即使要隐退,这大可汗的位子我也万万不能接受,颉利兄弟勇猛无双,智谋过人,应该由他来继位才是。”
“知子莫若父。”启民叹道:“颉利勇有余而谋不足,容易冲动,不堪担大事。我今天传位于你,并非一时之念,也非形势所迫。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一来我的精力尚可,二来你也年纪尚轻,缺乏历练,因此我才没有提及此事。但这几天的牧民生活,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大伯父。你不用再说了。”胡杨道:“大可汗之位,我万死也不敢接受。”随即站起身来,纵身来到谷口,运足内力,向处罗军队喊道:“处罗,你们父子犯上作乱,谋害大可汗,你可知罪?突厥的勇士们,你们平时深受大可汗恩德,为何今日还要跟着处罗谋害大可汗?”处罗军中一片骚动。
处罗大声喊道:“胡杨,你不要危言耸听,你们父子叛乱,我奉大可汗之命来捉拿你。你还在这里狡辩。”只是他的话在骚动的人群中,听不清楚。
胡杨灵机一动,牵过五匹马,将马缰连在一起,左手执缰,右手拿过一面大旗,两脚踏在马背上,策马直向处罗驶去。处罗见状,急令士兵放箭。胡杨舞起手中大旗,呼呼生风,将射到眼前的箭打落在地。
阿史那思林见状,明白胡杨心思,急忙命令手下士兵向处罗放箭,虽然射不中处罗,却也射中不少处罗手下的兵士,一时间,射到胡杨面前的箭大大减少。胡杨趁些机会,策马疾奔,离处罗军队只有半里之遥。
处罗见胡杨如此神勇,心中害怕,急令手下士兵阻拦。众士兵平时训练有素,这时临危不乱,长矛利箭相继而出,胡杨舞动大旗,能护住自己的身体,却拦不住数量众多的利箭长矛,一刹那间,有三匹马中矛倒地,其余两匹也是中箭累累。
胡杨看难以再行,索性弃了马匹,舞动大旗挡住飞箭长矛,向前疾奔。不时捡起一支长矛,向处罗射去。他内力深厚,军中无人能及,一支长矛往往要穿透两三人的身体,才力衰落地。双方士兵看得不由得呆了。
胡杨离处罗军队已不足一丈,众军士才回过神来,舞动着弯刀冲了上来。胡杨深知众武士的厉害,自己虽然神勇,却也不敢与他们纠缠,纵身跳起,从众人头顶越过,待到落下之时,用大旗一撑,复又跃起,如此几个起落,已到处罗身前。
处罗骑马站在一个小土丘上,身边是几百人的护卫队。见胡杨袭了上来,众护卫围了上来,缠住胡杨,处罗则趁机转身,策马离开,向旁边的大部队跑去。胡杨见他孤身离开,心中暗喜,使出一招“寒阳舞雪”,身体如游鱼一般,从人缝中溜过,向处罗追去。
处罗的坐骑本是宝马良驹,以胡杨的脚力不可能赶上。但自上次让处罗骑马逃走后,胡杨一直在思索对策,这一次见故事重演,胡杨也不多想,一边急奔追赶,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箭,拗下箭头,手指用力弹出。处罗坐骑速度虽快,但怎比得上这小小的箭头?只一眨眼间,箭头已射进那马的臂部,那马吃痛,一声嘶叫,直立了起来。处罗临危不慌,双腿夹住坐骑,回头一箭射向胡杨。胡杨一侧身,接过长箭,用力掷出,直透处罗的前胸。处罗一声惨叫,从马上摔了下来。
“处罗王子死了。”消息传出,处罗军队大乱。
胡杨冲上去,一把抓起处罗,只见他嘴角流血,气息尚存,双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胡杨看他伤势,已无力回天,又回头看了看处罗手下的精兵,知道如不除掉他将后患无穷。一咬牙一闭眼,双手抓住处罗双脚,内力流转,将处罗猛地劈为两半。
天空刹时间变成红色,鲜血般的红色。
处罗手下士兵见胡杨神勇如斯,竟能徒手将人撕开,吓得都呆了。
胡杨伸手拔出处罗肋下弯刀,将处罗的首级砍下,高举在空中,大声喊道:“始毕与处罗父子,犯上叛乱,罪不容诛。我现在奉大可汗命令,诛杀他们父子。始毕在前线已经被杀,现在处罗首级在此。愿意跟随大可汗的,不论以前做过什么,大可汗一律既往不咎,仍然是大可汗帐下勇士。有胆敢继续跟随始毕父子作乱、执迷不悟的,一律格杀勿论。”说完将手中弯刀高举起来,那弯刀尚流着鲜血,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处罗手下士兵大多本不想叛乱,现在见胡杨英勇无双,孤身杀死处罗,又听胡杨说始毕已经丧命,心中斗志早已失了八分。又听胡杨说大可汗能赦免他们所有的罪责,一时间斗志全无,立即全部跪倒在地,高呼道:“大可汗万岁。大可汗英明。”
此时启民已到阵前,胡杨对着启民微微一笑,启民点了点头,大声道:“除始毕与处罗外,其它人一律无罪。但若有负隅顽抗的,一律格杀勿论。”
众人一道高声喊道:“大可汗。大可汗。”
胡杨走到启民身边,问道:“大伯父,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启民道:“现在你父汗他们正在与始毕大军作战,我们必须去支援。阿史那将军,你立即赶回大可汗营帐,率领大可汗卫队从北面进攻始毕大军,胡杨,你与我一起,率领现有的军队,从东面进攻始毕。”
“遵令。”阿史那思林与胡杨一起说道。
经过清点,大可汗卫队尚有两千人,处罗手下东特勤士兵剩余八千余人,两边加起来共有一万余人。启民大声说道:“我们现在要去捉拿始毕,突厥的勇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彻底消灭始毕的叛乱。战后我们要论功行赏,有敢临阵脱逃的,定斩不饶。”
“大可汗必胜,大可汗必胜。”突厥武士们的喊声振天。
启民对胡杨道:“胡杨,我把大可汗卫队剩下的两千人留下断后,你率领其余的八千人作先锋,去支持你父汗。你可以从他们背后进攻,务必保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胡杨应声而去。
胡杨率领八千东特勤士兵,经过半天的急行军,已隐约听见前面的厮杀声。胡杨命令众人停了下来,就地休息,并派出两名士兵去探听情况,小半个时辰后,两名士兵回来报告道:“西特勤大军与东特勤大军在前面三里的地方,厮杀正酣。”胡杨微一思索,率领众人往前隐蔽而行。
行至半路,忽然从路边窜出一匹马,从骑马人的服饰来看,是东特勤的士兵。胡杨知道那是东特勤的探子兵。胡杨想对始毕攻个出其不意,自不会让这探子兵回去报信,他取下强弓,一箭射出,正中那探子兵的后心,那人惨叫一声,倒下马来。众士兵见他箭法精奇,射程又远,足足比寻常突厥武士远出一倍不止,心下更是佩服有加。
胡杨率领众人继续前行,约走了半个时辰,隐约听见前面杀声震天。胡杨一摆手,示意众人暂停,自己带了十几个人轻声靠近战场。
战场的东边是一座小山丘,胡杨率人悄悄地溜上去,躲在山后,注视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旁边的一名将领请示胡杨,是否现在就冲下去。胡杨道:“不行,现在双方十几万大军战斗正酣,我们这几千人加进去,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们必须想点办法才行。先看看形势再说吧。”
胡杨看着战场上双方的厮杀,正想着对策,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士兵,忽然间觉得一阵凉气直冲背脊,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突厥古风俗,东特勤尚黑,西特勤尚白,大可汗启民为了区分东西两特勤士兵,命令两特勤士兵在战场上着不同颜色的盔甲服饰。此时战场上两支大军搅在一起,黑白分明,血肉横飞。而此时胡杨手下的士兵,原本是处罗率领的东特勤士兵,因此身着黑色战袍。如果胡杨贸然率军从山丘上冲下去,恐怕会让身着白衣的西特勤士兵误以为是始毕的援军到了,到时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此处,胡杨不禁有些后怕。
但如果让士兵都换成白衣,这一时之间,又到哪里去找上万件白衣?
胡杨苦苦地思索着,眼睛却一直未离开战场。忽然间,他看见始毕在几十名护卫的拥簇下,向战场奔来。
原来始毕深谙兵法,他知道双方人数相当,战斗力差不多,想要迅速打赢,无异于做梦,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他命令手下将领先行带领士兵参战,自己则远离战场,当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双方都在苦苦支撑时,他再带人在战场上露面,到时便会让东特勤的士气在短时间内受到激发,从而一鼓作气,扭转战局。胡杨虽武功高强,但临阵作战的经验却相对缺乏,所以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始毕不在。
始毕的身影一出现,东特勤的士兵立即高呼“始毕可汗万岁。”声音直冲云霄,士气一时大震。
胡杨见战局逐渐朝着有利于东特勤大军的方向转化,心下着急。着急中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中有了对策。他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一名将领叮嘱了几句,那将领点了点头,解下黑色战袍递给胡杨,下了山丘而去。胡杨将黑色战袍披在身上,率领其余的武士,上马悄悄地向始毕靠近而去。
战场上十几万士兵在厮杀,谁也没有在意胡杨这十几个人。
等胡杨等人离始毕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胡杨一打马,坐骑一加速,直向始毕而去。此时始毕在众卫兵的护卫下,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战场上越来越有利的形势,脑海中盘算着打败射奎后的计划,见一名身着黑衣的武士向自己跑来,也不太在意。待胡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忽然看清楚了胡杨的面目,心下大惊,转身想跑,但已来不及了。
胡杨从马上一跃而起,似苍鹰搏兔一般,直向始毕扑去。始毕虽然也是突厥数一数二的勇士,但一来年岁大了,反应不及,二来胡杨武功太高,根本不容他有反击的机会。而始毕的卫队见胡杨身着黑色战袍,根本就未对他有丝毫的在意。待始毕明白过来,自己已落入胡杨的手中。
胡杨一击得手,心下甚喜。他一把抓住始毕,顺手点了他的哑穴,高高举起,内力运转,高声喊道:“东特勤的勇士们:始毕犯上叛乱,我奉大可汗命令,已将他拿下。他现在也已知错,决定痛改前非。我命令你们马上停止战斗,到东边集结起来,等待大可汗到来。如若不然,定杀不饶。”
此时战场上仍然杀声震天,但胡杨内力深厚,几句话仍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的耳中。
一刹那间众人停住厮杀,齐向胡杨这边望来。只见胡杨高举着始毕,而始毕虽双眼圆睁,却一言不发,似是一副认罪的模样,不由得相信了胡杨的话。
“不要相信他胡说。”从东特勤武士群中冲出一名将领,身材高大,目露凶光:“始毕可汗命令我们消灭射奎,一统突厥,我们不能上胡杨这小子的当。东特勤的勇士们,跟我一起冲,救回可汗,消灭射奎。”
胡杨认识这名将领名叫野奴花,是东特勤数一数二的勇士,为人残暴,战斗凶猛,是始毕的心腹。
野奴花这么一喊,立即有上万人跟随着向胡杨扑来,胡杨只觉面前似乌云一般,黑压压地向自己而来。将始毕高高举起,手中弯刀按在始毕的脖子上,喝道:“你们如果还想让始毕活着,就马上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如果再有敢上前一步者,我立即将始毕的脑袋砍下来。”
东特勤的武士见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野奴花大声喊道:“始毕可汗对我们恩重如山,现在他落入敌人之手,难道我们能袖手旁观么?东特勤的武士们,跟我冲!”又有几千人跟随而行。
正僵持间,忽见一灰衣武士在人群中忽左忽右,悄悄地接近野奴花身边。胡杨眼尖,认得是梁若青,心下暗喜。
野奴花正努力鼓动东特勤武士跟随自己向胡杨进攻,猛然间身边多了一个灰衣武士,心下一惊。待见梁若青外貌不扬,个头比自己还矮上半个脑袋,也不十分在意,手中弯刀一挥,向梁若青痛下杀手。梁若青风流剑横挡,一声微响,野奴花手中弯刀断为两截。梁若青反手一剑,正中野奴花手腕,野奴花只觉手腕一痛,半截弯刀掉在地上。梁若青向前一步,手中风流剑架在了野奴花的脖子上。
这一变故只在刹那间,待东特勤众武士反应过来,野奴花已无还手之力。
胡杨见梁若青制住野奴花,心下坦然。但见梁若青只是用剑逼住野奴花,知道梁若青心地仁慈,不肯随意杀人,心下也暗自着急。他知道,东特勤大军中战将云集、人才济济,战斗力极强,如果全力打起来,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当务之计,只有立威,让他们永远灭除了反叛的心思,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想到此处,大声喊道:“梁若青兄弟,斩草除根。”他说的是汉语,突厥众勇士听不懂。
梁若青一愣,随即明白胡杨的意思,虽然心下不愿,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举起风流长剑,斜劈下来,可怜东特勤勇将野奴花,连人带铠甲被劈为两截。
东特勤众士兵见梁若青神勇如斯,一时间竟起了逃亡之心。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呐喊:“活捉叛贼!活捉始毕!”一支大军从东边冲了过来,在众人面前摆成一个方阵,每个人都光着上身,在阳光下白花花的一片,手中弯刀在阳光下发着瘆人的光芒。方阵后面残雪飞扬、枯叶乱舞,似是被马蹄践踏而起,众人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只听得马蹄声连绵不绝,似有数万之众,甚至更多。
胡杨大声喊道:“东特勤的勇士们,你们还想抵抗到死么?大可汗仁慈宽厚,必能赦免你们的罪过,你们还等什么?”
见此情景,听此话语,东特勤众武士再无斗志。大多数东特勤武士默默地走出战场,到东边集合在一起,只有极少数的人似乎看出了点门道,但人少力微,却无力扭转大局。
东特勤士兵尚未集合完毕,东边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胡杨心下一惊,忽听众人喊道:“大可汗万岁!”只见启民骑着一匹白马,在众护卫的拥簇下,缓缓来到场地中心。
胡杨放下心来,提着始毕,策马来到启民大可汗面前,行礼道:“大伯父。”启民面带笑意,点头赞道:“胡杨,你做得很好。我都知道了。”
原来,胡杨见始毕势力庞大,西特勤大军已现败象,自己区区八千人,无力扭转战局。故带人装成东特勤士兵,冒死偷袭始毕,同时命令自己带来的八千原处罗手下东特勤士兵,脱下东特勤的黑色战袍,六千人裸着上身参战,留下两千人跟在方阵后面,马尾上捆上树枝,来来回回地跑动,搅起地上的积雪与枯叶,造成一种大队人马到来的假象,让东特勤士兵误以为大可汗卫队已经到来,从而丧失斗志。
胡杨把始毕放在地上,顺手解了他的哑穴,启民下马来到始毕面前,幽幽地问道:“二弟,你就这么想取我而代之么?突厥大可汗的位子,就那么吸引你么?以至于你连亲情都不顾,执意要发动兵变?”
始毕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哥,我¬――。哎,不说了,自古以来,成为王败为寇,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怎么处置我,你随便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处罗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希望大哥能念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饶他一命。”
“你说晚了。”启民道:“处罗率军追杀我,已于乱军之中丧命。”
“什么?处罗死了?”始毕身体一晃,但随即静了下来,说道:“也好,省得再受惩罚了。咱们突厥律法,犯上作乱者要受五马分尸之刑,这种刑法残酷无双,处罗一定受不了。这下子就算免了。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做事无法无天,命该如此。”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记得二弟你的好处。”启民道:“当初,你们父子软禁了我,处罗主张杀了我,而你宁死不同意。处罗这孩子,虽然年纪幼小,却心狠手辣,今日之事,是我意料之中的。只是二弟你,我们兄弟虽然不合,我却不曾亏待了你,你也从未流露过对我的不满,今日却为何突然要反?我不明白。”
“我说了你能相信么?”始毕道:“我说我对你早有反心,只是未曾流露,你信么?我说是我儿处罗鼓动我起兵,你信么?我说我得到了上天的预言,说你的下一任大可汗不会是你的儿子颉利,你信么?”
“哈哈哈。”启民一阵大笑,说道:“你有没有反心,我不得而知,处罗鼓动你起兵反我,我绝对相信,至于你有没有得到上天的预言,却已无关紧要,因为你得到的预言很准确。”
始毕不禁愕然,一脸不解。
启民高声喊道:“三弟,颉利,统叶,阿史那将军,你们都过来。”颉利是启民的儿子,统叶是射奎次子、胡杨的亲弟弟。众人来到启民面前。启民郑重地说道:“我现在对着我所有的亲人与部属,对着我突厥所有的勇士们宣布:立胡杨为突厥新一任大可汗。”
众人大惊,胡杨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大伯父,不可如此。胡杨无德无能,不敢受此重任。”射奎也道:“大哥,胡杨说得对。你任大可汗多年,将突厥治理得好生兴旺,如今你正年富力强,怎可轻易退位?”
启民扶起胡杨,对众人说道:“我已年老,身体已不堪重负,几年前心中就已萌生退意。如今经历了始毕与处罗之事,更让我对权势看得淡了。前几天,我从处罗的软禁中逃出,暂住在一户牧民家中,了解了他们的生活,他们虽然生活清苦,却家庭温暖、伦理有序。我等虽贵为王侯,却不及他们天伦常乐。”
众人皆默然。始毕更是深深地低下头去。
射奎道:“他们是平民,可以过着平凡而逍遥的生活。我们是贵族,享受着上天给予的一切,就要承担贵族的义务,这是天生不变的。更何况,我们突厥旧例,大可汗都是终身制的,大哥怎可中途退位?这很不吉利。”
启民道:“制度是人订的,也可以被人改。中原汉人就有一种传统,如果皇帝不想当了,就让位给皇太子,自己退位作太上皇,只享受生活而不理政事。我们突厥难道不能学他们一学么?我现在只想过一种平凡人的生活,希望你们能满足我的愿望。”
胡杨道:“即使大伯父执意要退位,也应当由颉利兄弟来继位。突厥大可汗位子历来父子相承,更何况颉利兄弟英明神武,是汗位的最佳人选。我愿辅佐颉利兄弟,终生不改。”
启民摇了摇头道:“颉利虽然有些才能,但临事犹豫,这是作为一个大可汗的大忌。颉利,你过来。”
颉利走到启民面前,启民柔声道:“儿子,我知道我要传位给你胡杨大哥,你心里可能有想法。我今天要当着众人的面告诫你,你要吸取你始毕叔父和处罗的教训,不可对胡杨有丝毫的异心。”
颉利低头道:“父汗的话,孩儿记下了。”
胡杨还要再推辞,启民道:“胡杨,我把汗位传于你,只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能力带领突厥走向强盛。你要永远记住,我给你的,不是一种高贵与享受,而是一副重担,一份责任。你还要推辞么?”
胡杨看着启民,见他脸上笼罩着一份凝重,流露着一丝企盼。
二人心意相通,胡杨猛地跪了下去,点了点头,高声说道:“我愿意。”
时节已是深冬,鄂尔浑河水早已冰冻如铁,整个河畔也已是一片冰天雪地,远远望去,除了几株早已枯死的胡杨树外,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大地、哪是河流。
但寒冷的天气没能消灭人们心头的热情:河畔的可汗城内张灯结彩,天地之间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除了即将到来的突厥新年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人们高兴,那就是新一任大可汗胡杨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隆重而热烈,除了突厥王室阿史那氏及所有其它名贵家族的成员外,还有不少其它部族的使节。当时突厥雄居漠北西域,国力之盛,天下第一,附属部族数量众多,每个部族都派出了规格极高的使节,参加突厥新大可汗的登基大典。就连中原的各割据政权,绝大多数也派出了使节以示祝贺。
登基大典结束后,胡杨第一次接见文武大臣,作为西特勤的王子,众臣素来了解胡杨的能力,有些也亲眼目睹了胡杨在战场上的英勇无双,因此虽是新大可汗第一次临朝,众臣却似对待德高望重的老大可汗一样,尊敬有加。
胡杨道:“东特勤可汗始毕,纵子谋反,罪无可赦。但他以前曾立下赫赫功勋,而且年纪已老,时日已剩无多,故从轻处理:免去他的一切职务,只保留贵族身份,从可汗城拨一处房产,供其养老,待遇与一般王族相同。处罗作为此次谋反主谋,本当严惩不贷,念其已死,不再追究其责,以普通贵族之礼将其厚葬。野奴花等东特勤战死诸人,虽参与谋反,但念在其忠心事主的份上,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按照战死的标准,每人家属发一份抚恤。战死的西特勤武士和大可汗卫队勇士,每人家属发双份抚恤,并按军功奖赏。”
众臣见胡杨以宽大为怀,仁慈过人,不禁高呼“万岁”,拥戴之情溢于言表。
胡杨又道:“颉利王子勇猛过人,智高才广,我现在封其为东特勤可汗,统领漠北众部族。”颉利上前领命谢恩。
射奎走上前说道:“胡杨,你大伯父已隐退,你二伯父也被削职,当年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突厥阿史那王族三兄弟,现在只剩下我了。我年岁也大了,精力也比以前差了很多,干脆我也辞职了,国家的事情,就让你们年轻人去干吧。”
胡杨诧异道:“父汗,你――”
射奎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辞职后,和你大伯父一起享乐去,整天打打猎,喝喝酒,日子肯定逍遥快活。”
胡杨道:“那好,我便准了你的辞职。让统叶继任西特勤可汗,统领西域各部。”
启民说道:“好,这个安排很合适,希望你们三兄弟相亲相爱,团结一致。千万不要象我们兄弟们一样。”
处理完政务后,胡杨与梁若青等人风雨兼程,回到天山脚下西特勤可汗营帐,李建成此时早已得到了胡杨成为突厥大可汗的消息,心中大喜过望,遂与西特勤文武众臣一起,来迎接胡杨等人。
胡杨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带着梁若青雪君去看望梅雨,此时梅雨已身怀六甲,行动甚是不便,但依然微笑盈盈地来招呼梁若青雪君。
当晚胡杨宴请梁若青雪君与李建成等人,李建成趁机重提大唐与突厥结盟的事情,胡杨一来顾着与梁若青的兄弟之情,二来经过处罗叛乱,突厥元气大伤,正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遂答应了李建成请求,双方歃血为盟,结成永世修好的同盟。
胡杨与李建成虽然相交时日不多,但两人皆是当世豪杰,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胡杨提议与李建成义结金兰,李建成也正有此意,三人也不挑选日期时辰,当下指天地为证,结成异姓兄弟。胡杨年岁最大,李建成次之,梁若青最小,是为三弟。
梁若青等人在突厥又住了半月有余,李建成心中记挂着中原战局,遂向胡杨辞行,准备东归。胡杨又挽留了几日,见李建成归心急切,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李建成梁若青等人正准备回归中原,胡杨忽然来访,说道:“你们不日要回归中原,我有件事情要请你们帮忙。”李建成忙问是何事,胡杨道:“十年前,大隋皇帝曾派一个名叫邓文的使臣来突厥,因言语中起了冲突,我大伯父便扣留了他。谁知这个邓文骨头硬得很,就是不肯向我大伯父低头,我大伯父便将他流放到天山之上。一晃十年过去,现在大隋亡了,我大伯父也已隐退,这个过节也该解开了。我想请你们把他平安带回去。”
李建成道:“这事好办。不知他现在何处?”
胡杨道:“他应该还在天山之上。四五年前,我曾见过他一次,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李建成道:“现在天山大雪封山,路途难行,如果我们在此等他,我怕时间耽搁太多。不如我们直接上天山,接上他后便启程回归中原。大哥,你说怎么样?”
胡杨点了点头,说道:“二弟说得对。你们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起上天山。”
李建成道:“大哥,你公务繁忙,就不必去了。”
胡杨道:“不忙,我上天山,还有别的事情。”
第二天,胡杨带领李建成、梁若青、雪君、三十名突厥大可汗护卫,以及李建成带来的三名百大唐士兵,离开可汗营帐,直奔天山而去。统叶因公务繁忙,没有随行。
一路上天气恶劣,风雪无常,行程甚是缓慢,走了一天时间,天黑之时才到天下脚下,李建成却又伤了风寒,身体略有不适,胡杨遂决定让李建成与三百名大唐士兵在山脚下扎下营帐,暂且等候,留下十名大可汗护卫作向导,自己带梁若青雪君与其余二十名护卫上山。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告别李建成,上天山而去。走了大半日,胡杨忽然问道:“雪君妹子,你是江南人吧?”雪君点了点头,胡杨又问道:“你离开江南有多长时间了?”雪君道:“有近三年了吧。”胡杨笑问道:“你可还记得江南的风景?”
梁若青听他言语古怪,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胡杨没有回答他的话,用马鞭一指左边,说道:“那边半里之外,对你们来说是一个惊喜,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梁若青与雪君一对视,点了点头,拔马直向左边而去。行了小半个时辰,转过一个山坳,忽觉眼前一亮,二人几乎惊呆了。
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片梅花树林。红红的梅花开得正艳,映衬着周围白色的天地,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感。在这漫山白雪的世界,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给人带来温暖与希望。
雪君惊叫一声,从马上一跃而下,扑进梅林之中,仿佛一个儿童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礼物一般,跑着,跳着,笑着,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在群山之间回荡着。
梁若青受到了雪君情绪的感染,也跑进林中,疯狂地跑着、笑着,尽情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兴奋与激动。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慢慢从疯狂中清醒过来。梁若青看着雪君因兴奋而微红的脸庞,在红色梅花的照映下,更显娇艳,禁不住心猿意马,一把将她拉在怀中,低头在她腮上吻了一下。雪君一愣,随即又是一丝娇红抹在脸上。梁若青道:“时光不早了,我们走吧。”
雪君点了点头,二人出了梅林,忽见林外有两名突厥武士,上前来行礼。二人认得是一同上山来的胡杨的护卫,梁若青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人说道:“大可汗让我们等在这里,等你们玩够了,给你们领路。”
梁若青心下歉然,但一时也不便表达,点了点头,四人上马而行。
行了二三里路,梁若青看见前面一处背风的空地上,建有一排小木屋,十几名护卫正在屋前空地上搭建帐蓬。梁若青雪君下马来,在两名护卫的指引下走进其中一间木屋。一进木屋,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木屋中间是一个石制的大敞口火炉,里面的炭火旺旺的,火上烧着水。胡杨与一名灰衣老者坐在火边,正谈着话。
看见梁若青雪君进门,胡杨站了起来,笑道:“怎么样?风景还不错吧?”
梁若青道:“真是好地方,风景太美了,难得在这冰雪不化的地方,还有这样一片梅林。造物主真是神奇。”
胡杨笑道:“这可不是造物主的功劳,那片梅林,是这位邓大人的手笔。”
坐在火炉边的老者邓文抬起头来,看了看梁若青,又看了看雪君。梁若青见他身材中等,穿着一件暗灰色的羊皮袄,脸上皱纹密布,长发垂肩,一身的风霜模样。
梁若青冲邓文抱拳道:“前辈好,晚辈梁若青见过前辈。”邓文稍一点头,算是还礼。
胡杨道:“邓大人,你可不要小看我这位兄弟,他可是当今中原江湖上数得着的高手,也是大唐的越王。当初就是他第一个攻上韩擒虎镇守的长安城头的。”
邓文眼睛一凛,大声问道:“是你率军攻下了长安城?也是你杀死了韩元帅,对不?”
梁若青道:“韩擒虎元帅是自杀而死的。”
邓文厉声道:“你是大隋的子民,为什么要跟着李渊造反?你一身的本领,为什么不为大隋效力,反而去助纣为虐?”
梁若青直直地看着邓文,心里盘算着该不该与他作口舌之争。雪君插言道:“大隋该亡,大唐该兴,这是天数注定,也是人心使然。邓大人又何必太过执着。”
邓文道:“我不知执着为何物,我只知道,做臣子的,就要精忠报国,对上要报效君王的知遇之恩,对下要爱护天下的黎民百姓。朝廷重臣如此,普通百姓亦是如此。你一个小丫头,又懂得什么是天数,什么是人心。”
雪君道:“邓大人说我年纪幼小,不懂天数人心,我无话可说。但我想问邓大人一句话,你见过因冻饿而死的百姓的尸体铺满道路的情景么?你见过数以万计的饥民挤进粥棚里,只为求一小碗稀粥的场面么?你们这些高官重臣,整天想的是如何开疆拓土,宣扬国威,你们可曾考虑过普通百姓的感受?”
邓文一时愕然。
雪君又道:“当年大隋军队横扫江南,短短几个月便灭掉南陈、一统天下,为什么不到三十年便亡了?三十年的时间虽不短,也不至于让一支横扫天下的铁军,变得一无所用吧?这其中的缘由,邓大人你想过没有?”
邓文道:“老夫当年奉命出使突厥,一呆十年,对大隋的事情确实不太了解。但我知道,如果大隋的臣民都能抛下私念,一心为公,即使皇帝再昏庸无道,大隋也不至于这么快便亡了。”
雪君道:“邓大人你说得没错。但是――”
胡杨道:“你们两个人不用再争了。大隋已经亡了,再争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邓大人,这些年来,你在突厥受苦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替我大伯父给你赔个礼,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希望你不要过分地放在心上。”
邓文道:“我被流放在这天山之上,整日里放羊为生,生活虽然清苦,却也不是很坏。而且我是被启民所囚,与你无关。我不恨你。”
胡杨道:“邓大人身居国外,却怀念故土,身体被囚、却节气不改,胡杨甚是佩服。今日我们一醉方休。”吩咐护卫将随身带来的酒肉摆到桌上。邓文喊道:“幼娘,是远方的客人来了,不用躲了,出来侍侯客人吧。”
里屋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里屋走出一个女子,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中上相貌,明显的突厥女子模样。她走到胡杨面前,行了一礼,低声道:“奴婢幼娘参见胡杨王子。”胡杨因怕出意外,一直未说明自己的大可汗身份。
胡杨道:“幼娘,我们也算老熟人了,这些俗礼,就免了吧。来坐下,我们一起喝酒。”
幼娘道:“奴婢不敢,请各位入座喝酒,幼娘在一旁侍侯着。”
是时突厥仍保留着奴隶制度,幼娘是奴婢身份,自然不敢跟胡杨等同桌而坐。胡杨也明白其中的缘由,点头说道:“也好。”
邓文请胡杨、梁若青及雪君坐下,吩咐幼娘倒上酒,邓文端起酒来,说道:“胡杨王子,我在突厥一呆十年,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耽搁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了,说没有恨是假的。但如果说我恨完之外,还会对这里有所依恋的话,那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幼娘,另一个便是你。”
“哈哈哈。”胡杨一阵大笑,说道:“好。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难得你这么看得起我,来,我敬你一杯。”雪君向幼娘看去,只见她双腮微红,一脸的温柔。
胡杨道:“我这次来,是要接你下山。明天就走。”
邓文奇道:“下山,到哪里去?”
胡杨道:“大唐的使臣现在山下,即日便要回归中原,我已经与他们说好,让他们护送你回家。 ”
“回家?”邓文手中酒杯一下掉在地上。
众人没有说话,他们都明白邓文此时的心情。
邓文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一阵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邓文丝毫不觉,只是直直地看着窗外,过了良久,一声高喊:“老天开眼了,我邓文终于能回家了。”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大人。”幼娘喊了一声,冲过来跪在地上,抱着邓文的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幼娘站了起来,擦着眼泪道:“幼娘糊涂了,大人能回家是好事,我应该为大人高兴才是,怎么能哭呢。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我还没有到过中原呢。只是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心里有点舍不得。”
看着幼娘语无伦次的模样,邓文心里忽然一阵阵疼痛。
“幼娘,我――”邓文欲言又止。幼娘转回身来,看着邓文,邓文扭过头去,不敢看着幼娘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幼娘,我不能带你回中原。”
“为什么?”幼娘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看着幼娘伤心欲绝的样子,邓文心里又是一阵难受,但他却不能带她走,因为他还有一个未履行的约定,一个曾经支持他在这冰天雪地的天山之上苦苦挨过了十年的约定,一个需要用一生时间去履行的约定。
“我离家的时候,曾与我妻子相约,不论多长时间,我都要回去,她也承诺,一定会等着我。所以――”邓文几乎是低着头说完这些话的:“我不能带你回去,否则我妻子会伤心的。”
“啊――”一声惨叫,幼娘忽然推开木门,冲了出去,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幼娘,幼娘。”邓文跑到门口,喊了两声,无力地靠着门框坐了下去。
梁若青也不知该怎么劝说邓文,遂向雪君施了个眼色,雪君明白他的心思,便跟了出去。地上冰雪厚实,幼娘的脚印清清楚楚,不须刻意追踪。不多时雪君来到一个小山丘旁,远远地看见幼娘坐在迎风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抱着胸,头深深地埋在胸前,看样子象是在哭泣。雪君知道她心中难受,也没想好怎么去安慰她,便没有靠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过了良久,幼娘依然没有回去的意思,风雪越来越大,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身上,似乎将她变成了一个冰雪的塑像。雪君怕她在风雪中呆得久了,容易生病,正欲上前劝说,忽然幼娘站起身来,跳下大石头,疾步向住处跑回。雪君不愿让她看见,纵身躲在一块巨石后面,长长地舒了口气。
幼娘一路跑回住处,径直走到邓文面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邓文急忙扶她起来,幼娘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幼娘身份卑微,又是山野粗俗之人,原不敢奢求什么。上天有眼,让大人来到这里,幼娘得以侍侯大人十年光阴,幼娘此生,已无憾矣。十年之中,幼娘与大人朝夕相处,沾染了不少中原风习,也仰慕大人的如山气节。现在,大人要回家了,幼娘既无缘再与大人同行,也只能暗自祈祷,愿大人一路平安,早日与夫人相聚。”话音刚落,幼娘向后倒下,躺在地上。
“幼娘。”邓文脑海中“轰”地一声,仿佛世界倒塌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幼娘身边,抱起幼娘,只见幼娘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胸口插着一柄短刀。
胡杨窜上前来,伸手点了幼娘胸前的两处穴道,又试了试幼娘的脉象,摇了摇头,劝道:“邓大人,节哀顺变吧。”
“幼娘,我对不起你呀。”邓文高喊着,忽然伸手拨出了幼娘胸前的短刀,一股鲜血直射了出来,沾得邓文脸上身上鲜血淋漓,邓文似是视而不见,横过短刀向自己的脖颈削去。胡杨心下早有准备,一把夺过短刀,说道:“邓大人不可如此。”
“大人。”一声微弱的叫声,将邓文从疯狂中唤醒,邓文俯下身子,只见幼娘面带着微笑,嘴角流着一缕鲜血,低声说道:“大人不可自残,幼娘此生已心满意足,了无遗憾。只希望我死之后,大人能将我埋在―梅―林―之-中――”头一低,就此气绝。
邓文将幼娘紧紧地抱在怀中,久久不愿放开,脸上热泪直流,点点滴在幼娘逐渐变冷的尸体上。这个温柔善良的异族女子,曾经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无怨无悔地侍侯了他十年,到一个时辰之前还活蹦乱跳,但如今,已经成为他冰冷的遗憾。
依旧美艳无比的梅林之中,立起一座新坟,坟前什么碑也没立。邓文不知道称呼该怎么写,是妻?是妾?是奴婢?是知己?似乎都不妥,而且他也知道,这偌大的梅林之中,不可能再有第二座坟。幼娘的坟,将是这天山之上、梅林之中永远的唯一。
“她会孤单,她会害怕。”当胡杨催促邓文下山时,邓文恳求胡杨道:“我要给幼娘守七天的坟。等过了头七、她的灵魂回归地府去转世投胎后,我再下山,行不?”
胡杨曾经历过感情的波折,理解邓文此时的心情,但他自己公务繁忙,却不允许他再等下去,遂将邓文托付梁若青与雪君,请他二人陪邓文几天,自己带领护卫下山而去。
众人一走,山上立即清静了许多。邓文每天里都到幼娘的坟前,摆上贡品,点上香烛纸钱,然后默默地坐着,几乎是一天不动。梁若青劝过几次,邓文也不听,梁若青只得由他。
梁若青雪君与幼娘不熟,因此对于幼娘的死,二人虽然伤感,却不太伤心。而且,有梁若青雪君陪坐,邓文有许多的心里话都说不出口。因此只过了三天,邓文便不再让二人到坟前去,二人也乐得自在,每日里只是在梅林附近玩玩,虽然生活枯燥,风景单一,但二人作伴,倒也不觉寂寞。
这一日,又下了一场大雪,二人在远离邓文的梅林边上玩耍,雪君正在欣赏初开的梅花,忽然叫了一声,说道:“青哥哥,你快来看,这一朵梅花样子好奇怪呀,好象蝴蝶一样。”
梁若青闻言奔了过去,只见一朵硕大无比的梅花中心,长出四瓣白色的小花瓣,四小花瓣正好组成一只蝴蝶的模样,中间蝴蝶的身子、须尾无不齐全,与周围红色的梅花瓣相互映衬,构成人间少有的奇观。
“你们江南的梅花,没有这样的品种么?”梁若青问道。扭头去看别的花朵。
雪君摇了摇头,说道:“我见过那么多的梅花,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品种呢。”
“别的花朵也没有,这是唯一的一朵。”梁若青连看了十几朵梅花,也没见同样的。
“那我可要把这朵花保留下来。”雪君说着,伸手便去摘那朵梅花,忽然惊叫了一声,原来那不是一朵梅花,而是一只真正的白色蝴蝶,雪君手未触及,白蝴蝶已飞离梅花,在空中翩翩起舞,向远处飞去。
“快抓住它。”雪君喊了一声。腾空而起,轻轻地在梅花枝上一点,直向白蝴蝶抓去。
梁若青虽与雪君久处,但从未见过雪君显露轻功,这时见她情急之中,竟露出一手独步天下的轻身功夫,不禁心下惊喜,也不去配合雪君抓蝴蝶,只是跟在雪君身后,欣赏着雪君在半空中飞舞的优美身影。
世间蝴蝶,绝大都生活在温暖滋润的环境之中,而这白蝴蝶竟能生存在冰雪覆盖的天山之上,自是世间少有的珍品,雪君生性喜爱蝴蝶,但于这雪山蝴蝶,却是第一次见到,自是如获至宝。但她也知道,蝴蝶身体脆弱,不经力道,绝不能拍打,只能抓捕。因此她只是紧紧跟在白蝴蝶身后,伸手去抓。那白蝴蝶身量虽小,速度却快得惊人,雪君明明看见它停在了梅花上,以为已是手到擒来,抓进手的却是一朵梅花。
几次抓空,更激起了雪君的好胜之心,她调整了一个自己的内力,使出百花仙子所传授的“百花掌”,在梅花之间飞舞纵横,犹如一只穿行于花间的蝴蝶。掌风所到之处,梅花纷纷落地,撒落在积雪之上,将一地的白雪,装扮成点点红妆。
过了小半个时辰,雪君已略显疲惫之态,而那只白蝴蝶,依然劲头如初,雪君知道自己难以将它抓获,不由得心下有些懊悔,她停下身来,说道:“青哥哥,我——”
话音未落,忽见一个白色身影袭向梁若青,霎时间便与梁若青斗在一起,雪君能看清梁若青的身形,却看不清他对手的模样,只看见一团白色,围着梁若青来回旋转,如疾风,似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雪君知道梁若青不是敌手,正欲上前帮忙,忽觉眼前白光一闪,面前多了一个人,中等身材,白须白发,一身白衣,头上包着一块白色头巾,左手之中一团小小的白色在舞动,正是雪君想抓而没抓住的白蝴蝶。
雪君向旁边一看,只见梁若青倒在地上。雪君喊了一声,扑了过去,梁若青依然一动不动。雪君哭泣着,回头怒道:“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随便杀人?”
“他没有死,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那白衣人面无表情。
雪君伸手去解梁若青的穴道,但忙了半天也没能解开。那白衣人道:“你不用忙了,我点的穴道,世上无人能解得开。”
雪君站起身来,微一施礼,问道:“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佩服之极。却不知前辈为何要与我们作对?”
“我点了他的穴道,只要求你做一件事情。”那白衣人道:“你将刚才追蝴蝶时所使用的功夫在我面前演示一遍,我即可给他解了穴道。”
“不可能。”雪君说道:“我师门所传功夫,岂可随便演示给别人看?前辈是武林名宿,这点道理应该懂得吧。”
“我不管什么武林规矩,我只知道,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那白衣人道:“如果你不按我的要求去做,我便不解他的穴道,你好好考虑考虑。”
“我不用考虑。”雪君怒道:“我虽然本领低微,却也不愿受制于人。”
“好骨气,只可惜不识时务。”那白衣人道:“我把你的穴道也点了,就让你们两个躺在这里,做一对雪山鸳鸯吧。这里没有别人,你们呆上三年也行,五年也中,保准没有人会发现。只是,你们需要练成不吃饭也能活下去的功夫才行。”左手仍然吸着白蝴蝶,右手食指直向雪君点来。
雪君知道自己功夫与对手相差太远,但事到眼前,她也无法再退让逃避,左掌拍出,一招百花掌拍向那白衣人。那白衣人叫了声好,随手化解了她的招数,却不反击。雪君双掌齐出,那白衣人也只是一招之间,便消除了她的攻势。雪君见他只守不攻,心下怯意渐消,将九十九式“百花掌”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套“百花掌”原是百花仙子所创。百花仙子一生所学武功颇杂,但都达不到上乘武功的境界,后来她看到四季花开的不同情景,如牡丹之贵,芙蓉之柔,梨花之阴,寒梅之傲,有所感悟,遂将平生所学的功夫融合在一起,加进自己的不少独创,创立了这套“百花掌”。每一招的名字起得也极美,如“杏花春雨”、“梨花泣春”、“梅花舞雪”、“秋菊傲霜”等。这“百花掌”名字优美,威力却也无穷,乃是一等一的阴柔神功。此时雪君使了出来,虽然无法伤得了那白衣人,却也赢得了他的阵阵喝彩。
转眼间,雪君九十九式“百花掌”已使完。她学武时间太短,除了梁若青教过她一些入门功夫,所学功夫就以这套“百花掌”为最高。此时明知这套掌法伤不了敌人,却也不得不再次使出。那白衣人也不还手,等雪君又使完一遍后,那白衣人哈哈大笑,说道:“姑娘所演示掌法精妙无比,老夫算是开眼了。他日若有缘重逢,老夫定当传你一套掌法作为谢礼。”凌空一指,解了梁若青的穴道,迈步而行,转眼间便消失在山后。那只白蝴蝶也在雪君眼前一闪,消失在梅花丛中。
雪君尚未跑到梁若青身边,梁若青已一跃而起,雪君问道:“青哥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梁若青道:“我好得很,那前辈似乎并不想伤害我们。”
雪君道:“我知道,他只是想学我的“百花掌”。”
梁若青摇了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百花掌”虽然精妙,但那前辈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当今武林之中能胜过他的,已没有几人,他没有必要去偷学别人的功夫。而且,“百花掌”掌力阴柔,更适合女子练习。”
雪君道:“那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别的价值么。”
梁若青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眼睛直直的,苦苦地思索着,却没有一点头绪。
雪君道:“既然我们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回头我们问一下邓大人,想必会有所收获。”
梁若青道:“好,我们现在就去找邓大人。”
二人来到幼娘坟前,邓文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梁若青将刚才的经历略说了一遍,邓文有些奇怪:“这天山之上还有别人?我在这里呆了十年,只有幼娘与我相伴。除了胡杨王子来过几次外,我没见过别人。”
雪君忽然问道:“邓大人,胡杨大哥说过,这梅花林是你的手笔,是什么意思?”
邓文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他的意思是说,这片梅林是我种的。”
“你种的?”梁若青与雪君大吃一惊,二人抬头看了看梅林,说道:“这么大一片梅花林,都是你种的?”
邓文道:“你们不相信么?十年时间,心无旁骛,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雪君道:“就算是你有时间,有精力,可是你的梅花种子是哪里来的?不可能是你自己随身带的吧。”
邓文淡淡地说道:“就是我随身带的。”
雪君一做鬼脸,笑道:“我不相信。”
“这事无关紧要,我告诉你们也无妨。”邓文说着,从胸前拿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轻轻一拉丝线,从中倒出两粒圆形东西,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梁若青不认识。雪君惊道:“这是梅花种子,你真是随身带着。”
邓文道:“这是我妻子给我的。我妻子是江南扬州人氏,名字当中有一个梅字,因此我初与她相识之时,便喜欢上了梅花。当年,我离家出使突厥之时,她给我做了这个荷包,在里面装满了梅花种子,让我贴身带着,以示她与我同行。”邓文说着将荷包递给雪君。
雪君接过荷包,仔细看着。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荷包,选用的是杭州丝绸材料,只是时间久远,颜色有些暗淡,上面绣着一副微型的江南山水风景,针脚细密,看来用功不少。
雪君捏了捏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雪君问道:“里面有东西,可以看么?”
邓文道:“随便。”
雪君松了松丝线,伸手指向里一掏,又掏出了几粒梅花种子,还有一块小丝巾。雪君展开丝巾,上面绣着一枝梅花,还有四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梁若青赞道:“想不到尊夫人文采这么好,单凭这四句诗,便可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诗人。”邓文道:“过奖了。”
雪君摇头道:“这几句诗,不是尊夫人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