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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君笑道:“我可不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名叫雪君。小兄弟,你若能真心悔过,我让青哥哥和他们说一声,免去了你的罪责,还你一个清白之身。不过,从今往后,可不能再做恶。”

连秋道:“多谢师父教诲,连秋一定改过。”

雪君一愣,说道:“你不要叫我师父,我不能收你为徒。”

连秋道:“师父是嫌弃我做过盗贼,还是嫌我武功低微?”

雪君道:“这两个原因都不是。我的武功尚未大成,如何收得徒弟?再说,我一个女人家,如何能收得了一个男徒弟?”

“谁说女师父便收不得男徒弟?”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雪君听出是李世宁的声音:“梁大哥的师父,不就是一个女侠么?”

雪君向远处看去,只见李世宁站在窗前,笑盈盈地看着二人。雪君道:“妹妹不要多嘴。”回头对连秋说道:“小兄弟,你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连秋道:“是,师父的话,弟子不敢不从。”转身离去。

雪君来到李世宁屋中,李世宁道:“恭喜姐姐收了一个好徒弟,我看你这个小徒弟,唇红齿白,模样倒是俊俏。”

雪君道:“妹妹不可乱说,江湖之中,人心难测。这少年,最初是来报仇,最后竟要拜师,前后变化之大,神鬼难料,岂能不妨?”

李世宁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姐姐,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

雪君道:“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好了,先不想了,天快亮了,趁这点机会,休息一下吧。”二人和衣躺下。

雪君因有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到天色微亮,才朦朦胧胧地睡着。忽然间,一阵吵闹声将她惊醒,她下床来,开了门,是店小二站在门口,气喘吁吁,说道:“姑娘快下去看看吧,出事了。”

客栈外人声吵杂,将诸人惊醒。雪君跟着店小二,来到门外,只见连秋跪在店门口,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随风而舞,头发散开,仿佛一个乞丐,周围站着数十人围观,指指点点的。

“雪君,发生了什么事?”梁若青从后面问道。雪君回头看去,只见梁若青、薛艺、李世宁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青哥哥,快来救我。”雪君的把拉住梁若青的手,冲回店中。没待梁若青坐好,雪君便将连秋要拜师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梁若青听后,沉默无语,过了良久,说道:“本来这事,也算是件好事,我不能反对。而且,你收徒弟,是你师门中的事,我不便干涉。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就是别扭,你说的没错,别扭极了。”雪君道:“看这孩子,是跟我耗上了,我想一走了之,可又于心不忍,怕他重走旧路,这一辈子可就算毁了。”

薛艺道:“你既然不忍心伤害他,就收下他么。我看这孩子天赋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雪君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一个姑娘家,收下这么大一个男徒弟,好说不好听。”

李世宁忽然说道:“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三人齐声问道:“什么法子?”

李世宁道:“你们三人武功相当,雪君姐姐不便收他作徒弟,你们二人可以呀?”

薛艺拍手赞道:“好主意。梁若青兄弟,你就收下他吧。那一天你出手抓住了他,害得他坐了牢,今日收他为徒,传他一门武功,就当补偿吧。而且,我看这孩子特别适合练习轻功,正合你师门功夫。”

梁若青迟疑道:“我——”扭头看了看雪君,雪君道:“这孩子,虽为盗贼而有侠义之名,也算是心肠不坏,青哥哥,你就收下他吧。也算帮我解一个围。”一双俏眼中满是企盼的神色。

“好,我收下他便是。”梁若青道:“只是,我可是有条件的。”

薛艺道:“这个由你,你收他为徒,自然要对他管教,即使要他死,也不会有人说你不对。”

梁若青进屋拿了一件青布衣衫和一块头巾,走出门去,将衣衫披在连秋身上,头巾放在他头上,说道:“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连秋随着梁若青走进店内,心中惴惴不安。梁若青道:“连秋,雪妹与你年纪相差不大,况且男女有别,无法做你的师父,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连秋一愣,随即大喜,急忙跪下,猛在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大礼。”转了半个身子,朝雪君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连秋,拜见师母。”

雪君脸上一红,急忙转身避了开去。

梁若青待连秋磕完头,扶他起来,说道:“我虽同意收你为弟子,但我有几句话要先说在前面,你要听仔细了:我师门收弟子历来重视品德,能收到德才兼备的弟子当然好,但如果硬要在德才之间选其一,我们重视品德、不重才能。所以,凡新收的弟子,两年之内不得传授武功,你明白么?”

连秋低首道:“弟子明白。”

梁若青又道:“关于我们师门的情况,以后有时间我会详细说给你听。你师祖当年武功天下第一,更兼侠义心肠,是江湖上人所敬仰的前辈高人。他的几个弟子,也都是名震江湖的侠客义士。所以我们师门之中,对弟子要求极严,凡是作奸犯科、为害江湖的事情,绝对不能做,你记住了么?”

连秋只听得热血膨胀,连忙说道:“弟子记下了。”

梁若青续道:“你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我认为其他方面都好说,唯独禁止盗窃这一条,你可要记清楚了。如果真有违犯,到时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连秋跪下说道:“师父教诲,弟子一定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违背。”

梁若青扶起连秋,说道:“好,我们门中,以入门先后顺序排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开山大弟子。”

薛艺拍手道:“好好好,梁若青兄弟收得好徒弟,这件事我们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来,我们要点酒菜,来个一醉方休。”

李世宁一撇嘴,笑道:“刚刚醒过酒来,便又要喝,什么事情都要喝酒,整天沉醉在酒里,羞也不羞。”

薛艺道:“依你说,这样的好事,我们不喝酒,用什么方式来祝贺?”

李世宁一时语塞,雪君道:“喝酒也须看事情,收徒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喝酒祝贺?”回头吩咐店小二,准备一桌酒菜,送到房中,四人在桌前坐下,连秋站在一边,梁若青道:“秋儿,你也坐下来。”

连秋道:“各位都是长辈,我岂敢与你们平坐。”

李世宁道:“叫你坐,你就坐,师父的话都不听么?”

连秋脸上一红,在下首坐下。众人这一顿饭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连秋初时尚觉拘束,后来见众人都随和可亲,便逐渐放开了心态,与众人有说有笑。梁若青见连秋说话得体,活泼机灵,心下甚喜。

第二天,梁若青用过早餐,收拾完行装,正准备出门向薛艺李世宁告辞,忽听门外有人大叫道:“梁若青兄弟,我的梁若青兄弟在哪里?”听话语竟象是魏征。

梁若青猛地拉开了门,只见薛艺与李世宁陪着魏征正上楼来,见梁若青出来,魏征急上前两步,一把拉住梁若青的手,说道:“兄弟,想死哥哥了。”

梁若青将魏征等人让进屋内坐下,问道:“魏大哥,你怎么会到江都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魏征道:“说公事也可,说私事也行,我是为你而来。”

梁若青奇道:“为我而来?”

魏征点了点头,眼光向四周扫了一圈,看见连秋,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梁若青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连秋。秋儿,过来拜见我魏大哥。”

连秋走过来,施礼道:“晚辈连秋,拜见魏大伯父。”

魏征一阵大笑,说道:“好,英雄自少年。梁若青兄弟收得好徒弟,可喜可贺。”

梁若青道:“魏大哥,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事但说无妨。”

魏征道:“兄弟,你离开朝廷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你可了解朝廷中的情况?”

梁若青摇头道:“我不太清楚。”

魏征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这事,让人伤心。太子和秦王兄弟二人,皆是人中龙凤,天下奇才,若生在寻常百姓之家,兄弟联手,定能让家族发扬光大,光宗耀祖。只可惜,他二人生在了帝王之家,天下只能有一个君主,因此,他二人今生注定了要互相争斗,甚至自相残杀。兄弟,我问你一句话,如果他二人真撕破脸皮,斗个你死我活,你会支持谁?”

梁若青道:“于公于私,我肯定都会支持太子。”

魏征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态度,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才来找你。现在太子与秦王虽然还未撕破脸皮,但那是早晚的事情。而且,现在的太子与秦王,势力相当,差距不大。朝中大臣,也分成两派,各自支持一方。所以,现在任何一点小的动作,都有可能造成双方力量的失衡。你知道圣上为什么非要让你率军平定江南么?”

不知何故,梁若青忽然想起当日在晋阳时,雪君对他说的那番话。此时面对着魏征,梁若青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梁若青说道:“我大体上能猜上一点,圣上是怕太子与秦王争夺统兵权,势力过大,难以控制,或是兄弟想残。所以要找我这样一个外人来带兵。”

魏征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全是。你与太子殿下在突厥义结金兰,此事天下皆知,圣上英明神武,难道会不知道么?”

梁若青心头一震,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圣上一直偏爱太子?”

魏征点头道:“若论才能,秦王与太子不相上下,这是事实。但太子宽厚仁慈,忠义双全,却远非秦王可比。知子莫若父母,圣上又怎会不知。”

李世宁道:“怪不得二哥和四哥曾多次请战,要带兵平定江南,父皇就是不同意。原来父皇明着在等梁大哥,暗地里却是在支持大哥。大哥和梁大哥是一体的,对不对?”

魏征微笑道:“此话有些道理,却也不太妥当。”忽然闭口不语。

李世宁等了一会儿,说道:“魏大人说话好不痛快,有话就直说出来么,干嘛要吞吞吐吐的。”

魏征道:“我怕我的话说出来,会吓着梁若青兄弟。”

李世宁道:“怎么可能?梁大哥于千军万马之中,都不曾害过怕,还会怕你的几句话?”

魏征道:“好,世宁公主,我们两个人便来打个赌,如何?如果梁若青兄弟因为我说的话,便不同意再领兵,所有的责任便由你来承担,怎么样?”

李世宁道:“赌就赌,我不怕你。”二人击掌为誓。

魏征道:“梁若青兄弟领兵平南,与太子领兵无异,这是事实。但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世宁道:“什么意外情况?”

魏征道:“平定江南,双方实力悬殊,结果不会出现意外,一定是大唐胜利。但世间之事,很难预料,非人力所能控制。比如当年大隋南征,在平定江南之后,主将韩擒虎擅作主张,处死陈后主皇后张丽华,引起陈国军民大叛乱,也让主帅杨广一怒之下,放火烧光了建康城。可怜繁华六百年的建康城,终成一片废墟。这种情况便是意外。”

李世宁道:“那杨广虽是一代昏君,却也有一怒为红颜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

雪君道:“杨广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张皇后被处死,而是因为韩擒虎不听命令。”

魏征道:“雪君妹子说得对,象他这种人,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梁若青问道:“魏大哥你说出现意外便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征道:“简单地说,梁若青兄弟带兵平南,如有功劳便是太子的,如有错误,则是你自己的。你明白么?”

梁若青道:“我明白了。圣上只所以执意用我,是因为可以增加太子的势力与威望,但如果有错误,则由我来承担,不会危及太子的地位。是不是?”

魏征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梁若青默然不语。

魏征问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梁若青兄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率军平定江南,为太子挡风遮雨?”

众人都静静地看着梁若青。

梁若青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魏征,一字一字地说道:“请你回去告诉太子,我,愿意!”

魏征大喜过望,说道:“我不用回去,圣上已下命令,让我辅佐你平南,与我们一同去的,还有薛艺将军等人。平南大军现在驻扎江北永宁,玄甲军与朱衫军一个月后也会全部到达,只等梁若青兄弟你这主帅到任了。”

李世宁道:“魏大人,我有个问题,非弄明白不可:你说你将玄甲军与朱衫军全派了出去,在全国境内寻找梁大哥的足迹。现在又说平南大军已驻扎在江北永宁,随时准备进攻江南。这话岂不相互矛盾?如果在这一段时间内,你派出的人找不到梁大哥,没有主帅,你怎么进军?岂不白白浪费钱粮,贻误战机?”

魏征道:“这——,哈哈——”忽然大笑起来。

雪君道:“世宁妹子,我告诉你吧。其实,有没有青哥哥,都无所谓。”

李世宁一脸惊讶,说道:“雪君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雪君叹了口气,说道:“魏大哥禀明圣上,派出近万人在全国境内寻找青哥哥,这样一来,全国的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一个月后,即使找不到青哥哥,也无所谓。到时候,魏大哥率领大军,打着青哥哥的旗号,一举平定江南,功劳还是太子的。对不对?”

李世宁道:“我有些明白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平定江南后,父皇肯定要论功行赏,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到梁大哥,魏大人怎么收场?”

雪君笑道:“青哥哥前一段时间,在娘子关战役后离开了大军,这一次为什么不能再离开一次呢?”

李世宁点头道:“我明白了。”

魏征赞道:“雪君妹子聪明绝顶,魏征佩服至极。”

雪君道:“魏大哥别这么说,我只是小聪明而已,哪里比得上魏大哥疆场之上,纵横捭阖,决胜千里之功?”

魏征道:“雪君妹子,话虽这么说,但从我内心之中,我还是希望能找到梁若青兄弟,毕竟我们兄弟二人,一见如故,非寻常感情所能比的。”

雪君道:“我知道,否则魏大哥也不会一听到我们的踪迹,便急急地赶了过来。小妹说话不当,请魏大哥见谅。”

众人吃喝完毕,同回永宁。

永宁位于长江北岸,与长江南岸的建康城隔江相望。杜伏威控制江南后,以苏州为都城,建立了庞大的江南帝国。同时派大将王雄镇守北方重镇建康城。魏征率大军到达永宁后,暂不出兵,一方面派人继续寻找梁若青的下落,另一方面派人秘密过江,到江南收集杜伏威的消息。因此,梁若青未到永宁,而唐军的战略已经展开。

经过两天的跋涉,一行人到达永宁。在魏征的带领下,梁若青直达永宁唐军主帅大营。未进营帐,忽听有人大声喊道:“梁若青兄弟,你可回来了。”随即从营帐中走出一人来,正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梁若青向前急走两步,拜倒在地。李建成一把拉起他,兄弟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过了良久才分开,同众人一起进帐。李建成向众人宣读了圣旨:任命梁若青为平南主帅,魏征为军师,薛艺为先锋官。要求众人择日出兵,平定江南,一统天下。

用过午饭,李建成与梁若青骑马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二人望着远处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长江,感慨万千。

李建成道:“三弟,江南沃野千里,物产丰盈,百姓生活本来应该很好,但最近几年,战乱不断,匪盗横行,百姓的处境也是极其悲惨。你平定江南之后,一定要安抚好百姓,还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

梁若青道:“二哥,我有一个想法,在心里很久了:我想这一次平定江南之后,便辞官归隐,淡出江湖。安抚百姓这样的事情,就留给魏大哥或是薛大哥去做吧。”

李建成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正是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怎可轻言归隐?”

梁若青道:“这几年来,我历经战火,看惯了杀戮与死亡,也见识了许多勾心斗角的事情,真的是有些厌倦。”

李建成道:“你这话言不由衷,如果真是因此不想看到杀戮与死亡,你不会接下平定江南的这个差事。而且平定江南之后,大唐一统天下,杀戮已经停止,你又何必再归隐?三弟,你想隐退,到底是为什么?”

梁若青摇头道:“即使大唐一统天下,杀戮也不一定会停止。前几天,雪妹给我讲历史典故,说到了帝王之家的兄弟相残的故事,从始皇之子扶苏胡亥的皇位之争开始,到前朝杨广兄弟的自相残杀为止,从未停止过。”

李建成道:“你是不是害怕我和世民之间,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到时候,你身不由已,卷入其中,再见血腥?”

梁若青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兄弟之情,在权势和利益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李建成一愣,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真正害怕的,是我日后登上皇位后,你我君臣相见,再无兄弟之情,是不是?”

梁若青沉默不语,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建成一把扯下腰带上的玉钩,跪倒在地,发誓道:“皇天在上,诸神在顶,我李建成与梁若青兄弟,今生结为异姓兄弟,便永远是兄弟,即使以后我做了皇帝,我们也是兄弟,我们无论什么时候见面,都以兄弟之礼相称,不以君臣之礼相见。如违此誓,天人共诛,当如此玉,不得善终。”说完,将玉钩摔在一块石头上,顿时粉碎。

“二哥。”梁若青猛地跪在李建成的面前,双泪直流。李建成微笑着,将右手伸到梁若青面前。梁若青坚定地伸出了右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两只手握在一起,注定了要改变一切。

建康城,古称建邺,又名金陵,最初是由三国时代东吴大帝孙权所建。此城居长江南岸,扼长江下游之咽喉,地理上有虎踞龙盘之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从三国东吴开始,到后来的东晋,再到南朝宋、齐、梁、陈四朝,建康城一直是江南政权的都城,因此得了一个“六朝古都”的美誉。大隋开皇九年,文帝杨坚派次子杨广率军南下,灭掉南陈,一统天下。后来,杨广因与主帅韩擒虎有过节,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建康城。可怜六百年繁华甲于东南的建康城,一夜之间化为一片焦土。

杜伏威占据江南后,本想重修建康,作为都城。但数十年风雨的摧残,早已把建康城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和无尽的荒草。当时天下未定,杜伏威没有更多的人力和财力去修复建康城,最后只得改变初衷、定都于苏州。但建康城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杜伏威于是派手下头号大将王雄率兵十万镇守建康城。王雄将建康城略加修葺,把自己的元帅大帐并四万大军布置在城中,其余六万人马,连同大大小小上千条战船,布置在城北的长江边上。沿长江南岸东西二百余里的江岸上,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

梁若青等人到达永宁后,一个月内,派出去的玄甲军与朱衫军士兵陆续回营。按照梁若青的想法,应立即向江南发动进攻,但魏征表示不同意,他认为,王雄经营长江防线已有数年之久,根深蒂固,一时难图。唐军虽有三十万之众,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但士卒大多是北方人,不习水战,而且年关将近,士兵思乡心切,军心不稳。此时若准备不足便冒然发动进攻,恐怕难以取胜。

梁若青听从了魏征的建议,暂时先不进攻。三十万大军驻扎在永宁,每日里操练人马,稳定军心,只等时机成熟,一举南下。

这一日清晨,忽然一场大雪,将大地装饰成一片银妆。梁若青用过早饭,派人将魏征、薛艺等人请进中军大帐,商谈军情。因尚未最终确定进攻计划,所以商谈内容主要是近来的练兵情况、粮草供应及军心稳定问题。

众人商谈了近两个时辰,感觉有些饿了,梁若青正要吩咐士兵准备午饭,忽听帐外守卫的士兵喊道:“什么人?”话间未落,随即无声,梁若青感觉不妙,猛地站起身来,正要外出看个究竟,忽觉有人从帐外抛进一件物事,梁若青纵身闪到大帐中间,伸手接住,却是帐外守卫的士兵。

“是谁?”梁若青将那士兵放下,正想出帐,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蒙面人闪进帐门,挥手向梁若青袭来。梁若青不敢怠慢,侧身闪过,问道:“你到底是谁?怎敢私闯我唐军大营。”

那蒙面人也不答话,双手齐出,直向梁若青前胸击来。梁若青心下怒气渐生,双掌一错,与那蒙面人斗在一起。斗了大约十几招,梁若青心下暗自吃惊,这蒙面人个头不高,身材削瘦,武功却高得出奇,梁若青用尽全力,竟占不到半点便宜。而那蒙面人动作悠闲,似是未尽全力。

梁若青身体微侧,右手一掌拍出,正是“六阳掌”中的“寒阳舞雪”一招,霎时间,那蒙面人四周全是梁若青的身影。那蒙面人不禁叫了声好。梁若青心下一愣,听声音,那蒙面人似是一个女子。梁若青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正待收手,那蒙面人已纵身一闪,从梁若青的身影之中窜了出来。

见那蒙面人只淡淡一招,便化解了自己的平生绝学,梁若青顿时有了一丝争强之心,他不顾那蒙面人的攻势,只是将“六阳掌”一招招地用了出来,希望能赢得那蒙面人一招半式。梁若青近年来虽忙于军旅,但于武功却从未荒废,特别是胡杨所传的“六阳掌”,经过这几年的练习,更已接近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时面对强敌,将平生最得意的功夫使了出来,梁若青心中只觉得痛快淋漓。薛艺与雪君站在一边,只看得眼花缭乱,心下佩服至极。

转眼上百招已过,梁若青的“六阳掌”已基本用完,却没讨到丝毫便宜。薛艺与雪君心下暗自吃惊,薛艺怕梁若青有失,说道:“雪君妹子,咱们一起上。”雪君点了点头,二人一左一右,从两边分别袭向那蒙面人。那蒙面人又叫了声好,身形一变,攻向雪君,雪君向后一退,薛艺挥手拦住那蒙面人,那蒙面人抬腿踢向薛艺,薛艺向上跃起,躲过这一腿,梁若青趁机攻向那蒙面人后心,四人斗在一起。

刚才那蒙面人与梁若青单打独斗之时,手下似乎留情,身形也潇洒自如。雪君、薛艺二人功力与梁若青相当,一旦加入,梁若青所受压力大减。而那蒙面人在三人的围攻之中,身形也在霎那间大变,只见她动作迅速无比、掌力凌厉无双。梁若青连接了六掌,心下暗自感到奇怪,稍一分神,那蒙面人一掌击来,梁若青躲闪不及,只得挥掌相迎,二人掌力一碰,随即分开,梁若青连退了六七步,一跤坐在地上。那蒙面人紧跟两步,一掌向梁若青前胸击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一刹那间发生。待雪君与薛艺明白过来,那蒙面人的右掌离梁若青前胸已不足一尺距离。薛艺不及思索,挥掌向那蒙面人后心击下,试图逼那蒙面人回身自保。而雪君,却向前一个纵身,滚落在地上,一把抱住梁若青,将自己的后心,暴露给了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动作毫不停滞,右手变掌为爪,抓住雪君后背,挥手扔到一边,左手抓住梁若青前胸,扔到另一边,紧接着回身一掌,接住了薛艺的掌力,薛艺不由得连退了三四步。那蒙面人站立在三人中间,缓缓地扯下了自己的蒙面布,露出一张清秀美丽的面容。

“师父!”梁若青忽然大叫一声,跑上前去,跪倒在地上。

那蒙面人,正是梁若青的师父落花师太。

落花师太当日得侯进相助,在白雀庵大败无牙蛇与红头蟾蜍,待二人败走后,侯进带蝶儿离去,落花师太又在白雀庵中呆了十几日,听白雀庵下山买米的尼姑说,大唐皇帝下旨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梁若青,已闹得天下皆知。落花师太最初也没有想到,大唐皇帝要寻找的这个梁若青,便是自己的徒儿,因此也不甚在意。但后来她无意中听到了两名玄甲军士兵的谈话,方知自己的徒儿已是大唐越王,心下甚是高兴,当下便辞别白雀庵众人,雇舟南下,准备到永宁与梁若青一见。

将到永宁,落花师太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担心。她与梁若青名为师徒,实则与母子无异。梁若青自幼丧母,后沦为乞儿,幸得落花师太收留,抚养成人。所以师徒二人之间,感情原本甚厚。但天地易变,世事无常,现在梁若青已贵为大唐越王,位高权重,师徒之间是否还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落花师太心中并无把握,因此她决定先试一试再作打算。她脱下自己的僧衣,换上一袭白布衣衫,又蒙上了面,光天化日之下,单身闯进唐军大营。

唐军大营人数众多、守卫森严,一般人本不能随便进出。但落花师太武功高强,自非常人可比,她虽是白天闯营,竟无人能发觉她的行踪。

“这孩子,不枉我苦心教育他一场。”落花师太一边走,一边看,见唐军营帐井然有序、管理严格,心中也不禁暗自为梁若青感到自豪。

临近中军大帐,落花师太忽然童心大起:“我倒要看看,几年不见,这孩子武功练得如何。”

待到试过梁若青的武功后,落花师太心中又是自豪,又是惊喜,她没到想,仅仅四五年时间,梁若青的武功竟精进如斯,已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年的水平,特别是梁若青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掌法,竟连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这套武功掌法神奇、招数精妙,若不论内力,单看招式,已可挤进当世一流武功之列。

梁若青跪地一拜,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雪君急忙上前跪倒,叫了声师父。落花师太笑盈盈地将二人扶起,问道:“青儿,这个女孩是谁呀?”

梁若青脸上一红,说道:“启禀师父,这是我的妻子,名叫雪君。徒儿未得师父准许,擅自成婚,请师父责罚。”

落花师太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来常理,何罪之有?况且这女孩模样俊俏,气质优雅,我很是喜欢。更难得的是,她在危难之时,竟能舍身护你,可见她对你一片痴情,你可不要辜负了她,否则,我可不容你。”

一番话说得雪君双颊通红,低下头去,心中却甚是甜蜜。梁若青道:“师父的话,徒儿不敢忘记。”

薛艺、李世宁、魏征等都走上前来,拜见落花师太。落花师太回过礼,问薛艺道:“这位少侠,武功高强,当世少年英侠之中,以你为首。不知能否见告尊师姓名?”

薛艺道:“师门平庸无名,不敢玷污前辈贵耳。”

落花师太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勉强。今日贫尼出手试探小徒武功进展,对少侠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薛艺道:“前辈客气了。晚辈与梁若青兄弟一见如故,情若亲生。久闻师太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正说话间,魏征已吩咐人摆下酒席,为落花师太接风洗尘。梁若青又将连秋作了介绍,连秋拜过了师祖。落花师太见梁若青不仅成了家,还收了徒,心下更喜。

酒席完毕,落花师太道:“青儿,你跟我到营外走走,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梁若青应着,出去准备。落花师太忽道:“让雪君也去。”

三人骑马出了唐军大营,信步而行。永宁城南有一山,名叫老山,其实只是一个小山丘。三人策马登上老山,落花师太跳下马来,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看着落日的余晖,梁若青与雪君一左一右站着。落花师太道:“青儿,一别四五年,你是怎么成的亲,又是怎么当上了越王,可不可以对我说说。”

梁若青道:“师父见问,徒儿不敢有丝毫隐瞒。”于是将自己如何与雪君相见,如何救得李建成兄弟,如何与胡杨相识,如何战场拼杀,都讲了个明明白白。就连自己与胡杨、李建成义结金兰,也没有隐瞒。

这一讲,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落花师太听完后,说道:“原来无牙蛇、红头蟾蜍这两个武林败类,与你们也有过节。雪儿,以后再见无牙蛇,不可对他手下留情,这个人阴险至极,从来只会暗地里算计别人,你师姐跟了他,怕是这一生难得安宁与幸福。”

雪君道:“师父所言极是,只是师姐铁了心要跟无牙蛇走,我也不好说什么。我虽是百花教的教主,可她毕竟是我的师姐。”

落花师太点了点头,说道:“我没有挑拨你们师姐妹关系的意思,我只是劝你以后留心点。我虽没见过你师姐,但我从你的言语之中,也听得明白,你师姐生性单纯,爱恶分明,原本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只是,她现在深陷感情的漩涡这中,难以自拔,恐怕以后她会变得是非不分,而你却不知道她的变化。”

雪君施礼道:“多谢师父提醒,弟子一定铭记在心。”

落花师太微微一笑,说道:“雪儿,你叫了我不少的师父,我也不能让你白叫,这样吧,我最新自创了一套武功,名叫虹月掌,最适合女子练习,不知你可愿意学?你师父已不幸离世,你现在也算是没有师父了,如果你愿意拜我为师,我便收下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知你意下如何?”

雪君黯然道:“师父愿意收我为徒,是我前生修来的福分。但我师父临终之时,将百花教三千余教众托付给我,我不敢忘记师父的叮嘱。等将来天下太平了,我将百花教中众姐妹的归宿安顿好了,我一定到师父膝下尽孝。”

落花师太点头道:“好,我等着你。不过,我说话向来算数,我说传你一套武功,自不会食言。不知你可愿意学?”

雪君跪倒在地,谢道:“多谢师父。”

落花师太扶起雪君,说道:“这套武功不难学,象你这种基础,有七八天时间足矣。不过,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二人,青儿,你说当日你们二人成亲之时,红头蟾蜍前去捣乱,所以你们二人的结婚大礼其实并未完成。只是不知你们现在,有没有夫妻之实?”

雪君脸上一红,扭过头去。梁若青道:“弟子虽不懂诗书,但自小成长于孔孟之乡,于这礼法上还是略懂一些。当日我与雪妹拜堂成亲,因发生意外而大礼未成,所以弟子只想待天下太平之后,找一个时间,给雪妹补办一个完整的婚礼。”

落花师太看了看雪君,说道:“青儿,你这话虽是不错,但天下太平,遥遥无期,你们二人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雪儿的青春岁月随风而逝?”

雪君幽幽地看了梁若青一眼,梁若青没有觉察,但落花师太看在心里。

梁若青道:“师父,待弟子平定江南之后,天下便会太平。到时,弟子一定会奏明圣上,给雪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落花师太摇了摇头,说道“青儿,你虽与雪儿相处时间不短,但你并不了解雪儿的心。雪儿现在想要的,不是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而是一个承诺,一个一生不变的承诺。”

梁若青道:“这个承诺,弟子已给雪妹了。”

落花师太道:“连一个名分都还没有给,怎么能说是给了承诺了呢?”

梁若青哑然无语。

落花师太道:“青儿,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这件事便由我来做主:选一个最近的吉日,你与雪儿成亲。到时候,我来为你们主婚。”

梁若青犹豫道:“师父,我们马上对江南发动总攻,我怕——”

落花师太道:“你什么都不用怕。你选在这个时候成亲,对大唐军队来说,也是一种激励。如果有谁说不同意,我去找他理论。但如果是你不同意,我马上就走,从此以后,咱们师徒之义两断绝。”

梁若青闻言心下一凛,说道:“弟子不敢违背师父教训,一切全听师父安排。”

落花师太向雪君问道:“雪儿,你有没有意见要说?”

雪君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一切全凭师父作主。”

落花师太哈哈一笑,说道:“好,我们现在便回去,安排婚礼。”

梁若青一愣,问道:“现在?”

落花师太道:“当然,你不是说全凭我作主么?我的安排是,今晚你便与雪儿成亲。”

梁若青哑然失笑,回头看了看雪君,只见她脸上一片红晕,低着头,却一脸的妩媚风情。

三人回到营中,与魏征一说,魏征表示完全同意,当下命令人准备婚礼仪式。一个时辰不到,仪式准备完毕。落花师太想作主婚人,魏征坚决不同意,落花师太无法,只得听从魏征的安排,坐在高堂席上,接受梁若青与雪君的跪拜大礼。魏征作主婚人,薛艺作证婚人,李世宁作了雪君的伴娘。大礼过后,新人入了洞房。

梁若青是唐军主帅,今日大婚,营中来祝贺之人自然不少。梁若青虽酒量豪爽,这时也喝得微有醉意。待送走众位宾客,梁若青走进洞房,来到雪君面前,想揭开新娘子的蒙头巾时,雪君忽然站起身来,自己掀开了蒙头巾,双眼直直地盯着梁若青看了一会儿,说道:“青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师父今天有些反常。”

梁若青一愣,微一思索,点头道:“是有点。走,咱们去看看她老人家。”

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大地上,与地面的冰雪相互映衬。

落花师太呆呆地坐在小河边,眼睛盯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夜。身后传来锣鼓的喧嚣声,那是她的徒弟梁若青与雪君的婚礼之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喧嚣声渐渐停了下来。落花师太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迈步而行。

“师父。”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落花师太听得出,那是梁若青的声音。

月光下,梁若青与雪君,两位新人,站在她的面前,身上的婚服还没来得及脱下,雪君的新娘蒙头巾还拿在手中。

“你们怎么来了?”落花师太感觉有些意外。

“师父。”梁若青走上前来,雪君跟在他身后,二人双双跪倒在地上。梁若青说道:“师父,弟子愚钝无知,望师父见谅。弟子今夜前来,只想师父告诉弟子一件事情,不知师父能否答应?”

落花师太道:“你想知道什么,为师只要了解,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若青道:“师父的意思,是答应了?”

落花师太笑道:“这是自然。今天是你们夫妻二人的洞房花烛之夜,你们二人放着洞房春宵的美好时光不过,跑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我如果再有隐瞒,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梁若青大喜,问道:“弟子也不想了解别的,只想知道师父一直在找的人,到底是谁?”

落花师太一愣,问道:“你们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梁若青正色道:“师者,父母也。师父一直郁郁寡欢,只是因为在世间寻找一人而不可得,我们作弟子儿女的,不能为师父分忧解难,岂不有愧?”

落花师太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对你们说了,又有什么用?”

雪君道:“师父,我们虽不认识你要找的人,但青哥哥现在是大唐的越王,认识的人也不少。如果你告诉了我们有关的事情,岂不强过你一个人在江湖上独自找寻?”

落花师太心中一动,说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要找的人,现在可能是在故意躲避我,所以,即使你们出马,也未必会找到。”

梁若青道:“什么事情,不到最后,决不能放弃。这是师父平日里教诲弟子的一句话,弟子终生不敢忘记,今日也斗胆以这句话来劝慰师父。”

落花师太点了点头,说道:“你能说到这句话,也许是缘吧。好,你们坐下,我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你们听听。”

三人在石头上坐下。落花师太道:“事情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当时我只有十岁,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花一样的年龄。但我和别人不太一样,我自小身体瘦弱,生病连连,虽然当时我的家里很是富有,却无法让我拥有一个的健康的身体。后来,我爹爹的一个朋友劝告说,应该让我练点武艺,增强体魄,所以我爹爹便把我送到附近的一个尼姑庵中,拜庵主法原师太为师。那是我的第一个师父。”落花师太不一会儿便沉浸在幽幽往事之中。

“法原师太武功并不高,但生性温和,人脉极广。我在她门下呆了两年时间,也学会了一些武功。后来,她要出门云游,又怕耽误了我的功夫,于是便带我另拜明师。这样,我便在法原师太的指引下,拜到逍遥子先师门下。”

“逍遥子先师当时居住在怀玉山绝情岭,最初他并不太想收我为徒,因为我的天资并不好。但他与法原师太交情深厚,决计不肯驳了法原师太的面子。而且,当时他的大弟子二弟子刚刚出师,离他而去,他于寂寥之中新收了一名弟子,名叫风华,年纪与我相当,看着整日里寂寞孤单的小徒弟,他也想再收一名弟子,与风华师兄作伴,恰巧这时法原师太向他引荐了我,所以他便收我为徒。就这样,我成了逍遥子先师的四弟子,与我一起学艺的,是我的三师兄,风华。”

“三师兄风华天资极其聪明,本来我入先师门下时,已师从法原师太学了两年的武功,基础比他好一些,但没过半年时间,他便超过了我,以后我两个的距离越拉越大。师父曾说过,三师兄的天资,比大师兄、二师姐都好,将来能使他武学发扬光大的,必定是三师兄。”

“就这样,我和三师兄在一起学艺,一共呆了六年的时间。那六年,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师父有时候会带我们两个出去历练一番,但更多的时间,是把我们两个留在绝情岭,要求我们勤练武功。整个岭上,只有一个年过五旬的花嬷嬷与我们相伴,并照顾着我们的生活。六年之中,我和三师兄朝夕相处,从未分离过。”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我们二人在绝情岭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二人的心里也逐渐在起着变化。虽然师父要求极严、三师兄从未向我表白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已逐渐有了我,而我的心中,也早已被他的身影占满。我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渐渐地不象以前那样和谐快乐、无话不谈。有时,我们会闹别扭,会吵架,会一连几天不搭理对方。有时,我们会坐在一起,却都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吵了一架,吵得很凶,连花嬷嬷在一边劝说都没用。吵完架后,三师兄扭头去了后山,我坐在林中的一块石头上哭泣,心中暗自后悔。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的脾气不好,我们两个人的吵架,大多数时候是我在无理取闹。当时我的心里害怕极了,我害怕三师兄从此不理我,害怕我们两个从此便生分了。”

“等哭够了,我心中主意也已拿定,我要找去三师兄,向他赔礼道歉,请他原谅我的无知与霸道。就在这里,忽然有人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师妹’,我回过头来,只见三师兄站在我的面前,一脸怯生生的、哀求的神色,我心下一动,准备向他道歉,谁知,我一开口,又是大声地数落着他的不是。他开始时小心翼翼地听着,我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三师兄实在受不住了,转身离开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蓄满了泪水。”

“看着三师兄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在滴血,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昧无知,我快步追了上去,喊了声‘三师兄’,他头也不回,疾步而去。他的轻功远超过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绝情岭之上,我们二人在打打闹闹、吵吵和和中迎来了我的十八岁生日。我生日的那一天,三师兄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与我吵架,事事顺着我,还到山上采了一些野花,将我的房间装饰得鲜花烂漫、香气盈盈。花嬷嬷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来为我庆祝生日。就在我们三人坐下、将要吃饭之时,忽然从门外进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我爹爹。”

“一别数年,我爹爹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我见到亲人,自是非常高兴,但爹爹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他让我跟他回家。”

“师父不在,花嬷嬷年老不管事,事情要由我自己来作决定。我回头问了三师兄一句,三师兄说,我应该跟爹爹回家,一来,我离家多年,也应该回家看看。二来,我十八岁的生日,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应该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

“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活了六年之久的绝情岭,跟随爹爹回了家。回家后,经过短暂的亲人重逢的喜悦后,母亲忽然告诉我,爹爹已为我订了一门亲事,是庐州张府尹的二公子。我一听,头脑一晕,眼前一黑,忽然显现出三师兄那英俊的脸庞。”

“我哭着、闹着,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我父母最初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母亲旁敲侧击地问我,从我这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爹爹听后大怒,骂我败坏门风,辱没祖宗,我也毫不示弱,一时间我们父女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一连几十天,我理也不理爹爹。”

“不过,当我独处一地的时候,我会想,我这样做是否值得,三师兄从来没有向我表达过什么,甚至连暗示也不曾有过,我就这样为他而守?如果他心中没有我,我岂不是白白坚持了一番?到最后,我会得罪了父母,耽误了婚姻,却没有丝毫的结果。不行,我要去找三师兄,我要他给我一个承诺,一个能让我坚持下去的承诺。”

“就这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悄悄离开了家,向着绝情岭的方向而去。在路上,我越走越害怕,我不知道如果三师兄拒绝了我,我应该怎么办。”

“绝情岭终于到了,但三师兄却不在山上。花嬷嬷告诉我,三师兄下山之前曾经说过,要去庐州看我。我虽然没见到三师兄,但我的心情却无比晴朗,我知道,三师兄去找我了,他的心里有我,我的坚守没有白费。”

“我只陪花嬷嬷在绝情岭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往回赶。一路的风餐露宿,十几日的奔波劳累,都算不了什么,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迎接三师兄的到来。”

“我刚进家门,家人便告诉我,三师兄已在我家等我多日了。我直奔客房,想与三师兄见面,爹爹在路上拦住了我,告诫我要注意影响。我说我不怕,我只想与三师兄在一起。爹爹说,他知道我们二人一起学艺六年,相互之间产生了一种依赖,是很正常的,但这种依赖不是爱情,所以三师兄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他不敢肯定。所以劝我先静一静心,等一等,看一看局势再说。”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的激情在心中燃烧,我只想尽快见到三师兄,让他给我一个我想要的承诺。最后,爹爹不得不让步,同意我与三师兄见面,但只允许我们二人私自呆在一起两个时辰。”

“我一口气跑到客房,三师兄正在看书,见到我,他的脸色明显地一变,疾步向我跑来,但来到我面前,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双眼只是直直地盯着我,脸上现出坚决却又犹豫的神色。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开双手,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我们一起学艺六年,从来没有说过情话,更没有拥抱过。我紧紧地抱着三师兄,双泪直流,心中却欣喜异常。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宽阔的胸膛。”落花师太说到这里,脸上流出红晕。幸好是夜晚,梁若青与雪君没有看到。梁若青心中感到奇怪,师父从来都是一副神情严肃、不可侵犯的样子,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师父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言语凿凿、犹在耳边,却由不得他不信。也许是这些话在落花师太的心里,憋了太久太久的缘故,她只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一吐为快,而梁若青是她最亲的人,眼下又已成年成亲。就象是一个母亲小时候照顾儿子,待儿子长大后却要听儿子的话、事事都由儿子来作决定一样。何况,还有这朦胧的夜色、如水的月光。

落花师太接着说道:“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和三师兄才分开,互相倾诉着别来之请。因为有了刚才的亲密,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情话一发不可收拾,三师兄向我承诺,要一生一世对我好,永远不离开我。我也说了同样的话,那些话,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脸红心跳。”

“正在我们情意正浓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家人的声音:‘小姐,老爷让你们去正堂,说是已经摆好了酒席,要给风少侠接风洗尘。’我和三师兄携手出了客房,去正堂赴宴。”

“宴席后,爹爹邀请三师兄在家里多住几天,我二人正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下来。就这样,三师兄在我家一住半月有余,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我,他已与张府尹谈好,当月十六日是良辰吉日,正宜婚嫁,准备给我与他家二公子完婚。”

落花师太的脸上,忽然现出一股异样的神色。

黑夜如漆,梁若青和雪君静静地听着。

落花师太仍然沉浸在悠悠往事之中:“我听完爹爹的话,当时就蒙了。我质问爹爹,明明知道我与三师兄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强行拆开我们,难道他就不怕我出意外么?爹爹说,三师兄虽然长相英俊、武功高强,却并不能与我相配。我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娇嫩小姐,只适合嫁一个门当户对、衣食丰足的大户人家,过一种贵夫人的生活,而不是跟随三师兄这样的江湖侠客,流浪漂泊、四海为家。”

“我当时已下定决心,要与三师兄生死相依,又怎么会听得进爹爹的话?我哭着、闹着,并威胁爹爹说,如果他再逼我,我就死给他看,或是一走了之,终生不与他再见。”

“爹爹叹了口气,让我找三师兄来,他要与三师兄谈谈。我找来三师兄后,爹爹在正堂里摆了一桌酒席,与我们边饮边谈,爹爹把我结亲的事情告诉了三师兄,并劝三师兄离开我。三师兄当场表示,只要我同意,他要生生死死与我在一起。我大受感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爹爹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送我去学武。我说,我们应该感谢爹爹,是他送我去学武的决定,让我与三师兄今生有机会相遇、相知、相爱、相守。”

“爹爹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喝酒,我和三师兄心下愧疚,也不敢说话,只是小心地陪着爹爹喝酒。说是喝酒,却不知酒的滋味,只是感觉到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直入愁肠。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三人同时大醉。”

“过了良久,我从酒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丫环绿儿告诉我,三师兄走了。我惊问是谁说的,绿儿说,是爹爹说的。我当下顾不得酒醉未醒透,跑去问爹爹,爹爹说,三师兄听了他的话,醒悟了过来,决定离开我,给我一个幸福的未来。我哭叫着,说我不相信。爹爹又要说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只是象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到野外去寻找三师兄。空旷的原野上,我象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乱跑着,直到最后累得跑不动了,才躺在地上。”

“我的贴身丫环绿儿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会武功,跑得比她快多了,但她一直跟着,我累得跑不动了,她最后找到我时,象虚脱了一样。看着我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她终于鼓起勇气,偷偷地向我说了几句话,就是这几句话,让我震惊异常,也改变了对爹爹的看法。”

“绿儿告诉我,三师兄其实没离开,而是被爹爹关了起来。爹爹在酒中下了迷药,自己事先服了解药,我和三师兄都被迷倒了。爹爹命令家人将我送回闺房,将三师兄关了起来。但具体关在什么地方,她却不知道。”

“我冲回家中,质问爹爹为什么要将三师兄关了起来。爹爹的脸色铁青,象是蒙了一层霜,声音严厉地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我没有说话,却不自觉地用眼瞟了一下跟在身后的绿儿,绿儿吓得直往后缩,爹爹哼了一声,一个纵身,闪到绿儿的身边,右手一挥,将绿儿的脑袋拍得粉碎,绿儿连惨叫都没叫出来,便倒在地上。我当时便惊呆了,我与他做了十八年的父女,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武功,而且武功如此之高。也从来不知道,他竟如此的心狠手辣。”

“爹爹击毙了绿儿,直向我走来。看着他手上滴着的鲜血,我吓坏了。爹爹说,他最恨吃里扒外的人,还问我是否同意与张家二公子的婚事。我虽然心下害怕,但却不愿与三师兄分离,闭上眼睛说:‘我不同意,你杀了我吧’。爹爹哈哈大笑,说如果我不同意,就杀死三师兄。”

“爹爹如果要杀我,我不会害怕,但爹爹说要杀三师兄,我却害怕到极点。我曾亲眼见他一掌之间,便杀了在我家呆了十余年的、任劳任怨从无半点差错的丫环绿儿。三师兄落在他的手里,生死全凭他一句话,如果我有一句话惹怒了他,他要杀死三师兄,还不是举手之劳?所以,我内心挣扎了良久,说道:‘我想见见三师兄,再作决定。’”

“爹爹说了声好,带我来到一个地下室中。三师兄被绑在柱子上,脸色惨白,神色恍惚。我叫了声三师兄,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爹爹说道:‘萝儿已经同意我给她安排的婚事,后天便成亲,这是你们师兄妹的最后一次见面。从此后,你们便是陌路人,萝儿,我说得没错吧。’”

“我没有回答,猛地冲到柱子前,用力拉扯捆住三师兄的绳子,以我的内力,要拉断那绳子易如反掌,爹爹武功虽高,如果我和三师兄联手,也不见得会输,如果真打不赢,双双死在他的掌下,也强似与心爱的人终生离别。但谁知一拉之下,竟毫无作用,我身上储存的、八年来勤修苦练而来的内力,竟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省省吧,我给你们服的是化功散,你们现在已内力全无。萝儿,我再问你一句,我说的可是真的?’爹爹冰冷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看着三师兄的眼神,呆立了良久,轻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爹爹。不过,我的婚期已近,还希望爹爹能把三师兄送走,我不想在成亲的时候见到他。’”

“‘好,我马上就会送你师兄离开。不过,按照江湖规矩,我要留下他一点物事。’爹爹悠悠地说道。”

“‘物事?’我听了一愣,不知道爹爹是什么意思,但心中一阵害怕。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声惨叫,爹爹已挥掌如刀,将三师兄的一条左臂,无声无息地切了下来。”

雪君啊地叫了出来,梁若青也听得胆战心惊。

雪君问道:“师父,你爹爹是不是想让你三师兄永远恨你,才这样做的?”

落花师太道:“我想是这样的。不过,我现在不想评价我爹爹,毕竟他已经作古,而且,我现在想起来,他的初衷也并不坏,他只是希望我能过得幸福一些罢了。”

雪君惊道:“作古?你爹爹年龄并不大吧,武功又这么好,怎么会……”

“世间事反复无常,岂能以常理度之?我爹爹,他,是被人杀的。”落花师太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谁杀了他,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落花师太接着说道:“在爹爹斩断三师兄的左臂后没几天,我便成了亲。当时大隋已经一统天下,国力强盛,民众富足,张府尹又是位高权重,所以那场婚礼办得相当豪华,来贺喜的人都说,我找了一个好婆家。但我的悲哀,只有我自己知道。虽然外面锣鼓声和人的说话声喧天动地,但我的内心里,却如死水一般,毫无涟漪。我想以自杀的方式,来保住我的清白,兑现对三师兄的承诺,但我内心深处,却又盼望着能再见三师兄一面。所以,在犹豫彷徨之中,我被人带进了洞房。”

“夜渐渐深了,外面的吵闹声也渐渐停了下来。这时,我听见了门响,一阵脚步声传进我的耳朵之中,透过红红的蒙头巾,我看见一双脚向我走来。我的双泪,在默默地流淌,是死?是从?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就在那双脚即将要走到我的面前时,忽然一声微响,我看见那双脚的主人倒在我的面前。我猛地站了起来,扯下了我的蒙头红巾,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站在我的面前,双眼直直地盯着我,右手半举着,似是随时都在可能落下来,拍在我的头上。那双眼中,充满了怒气与哀怨,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办才好。过了良久,那蒙面人叹了口气,左手一抛,将一个小瓷瓶扔了给我,低声说道:‘这是化功散的解药。’转身离去,只一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成亲的那一整天,我一直浑浑噩噩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也没有心中所想,那蒙面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竟丝毫不识。但那一声叹气,却似晴天霹雳,将我从迷茫中惊醒,我忽然头脑中灵光一闪,喊道:‘师父’。我虽不敢十分断定,但我知道,那蒙面人应该就是我的师父。”

“我匆匆服下解药,追了出去,却发现院中一片狼籍,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浓浓的血腥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心中大惊,又到附近的屋中看了看,都是同样的景象,整个张府之中,除了我已没有活口,被杀的人,共有上百人之多。”

“看着满眼的惨状,本该伤心,但不知怎的,我却心中暗自庆幸。我脱下新嫁衣,一个纵身,跳出张府大院,直向我家奔去。我已下定决心,回家再看一眼爹爹,然后流落江湖,去找三师兄。三师兄虽然身体已残,但我不在乎,我要兑现我的承诺,与他厮守终生。”

“走着走着,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越临近家门,这种不祥感越强烈。果然,我家的情形,与张府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尸体满院,同样的血腥味浓。爹爹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如生,但早已气绝身亡,他全身没有一点伤痕,我知道,他是被武林高手震碎了内脏而死的。母亲用一条白绫,把自己悬在了房梁上。”

“因为死人太多,我也顾不上处理所有的尸体。我含着眼泪,在院中挖了一个坑,将父母下了葬。然后一把火,将院子烧了个干干净净。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家产富足的大户小姐、一个父母面前的宠儿,变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个只能流落江湖的弱女子。也许今生,我注定了要天涯漂泊,四海为家。”

“不知为何,虽然我的父母被人所杀,但我从来没有动过要替他们报仇的念头。也许是我的内心之中,早已认定杀人的凶手便是我的师父。师父的确有杀人的动机,三师兄本来是他最钟爱的弟子,是他寄以厚望的武功传承人,但由于我的任性,和爹爹的狠毒,造成了他的终身残疾。缺了一条左臂的他,再也不可能达到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更不可能将师父一身傲视武林的神功发扬光大,你们说,师父能不生气?师父一生嫉恶如仇,眼睛里面容不得半点沙子,而且最能护犊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老人家又怎么能够容忍?”

“我不知道三师兄能不能原谅我,但我必须去找他,如果他不肯原谅我,就让他一剑杀了我,或是我自己自尽在他面前。我匆匆赶回了绝情岭,却没见到三师兄,连花嬷嬷也不知去向。只有那依稀相似的山山水水,告诉我这里是我曾经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是我与三师兄风华的定情之处。如今,风景依旧,人在何方?”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下了绝情岭。我当时有一种预感,三师兄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便在岭下的几间破草房里住了下来。那里以前曾经住着几户农家,那是因为当时天下大乱,他们为躲避战乱、从附近的镇上搬来的。后来,天下太平,他们便搬回了老家,那几间房子便空了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忽然发现,我有了身孕。我虽然与张家二公子拜了堂、成了亲,却并未洞房,所以这个孩子一定是三师兄的。当时,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我高兴的是,我和三师兄的爱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但同时我又害怕,如果三师兄一去不回,这个孩子怕是要终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

“不知不觉之间,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长得眉清目秀,象极了三师兄。因为三师兄生性喜欢蝴蝶,所以我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小蝶。我把小蝶紧紧地抱在怀中,想象着三师兄的样子,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不知不觉之间,一晃三年过去,小蝶已经开始学着走路,也会用幼稚的童音叫娘了,我心头的哀伤,随着小蝶的叫娘声,已慢慢地散尽,微笑又重新浮上了我的脸庞。有时,我会想,即使今生等不到三师兄,与女儿相依为命,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但这种局面,很快又被打破,不久以后,我又重新陷入悲哀之中。”

“一天下午,吃完晚饭,我抱着小蝶坐在房前看日落,西边天上的云彩,被落日映得红灿灿的,景观美极了。小蝶问东问西的,小脸上洋溢着欢笑。我也暂时满足于这母女相依的天伦之乐中。忽然,从不远处的小树林之中,飘过一团白影,我初时没有觉察,待到我的眼前,我看清了,竟是一个白衣蒙面人,他伸手从毫无防备的我的手中,将小蝶抢了过去。”

“我大叫一声,双掌齐出,想要把小蝶夺回来。但那人武功高得可怕,我在他的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数招一过,我便险象横生。幸亏他不想伤我性命,否则,我早已横尸当场了。小蝶在他的怀里哇哇地哭着,我的心也碎了。”

“我和他斗了二三十招,忽然我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难道这人竟然是三师兄?我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白衣蒙面人,身材与三师兄差不多,但一看到他怀中的小蝶,我顿时否定了这个想法。那白衣人左手抱着小蝶,右手单掌与我周旋,招数虽然依稀相似,但三师兄的左臂早已断去,却是我亲眼所见、不争的事实。”

“我又与他斗了几招,心下越来越没底,知道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其实,我当时心里想得更多的,是我今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小蝶了。哀莫过于心死,我心中锐气一失,招数便散乱了许多,那白衣人一掌向我前胸击来,我无力抵挡,闭上待死,谁知那白衣人却不下手,看了我两眼,冷笑了两声,转身离去,我纵身追了上去,但那白衣人轻功绝佳,远胜于我,眨眼间便消失在远处。”

“我回到住处,神情恍惚,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了女儿,那几间破房子是住不下去了。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那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何方,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几天下来,我形容槁枯,衣衫不整,心中却女儿的思念却越来越浓烈。想想那白衣人的身手,我心中感到了绝望,解下腰中丝绫带,将自己挂在了一棵歪脖树上。”

“但我却没有死成,一个到山涧汲水的、法号无迷的老年尼姑救了我。她劝我暂时留下有用之身,待日后再与三师兄和女儿相见。我听从了她的劝告,并在她的尼姑庵中穿上了佛衣、出家做了尼姑。但无迷师太却只让我带发修行,她说我的尘缘未了,不宜落发出家。”

“就这样,我在无迷师太的庵中一住六年,那六年之中,我一边打听三师兄与小蝶的下落,一边研讨佛学、勤练武功。由于久久得不到他二人的消息,我的心慢慢地淡了,武功却自觉迅速增强。六年之后,无迷师太圆寂,我失去了良师益友,自觉在庵中再住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再寻三师兄与小蝶的下落。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青儿。屈指算来,又有近十年光阴了。”

梁若青与雪君默然无语。落花师太的故事虽然情节简单,但也让人听得惊心动魄、怅然迷茫。

梁若青道:“师父,弟子有个建议,你可以将三师伯的像画下来,我们看了,以后如果偶遇上,也好认识。”

落花师太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等明天再说吧,今天是你们二人的洞房之夜,你们温暖的洞房不呆,却陪我在这里吹着冷风,听我这个老太婆讲故事,岂不可惜?”

二人脸上一红,雪君道:“师父又笑话我们了。”

落花师太哈哈一笑,说道:“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也该回洞房去了。”转身离去。

回到住处,落花师睡意全无,干脆坐在桌前,展开纸笔,想象着三师兄风华的容貌,认真画了起来。

虽然二十余年没见,但一切仍是那么熟悉,根本不需要去刻意地想象。没用半个时辰,画像已经完成。落花师太看着纸上的风华,依旧年轻潇洒,不觉泪流满面,不知道现在已年近半百的情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发了一会儿呆,落花师太心中忽然涌起一丝预感,感觉自己很快就会与三师兄见面,不觉一丝甜蜜涌上心头,转眼又想起要传雪君虹月掌的事情,害怕自己会对雪君食言,便将自己独创的虹月掌掌法详细地记了下来,收在怀中。

不觉天已大亮,梁若青与雪君来看望师父。梁若青无意中看到了桌上风华的画像,突然间大叫了一声。落花师太心中一震,颤声问道:“青儿,你是不是见过你三师伯?”

梁若青仔细地看了看画像,又喊过雪君来一起看了一会儿,二人同时点着头,梁若青说道:“虽然年龄区别很大,但我们敢肯定,这画像上的三师伯,我们二人的确见过,是在晋南山区的龙雾谷中,不过我们见之时,他的名字叫玄天叟,在谷中精心研制草药。”

“玄天叟?”落花师太喃喃地说着,一遍又一遍。

看着师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梁若青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和脸色大变,他不知该不该将真相告诉师父。内心斗争了良久,梁若青下定发决心,说道:“师父,有件事情,弟子不敢隐瞒,三师伯恐怕……恐怕……恐怕不在人世了。”

“你说什么?”落花师太脸色大变,双手紧紧抓住梁若青的双肩,脸上似乎要冒出火来。梁若青将当日在龙雾谷中的所见所闻,一点不少地复述了一遍。

落花师太听完,呆了良久,说道:“雪儿,我昨日说过要传你一套掌法,但我现在没有时间,我要马上赶到龙雾谷去,我怕去晚了,后悔一辈子。”从怀中掏出几页纸,递给雪君道:“这是虹月掌的掌法,我写得很是详细,你拿好了,自己先慢慢研习吧,如果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与青儿商讨。待日后我们再见,我再仔细地教你。”

雪君道:“多谢师父,师父且放心,弟子一定会努力地。”接过虹月掌掌法,仔细地收入怀中。

梁若青出去给落花师太准备了一些用品与银两,还将无影驹牵了来。落花师太道:“大战在即,我怎么能将你的马骑走?”

梁若青道:“战场之上,骑什么战马差距不大。此马脚力极佳,能日行千里,对师父早日赶到龙雾谷,有很大的帮助。师父就莫要推辞了。”

落花师太本是生性豁达、胸怀宽广之人,当下也不再推辞,接过梁若青手中的包裹与马缰,飞身上马,梁若青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师父,龙雾谷的谷口很难找寻,你须要注意。”落花师太一愣,问道:“那要怎么才能找到。”梁若青将龙雾谷的位置与当年百花仙子进谷的方法说了一遍,只是那避蛇的丹药却是难寻,落花师太将位置默记在心中,说道:“位置我记下了,世间避蛇虫的药物不少,我有办法寻到。”驱马扬鞭,绝尘而去。

梁若青与雪君站在路过,望着落花师太远去的身影,心中默默地祝福,但愿落花师太能早日赶到龙雾谷,与风华相聚,续成一世的姻缘,了却一生的相思。

梁若青回到中军大帐,派人将魏征等人请了来,研讨进军路线。

魏征将收集来的消息大体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三国时代的曹操,虽拥有三四十万兵马,但最后赤壁决战还是败给了人数不足六万的孙刘联军,究其原因,除了北方人占主导的曹军不习江南气候外,长江天险是一个重要因素。现在王雄在长江南岸布下重兵,以长江天险为屏障,易守难攻。如果正面进攻,我们损失会很大。”

梁若青道:“既然正面进攻不妥,我们就从侧面进攻。魏大哥,如果我们派一支轻骑兵,从别处渡过长江,从陆上进攻建康城,你认为可行否?”

魏征一拍桌子,赞道:“好,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行。”

梁若青虽然不知道魏征说的典故是什么意思,但通过“明”、“暗”二字,他也基本能猜个大概。魏征接着说道:“自永宁向西,大约一百二十里路的板桥镇,是整个下游长江江面最窄的地方,也是江流最急的地方,那里暗礁众多,自古以来便被称为死亡渡口。王雄布置下的长江防线,唯独那里没有士兵把守。如果我们能从那里渡江,定能一举攻破王雄的长江防线。”

梁若青道:“好,我们便从那里渡江。我们准备两天时间,后天我便率领玄甲军渡江。”

薛艺道:“你是军中主帅,岂能冒这个风险?还是由我来带兵。”

梁若青道:“我虽然兵入险地,但你们的任务也不轻。你们数十万大军,要做好正面作战的准备,等我们一得手,你们便全力从正面进攻,横渡长江,扫平江南。”

薛艺道:“正因为正面进攻任务重大,才应该由你来率军。”

梁若青道:“薛大哥,咱们不用再争了。玄甲军一直跟着我,我比你熟悉情况。你就与魏大哥一起,率主力军马由正面进攻,魏大哥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薛艺握住梁若青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吧,我即使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保护魏大哥安全。”

李世宁问道:“梁大哥,你们后天便出发,是不是太急促了些?你的雪君姐姐刚刚举行了婚礼,何况还有四五天便过年了,你们就不能再等两天,等过了看再进攻么?”

雪君道:“青哥哥想的是对的。我们军中一定有王雄派来的密探,我们成婚的消息,一定瞒不过王雄,所以他会在这两暂时放松警惕,这个时候发动进攻,效果会更好。”

魏征赞许地点了点头。

梁若青又看了看众人,见没有异议,说道:“我们就这样定了,后天一早,我率玄甲军出发。”

雪君忽然道:“不是玄甲军,是玄甲军与朱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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