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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文闻言脸色微变,问道:“那是谁写的?”

雪君道:“是汉代苏武出使匈奴前,写给他妻子的。”

邓文道:“苏武?是个什么人?”

雪君惊奇地看着邓文,见他神情不象是作伪,问道:“你身为朝廷重臣,不会连苏武也不认识吧。”

邓文道:“我是武将出身,从小没读过几本书。”

雪君道:“原来如此。苏武是前汉武帝时期的一个大臣,他曾出使匈奴十九年,受尽折磨,但不变其节,不改其志,堪称人臣之典范。”

邓文脸生向往之情,幽幽地说道:“前辈高人,让人佩服。”

雪君续道:“苏武临行之时,给他妻子写下了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尊夫人是抄了诗中的前两句与最后两句。”

邓文问道:“那苏武后来怎样?夫妻团聚了么?”忽然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

雪君知他心思,迟疑道:“这——”

邓文心下一紧,脸色微变,随即故作轻松地说道:“姑娘但说无妨,我们是在讲古人,又不是说我。”

雪君道:“苏武在匈奴一呆十九年,回来之时已是六十高龄。他妻子久等他不回,已经改嫁他乡。”

邓文脸色大变,问道:“怎么会是这样?”

梁若青劝道:“苏武虽然没有能夫妻团聚,但大人手造这偌大的梅林,坚心可比日月,必能感动苍天,与妻子重逢。”

邓文道:“借你吉言,多谢了。”

雪君问道:“邓大人,七天已过,我们是否要下山?”

邓文迟疑着,回身跪在幼娘坟前,双泪长流道:“幼娘,我要走了。中原离此路途遥远,我年纪也已不小,今生我们恐怕已没有机会再相见了。愿你早日转世投胎,来生我们如果有缘重逢,我必定娶你为妻,旦夕相依,生死不离。”

突然间一声长啸,一头苍鹰飞过半空,消失在天尽头。

邓文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幼娘的坟,转身而去,步伐坚定,再也没有回头。

三人回到木屋前,收拾完毕,准备下山。邓文本想放火烧掉木屋,梁若青劝他留下木屋,给过路人以方便。

三人骑马走了两个多时辰,来到山脚下,此时李建成身体已经大好,众人决定立即回归中原。尚未启程,忽见阿史那思林率一队士兵前来报到,原来他是奉胡杨之命,率一千突厥精兵,护送众人东归。李建成与梁若青想起胡杨的情义,皆激动不已。

此时整个西域仍然是寒冷异常,一行人走了近一个月时间,踏积雪,过流沙,行戈壁,涉江河,到达了大唐与突厥的边界。阿史那思林与众人拜别,率领人马回去复命。李建成率领众人,继续向东行进,过玉门关,经过五六天的行军,回到武威大军驻地。

魏征为众人接风洗尘,李建成将此行经过略一说明,魏征大喜道:“太子殿下竟然与突厥大可汗结成了异姓兄弟,这下咱们大唐没有后顾之忧了。”李建成问起中原战事,魏征道:“听说秦王那边战事不是很顺利,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这里已不用保留太多军队了,我们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力,去支援他们。”

休息了两天,李建成与魏征商量,要回长安向李渊报喜,魏征本想让他直接带十万大军走,但李建成认为,没有李渊的命令,私自带大军回京都不好。魏征同意让李建成先回长安,等接到李渊圣旨,再调兵不迟。梁若青雪君因受胡杨之托,要送邓文回家,因此与李建成同行。

众人不一日来到长安,邓文一走进长安城门,禁不住双膝跪在地上,热泪长流,一别十年,自己总算回来了。但同时心中又忐忑不安,不知家中亲人怎样?

李建成入宫见驾。梁若青禀明李建成,与雪君带邓文回家探亲。

邓文的老家,在河东黄河风陵渡边。邓文进京为官后,遂将全家搬到京城。后来,邓文奉旨出使突厥,预感到自己一时半刻难以回来,便与妻子商量,又将全家人送回老家暂住。谁知一别十年,音讯皆无。

梁若青与雪君率领八名士兵,护送邓文前往河东,河东当时正属大唐地界,因此一路上顺利平安,只是过潼关时遇到了守军的盘查,梁若青亮出自己的身份,几乎将潼关守军主帅惊呆,极力要宴请一行人。梁若青推托不过,在潼关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陪邓文赶往河东风陵渡老家。

凭着记忆,邓文带领众人来到一个山村,在一幢大院前停住了脚步。大院的门墙都有些破旧,但依然透露着一股威严与高贵,显示出院子主人曾经的显赫身份。

大门紧闭着,门口也没有家人。邓文来到大院门前,直直地盯着大门,脑海中思绪万千,心中喜忧不定。一别十年,不知家中怎样,他不敢推开那扇门,他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害怕自己十年的牵挂,会瞬间变成水月镜花。

就这样,邓文呆呆地站在家门口,象一尊泥塑的雕像。梁若青等人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来打扰他。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那中年女人看见站在门口的邓文,微微一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站在我家门口?”

邓文心中一震。十年的雪山生活,早已染白了他的须发,他虽刚四十出头,却如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般模样了。而站在他面前的妇人,虽然同样经历了十年的风霜,除了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望着已认不出自己的结发妻子,邓文心痛如绞,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喊了一句:“小梅。”

“你是——,大人。”小梅迟疑着,上前仔细看了看,突然间放声大哭。那小男孩仿佛受了惊吓,转身跑回了院内。

“小梅,是我。我回来了。”邓文拉起小梅,用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笑道:“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重逢的日子,不哭。”

“小梅,是谁来了?”从院内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手里拉着刚才那个小男孩。

“二弟。”小梅尚未说话,邓文已认出来人,他激动着,走上前来,拉住了来人的手。

来人正是邓文的同胞兄弟邓武。邓武仔细地看了看,大叫道:“大哥,真的是你。”

“是我。二弟,我回来了。”两兄弟抱在一起,紧紧地。

“大哥你可回来了,这下母亲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邓武说道。

“你说什么?”邓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她老人家——”

“母亲已经过世三年了。”邓武垂泪道:“她临终之时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母亲。孩儿不孝呀。”邓文跪倒在地,脸向苍天,双泪直流。

“大哥节哀顺变吧。”邓武扶起邓文,说道:“母亲虽有遗憾,却也算是善终。还有——”他一把拉过那小男孩,说道:“华儿,快快拜见你大伯父。”

“娘。”那小男孩只看了一眼邓文,便使劲缩到小梅的身后,双眼露出怯怯的目光。

“什么?”邓文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晕,他定了定神,问道:“二弟,这孩子是谁的?”

“大哥,我对不起你呀。”邓武猛地跪在了邓文的面前,说道:“我——我已经娶了小梅。这孩子是我们俩的。”

“你说什么?”邓文忽然反应过来,抬起脚来,一脚将邓武踢倒在地上。尽管天山十年的风雪,已磨平了邓文几乎所有的棱角,但听到这个消息,依然让他难以自控。整整十年,他日思夜想的,除了回朝面君复命外,便是家中坚守着双方承诺的妻子。临走之时妻子的企盼,是他历尽艰难亦不退缩的支柱,也是他面对风雪时心中的温暖。就连无怨无悔服侍了他十年的幼娘的请求,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因他心中的那份牵挂、那份承诺、那份梦想。但现在,国家没了,君王死了,母亲已经仙逝,而他一直记在心中的结发妻子,也早已穿上了他人的嫁衣,变成了别人骨肉的母亲。

“大人。”小梅跑过来,也跪在了他的面前,哭泣着,仿佛一支带雨的梨花。

当年,就是这梨花带雨般的哭泣,征服了邓文一颗豪情万丈的心,让二人结下了一世相守的情缘。但现在,这同样的哭泣,却让他感到了绝望,感到了孤独。

“你们都起来吧。”邓文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弟,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二人走到村外的一片空地上,邓文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成的亲?”

邓武道:“是你走后的第三年。”

“第三年?”邓文喃喃地说道:“小梅只等了我三年。”

“不是这样的。”邓武道:“你走后,小梅便不再梳妆,说是要等你回来后再重整妆奁。但到了第三年上,母亲却不愿意了。她老人家说,你一去不回,杳无音信,怕是凶多吉少,而小梅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这样守着也不会有结果,因此她便劝说小梅放弃了守望的想法,与我成了亲。”

“那小梅就这样同意了?”邓文叹了口气。

“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邓武道:“母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认准的事情,谁能更改得了?”

“天意呀。”邓文脸向苍天,口中喃喃地说着,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雪君说过的汉朝苏武的故事。

“大哥。”邓武说道:“你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虽然母亲已经去世,小梅也已另嫁,但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对不对?我夫妻二人欠你太多,从今往后,我们定当竭力孝敬于你,尽力补偿我们的过错,百年之后,让华儿给你披麻送终。”

“这事以后再议。”邓文道:“我现在,想去拜祭一下母亲。”

“好,我马上去准备。”邓武说着,回去收拾了些东西,吩咐小梅与雪君、华儿守在家中,一行人来到村西的一个小山坡上,邓文在母亲坟前点了香,烧了纸钱,拜祭完毕。邓文道:“我想与母亲单独说几句话,请你们暂且到远处等我一会儿。”

众人退下山坡来。邓文跪在母亲坟前,泣道:“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奉养母亲天年,心下惭愧。我在突厥一呆十年,原想对小梅亏欠颇多,不料母亲作主将小梅嫁给了二弟,我心内虽有不甘,却也感到万分欣慰。小梅自嫁给我后,整日里为我担惊受怕,这下好了,二弟虽才智略差,却是本分的老实人,小梅嫁他,会过上平安的日子的。只是,有一事我却要禀告母亲,突厥大汗将我流放天山上之时,曾赐了给我一名女仆,名叫幼娘。幼娘在我最孤独困苦的时候,无怨无悔地服侍了我十年,但最后在我即将回归中原之时,因我不能带她回来而自杀身亡。幼娘落得如此下场,我罪不可赦,只是如今我心已死,年岁已老,再也无力长途跋涉,所以今生我已不能回到梅林去陪伴她,只希望母亲大人在天之灵保佑我,让我来生能与她重逢,再弥补我的过失。”随即大声喊道:“幼娘,你在天之灵等等我。”从怀中掏出幼娘自尽的那把短刀,用力向自己心口插下。

梁若青听邓文大呼幼娘的名字,已知不妙,又见他举起短刀要自尽,不敢怠慢,手中马鞭急抛而出,直向邓文手腕击去。但二人相距太远,马鞭又柔软无力,击在邓文手腕上,只是让他手中短刀方向微微一偏,力道却未曾减小,梁若青只见血光一闪,邓文手中的短刀已插入他的前胸。

“邓大人。”梁若青大叫一声,冲到山坡上,扶住即将摔倒的邓文,只见短刀离他的心口只有一线之遥,血正汩汩地流着,已是重伤难治。

“大哥。”邓武大叫着冲了过来。邓文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二弟,不要悲伤,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以后,好好对待小梅,不要让她受难。”邓武含着泪点着头。

邓文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对梁若青道:“梁大侠,我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梁若青道:“邓大人尽管说就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邓文道:“我死以后,不要将我入土下葬,放一把火,将我尸骨烧化成灰,如果梁大侠以后有机会再到西域,麻烦你将我带回天山梅林之中,葬在幼娘的身边。”

“好,我答应你。”梁若青说道:“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会重回天山,将你与幼娘合葬在你所造就的梅林之中。”

“谢谢你。你的大恩,我今生无以为报,等到来生,我一定当牛作马,报答你。”邓文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迷茫,他双眼朝天,注视着天上的白云,口中轻轻地念着,正是他当年出使突厥离家之时小梅写给他的那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死—当—长—相—思——。”终至无声。

白云当空,微风习习。

“大哥,是我害了你呀。”邓武一把拨出邓文胸口的短刀,猛地向自己脖颈割下。梁若青反手一带,将短刀打落在地,怒道:“你没听清楚你大哥临终之时的话么?你好好照顾尊夫人,才对得起他。你就这样死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谁来照顾?”

“大哥。”邓武跪下身去,泪流满面,声音呜咽。

梁若青道:“邓大人托我将他的尸骨火化,日后带回天山去,你作为他的亲属,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邓武道:“一切全凭梁大侠作主。”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梁若青道:“那好,咱们就在这里完成邓大人的心愿吧。你快些回家去,让尊夫人再来看一眼。”

邓武擦干眼泪,应声而去。梁若青命令士兵从附近山上找来一些树枝,扎了一个木台,将邓文的尸首抬到木台上。不多时邓武领着雪君、邓夫人和华儿来到,邓夫人命令华儿跪在木台前,自己缓缓地围着木台转了一圈,最后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邓文的遗容,一动不动的,牙齿死死地咬着双唇,眼中却没有泪水。也许,她的泪水早在十年前便已流干,也许,现在还算幸福的生活,让她早已忘记了眼前的这个曾经的爱人。在场人数众多,但又谁懂得她的心?

过了良久,邓夫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惨烈,如撕心裂肺一般,众人不由得吃了一惊。邓夫人一边哭着,一边疾步向远处跑去,雪君怕她有闪失,轻轻地跟在后面。梁若青向邓武一点头,命令士兵们点燃了木台,刹那间,木台连同邓文的尸首,都在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

不多时,邓文的尸骨已火化完毕,邓武将未烧完的骸骨连同灰烬一起,装进一个骨灰坛中,交给梁若青,随即将周围的土堆了过来,算是给邓文修了一座坟墓,并按当地的风俗,与华儿一起,给邓文举行了祭祀。

祭祀结束,邓夫人与雪君也未回来,众人回到邓武家中等待。直到傍晚,二女才缓缓走回家中,邓夫人双眼通红,一看便知是伤心过度、流泪过多所致。

邓武要留众人吃饭,梁若青坚决不同意,邓武无法,只得送众人离开。

梁若青带着邓文的骨灰,率领众士兵到离村不远的一个小镇上住宿,准备第二天一大返回长安。

“青哥哥,我想回趟百花谷。”用过晚饭后,雪君突然悄悄地哀求梁若青。

梁若青看着雪君脸上布满风霜,知道她最近跟随自己四处奔波,颇受劳累,有些心痛,便微笑着同意了她的请求。第二天一大早,梁若青命令士兵将邓文的骨灰带回长安,暂时寄放在无漏寺内,并给李建成写了封信,说明白自己的去向,然后携着雪君,一路向百花谷进发。

一路上,雪君几乎是沉默无语,脸色也不好,梁若青知道她是受了邓文事情的刺激而难过,便不断地用话语来开导她。雪君忽然说道:“青哥哥,我决不做邓夫人。如果有一天,我们被迫分开,我一定要等你回来,不论多久。”

梁若青微微一笑,说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怎么可能长时间分开?你可不要忘了,你父亲早已将你托付给我,你一辈子也跑不了的。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便找个地方隐居,整日里种花养鸟,再生一大堆孩子。你说孩子是随你好呢,还是随我好呢?”

雪君脸上一红,低声道:“谁要生孩子了?我可不会生。刚好了两天,又来油嘴滑舌。”

梁若青道:“你不会生,我来帮你呀,总之,我们一定要生一大堆孩子,五个,不,十个,不,二十个,就要二十个孩子,到时候,他们排着队来找你,妈妈妈妈地乱叫,一定热闹得很。”

梁若青还没说完,雪君已笑弯了腰,她揉了揉笑疼的肚子,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是猪呀,能生二十个。我一个也不生。”

“那怎么行?”梁若青忽然正色道:“你不生孩子,我们梁家岂不要绝后?我们家可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还指望你帮我把我梁家的香火传下去呢。”随即哈哈一笑。

这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之间,雪君的脸色逐渐明朗起来。

二人左右无事,也不急着赶路,缓缓慢行,行了三四日路程,这一日中午,二人进了一家小酒馆,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壶酒,正吃饭间,忽听外面有人进来,说道:“老板,给我包起十个馒头,带走。”

“大师姐。”雪君忽然叫了起来。

来人正是百花仙子的大弟子、雪君的师姐牡丹。

牡丹初见雪君梁若青,稍微一愣,随即走上前来,拉住雪君的手,问道:“你们不是在长安么,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们正要回百花谷,看望师父她老人家呢。”雪君说道:“是师父派你出来办事么?”牡丹作为百花仙子的大弟子,经常外出替师父办事。

“师父不在百花谷中。”牡丹说道:“你们先不用回去了。”

雪君问道:“师父不在谷中,到哪里去了?”

牡丹向门外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吃完了没有?如果吃完了,我们一起走,路上我再慢慢地告诉你们。”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了。”到柜台上结了帐,又买了几个馒头放进包内,随牡丹一起出了店门。

“馒头买好了?”三人刚出了店门,有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年青人走了上来,与牡丹打招呼。当他看到跟在牡丹身后的梁若青与雪君时,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这两位是?”

牡丹道:“这是我师妹雪君,这位是梁若青少侠,也是我百花教中人。”

那年青人一抱拳,说道:“在下白信,久闻两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不虚。”

梁若青急忙还礼道:“幸会,幸会。”

看着牡丹脸上带着羞涩的神情,二人也没有多问。雪君问道:“师姐,你说师父不在百花谷,她老人家到哪里到了?”

牡丹道:“师父两天前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百花谷,具体要去哪里,我也不清楚。我担心师父的安全,就与白信悄悄地尾随她而行。看她要去的方向,恐怕是洛阳。”

“洛阳?”梁若青忽然想起了阴子玉,说道:“有可能。”

雪君道:“那好,我们便去洛阳。”

四人意见一致,便结伴向洛阳进发。当时天下正乱,女子单身外出者甚少,所以要沿途打听百花仙子的行踪,甚为方便。四人尾随百花仙子行踪,一直到了洛阳城北。

到了洛阳城北的少室山脚下,四人远远地看见百花仙子手提着一只竹篮,正沿着山路向上走。白信说道:“既然仙子平安无事,我们就放心了。仙子不让我与牡丹跟着,我们如果上去与她相见,恐怕不好。”

梁若青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一施礼,便与雪君上山。

“二位先等一下。”白信道:“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听说百花仙子将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传给了雪君姑娘,不知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这事还不简单?”雪君解下肋下合欢剑,递给白信。白信拨出宝剑,只觉一股寒气逼面而来,不由得赞道:“真是一把好剑。”

“那是当然。”牡丹说道:“这剑可是我们百花教的镇教之宝。”

白信一指路边的一棵碗口粗的槐树,对雪君道:“我想用这树试一试剑,行不?”

雪君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可以。”

白信手执宝剑,翻手向槐树削去,只听一声微响,合欢剑从那槐树中间闪过,树却没断。白信一愣,牡丹笑道:“你用手推一下看看。”白信用手一推,那槐树的树冠轰地一声掉在地上。

白信只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口中赞叹不已。见剑刃上仍残留着一些树汁与灰尘,便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制手帕,仔细地擦了擦,连剑柄也擦得干干净净。

白信回过身来,将合欢剑还给雪君,赞道:“天下宝剑,以此剑为尊。我今天总算开眼了。”

雪君接过宝剑,放回剑鞘中。白信又道:“你们见了仙子后,不要说我们也来了,否则会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的。”青雪二人应着。

梁若青雪君别过牡丹与白信,向山上走去。到了半山腰,只见在不远处,百花仙子跪在一座无碑土坟前,默然无语。雪君不敢打扰她,静静地等着,过了大约一刻钟,百花仙子站起身来,准备祭奠,雪君喊了一声“师父”,跑了过去。

百花仙子回头见是雪君梁若青二人,微微一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梁若青与雪君来到坟前,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雪君道:“我们也是偶然看见了你,才跟上来的。”

百花仙子点了点头,雪君见她不说话,也不敢言语,就这样默默地站着。百花仙子烧化了纸钱,又围着坟丘转了两圈,回来坟前又磕了三个头。祭奠完毕,百花仙子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你们是与我一起,还是下山去?”

“自然是与师父在一起了。”雪君说道,顺手解下合欢剑,递到百花仙子的面前,说道:“师父,徒儿没经师父允许,私自同意将合欢剑重铸了一次,请师父惩罚。”

百花仙子道:“为什么这样说?”

梁若青到附近捡了些枯枝,在坟前的空地上点起了一堆篝火。雪君从包中取出馒头,三人一边吃着,雪君一边将重铸风流合欢二剑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百花仙子道:“这是好事,我不会怪罪你们的。”伸手拿过合欢剑来,拨出来仔细看了看,说道:“这剑一经重铸,真是脱胎换骨了。从此以后,江湖神兵利刃,以此二剑为首。”

百花仙子又询问了一些问题,雪君将有关长安战事、西域经历等事说给她听。百花仙子见梁若青竟做了大唐越王,又与大唐太子、突厥可汗义结金兰,心下忍不住为雪君高兴。

天已大黑下来,清风习习,明月当空。

雪君用眼睛扫了周围一眼,最后定格在面前那个无碑土坟上,问道:“师父,这墓中埋葬的,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为什么连个墓碑都不立?”

百花仙子微微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表情却甚是悲伤。梁若青猜想这坟中之人,必定与百花仙子有莫大关联,雪君这一问,说不定会勾起她的伤心往事来,说道:“雪妹,你不要再问了。”又对百花仙子道:“雪妹说话没轻没重,请仙子莫怪。”

百花仙子道:“此事已过去多年,我早已不再悲伤,咱们左右也是无事,就给你们说说也无妨。”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在山东海边隐居着一对江湖侠侣,丈夫叫花严,妻子叫沈冰,二人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在江湖上的声名颇佳。中原山东一带的武林纠纷,常请他们二人出面调解。”

“后来,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找到他夫妇二人,说自己遭人追杀,请他们出面给自己解围,并承诺以一本师门武功秘笈作为报答。”

“沈冰在言语之中,发现那年轻人本性不善,劝丈夫不要蹚这趟浑水。但花严却不那样认为,一来以花严武功之高,竟然对那年轻人出示的武功秘笈,看不懂分毫,二来那年轻人说追杀他的人,是号称武功当世第一的人,如果花严害怕,他就去找别人,花严性如烈火,经不起那年轻人的言语相激,便与那年轻人击掌为誓,接下了这个差事,让那年轻人去引仇家到来。”

“几天以后,那年轻人告诉花严夫妇,自己与仇家已经约好,夜半子时在这少室山后山见面。花严表示,自己夫妻二人子时先到,与那年轻人的仇家见面,调解双方的矛盾,要那年轻人丑时再来。”

“花严夫妇二人按照约定,子时准时来到少林寺后山。但当他们看到对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那年轻人的仇家,竟然是号称江南武林第一人的薛浩。”

“薛浩是当时武功天下第一的逍遥子的首席弟子,武功之高,已当世无敌手。薛浩告诉花严,那年轻人作恶多端,留着终是武林祸害,必须除去。但花严与那年轻人有约在先,自不能仅凭着薛浩的三言两语,便毁约弃言。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便只能手底下见功夫。”

“花严与沈冰武功较薛浩逊一筹,但二人联手,与薛浩也正旗鼓相当。双方这一动手,便斗了三天三夜。后来,双方皆内力耗尽、精疲力竭,相约不再斗下去。谁知这个时候,那年轻人却忽然跳了出来,向三人动了手。他手执长剑,要先杀花严,再杀薛浩。沈冰与花严夫妻情深,拼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内力,纵身跃起,击向那年轻人的后心。那年轻人回手一剑,正刺进沈冰的胸膛,而沈冰的一掌,也把那年轻人打得口吐鲜血。”

“那年轻人受了伤,自知不是三人的对手,不敢再逗留片刻,便逃之夭夭,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沈冰由于受伤过重,最终仙逝于这少室山后山,死在丈夫的怀中。花严把爱妻就地埋葬,带着一腔的仇恨,去找那年轻人报仇,但寻了两三年,也没寻见仇人。最终在少林寺方丈洪遵大师的点化下,于少林寺出家为僧,法号半悟。据说是因为当时洪遵大师说,花严虽然尘缘已了,但争强好胜的俗心仍在,对世间的爱恨情仇也始终不能彻底放下,因此只能算是半悟,并希望他能专心钻研佛法,以期达到最终全悟。而薛浩,据武林传言,回到江南后不久,家中便生了一个大变故,此后武林中再也没有见过他,是死了,还是隐居,没有人说得清楚。”

“花严与沈冰育有一个女儿,花严在少林寺出家后,因少林寺有个规定,不允许女人长住寺中,因此花严便将这个女孩寄养在山下一家农户家中。这个女孩从三四岁开始,便跟随父母练功,当时武功已经不错。她父亲本想继续教她武功,但洪遵大师劝告她父亲说,现在世间不太平,江湖上人心险恶,与其教会那女孩武功、让她独自闯荡江湖,不如不让她学武,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以后成家立业、嫁人生子,倒也不错。她父亲听从了洪遵大师的劝告,再也没有教她武功。”

“但那女孩已经学了近十年的武功,内力基础已经打得不错,她父亲也曾给她讲过武林中的一些传闻轶事,包括她母亲的事情,她自不会甘心再做一个普通的农民,便在十六岁那年偷偷离开了养父母的家,独自闯荡江湖。”

雪君突然问道:“师父,你说的那个女孩,便是你老人家吧。”

百花仙子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雪儿,你很聪明,不错,我正是那个女孩。这个土坑之中埋葬的,就是我的母亲。”

雪君与梁若青走到坟前,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个响头。

百花仙子等梁若青雪君回到火堆边,接着说道:“我离家出走之后,也曾经全力追查我的杀母仇人,但人海茫茫,找一个实在比大海捞针更难。一晃十七八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

雪君问道:“那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师父可知道。”

百花仙子道:“我不清楚。他当时报的名字叫贾仁,肯定不是真名字。”

雪君道:“他能以一人之力,挑起三名武林绝顶高手的争斗,还差一点将三人全部除去,能力绝不简单。估计他不会甘心于默默无闻,总有一天,他会重出江湖。”

百花仙子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这二十年来,他躲在某个地方,勤练武功。那么,等他重出江湖之时,便是江湖浩劫之日。”

雪君又问道:“那半悟大师呢?他以后有没有再寻找过仇人?”

百花仙子道:“我听说,他曾经有过下山寻仇的想法,也曾下山寻过仇,但洪遵大师说,冤冤相报,无止无休。还说,其实仇人便是自己,所以劝他应该从内心里忘记那份仇恨,不要再去寻仇,那才能达到全悟的境界。”

雪君道:“洪遵大师说得对。如果当时半悟大师能听从妻子的建议,就不会中了那年轻人的借刀杀人之计了。”

百花仙子脸色大变,说道:“你说什么?你说那年轻人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

雪君道:“我是这样想的。师父,你想想看,如果他真是被薛浩追杀,当三人皆无还手之力时,他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薛浩,但事实却非如此。”

百花仙子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也许他的目的,便是挑起武林纷争,或者是想借薛浩之手,除去我父母二人。但据我所知,我父母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雪君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事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三人围着火堆,直聊到半夜,犹自兴趣正浓。

忽然,百花仙子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现身?”

一个黑影,飘到三人面前。

百花仙子一提合欢剑,准备向那人刺去。忽然,她惊呆了:自己丹田之中竟空空如也,数十年来勤修苦练的内力,竟丝毫全无。

“果然是你。”百花仙子表情幽怨,直直地看着来人,来人正是她的丈夫阴子玉。

阴子玉道。“冰儿,是我。我打听到了你母亲坟墓的位置,知道你一定会来给你母亲上坟的,所以我便在这里等着你。这一次你同意跟我回去了么?”

“到哪里去?”百花仙子道:“回洛阳给王世充当走狗么?”

“不。”阴子玉道:“我们不回洛阳,我们回家,回到我们当初生活的地方。”

“好,我跟你走。”百花仙子道:“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回到当初。”

“真的?”阴子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梁若青与雪君也有点不适应。

“是真的。我们一起回家。”百花仙子淡淡地说道。

“冰儿,你对我真好。”阴子玉走到百花仙子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左手。

百花仙子右手微动,合欢剑直向阴子玉前胸刺去。她内力虽失,招式犹存,加之二人相距太近,阴子玉又没有防备,只一瞬间,合欢剑已离阴子玉前胸不足两寸。梁若青雪君一声惊叫,阴子玉也是一阵迷茫,但他武功极高,临危不乱,见躲避已是不及,右手一拉百花仙子,左手一指点在合欢剑上。百花仙子内力已失,阴子玉这一指又是临危之际、凝聚一生内力之精华,百花仙子只觉胸口一震,似一只大锤击在胸口,顿时五脏六腑都又受伤,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合欢剑拿捏不住,脱手而飞,擦过阴子玉的右臂,斜插在地上。

阴子玉一拉之下,才觉出百花仙子已无内力,顿时心惊,连右臂上被合欢剑割破也不在意,颤声道:“你--,你的内力哪里去了?”

“这会还充什么好人?”百花仙子道:“我已落入你手,任你处置便是,即使今日我们师徒三人都死在你手,也只怪我们学艺不精,不会怨你的。你又何必假惺惺地问这话。”

“冰儿,我--”阴子玉一试百花仙子的脉搏,说道:“你是中了毒了,这毒还相当厉害,我似乎没有见过。”

百花仙子看他神色,不象作伪的样子,迟疑道:“真不是你下的毒?”

“不是。”阴子玉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是我下的毒,教我不得好死,且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就不是,何必发这么重的誓。”百花仙子一低头,忽然呀地一声,颤声道:“你的胳膊,你的血--”

“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阴子玉话未说完,忽觉不妙,自己右臂上被合欢剑割破的伤口处,竟麻麻地没了知觉,扭送看去,只见伤口流着红绿相间的血液,在火光的照映下,甚是惊人。

“苗疆虫花散?”阴子玉出手如风,点了自己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一拉百花仙子的手,问道:“你的剑上怎么会涂有五毒门的不传之毒?”

“我剑上没有毒。”百花仙子道:“你可不要乱说。”

“我们中计了。”阴子玉低声道:“我们先不讨论这些,来,我先帮你把毒逼出来。敌人可能就在周围,我们要趁着夜色的掩护,尽量拖延时间,能拖一分,便多一分的希望。”

百花仙子自认识阴子玉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惊慌过,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此时见阴子玉不顾自己中毒,坚持先给自己驱毒,不由得勾起了心中的一缕情丝,柔声道:“我不急,你先自己逼出毒来吧。”

“不要再推托了。”阴子玉说着,扶百花仙子坐好,自己左掌抵在她后心,将一股内力慢慢地输了过去。

“好一对痴情的情侣,只可惜要一起去见阎王了。”一个声音自远处飘来,越来越近,话音刚落,一个白衣蒙面人已到眼前。

“拦住他。”阴子玉大叫一声,雪君捡起合欢剑,与梁若青一起迎上,双剑齐出,与来人斗在一起。

“是你!”斗了两三招,梁若青已认出,来人正是一年前率军围攻百花谷的白衣蒙面人无牙蛇。

“不错,正是我。今天我来,就是要报去年的一掌之仇。”无牙蛇道:“去年在百花谷,你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偷袭得手,今天你可没这么幸运了。我们凭真本事,来个了断。顺便送他们三个下地狱。”

无牙蛇嘴上说着,手上却未见缓。他的招式亦正亦邪,有时走的是正大光明的路子,有时却瞬间一变,变成阴险无比的邪门武功,有时是大开大合的阳刚招数,下一招却变成若虚若无的阴柔内力。同一个人身上,竟能同时出现势不两立的两种功夫。以他的内力修为,虽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巅峰境界,但这刚柔相济、正邪结合的招式与内力,竟能让他挤身于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

转眼间,双方斗了已有百余招,双方胜负之势越来越明显。无牙蛇以空手对付两柄绝世宝剑,竟能游刃有余,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插,偶尔一出手,便能将二人的联手攻势,化解于无形。

阴子玉全神贯注地给百花仙子运功解毒,无暇旁顾,而百花仙子却对局势看得分明。她知道,只要梁若青雪君一败,便是自己与阴子玉丧命之时,看二人的情形,已坚持不了多久。而自己的内力,才刚刚开始在丹田中汇集,怎么办?

突然间,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暗自将丹田中的内力汇集于右手食指,猛地一回头,一指点在阴子玉的膻中穴上。阴子玉没想到她会突然偷袭,顿时感觉全身麻软,双手无力地垂下。百花仙子抓起阴子玉右手,张口向伤口处吸去。

阴子玉惊道:“冰儿,不可。”百花仙子也不答话,只是全力地吸着,一口口地将阴子玉伤口处的鲜血吸出来,又吐到地上,不一会儿,百花仙子的嘴边已是鲜血淋漓、红绿相间。阴子玉无力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双泪直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钟,但在阴子玉的心中,这一会儿比他一生的时间都要漫长。终于,当百花仙子口中吐出的鲜血只剩下了殷红的时候,百花仙子面露微笑,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阴子玉此时穴道已解,一把扶住百花仙子,泣道:“冰儿,你何苦如此?”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说道:“不要管我,先去帮他们。”

阴子玉放下百花仙子,一声怒吼,喊道:“无牙蛇,你的死期到了。”双掌齐出,直向无牙蛇拍去。无牙蛇此时力斗梁若青雪君二人,已是胜券在握,忽见阴子玉冲来,心下大惊,挥掌抵住阴子玉的双掌,两人掌力一碰,随即分开,只这一招,无牙蛇已试出阴子玉只剩下一半左右的内力。无牙蛇平时对阴子玉的武功颇为忌惮,虽然此时阴子玉因中毒功力受损不小,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但旁边还有梁若青雪君二人相助,三人联手,自己绝对讨不着好去。想到此处,无牙蛇微微叹了口气,纵身远离,消失在夜色之中。

阴子玉回身抱起百花仙子,只见她神情萎靡不振,洁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黑,知道毒素已深入好的五脏六腑之中,不可挽救了。但阴子玉仍不死心,将一股内力输进了百花内子体内,百花仙子神情一振,身体坐直了,问道:“玉哥,刚才那个叫无牙蛇的人,是五毒门的,和你一样,也是王世充的部下,而且还带兵攻打过我百花教的,对不对?”

“是的。”阴子玉不知百花仙子要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们两个所中的毒,都是他下的,对不对?”百花仙子又问道。

“你中的毒,我不太清楚,但我中的毒,一定是他下的。”阴子玉道:“我以前曾见他用过这种苗疆虫花散,中毒的人所流出的血半红半绿,甚是特别,所以我才认识的。”

百花仙子若有所思,忽然厉声问道:“雪儿,你的剑上怎么会有毒?”

“我不知道。”雪君拼命摇着头,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用过毒,也不知道毒怎么用。”

“你不用害怕,你师父不会怪罪于你的,你仔细想想看,最近有谁动过你的剑。”阴子玉柔声道。

“没有人动过我的剑。”雪君道:“我自西域回来,行程万里之遥,剑一直是随身带着,就连青哥哥,也几乎没动过我的剑。”

“有一个人曾经动过你的剑,难道你忘了?”梁若青道:“昨天在山下--”

“白信。”雪君叫了起来:“对,是他,他曾借我的剑看了一会儿,还砍断了一棵树。”

“白信?”百花仙子默默地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然后问道:“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雪君想了想,说道:“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样子还算英俊,否则--”忽然住口不说。

“否则什么?”百花仙子厉声问道。

雪君本想说“否则师姐也不会看上他。”但一想到有可能是白信下的毒,便住了嘴。百花仙子声色俱厉,雪君不敢过分隐瞒,轻声说道:“师父,那个白信,是和师姐一起来的。”

百花仙子哼了一声,说道:“这个牡丹,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回头问道:“玉哥,那无牙蛇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阴子玉摇了摇头,说道:“这无牙蛇城府深得很,平时极少露面,我知道他三四年了,也只见过他两三次而已,而且每次见他都是蒙着面,所以他的模样与年纪,我一概不知。不过,我听说他是五毒门的什么长老,年岁应该不轻了。”

“这么说来,那白信与无牙蛇一定有关联,要么是师徒,要么是兄弟,他们二人联手,到底想要做什么?”百花仙子微微思索着,象是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是白信在雪儿的剑上下的毒,那能毒死谁呢?啊,不好。”忽然大叫了一声。

阴子玉道:“你想到了什么?”

百花仙子道:“如果是白信在剑上下了毒,第一个想毒死的肯定是雪儿,青儿与雪儿形影不离,也肯定在他毒害的范围内,而且他知道雪儿与青儿要上山找我,所以我也有可能会中毒,至于你不幸中毒,则是意外了。”

阴子玉道:“这么说来,他是想把你们三人全部毒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百花仙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还是原本便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阴子玉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参与了他们的活动?”

百花仙子道:“你来得太突然,也太巧合,难免会让人生疑。”

阴子玉道:“冰儿,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么?在我心中,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的。我承认,当初我是想奉王世充之命,剿灭百花教。但当我知道你便是百花教的教主时,我便永久地放弃了这个念头。今天我之所以能来这里,完全是巧合,因为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也来了。你不相信,也由得你。”

“我相信你,你说的是真的。”百花仙子说道,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

百花仙子笑道:“你这个人虽然贪图富贵荣华,但做人一向光明磊落,一诺千金。”

阴子玉尴尬一笑,说道:“谢谢夸奖。”

百花仙子道:“你想想看,如果我、雪儿和青儿都死了,百花教的教主之位最有可能会由谁来接任?你再联系一下无牙蛇的行为,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我明白了。”阴子玉恍然大悟:“王世充以前曾说过,要灭掉百花教,把百花教中的数千女人分给他手下的士兵,以提高士兵的战斗力与积极性。无牙蛇率军攻了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我又没出手,所以他们便制订了这个毒计。”

百花仙子道:“正是如此,他们先让白信设法结识我的大弟子牡丹,再杀死我和雪儿青儿,这样教中众人必定推选牡丹接任教主之位。牡丹虽然心地善良,但头脑简单,到时候我百花教中的数千女弟子,必定会成为王世充手下那些残暴军人刀板上的鱼肉。”

“他们怎么会如此残忍?”雪君禁不住说道。

“正是。”百花仙子道:“雪儿,你跪下。”雪君心下迟疑,但还是依言跪下,百花仙子道:“雪儿,我现在将百花教教主之位传了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们,等将来天下太平了,给她们安排一个好的归宿。”

“师父,我做不了教主的。”雪君道:“我武功又低,能力又不行,你还是另选别人吧。”

“胡说。”百花仙子怒道:“武功低,可以练的,能力不行,那是因为你的阅历太浅。现在这里就我们四个人,你让我把教主之位传给谁,难道传给他阴子玉么?”

“要不,你传给青哥哥吧。”雪君道:“青哥哥也是我教中人,很合适的。”

百花仙子扑哧一笑,说道:“越说越不象话。我们一个女人教,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做教主?你不要再推辞了,你接了教主之位,让青儿帮着你就是。你再不同意,难道想让我死不瞑目么?”

雪君看了看百花仙子的脸,强忍住泪水,说道:“徒儿不敢,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百花仙子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青儿,玉哥,以后多帮一帮雪儿。这么重的一副担子,真难为她了。”

阴子玉见百花仙子脸上黑气越来越浓,急忙又输内力给她,百花仙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没用了。玉哥,我想起了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

阴子玉道:“青儿,雪儿,你们现在有一件要事,必须马上就去办,晚了恐怕来不及了。”

百花仙子问道:“是什么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阴子玉道:“无牙蛇与白信害你们不成,必定先去百花谷了,如果让百花教的所有教众都认为,是你们两个害死了她们的教主,你样想想结果会怎么样?”

“哎呀,我差点儿忘了这件大事。”百花仙子道“雪儿,你给我找一块白布。”

雪君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块,交给百花仙子。百花仙子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交给雪君道:“你拿着这个字据,回谷中找春花堂堂主于婆婆,让她给你出面证明你的教主身份。记住,一定要找于婆婆,其它人不行。于婆婆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武功高强,做事心细,遇事不惊,心地正直,在教中威望很高。其它三堂的堂主,牡丹现在下落不明,冷月师太脾气暴躁,寒梅师太性格软弱,都不堪大任。你要记明白了。”

雪君跪下身去,磕了三个头,说道:“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将百花教发扬光大,给教中姐妹找一个好的归宿,不辜负您的厚望。”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百花仙子看了看天上,说道:“你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明白玉哥的心思,他是想与我单独呆一会儿。”

梁若青与雪君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悲伤,说道:“师父保重,徒儿去了。”

百花仙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梁若青与雪君携手走进黑夜之中。

“玉哥,我死以后,你还做不做王世充的官了?”百花仙子说道:“如果你再做王世充的官,可就要与雪儿她们作对了。”

阴子玉道:“我不做官了。我要守着你,一直到死。”

“傻瓜。”百花仙子道:“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守的?你继续去做官吧,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不会再为这个伤心了。”

“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伤心。”阴子玉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你快好起来,咱们回到老家去,种地打猎,养牛放羊,做一对普通的夫妻。”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百花仙子道:“那时的我太年轻,太任性,我不该反对你去当官,更不该不辞而别。现在我后悔了,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珍惜咱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机会一定有的。”阴子玉抱住百花仙子,任由泪水自由地流淌。

“你这样抱着我,我好喜欢。”百花仙子声音越来越低:“玉哥,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不要哭,要坚强。我死之后,你就将我埋在这里吧,我要陪着我娘亲。玉哥,来生,我-还-要-与-你―结―为―夫―”。一个“妻”字未出口,余音已绝。

“冰儿。”阴子玉抱着百花仙子,歇斯底里地喊着,远处的群山传来一阵阵回音。

“冰儿,你慢点走,等等我,我与你一起走。”阴子玉忽然举起右掌来,直向自己太阳穴击下。

“阿弥陀佛”,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佛号,如醍醐灌顶,震得他双耳发聋。

梁若青与雪君快步走下少室山,天已经微亮。二人正寻路间,忽听远处传来马的嘶叫声,原来是二人的坐骑。无影驹神骏无比,主人不在时,能自行在山间生存,而雪君的坐骑虽然普通,但与无影驹相处久了,竟也形影不离。

二人上马,辩明方向,直向北而行。其时虽然洛阳附近战乱不断,但二人所走之路皆是山间小路,人迹罕至,所以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官兵的盘查。只是雪君伤心于百花仙子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有时连饭也吃得很少,两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圈。梁若青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却收效甚微。雪君有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一脸的泪水。梁若青劝道:“仙子一生行善,好人有好报,应该不会短寿。况且阴子玉武功盖世,对仙子又是一往情深,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你现在要做的,不是伤心,更不是糟蹋自己的身体,你不要忘了,仙子还有事要你去做呢。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难道你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百花教落入无牙蛇之手,教中数千姐妹再受苦难么?”

“那肯定不行。”雪君坚决地说道:“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

“这就对了。”梁若青道:“但是,你的对手异常狡猾,而且又占尽了天时地利,你即使全力周旋也未必能赢,现在你连饭都不大吃,拖着一个病体,肯定是必败无疑。你是不是从心中已经放弃了?如果你真的已经放弃了,咱们便直接转马回长安,不再回百花谷送死了,百花谷中,就任由白信他们作恶去吧。”

“那怎么行?师父让我继任教主之职,我不能将百花教发扬光大,但也不能将教中姐妹推入火坑。”雪君道:“青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事情的凶险,只是我心中一时转不过来罢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好起来的。”

“那不行。我们离百花谷只有一天的路程了,难道我们要在谷外找个地方,让你好好调整一下心情么?”梁若青道:“现在形势紧急,说不定无牙蛇已经得手。我们早去一天,便多一分赢的把握,岂能白白地浪费时间?”说着,梁若青用手轻轻地抚拭了一下雪君前额的刘海儿,柔声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能不能担起这副重任,就看现在了,你明白么?”

雪君看着梁若青的双眼,脸上逐渐显露出坚忍的神色,猛地一点头,坚定地说道:“我能行的,青哥哥,你放心。”

来到百花谷口,二人将坐骑留在谷外,找了个空地休息了半天,天黑以后,二人稍一易容便溜进谷中。谷口的城墙上依然有人在把守,但是二人本身便参与了这城墙的监督建造,也参与了城墙上守卫的安排,因此,二人偷偷溜进谷中,竟没有人发觉。

雪君带着梁若青,直向春花堂总部而去。途经议事大厅时,忽见厅内灯火通明,梁若青一拉雪君,二人避开大厅外的守卫人员,悄悄来到议事大厅的走廊上,纵身窜上廊顶的横梁上,正欲听个究竟,忽听雪君啊地一声,从横梁上掉了下来。梁若青知道厅内皆是武林高手,自己的行踪已难隐藏,索性大声问道:“怎么了?”

雪君脸色发白,颤声道:“有蛇,梁上有蛇。”

梁若青抬头向上看了看,黑夜之中也没看清楚。他知道雪君曾经两次因遇蛇而生变,故而怕极了蛇类。当下也不在意,说道:“我们进厅去吧。”

听到雪君的惊叫声,厅中之人已都跑了出来,分别是百花教四大堂主中的冷月师太、寒梅师太和牡丹,另外还有一人是白信,而四大堂主之首的春花堂堂主于婆婆,却不在其中。

见是二人,冷月师太喝道:“你们两个欺师灭祖的东西,还敢回来?”拨出肋下的一柄长剑,直向雪君刺来。

“师太且慢。”梁若青也不拨剑,用风流剑柄鞘一挡,说道:“先把话说明白,再动手不迟。”

“还说什么。”冷月师太冷笑道:“事情再明了不过了。寒梅师太,让我们来收拾这两个武林败类。”

“还是让他们把话说完吧。”寒梅师太道:“事情再急,也不在这一时。”

“好,就让你们话说完。”冷月师太道:“雪儿,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死你师父?她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收留了你,还收你为徒,象女儿一样待你,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把她害死,你还是人么?”冷月师太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没有害死我师父。”雪君道:“是谁说我害死了师父?师太这样说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是你师姐牡丹说的。”冷月师太道:“难道你师姐还会冤枉你么?牡丹,将这个黑心贼害死你师父的过程,给她说说,让她也死得瞑目。”

“我――”牡丹双泪直流,泣道:“那一天,我看见师妹害死了师父――”

“牡丹姑娘伤心师父之死,不想再回忆当天的情景,我也是见证人,就由我来说吧。”白信从牡丹身后走了过来,说道:“仙子离开百花谷后,一路直向洛阳少室山。牡丹担心师父的安危,便偷偷地跟在她身后,后来我们无意中与这二人相遇。”白信一指梁若青与雪君,问道:“我说的可是事实?”

雪君道:“不错。”

白信续道:“我们四人一路跟到少室山下,后来我们便与他二人分别。他二人跟在仙子身后,也上了少室山。我与牡丹本想回来,但后来多了个主意,便偷偷地跟在他二人身后。说句实话,我们二人当时也是好奇,想知道仙子千里迢迢地赶到少室山,到底要做什么。在他们的谈话之中,我们才知道,当时仙子正在祭拜母亲的亡灵。他们二人与仙子在坟前呆了一夜,当时并没有第四个人在场,雪君姑娘,我说得可对?”

雪君道:“不错。”

白信又道:“后来仙子的前夫阴子玉也到了坟前,仙子用你的合欢剑刺了他一剑,从而让他中了剧毒,对也不对?”

雪君道:“对。”

轰的一声,众人哗然。冷月师太怒道:“我们百花教中人士,行走江湖,向来行得正,坐得直,对这些用毒下药的邪门歪道,从来不齿。你作为教主的爱徒,怎么能在剑上下毒?”

白信一挥手,止住冷月师太,续道:“后来五毒门的无牙蛇赶上山去――就是上次带兵并布下毒蛇阵来攻打百花谷的白衣蒙面人――要杀死你们四人,你们二人与他剧斗半夜,最终还是阴子玉出手,才赶走了他。而仙子也因中毒太深而亡,对不对?”

雪君尚未说话,梁若青忽然冷冷地问道:“既然你们便隐藏在附近,为什么不出手相助?仙子可是因为害怕打不赢无牙蛇,才冒险帮阴子玉吸出毒液,而中毒身亡的。”

白信道:“仙子一开始便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岂能贸然现身而惹她不快?我们躲在暗处,一直注视关局势的发展,如果仙子真的有难,我们一定会出手的。”

寒梅师太道:“这样说来,教主是因为替阴子玉吸出毒液而中毒,虽然雪儿也有责任,但却非有意而为。”

白信道:“师太心地善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晚辈佩服之极。其实,仙子早在阴子玉到达之前,便已中毒,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雪君道:“胡说,师父当时好好的,怎么可能中毒?”

白信一声冷笑,说道:“雪君姑娘,你想想看,如果你师父在替阴子玉吸出毒液之前没有中毒,又怎么会旁观你们二人恶斗无牙蛇而不出手?”

雪君默然,想了想,点头说道:“对,是这样。”

“而刚才你们也承认,仙子上山之时,一切正常。与你们二人呆了半夜后,便中毒了,而这一段时间中,又没有第四个人在场,这个问题你们怎么解释?”白信直直地看着雪君,一字一句地说道:“解释只有一种,就是:你们给仙子下了毒。至于下毒的手法,恕我孤陋寡闻,就想不出来了。”

雪君呆呆地站着,竟忘记了分辨。

冷月师太道:“事情已然明了,我们现在就应该处置这两个武林败类。”

“且慢。”梁若青道:“几位前辈,雪君年幼,经历事情太少,一时间遇到这种大事,便慌了手脚,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希望各位容我开导她两句,让她慢慢想想事情的经过。”

“还开导什么?”冷月师太道:“事情已经明了,你们还想狡辩么?”

“就让他们说两句话吧。”寒梅师太道:“清理门户,也不急在这一时,他们又跑不了。”

“好,说让你们说两句话。”冷月师太道:“不过不要太久,我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你们也不要指望能逃出去。”

梁若青一拉雪君,走到一边,低声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们黑白颠倒,你可不要放弃。”

雪君泣道:“可我有什么办法?他说得那么真实,那么明了,我现在也怀疑是不是我害死了师父。”

梁若青道:“你忘了,是谁在你的剑上下的毒了?”

雪君一凛,说道:“我差点把这事忘了。”

梁若青一拉雪君,低声道:“这事现在提没用,你又没有证据,他们不会相信的。”

雪君道:“那怎么办?”

梁若青道:“你调整一下思绪,回去与他们争辩。但要注意,不要再让白信说话,只问你师姐。”

二人心意相通,雪君立刻明白了梁若青的意思。刚才她因心情不好,一直昏昏沉沉的,现在一旦明白,立刻象换了一个人一样。回身道:“我有几句话要问师姐。”

白信道:“牡丹心情不好,有什么话我可以来回答。”

雪君一指白信,说道:“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我还是百花教冬雪堂的副堂主,现在是我们百花教中要人商量大事,你一个外人,请不要插嘴。”

冷月师太道:“你欺师灭祖,人人得而诛之,怎么可能继续做冬雪堂副堂主?”

雪君冷冷地道:“师太,现在事情仍有疑问,我非问不可。外面数百人围着,我也跑不了,我就问几句话,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心里有鬼?”

冷月师太怒道:“我怕?我心里有鬼?天下让我怕的人还没有出生呢。你尽管问便是,不过,如果事情真如白大侠所说的,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雪君道:“好,一言为定。如果师父真是我害死的,我不用你们动手,立刻自刎在这里。”转身问道:“师姐,听白信说,你们一直亲眼看见师父被害的过程,可是真的?”

牡丹迟疑道:“我――”

白信道:“当然是的,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雪君一指白信,大声说道:“你不要插嘴。”又问牡丹道:“师父中毒后,命悬一线,你作为她的弟子,为什么不出来看看?难道就是因为害怕师父不高兴么?”

牡丹道:“我——”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师父中毒的过程。当时我们四人分别后,我们便到了附近的一个客栈投了宿。”

雪君道:“那白信所说的这些,是从哪里听来的?”

牡丹道:“我们在客栈吃了饭后,白信独自一人外出探听消息,我则留在客栈中等待着。”

雪君点了点头,回头对白信道:“白大侠,你将事情的经过说得丝毫不差,看来无牙蛇现身与我们激斗之时,你便藏在我们附近,是不是?”

白信微微一愣,说道:“正是。当时我藏在附近的一个灌木丛中。”

雪君道:“我认为,当时形势严峻,你应该出来帮忙的。不看我师父的面子,也该想想师姐的感觉。”

白信道:“我武功低微,出来也帮不上大忙,还不如暂时忍耐,看清问题,回来向各位说明事实的真相,更有价值。”

冷月师太道:“你怎能这样想?学武之人,除强扶弱乃是份内之事,即使搭上性命也不后悔,你怎么能当缩头乌龟?”语气中有一丝不满之意。

雪君微微一笑,说道:“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问你,你可听到我师父最后说的几句话?”

白信道:“无牙蛇一走,我也悄悄地离开了。所以仙子的话,我没有听见。”

雪君道:“师父最后的几句话,是怕自己剧毒难治,特意安排了百花教的事务,诸位想不想听一听?”

寒梅师太道:“雪儿,你快说。教主有什么安排的。”

雪君道:“师父要求,她的话要面对四大堂主才能说。我想知道,今天你们都在,为什么四大堂主之首的于婆婆却不在?”

寒梅师太叹了口气,说道:“于堂主染了重病,已处弥留之际了。”

“什么?”雪君眼前一黑,问道:“怎么会这样?于婆婆内力深厚,年岁也不太大,怎么可能已病入膏肓?”

冷月师太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老岂不是很正常。”

雪君道:“我不太相信。请派人把于婆婆抬到这里来,我看一看,好不好?”

冷月师太怒道:“人都要快死了,你还要折腾,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雪君淡淡地说道:“师父要我面对四大堂主转述她的话,缺了春花堂主,怎么能行?即使于婆婆已不能听事,只要在这里,就不算违背了师父的要求。如果于婆婆不来,我是不会把师父的话说出来的,你们看着办。”

寒梅师太道:“你们不用争论,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找两个人把于堂主抬来便是。”出去吩咐了一下。不一会儿,四名少女抬进一张木床。于婆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里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于婆婆。”雪君扑了上去,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自雪君被百花仙子带进百花谷以来,对她最好的人,除了百花仙子外,便是于婆婆。于婆婆生性豁达豪放,与雪君一见如故,一老一少结成忘年之交。此时躺着的于婆婆,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与一具死尸无大区别。

哭了一会儿,雪君忽然道:“于婆婆不是生病,是中了蛇毒。”

众人一惊。冷月师太问道:“你怎么知道?”

雪君道:“我以前曾多次受到毒蛇的伤害,因此对蛇毒的味道特别敏感。于婆婆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蛇毒味道。师太可以检查一下于婆婆的身上,一定能找到被蛇咬的痕迹。”

冷月师太与寒梅师太命令四名少女用丝帛围成一个帷帐,二人解开于婆婆的衣衫,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寒梅师太突然叫道:“在这里。”雪君冲进帷帐,只见于婆婆右腿小腿处有几个红点,显然是被毒蛇咬伤所致。

看着中毒已深的于婆婆,雪君心中思绪万千。一方面是于婆婆对自己的好,另一方面也是百花仙子的临终之言。百花仙子曾要求雪君将写有她言语的白布当面交给于婆婆,而且一再叮嘱,必然有她的用意。但现在于婆婆已是这样,自己该怎么办呢?

忽然间,雪君脑海中灵光一闪,拨出合欢剑,向自己手腕上割去。

合欢剑锋利无比,雪君肌肤柔嫩,顿时手腕上鲜血直流。雪君将手腕伤口处对准于婆婆口中,眼看着自己的鲜血,一点点地流进于婆婆口中。

冷月师太一把抓住雪君的手腕,厉声道:“雪儿,你干什么?这样你会死的。”

雪君面露乞求之色,说道:“师太,我的血能抗蛇毒,我要用我的血救活于婆婆,求她帮忙还我一个清白。”

冷月师太心中一软,放开了手,叮嘱道:“你可要小心了。不要流太多血。”

雪君道:“谢谢师太成全。”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大厅外面人声噪杂,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女弟子的哭叫声。冷月师太一纵身,窜到大厅外面,只见寒梅师太等人都已到了厅外,而原先守卫在外面的几十名弟子,已队形杂乱,其中两三个女弟子脸色惨白,口中不断地念道:“有毒蛇,有毒蛇。”

冷月师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寒梅师太道:“不知什么缘故,刚才厅外忽然出现了不少的毒蛇,我们的女弟子们着实吃了一惊。”

冷月师太虽然脾气暴躁,但心思聪慧,她思绪略转,喊道:“不好。”纵向向厅内奔去。见雪君正在给于婆婆疗伤,梁若青手执风流剑,站在一旁,放下心来,道:“还好。”

寒梅师太指挥众守卫整顿队形,各负其责,并清理掉一些毒蛇的尸体,走进厅内。过了一会儿,只听于婆婆微一呻吟,睁开了眼睛,对着雪君微微一笑。雪君道:“于婆婆,我教内事情重大,希望你能出面主持大局,你身体能撑得住么?”

于婆婆道:“我一生穷困,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你放心,我死不了。”说着,慢慢站起身来。

雪君道:“那好。”从怀中取出百花仙子的手迹,交给于婆婆。

于婆婆在灯下仔细地看了看,又抬起头来想了想,猛地跪在地上,向雪君行礼道:“属下春花堂堂主于成霜,拜见教主。”

众人大惊。冷月师太一把抓住于婆婆手臂,问道:“于堂主,为何如此?”

于婆婆将手中白布交给冷月师太,说道:“这是教主亲笔手迹,确定无疑,师太自己看吧。”

冷月师太接了过来,上面有十二个字:“牡丹有害本教,雪儿继任教主。”冷月师太看罢,交给寒梅师太。随后两人也跪在了雪君面前,拜见新教主。

“站住。”梁若青忽然一声大叫。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白信抱着牡丹,向外正窜,梁若青在后面追赶,刹那间二人已奔出厅外。

“哪里走。”冷月师太大叫一声,与寒梅师太、雪君也追了上去。

梁若青师门轻功独步天下,白信武功虽高,但怀中抱着一个人,便无优势可言。梁若青后发先至,一招“寒阳舞雪”,直向白信后心拍去。白信不敢大意,回身还了一掌。只这一招之间,冷月师太等人已追到身边。

“你便是无牙蛇。”梁若青喊道,心中已明白过来。

“是我又怎样?”白信一声冷笑,一掌击向梁若青。梁若青曾两次与其交手,知道他的武功远胜自己,当下不敢大意,凝神接招,谁知白信一招未老,一转身袭向雪君,雪君提剑前刺。冷月师太与寒梅师太大叫一声,两人四掌齐向白信后心拍落,白信一转身,避过寒梅师太的双掌,与冷月师太交了一掌,随即分开。

只这两招间,白信已试出,围住自己的四人,功力都比自己略逊一筹,但四人联手,自己万不能敌。当机立断,喊道:“接住牡丹。”双臂一振,将牡丹直抛向寒梅师太,寒梅师太性情温和,且与牡丹相处日久,明知牡丹已犯有重罪,亦不忍心她受苦,伸手接住,抱在怀中。

白信趁此机会,从她身过一闪而过,窜出包围圈,消失在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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