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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若青看双方死伤较大,说道:“魏大哥,咱们下令让玄甲军上吧,损失或许会少些。”

魏征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此时江南军士气犹盛,玄甲军攻上去,损失也肯定不小,玄甲军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不会希望他们死伤惨重吧。”

梁若青道:“玄甲军是我带出来的不错,但其他的大唐将士同样也是我的部下,让他们这样去送死,我真的于心不忍。”

魏征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让谁上去也有可能死,我们便不管这些了,咱们只管能不能拿下虎疁关来,行不行?”

梁若青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惨烈的战争仍在进行着,每一个眨眼的时刻,都会有士兵从城头上掉下来、然后伴随着哀号声死去。梁若青的心中一阵阵地抽搐,他真想挥起兵器,冲上城头,杀退江南军,以减少一些部下的伤亡。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是主帅,绝不能轻易犯险,否则会影响唐军士气与军心,况且他手中还有那支闻名天下的劲旅玄甲军未动。

转眼间天已过午,双方经过半天的厮杀,都已经现出疲惫之态。魏征见时机已到,令旗一挥,薛艺右手执一柄厚背单刀,左手执一枚弯钩,率两千玄甲军士兵,顺着攻城云梯,如一片黑色的云朵,向虎疁关城头攻去。

玄甲军人数虽少,但英勇无双,皆能以一挡十。城头上的江南军本来士气便不如大唐军队,经过半日的厮杀,更已将仅有的一点士气消耗完毕,此时面对着这支曾经横扫天下的虎狼之师,尚未交手便已心生怯意。薛艺率十几名士兵左挡右砍,不多时便已攻上城头。

眼看拿下虎疁关已成定局,忽听城头上江南军一阵欢呼,一面硕大的“杜”字帅旗在城头上竖了起来,接着梁若青雪君看到了虞世龙那熟悉的身影。

虞世龙现身城头,极大地鼓舞了江南军的士气,江南军一鼓作气,竟然暂时扼住了玄甲军的攻势,一时间后面的玄甲军将士竟攻不到城头上,薛艺等十余人便被江南军重重包围在城头,幸亏薛艺武功极高,身边的十余人也皆是身经百战的玄甲军士兵,一时间尚能支撑,但再高的武功,却终究无法改变人数上的悬殊。没过多久,薛艺身边便只剩下四五名士兵,且都带了伤。他们的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具江南军的尸体。

虞世龙见薛艺身处重围之中,犹然拼死力战,仿佛冲进羊群的恶狼一般,只杀得江南军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大喊一声,手执一柄方天画戟,直奔薛艺而去,他武学精湛、内力深厚,薛艺武功本不如他,此时又已激斗半日,二人相差更为悬殊,没过二十招,虞世龙一掌拍在薛艺肩头,薛艺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三步,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虞世龙冷笑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向薛艺头顶劈了下去。

李世宁啊地一声哭了出来,梁若青眼见薛艺形势不妙,来不及向雪君打招呼,一摧坐骑向虎疁关奔去,未及城墙便飞身而起,风流长剑出鞘在手,犹如一只展翅的雄鹰,双脚交替在城墙上点了几下,直向城头跃去。梁若青师门轻功天下无双,要跃上这小小的虎疁关城墙,自是易如反掌,有两名江南军士兵挥刀来阻,梁若青风流剑一划,顿时将二人连刀带人断为两截。

虞世龙正欲对薛艺痛下杀手,忽见梁若青来势凶猛,不敢迟疑,挥戟杀向梁若青。梁若青挥剑来挡,一声微响,方天画戟的戟尖被削掉半截。但梁若青刚跃上城头,立足未稳,虞世龙的内力又稍胜一筹,两人兵器一碰、内力一激,梁若青只觉脚下一空,身子一歪,从城头坠落下去。

雪君见梁若青与虞世互交上了手,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最终未能避免,心下不禁觉得甚是凄凉。微一分心间,忽见梁若青从城头坠落下来,关心之情由然而生,不及多想,伸手从旁边的一名偏将手里夺过一张硬弓,搭箭用力射向虎疁关城墙。

梁若青此时已落到城墙一半处,忽见远处飞来一支利箭,正插在自己脚下不远的地方,心中暗喜,右脚在箭杆上微微一点,身体借机向上重新跃起,即将到城头时,虞世龙方天画戟直向他头顶击下,梁若青微一低头,上跃之力顿失,身体又跌落下来。雪君见势不妙,又一支利箭射出,正插在离城头不足五尺的地方,梁若青左脚在箭杆上一点,借力又向城头飞跃而去。

双方士兵见二人以性命相搏,激烈异常,一时间竟忘记了打斗。

虞世龙怒气充满胸膛,大喊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梁若青头上砸下。雪君见梁若青有危险,一咬银牙,内力流转,第三支利箭射向虞世龙脸面,虞世龙听出这利箭之中含有极强的内力,不敢托大,向左一闪,避开此箭。梁若青借此稍纵即逝的机会,一跃而上,稳稳地站在虎疁关的城头。

大唐众将士见梁若青英勇如斯,大受鼓舞,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

玄甲军士卒的鲜血与众将士的欢呼,激发了梁若青心中的豪情,他知道多拖延一会儿,就会有无数的玄甲军将士命丧此处,因此手舞风流长剑,直取虞世龙。

虞世龙内力本来比梁若青略高,但刚才与薛艺的一场恶斗,损耗了他不少的内力,因此一时间二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虞世龙看着梁若青此时犹如拼命一般,只攻不守,完全不顾及自身的安危,不由得暗自心惊。想想自己年近六旬,只有雪君一个女儿,而眼前的对手却又是女儿爱极了的、一生不离不弃的人,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边梁若青缠住虞世龙恶斗,他身后的玄甲军士兵也借机疯狂攻城,不多时便将城头江南军的防线撕开了一个缺口。兵败如山倒,看着越来越多的玄甲军爬上城头,江南军的斗志刹那间瓦解,众人纷纷扔下武器,跑下城头逃命而去。

有十几名玄甲军士卒冲下城头,杀散守护城门的江南军士兵,从里面打开虎疁关的城门,放下吊桥,魏征一声令下,大唐几万士兵蜂涌而入。

看着大势已去,自己已无力回天,虞世龙长叹了一口气,纵身跃下城头,跨上一匹战马,追随众人向苏州退去。梁若青念及翁婿之情,也未令人追击。

当晚梁若青魏征下令唐军在虎疁关犒赏三军、就地休整,同时制订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薛艺提出应该一鼓作气、全力拿下苏州城,彻底消灭江南军,魏征坚决不同意再战,提出应再给杜伏威一个归降的机会,梁若青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间也不便开口,因为他若支持魏征的建议,恐怕会有人认为他假公济私,因为虞世龙毕竟是他的岳父,但如果让他支持薛艺的主张,则绝不是他本意,虽然虞世龙曾多次拒绝归降,但梁若青却仍相信他终会来归降的,不为别的,只为虞世龙曾经对自己的信任,和雪君的那份浓浓的父女之情。

雪君明白梁若青的想法,也知道他此时不便开口,便说道:“薛大哥,以现在的形势看来,咱们全力拿下苏州并非难事,但我了解我爹爹的脾气,那样不但不会让他来降,反而有可能激怒了他,若我爹爹铁了心与我们敌对,不仅我们平定江南的时间会拖得很长,而且还会让大批无辜的将士命丧沙场。毕竟我爹爹还占着江南的大部分土地,手里仍有数十万精兵。”

魏征道:“我同意雪君妹子的说法。如果咱们一城一地打下去,何年何月才是个结束?薛将军,咱们还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吧。”

薛艺道:“话虽如此,但恐怕杜伏威不会就这样顺顺利利归降的,况且,咱们再去劝降,使者的安全我们恐怕难以保证。”

雪君道:“我不怕,我相信爹爹不会害我的。”

薛艺惊诧道:“怎么?弟妹还要亲自去苏州?”

梁若青道:“不仅雪妹要去,我也要再去一趟,这次一定要劝岳父来归降。”

薛艺连连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如果杜伏威再把你们扣起来,我怕你们不会再象上次那样幸运。”

梁若青道:“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说一句话,我不在军中时候,继续由魏征大哥主持全军事务,如果我们真的被扣留,一统江南的步伐,决不能因为我们两个而有所停留,你们好自为之。”

薛艺还要再劝,魏征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薛将军,不用再劝了,就让他们再去吧,或许这样他们心里会好些。”

雪君双目含泪,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魏大哥理解,多谢薛大哥成全。”

第二天一大早,梁若青与雪君收拾停当,直奔苏州而去。

走到半路,梁若青问道:“雪妹,如果你爹爹执迷不悟,决计不肯归降,我们怎么办?”

雪君道:“他虽是我的爹爹,但我们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况且你是唐军主帅,我也算是唐军将领,怎么能为了一已之私,屡废国事?如果他再不归降,我们只能与他周旋到底,以力灭之,然后再向圣上求情,留他一条活命便是。”

梁若青道:“你能将国事与私情分开,真是难得,难为你了。”

雪君道:“受难为的是你,为了我爹爹,一次次地跟着来劝降,还受了十几天的牢狱之灾。”

梁若青笑道:“谁让他是我的老丈人,你是我的老婆呢。”

“呸。”雪君脸上一红,啐了一口,说道:“刚说了两句正经话,又来油嘴滑舌。”

二人说说笑笑,浑不把即将到来的困难放在心上。也许,在二人的心中,已认定虞世必龙定会归降。或者,二人都认为,只要能彼此间呆在一起,不论什么样的困难,都无所谓。因为,不论什么时候,双方都不会扔下自己,独自离去的。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到苏州城下。雪君向守城的士兵说道:“几位大哥,我是杜伏威的女儿,我想进城去见我爹爹。”

守城的士兵说道:“我们见过你,知道你的身份。麻烦姑娘暂时等一会儿,我们即刻为你进去通告。”

“不用去了,我们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城门里传了进来,随即城门大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将领,手执一柄大砍刀,骑马走了出来。

“杨将军。”守城的士兵向那将领行礼,那杨将军点了点头,走过了城门。随即又跟出一队士兵,押着一辆囚车。

囚车中的人,赫然便是虞世龙。此时虞世龙昏昏迷迷的,象是被人下了迷药。

“爹爹。”雪君大叫一声,向囚车跑了过去。那杨将军用手中砍刀一拦,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到本将军面前来撒野。”

“我是杜伏威的女儿。”雪君停住脚步,傲然站立着,眼睛盯着杨将军,眼中充满了怒火。

“没想到杜伏威的女儿,长得还挺标致的。”杨将军跳下马来,一脸色相,说道:“小妞,跟我走吧。等我到了唐营,就成了活捉杜伏威、平定江南的功臣,大唐皇帝一定会封我为王。到时候,你跟着我,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样?”随即口气一转,恶狠狠地道:“如果你不同意,就是反贼杜伏威的亲属同党,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哼。”雪君冷笑了一声,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我倒想跟将军回去,只是怕将军伺候不了我。”说未说完,已走到杨将军面前。

杨将军伸手去摸雪君的脸,雪君反手一掌,正打在他的右臂上,只听一声微响,杨将军的右臂已然折断。杨将军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打滚。

雪君不再理会杨将军,纵身向前,去看虞世龙。忽然,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冲到囚车上,手执钢刀,架在低迷不醒的虞世龙的脖颈上。左边青衣人道:“姑娘武功不错,我等不是对手。只是杜伏威执迷不悟,非要与大唐决战到底不可,我等不愿白白送死,因此便做出这等卖主求荣的下三滥的事情。我们听说,姑娘是大唐将领,所以我们恳求姑娘给我们让开一条路,让我们将杜伏威送到唐营,如果大唐能赦免了我们的罪过,我们再来向姑娘赔罪。”

雪君道:“你们将我爹爹放开,我保证你们无罪就是。”

右边那黑衣人道:“不是我们不相信姑娘,只是事关我们苏州十余万军民的性命,我们不敢马虎。”

雪君见虞世龙昏昏沉沉,毫无反抗之力,问道:“我爹爹怎么会这样,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那黑衣人道:“大王武功太高,我们远不是他的对手,因此给他下了点迷药。姑娘放心,死不了人的。”

雪君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你们先给他服了解药,有事我们慢慢谈。”

那黑衣人道:“姑娘,请不要再向前走。否则,我们哥俩手中的钢刀可不留情。”

双方一时陷入僵局。

梁若青走上前来,说道:“我叫梁若青,官拜大唐越王,也是这次大唐平南大军的主帅。你们有什么条件,对着我提吧。”

那黑衣人问道:“你真是的大唐越王梁若青?”

梁若青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掷了过去。那青衣人接住,仔细地看了看,对那黑衣人点了点头。那黑衣人道:“越王殿下,恕我们兄弟二人无礼了。我们兄弟是杜伏威手下大将,我叫唐仁,我二弟叫唐义。我们也曾跟随杜伏威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我们捉住杜伏威,向唐军投降,是不得已而为之。唐军大兵压境,双方实力悬殊,和谈归顺方为上策。但杜伏威却不顾所有人的劝阻,非要与唐军玉石俱焚。为了苏州城内十几万军民的性命,我们兄弟只好行此下策。望越王殿下与姑娘体谅我们的苦衷。”

梁若青道:“我明白。”

唐仁续道:“我兄弟出卖旧主,死有余辜,不敢奢求宽恕。只求越王殿下高抬贵手,饶了这一城的百姓吧。”

梁若青道:“好,我答应你们,唐军进城后,如有敢扰民者,杀无赦。”

唐仁道:“多谢越王殿下。只希望殿下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我兄弟愿用自己的性命,向旧主谢罪。”唐仁话音刚落,兄弟二人手中钢刀一挥,几乎同时向自己的脖颈上削去。

天,忽然飘起了小雪花。

梁若青一个纵身,如流星般窜上囚车,双手各出一指,点在唐仁唐义二人的钢刀之上,二人只觉虎口一震,手中钢刀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唐仁迟疑道:“殿下,这是何意?”

梁若青道:“我不许你们自裁。否则,我不会履行我的诺言。”

唐仁道:“我们兄弟虽然武功低微,但也知世间大义。我们囚禁旧主,虽是迫不得已,但也不容于天下。今天,我们得到了殿下的承诺,目的已经达到,只想用行动表示,我们此举是为了全城的百姓,而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殿下不让我们自尽,岂不是陷我们兄弟二人于不义?”

梁若青道:“你们的旧主,是我的岳父,但他此事上做得却并不正确。当今大唐一统天下之势已成,他却为了一私之利,固城顽抗,置全城军民于水火而不顾。你们兄弟二人逼主归顺,此举于私情虽不甚合,于公理却算得上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唐义道:“殿下此言,我兄弟二人不敢承受,我们背主无义,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请殿下成全我们兄弟。”

梁若青道:“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你们此举,天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不仅救了苏州城的百姓,而且也算是救了旧主的身家性命。如果你们旧主负隅顽抗,到头来只能是玉石俱焚,身首异处。但现在,他也算得上是率部归降,弃暗投明,回长安后,一定大有封赏。你们兄弟二人,于家于国,于公于私,都算得上是大功臣,何罪之有?”

唐仁唐义相对一点头,二人跳下囚车,跪倒在梁若青面前,唐仁说道:“殿下宽宏待人,英明神武,我兄弟二人十分佩服,今日归降来迟,望殿下恕罪。殿下不许我们自尽,留下的这条性命,只为殿下而活。从今以后,但凭殿下一句话,我们兄弟二人,刀山火海,决不皱一下眉头。”

梁若青大喜,扶起二人,吩咐将虞世龙放了出来,此时虞世龙尚未完全清醒,唐仁唐义二人将囚车砸掉,将虞世龙放在车上,准备直奔唐营而去。

此时那已断了臂的杨将军仍在地上嚎叫。梁若青问道:“此人既然与你们一同起事,想必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吧。我们带他一起走吧。”

唐义道:“我们兄弟二人虽然与此人结盟起事,但素来看不起他的为人。他在苏州城内,是赫赫有名的地方一霸,贪财好色,欺软怕硬,行事反复无常。这只是我兄弟二人的看法,是否带他一起走,还是由殿下来定夺。”

梁若青点了点头,走到杨将军面前。那杨将军剧痛之下,也听到了三人的谈话,见梁若青走了过来,双眼直直地盯着梁若青,眼神中露出企求的神色。梁若青也未言语,右掌疾出,正拍在他的头上,顿时将一颗头颅,拍得稀烂。

众人一愣,梁若青淡淡地说道:“既然人品恶劣,留下也是祸患,何况敢公然调戏雪妹,更是罪不容诛。”

在场众人都是一凛,方知梁若青爱恶分明。

众人回到唐军大营,梁若青将事情的经过对魏征一说,魏征大喜过望,说道:“梁若青兄弟洪福齐天,人神共助。不仅顺利免除了苏州十余万百姓的兵燹之灾,而且还留下了杜伏威的一条性命。只是如何处理杜伏威,我等不敢私自决定,还是等回长安后由圣上定夺吧,梁若青兄弟放心,我们回长安后,一定为他在圣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请魏大哥多费心了。既然苏州城已破,我怕夜长梦多,不如咱们现在就将大军开到苏州城下,如何?”

魏征道:“此事不急。今天天色已晚,而且大军连日征战,也甚是辛苦,不如暂且在虎疁关再留一晚,明日一早再去苏州,梁若青兄弟可有什么意见么?”

梁若青看了看天上,时辰尚早,不觉心中有疑,但他素来佩服魏征的见解,便道:“魏大哥如此说,我也没有意见,咱们便在虎疁关再留一夜,明日一早出发。”

当夜唐军仍留在虎疁关。梁若青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小菜,请魏征过来同饮,只留雪君作陪。

酒过三巡,梁若青问道:“魏大哥今日阻止我们立即进军苏州,必有用意,请大哥明言。”

魏征看了看雪君,说道:“既然贤弟问到此处,我不妨明说,自古以来,归降的将领和被俘的将领,待遇可有天壤之别。归降的将领,最差的待遇就是闲置起来不用,但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而被俘的将领就不一样了,他们能被特赦不杀,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雪君惊道:“魏大哥是说,我爹爹目前处境很危险?”

魏征道:“正是,杜伏威拒不归降,众人皆知,兵败被俘,也有很多的人看见了。所以,如果杜伏威被押回长安,结果令人堪忧呀。即使太子力保不死,圣上愿意法外开恩,也保不定没有人从中作梗,秦王身边那帮人一直在找机会打击太子,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雪君哭道:“魏大哥,你想想办法,救救我爹爹,好不好?”

魏征道:“弟妹莫哭,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至少现在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得通。——弟妹平日里聪明无双,现在却哭得一筹莫展,真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呀。哎——”一声长叹。

梁若青道:“魏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岳父远走他乡,隐居江湖?”

雪君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们立刻行动。”

魏征笑了笑,说道:“如果这样,你们倒是清静了,但大军未回长安,主帅却不见了,你们认为当初力荐梁若青兄弟为平南主帅的太子和齐王,该如何向圣上解释这件事?”

雪君道:“为了救我爹爹而连累太子,是有些不妥。魏大哥,你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征道:“弟妹今天性子倒急得很。——听我说,杜伏威兵败被俘,此事见到的人虽不少,但能与上面的人说得上话的人却不多,只要他们不开口说话,自然就不会有人找杜伏威的麻烦了。——而且不仅不会有麻烦,说不定还能混一个率众归降的名声,结局自然会大大不同。”

梁若青道:“魏大哥指的是唐仁、唐义兄弟二人吧?”

魏征道:“正是此二人。其它的普通士兵自不需灭口,只要将此二人——”

“灭口?”魏征话音未落,梁若青一声惊叫,说道:“如此是否太过残忍?咱们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魏征摇头道:“只有死人,才没有开口说话的可能,只有让二人永远地消失,才能保证令岳的彻底安全。我的话只能说到这儿,办与不办,怎么去办,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劝你们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学妇人之仁,最终害人害已。”说完,起身离去。

梁若青默默地看着雪君,二人相对无言,过了良久,雪君低声问道:“青哥哥,咱们非这样做不可么?就没有别的法子救我爹爹?”

梁若青摇了摇头,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出去看看情况,再回来与你商议对策。”说着走出营帐,直奔唐仁兄弟二人的营帐而去。

唐仁唐义兄弟尚未休息,见梁若青来了,急忙将他迎进营帐中,梁若青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唐仁唐义二人,突然跪倒在兄弟二人面前,这一举动让二人吃了一惊,唐仁急忙去扶梁若青,说道:“殿下这是何意?折煞我兄弟了。”

梁若青并不起身,说道:“我知道你们兄弟二人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我现在要一事相求,希望你们能答应我。”

唐仁道:“我们兄弟二人的性命是殿下给的,莫说答应一件事情,就是要我们立即去赴死,我们也绝不会皱半点眉头的。殿下,你先起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唐义也点头称是。

梁若青站起身来,说道:“你们也知道,杜伏威是我的岳父,他是被你们兄弟抓住后送到唐军大营的,按照大唐的法律,他算是被俘的将领,是要被送回长安处置的,圣上对他是杀是赦,全在一念之间。但如果他是主动率众归降,境遇就会大不相同,不仅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要对其大加封赏,甚至官至王侯将相。我的意思,你们明白么?”

唐仁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对外宣称杜伏威是主动率众归降,而不是兵败被俘的,对不对?”

梁若青道:“我正是此意。只不过如此一来,你们抓俘江南军主帅这个天大的功劳,可能就不能再提,圣上对你们的赏赐可能就比较少了。你们自己要想清楚。”

唐义道:“这个还用想么,我们就按殿下的要求办。殿下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陷殿下于不义呢。况且,杜伏威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旧主,亦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救命恩人,他对我们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养育之情,我们当初抓住他带来唐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唐仁道:“我二弟说得对,此事既然对旧恩主有好处,对殿下也有利,我们兄弟照办就是。殿下放心,从现在开始,杜伏威兵败被俘这件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他是听从了殿下的劝告,率领数十万江南军主动向大唐归降的,应该让朝廷大大地封赏于他。”

梁若青大喜,向二人一抱拳,说道:“贤兄弟的大恩大德,我梁若青没齿难忘,我代我岳父谢谢二位了。”深施一礼。

唐仁唐义二人急忙还礼道:“殿下不必如此,我兄弟受不起。”

梁若青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还有一事,想与你们兄弟商量。”

唐仁道:“殿下有话直说就是,我兄弟无不遵从。”

梁若青道:“我手下的玄甲军,前几日在虎疁关战斗中损了三位将领,现在我尚未觅到合适的人选,不知你们兄弟二人愿不愿意到玄甲军中供职?”

玄甲军名满天下,普通人想进去作一名士兵都难上加难,何况是担任将领?唐仁唐义闻言大喜,猛地跪倒在梁若青面前,说道:“大恩不言谢,殿下如此提拔我兄弟,我们兄弟的命就是殿下的,日后殿下什么时候想拿走,只管来取便是。”

梁若青扶起二人,说道:“你们言重了。你们帮了我的大忙,该我谢谢你们才是。”

得到唐氏兄弟的保证,梁若青心下甚感欣慰,回到营帐后,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告诉了雪君,雪君也为父亲感到高兴。第二天一早,梁若青将事情的结果告诉了魏征,魏征叹了口气道:“梁若青兄弟宅心仁厚,将事情办得如此圆满,日后必得厚报,我不及也。”

得到了魏征的肯定,梁若青信心大增,立即下令唐军向苏州城进军,并要求到了苏州城后不得立即入城,暂在城外驻扎。魏征令军士抄写了数百张布告,进入苏州城张贴到大街小巷中,内容主要是约束唐军纪律、宽慰苏州城中百姓的,城中百姓见唐军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一时间奔走相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更有一些城中巨商富绅,凑了些衣物酒肉,带到城外犒赏唐军将士。梁若青不愿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便全权委托魏征去处理,自己携了雪君来看望虞世龙。

当时俘获虞世龙后,梁若青害怕人多眼杂,未敢将虞世龙关押在军营之中,而是特派了一个名叫马忠的玄甲军心腹将领,带领一百名玄甲军忠勇之士,将虞世龙带到附近的月升寺看管。

梁若青雪君二人来到月升寺外,刚进寺门,忽听不远处大雄宝殿内人声嘈杂,中间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二人大惊,来不及多想,提步急奔,几个纵身已来到大雄宝殿门前。雪君心中挂念父亲安危,一个轻身越过梁若青,纵身向大雄宝殿内窜去。忽觉一阵掌风迎面袭来,雪君听那掌力雄厚,似乎远高于自己,不敢硬抗,向一侧微微一闪,双掌齐出,用尽全力猛地击出一掌,只听一声巨响,二人掌力相碰,雪君噔噔噔连退了五六步,胸中一滞,嘴中渗出一股甜腥味,似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梁若青纵身上前,一把扶住雪君,扭头向殿内看去,忽然叫了声“不好”,放开雪君窜进了大殿中。只见虞世龙半坐在地上,嘴角流着一丝鲜血,一名士兵手执钢刀,正向虞世龙头上砍下。

梁若青右手一挥,一缕指力点在那士兵的钢刀上,那士兵毫无防备之下,手中钢刀竟脱手而飞,远远地甩了开去。那士兵微微一愣,抬头见是梁若青,猛地跪下道:“属下参见越王殿下。”

梁若青点了点头,示意那士兵起身,并向四周环视了一圈,不由得暗自皱了皱了眉头。只见偌大的大殿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十名士兵,有的已经身死,有的正在呻吟,仍能站着的不足二十人,而且身上几乎都带着伤,可见刚才的战斗有多么激烈。马忠坐在一个角落里,背靠着墙壁,脸上满是血迹,嘴边也在汩汩地吐着鲜血。

梁若青微微叹了口气,快步走向马忠。马忠在两名士兵的帮助下站起身来,慢步走到梁若青面前,跪下道:“属下马忠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梁若青扶起马忠道:“此事不怨你,是我疏忽了。我还有些事要与杜伏威谈一谈,你先带领兄弟们去养伤,战死的要妥善安葬,待我禀明朝廷后,再对各位封赏抚恤。”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马忠谢过梁若青,带领众士兵抬着死亡士兵的尸首,相互搀扶着离去。

雪君此时也已稳住伤势走进殿中,待她看清竟是自己打伤父亲时,禁不住内心充满了愧疚之情,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梁若青替她擦了一下泪水,笑道:“你哭什么?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岳父大人是在考验你功夫呢,你这一掌,可让他老人家满意得不得了。”

虞世龙此时已站了起来,听了梁若青的话,自嘲道:“看来我是真老了,当年我一双铁掌纵横江浙,几乎没遇到过对手。没想到今天竟败在你这个五年前还不会半点功夫的丫头手里。逍遥子前辈的功夫,当真深不可测。”

听虞世龙说出“逍遥子”三个字,梁若青不禁一愣,问道:“岳父大人见过我逍遥子师祖?”虞世龙道:“逍遥子前辈那样的高人,岂是我等小辈能随便见的?再说我和逍遥子前辈年龄相差甚大,他老人家当年纵横天下之时,我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又怎能有缘相见?不过,逍遥子前辈名满天下,泽被武林,他的名号我还是知道的。”

梁若青点头道:“怪不得岳父大人会认错。雪妹用的不是我逍遥子师袓的功夫。”虞世龙微微一愣,问道:“那她用的是什么功夫?”梁若青道:“雪妹的师父名叫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你说的是花如冰?”虞世龙摇了摇头道:“不可能,那小丫头我见过,她的功夫可不怎么样。”梁若青道:“百花仙子前辈晚年隐居百花谷,独创百花掌,这套掌法虽然看似阴柔,威力却也不小。”虞世龙怒道:“青儿,你不用瞒我,花如冰那小丫头的功夫我见过,虽然还算可以,但在江湖上却挂不上名号,她自创出来的功夫又能高明到哪里?”

“百花仙子她……”梁若青正欲再言,雪君忽然说道:“青哥哥,我爹爹说得对,我用的不是百花掌,而是你师父教我的虹月掌。算起来也的确是你师袓逍遥子前辈的功夫。”

“虹月掌?”梁若青一愣,刚才他看得分明,雪君一招打伤虞世龙的功夫,明明白白便是百花仙子所传的百花掌,为何雪君说是虹月掌?况且雪君虽得到了落花师太虹月掌的秘笈,却未能得到落花师太亲自教授,只是自己研习,且时间不长,威力一定不会太大。难道雪君心中所想的另有隐情?

梁若青与雪君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梁若青心中虽有疑虑,却未当面说破,点头道:“是我看错了。岳父莫怪。”

虞世龙哼了一声,脸色有所缓和。雪君跑过去扶住虞世龙的右臂,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说道:“爹爹,你没事吧。”虞世龙傲然道:“这几十个虾兵蟹将,还不能把我怎么样。”雪君道:“其实,爹爹你大可不必与他们动手的,青哥哥已关照过他们,要他们好好服侍你,你却误杀了他们不少人,不应该的。”言语之中略有责备之意。

“你是怪我杀了你们的士兵,对不对?”虞世龙怒道:“你爹爹我平生杀人无数,今日里杀了这几个小兵,仿佛捏死几只蚂蚁一样,又打什么紧?况且他们非要将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出去,死了也活该。”

雪君看虞世龙脸色不善,不敢再说杀人的事情,问道:“你要出去作什么?”虞世龙咬牙切齿道:“我要找杨照这小子说两句话,问问他为什么恩将仇报,卖主求荣。”

“杨照?”梁若青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虞世龙所说之人,应该便是被他击毙在苏州城外的杨将军,笑道:“岳父大人,你不用再找他了,他已经被我杀了。”虞世龙一愣,问道:“那杨照虽然人品恶劣,但也算是献城有功,你竟敢把他杀了?你就不怕大唐皇帝找你的麻烦?”

梁若青道:“那杨照虽献城有功,但胆大包天,竟敢在两军阵前公然调戏雪妹,我岂能留他?至于陛下会不会为了一个死了的敌军将领找我的麻烦,我却不是很在意。”

虞世龙点头道:“杨照那小子死有余辜,不提也罢,那唐仁唐义二兄弟呢,也被你杀了么?”说到此处,虞世龙心中竟微微有些矛盾,有些伤感,因为唐仁唐义二兄弟,是他当年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儿,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对他们兄弟二人照顾有加,双方虽没有血缘亲情,却胜似父子亲人。虞世龙虽恨他们背叛自己,却也不愿听到他们横死的消息。

梁若青摇头道:“他们没死。”接着将自己与唐氏兄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虞世龙听后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问道:“青儿,你真是这么做的?唐家兄弟也真是这样说的?”梁若青道:“我没有什么好骗岳父大人的。”

虞世龙长叹了口气,说道:“总算这两个小子还有点良心。青儿,你替我考虑的很周全,只是我如果就这样听从了你的安排,却脸面上过不去。你要想让我同意你的安排,你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宁死不从。”

梁若青道:“岳父大人但说无防,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虞世龙道:“我的条件你一定能办到,只是你不一定有胆子去办。”梁若青道:“岳父也太小看我了。”虞世龙道:“那好,你就跟我走一趟,去苏州城里。注意,是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带任何护卫。”

梁若青脸色一凝,没有立即答应。他虽艺高胆大,却非鲁莽之人,他知道虞世龙虽然说得很轻松,却说不定留有后手,这一趟苏州之行,看似不淡,却保不准会出现难以掌控的意外之事。

雪君见梁若青未说话,知他心中所想,问道:“爹爹,你要带青哥哥去苏州城做什么?”虞世龙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不用问,这是我与青儿之间的事情。”雪君小嘴一扁,说道:“你既然不说明白,那我也要去。”虞世龙道:“你不能跟着。”雪君道:“我必须跟着,我曾与青哥哥相约,今生今世不再分开,你如果不让我跟着,我就不让青哥哥去苏州。你再提另外的条件吧。”

虞世龙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虽然看似温柔贤淑,却自小极有主见,认准的事情极少改变。今天若真不让她跟着,自己与梁若青的苏州之行极有可能要被迫取消,想到这里,虞世龙一声冷笑,说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不过,到时候可不要后悔。”迈步便行,向寺外走去。

虞世龙此话一出,梁若青眼皮竟猛地一跳,一丝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想让雪君跟着自己去冒险,劝道:“雪妹,岳父让我去苏州,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就不要去了。”雪君道:“你们有事尽管办就是,我跟着决不会给你找麻烦的。”梁若青道:“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雪君道:“我就是明白你的意思,才要跟着的。青哥哥,我们有过约定的,生要在一起,死了也要在一起。你可不能反悔。”

梁若青看着雪君眼中坚定的眼神,心下感动,一拉雪君的手,说道:“好,我们便一起去苏州。”

三人骑马来到苏州,此时苏州城内已恢复往常的繁华与安定,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虞世龙领着二人,不多时来到昔日的将军府前,远远看去,只见有四名玄甲军士兵守在门口当值。四人目不斜视,衣着整洁,确是名不虚传的天下雄兵。

梁若青上前询问,心中顿时对魏征的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魏征在唐军开进苏州城之前,便已安排了一百名玄甲军士兵提前进城守住虞世龙的将军府,门口留下四人,其余的士兵分成几个小队,在将军府中日夜巡逻,不得有丝毫懈怠,并要求没有梁若青或魏征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虞世龙道:“青儿,我要进府办事,而且不想被别人打扰了,看你的了。”梁若青点了点头,命令府内的士兵全部撤了出来,在府门口暂等。三人进到府中,虞世龙直奔后花园而去。

这座将军府方圆甚大,后花园中间有一个占了近一半面积的湖泊,湖泊边上种满了各色的花草树森木,南面小树林中有一座两人多高的假山。虞世龙来到那假山旁,围着假山走了一圈,梁若青忽听一阵微响,面前的假山上忽然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山洞来,虞世龙弯腰钻进山洞之中,梁若青看了看雪君,低声道:“你在外面等着吧。”雪君摇头道:“我不,我要和你一起进去。”不待梁若青再说话,抢先一步跟进山洞中。

梁若青心下感激,但未敢失了警惕之心,暗运内力护住全身要穴,慢慢地跟在后面,离雪君约有一丈距离。

洞内甚是黑暗,虽有微弱的光线射了进来,但三人内力都不弱,也算大体看得清楚。虞世龙一言不发,径直前行,雪君走在中间,时不时得回头看一看梁若青,梁若青跟在最后,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倒与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你不放心我么?青儿。”虞世龙忽然停住脚步,叫了一声,梁若青脸上现出一个讪讪的表情,快步跟了上去。不多时三人来到一扇门前,虞世龙走到右边墙边,不等梁若青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就听一阵刺耳的响声,三人面前的石门慢慢地打开了,露出一个黑坳坳的石洞来。

虞世龙见梁若青站在洞前不动,哼了一声,快步走进洞中,掏出怀中的火石油纸打着火,将挂在洞壁上的两盏油灯点燃,问道:“你们两个进来不?”

梁若青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将石洞中看得分明,不算太大的石洞中间,除列着一张孤零零的石桌,旁边有四个石凳,桌上有一个油壶,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洞壁上除了两盏油灯外,也无任何装饰品。偶有从洞顶滴落的水珠,落在地上,传出微弱的声响。

见无危险,梁若青走进洞中,雪君也跟了进去。

虞世龙微微一笑,从石桌上拿起油壶,往两个油灯中添满油,回到桌边坐下,顺手把油壶放在桌上,说道:“这里是我以前藏宝的地方,正处于那片湖泊底下。今日咱们便在这里把事情谈明白了。”梁若青道:“好,岳父大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只是我和雪妹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虞世龙摇头道:“我现在是败军之将,还能有什么条件可说?不过我还是不太甘心,我最后问你们两个一句,你们到底愿不愿意辅佐我夺取天下。”梁若青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唐军已进苏州,江南数十万大军已然瓦解无复,纵然我夫妻二人有心助你,也已无力回天。所以,此事请岳父大人莫再提起吧。”

虞世龙惨然一笑,说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你们见识过我的特殊能力么?如果你们见识过我的特殊能力,也许你们就不会这样说了。”

“什么特殊能力?”雪君奇怪地问道,心中忽然一酸,她自十八岁那年跟随梁若青江湖飘泊,与父亲极少见面,对父亲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此时想起此事,忽觉对不起父亲。

虞世龙没有回答雪君的话,抬手一指左边的一个油灯,说道:“青儿,你看油灯下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和别处不一样?”梁若青将信将疑,走到虞世龙所指的油灯下,用手轻轻摸了摸洞壁,忽觉洞壁有一道石缝,顺着石缝摸下去,却是一个方形的轮廓,梁若青失声叫道:“这里有一个石门。”

“不错,那里是有一个石门。”虞世龙道:“里面所藏的,是我这一生中最贵重的一件物事,直到今天我也没动过它。青儿你想不想能打开石门看看那是什么物事?”

梁若青正想说试试,脑海中忽然闪出暗箭毒针之类的词语来,不觉心头一凛,为了呈一时之勇,而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肯定得不偿失,自己虽艺高胆大,又有准备,丢了性命倒不太可能,但如果让自己处于被动局面上,也不是梁若青想要的。想到此处,梁若青摇头道:“我打不开。”

“我就知道你不敢。”虞世龙骂了一句,心中却暗自赞了一声,刚才梁若青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知道经过几年的磨砺,梁若青早已不是初见时的那个鲁莽直率的少年了,此时的梁若青,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名心思缜密行为稳重的优秀统帅。

“不是我不敢,而是不可以。”梁若青道:“这石洞的机关,是岳父大人您布置下的,里面的物事,也是您老人家的心爱之物,我如果强行破门拿出来,算什么道理?”

虞世龙哈哈一笑,说道:“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告诉你,即使你有天下至刚至阳的六阳掌,也休想破开这小小的石门。这道石门,只有用我的特殊能力,才能打得开。”

“你能有什么特殊能力?我不信你的话。”雪君撇了撇嘴。梁若青道:“雪妹不可乱说,岳父大人真有什么特殊能力,也说不定。”

虞世龙道:“你们两个不用激我,我这便使给你们看。”敛足凝神,气运丹田,一声长啸从口中发出,梁若青雪君猝不及防,只觉双耳内微有震动,不觉吃了一惊,急忙凝神运气,与之相抗。

虞世龙的这一声长啸,响了约半盏茶功夫,才渐渐停了下来,梁若青心中正佩服虞世龙内力深厚之时,忽听一声微响,那油灯下隐蔽的石门,竟慢慢地自动打了开来。

梁若青觉得甚是不可思议,扭头看了看雪君,见雪君也正看着自己,脸上也是一片迷惘之色。

虞世龙脸露得意之色,说道:“这下你们相信了吧?青儿,你现在想不想看看里面的物事?”

“我去看看。”雪君话音未落,直向那石门里窜了进去。她与梁若青心意相通,明白梁若青心中的疑虑,如果石门中真有机关,也一定是虞世龙针对梁若青设的,作为自己的亲生父亲,虞世龙应该不会害自己,因此便自告奋勇地去看个究竟。当然,如果虞世龙不念亲情,执意引动机关害死自己,雪君也不会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雪妹——”梁若青只喊了一句,便无可奈何地住了嘴。他也知道,此时由雪君出面,对自己,对虞世龙,都是给了一个缓解尴尬的台阶。

虞世龙脸色铁青,但却没有出声制止雪君的行为。

梁若青心中忐忑不安,但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雪君便已从石门中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不大的红色铁箱,问道:“里面只有这个铁箱,你的物事是在这里么?”

虞世龙哼了一声,雪君将铁箱放在桌子上,抬头正欲说话,忽然一指梁若青身后,颤声道:“那石门……”

梁若青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祥的感觉,猛地回身去看,却发现三人进来时经过的石门,已然悄无声息地关了个严严实实。

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着了虞世龙的道,梁若青心中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纵身奔到石门前,双掌用上十分的力气,猛地去推那石门,却感觉那石门纹丝不动。

“不必白费力气了,青儿。”虞世龙脸上露出一丝轻松:“这道石门有近三千斤重,而且与重重机关相连,单凭你自己,是推不动的。”

梁若青又试两次,均无任何效果,知道虞世龙所言非虚,便慢慢地退回到石桌边坐下,心中却暗暗地思索着对策。

虞世龙道:“青儿,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辅佐我成就逐鹿中原的大业?”

梁若青摇头道:“岳父大人,这个问题咱们不用反复讨论,你知道我的心思的。”

虞世龙脸上掩不住的失望之色,说道:“那好,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这道石门的开启方法,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知道,你若再执迷不悟,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走出这里。”

梁若青笑道:“那好,我自小父母双亡,雪妹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咱们三人一起呆在这里,算是全家团聚了,外面再无我们牵挂的人。我和雪妹夫妻二人,便算是对你老人家膝下尽孝了。”

虞世龙怒道:“你这样说话,是想气死我么?”随即想起了什么,笑道:“我不会生气的,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看看那个魏征会不会来救你,会不会为了你去牺牲大唐的利益。”

梁若青道:“魏大哥来救我是肯定的,但他做事从来都有底线的,为了大唐的江山,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你说他会不会为了我而向你屈服?”

虞世龙哼了一声,说道:“那咱们便走着瞧吧。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即使咱们三人内力深厚,最多也只能支持五至八天时间……”虞世龙话未说完便住了嘴,因此梁若青此时已走到石洞边是,靠近洞壁坐下,练起功来。

雪君心中虽然无奈,虽然着急,但一时也无别法可使,只得走到梁若青身边,紧靠着梁若青坐下。虞世龙坐在石桌边,也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三人都不说话,黑暗之中时光飞逝,转眼间三四个时辰过去,洞壁上的油灯灯光暗了下来,似是油已燃尽,虞世龙拿起洞壶,给两盏油灯加了油,回到石桌边坐下,继续闭目养神。

看着忽然变亮的油灯,梁若青心中忽然灵光一闪,他轻轻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小石门边,伸手去拉旁边的那盏油灯,却发现那油灯竟纹丝不动,似是被镶嵌在洞壁上一般。

“难道是转的?”梁若青又去向左向右转运油灯,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不必费力气了。”虞世龙睁开眼道:“机关不在那里。”

梁若青没有理会虞世龙,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抽出风流剑,自上而下对着油灯一剑劈下,一声微响,那油灯竟被劈为两半,里面的灯油顺着裂缝流了下来。

“你——”虞世龙猛地站了起来,但只说出一个字,便又坐了下去,说道:“我这油壶中的油可不多了,你这样浪费,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要摸黑了。”

“摸黑便摸黑。”梁若青道:“咱们练武之人,还怕在黑暗中变成瞎子么?”

虞世龙哼了一声,梁若青不再理他,只是直直地看着里外两房扇石门。过了约半柱香功夫,只见里面虞世龙藏宝的那扇小石门竟慢慢地自动关上了。

“好。”梁若青一赌成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知道两扇石门的机关便在这两盏油灯内,心中暗自叫了声好,手中风流剑划了一个弧,直向另外一盏油灯劈去。

当地一声,梁若青手中风流剑没有劈到油灯,却被一件物事挡了下来,原来是虞世龙手中拿着油壶,挡下了梁若青的这一剑,说道:“你再破坏了这个油灯,这里便漆黑一片,我也看不清开门的机关了,而且这石门厚重无比,声音传不出去,你的手下可就再找不么我们了。到时候我们三人死路一条。”

梁若青道:“找得到找不到,一切要随缘,如果老天真要我们死在这里,我也无话可说。”

虞世龙怒道:“你想死,我可不想死,雪君也不能死。”轮起手中油壶向梁若青砸去,梁若青侧身躲过,左手一指点向虞世龙前胸,虞世龙后退两步躲过,说道:“咱们爷俩玩玩,我来领教一下逍遥子前辈的精妙功夫。”扔下油壶揉身攻上。

梁若青一招“寒阳舞雪”化解了虞世龙的攻势,喊道:“雪妹,那个油灯是打开石门的机关,只要把里面的油放干,石门便会自动打开。”雪君应了一声,抽出合欢剑向另一个油灯砍去。

“你敢。”虞世龙一边与梁若青剧斗,一边说道:“雪君,你难道真要与我作对么?”

“爹爹,我自小便尊你,敬你,爱你,从来没想过要与您作对。”雪君见虞世龙与梁若青相斗甚急,一时也无暇顾及自己,也不着急,竟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只是您明知道大势已不可逆转,却非要逆天而行,强将我夫妻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魏征大哥会为了我夫妻二人,将平定江南的大业废于一旦么?大唐皇帝会为了我夫妻二人,将天下拱手让给你么?”说完合欢剑斜劈,将大半个油灯削掉,里面的灯油顿时流尽,不多时石门也缓缓地打了开来。

虞世龙见局势已不可逆转,说了句“不打了”,长叹了一声,问道:“青儿,你是怎么想到开门的机关在油灯里的?”

“想到这些并不难。”梁若青道:“因为我自始至终就不相信您老人家能有用声音控制石门的特殊能力。这石洞中除了两个油灯一个油壶外,别无他物,当然机关也有可能在墙壁上,但你自进洞后,除了给两个油灯加油外,就没有做别的事情,自然也没机会触动墙壁上的机关。因此我便猜想开门的机关便在这油灯内。”抬手一指被雪君削坏的油灯道:“这个应该是开启大门的机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油灯内加满油便是关门,油尽了便是开门。而另外一个则恰恰相反,油尽了是开门。您老人家刚进来的时候,将两个油灯同时加满了油,就是算准了大石门关闭、小石门开启的时间,然后说自己的特殊能力,用长啸声作掩护,让我们俩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石门上,从而忽略了大石门的关闭,将我们困在这里。”

虞世龙点头赞道:“不错,你的猜想很对,没有让我失望。李渊能得到你的辅佐,是他的幸运。”

梁表见虞世龙脸上突然间竟无失望之色,心生疑虑,说道:“岳父大人,现今形势已然明朗,您还要与大唐作对么?”

虞世龙哈哈一笑,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可没那么笨,不过没有把握或把握不大的事情,我也不会做。如今你上下打点,努力为我争取了一把,让我从一个败军之将摇身一变,成了率众献土归降的功臣,我打心眼里高兴。但此事瞒得一时,未必能瞒得一世,瞒得了大唐庙堂上的君臣,却未必能堵得住天下苍生的悠悠之口,如果到时候事情的真相传到大唐君臣的耳中,你我未必能得善终。”

雪君道:“青哥哥功劳不小,与太子关系又极好,想是没有问题。”

虞世龙冷笑道:“兔死狗烹的事情,历史上出现的还少么?你枉自读了那么多史书,却没一点用处。”

雪君讪讪地笑了笑,她何尝不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只是事关梁若青,关心则乱,不自觉地出言替梁若青开脱罢了。

梁若青道:“雪妹先别说话,岳父大人似乎有更好的办法。”

虞世龙道:“还是青儿聪明。这里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咱们出去说话。”抱起石桌上的小铁箱,率先走了出去,梁若青与雪君急忙跟上。

三人走出假山,来到湖边的一个凉亭中,围着亭中的石桌坐下,虞世龙将铁箱放在石桌上,说道:“咱们三人的前程,全在这个铁箱之内。你们看这是什么?”说道缓缓地打开了铁箱的盖子。

见虞世龙说得郑重其事,梁若青与雪君心中充满了好奇,不知这小小的铁箱中,到底收藏着什么样的贵重物事,让虞世龙竟如此看重,二人同时向铁箱内看去。

当二人看清楚小铁箱中的物事后,竟一下子呆住了,仿佛两尊雕塑一般,目光直直的,再也移不动分毫。

这铁箱内的物事,竟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从秦朝始皇帝开始至今,皇帝君临天下的唯一信物。

过了良久,梁若青才从震惊中醒来,拿起玉玺仔细看了看,问道:“这真的是传国玉玺?怎么会在您这里?”

虞世龙道:“此事说来话长。”站起身来,转身望着湖边随风舞动的柳枝和湖水中因风而起的一圈圈的涟漪,缓缓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明白。

当年梁若青与雪君大婚之日,因红头蟾蜍与宇文成都突然率军来袭,虞世龙顺水推舟,让梁若青带领雪君远离江南。然后便自焚家园,取出南陈遗宝,招兵买马,购粮造车,着手准备反隋起兵之事。

就在虞世龙准备得差不多之时,忽然得知隋帝杨广游玩来到江都的消息,经过深思熟虑,虞世龙定下了“先诛杨广,再夺天下”的策略,带着部分金银珠宝前往江都,贿赂大隋权臣宇文化及,游说宇文化及杀死杨广取而代之,并借天下战力无双的大隋御林军的力量争夺天下。宇文化及虽然对虞世龙的游说目的不甚明白,但夺取天下的诱惑实在太大,让他根本无法抗拒。再加上当时天下已然大乱,各地豪杰四起,烽烟遍地,大隋江山已处风雨飘摇之境。宇文化及经过思考,最后同意了虞世龙的主意,并口头上与虞世龙结成同盟。

大隋御林军名唤骁果军,人数有十万左右,是从大隋上百万军队中精选而出的,几乎每名士兵都能以一挡十,战斗力天下无双。

隋帝杨广到江都后不久,占据中原一带的义军瓦岗军便迅速崛起,切断了杨广回归都城长安的退路,大隋洛阳守将王世充也趁机割据自立,不服朝廷的命令。眼看回归关中无望,杨广只得将都城改在江都,并下令将江都一带的寡妇和未嫁少女强配给骁果军士兵,以消除他们的思乡之情,安定军心,以作长住江都的准备。

但骁果军大多是关中人,并且在关中有家有业有妻有子,杨广此举不仅没有消除骁果军士兵的思乡之情,反而让他们怨气横生。宇文化及趁机散布流言,说李渊攻占关中后,把骁果军的家产全部没收,妻子配给功臣为妾为奴,六十岁以上老人全部杀死,以减少粮食消耗。骁果军将士听说后,强烈要求回归关中,杨广坚决不同意,双方发生冲突,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父子趁冲突之机杀死杨广,如愿以偿顺利接管骁果军,并得到了传国玉玺。随后宇文化及将传国玉玺缚在贴身之处,以回归关中为名,率领骁果军北上,展开了自己逐鹿中原争夺天下的计划。

占据中原的两大势力中,王世充作为大隋重臣,对骁果军的战力自然了如指掌,而瓦岗军首领李密却未将骁果军放在眼里。李密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从未与骁果军接触过,自然感觉骁果军战力强的传言未必为真,而且此时的瓦岗军单精兵便有五十万之众,遥居天下义军之首,李密就连拥兵三十万的王世充都未放在眼里,何况人数只有十万的骁果军?因此,当宇文化及率领骁果军北上之时,王世充主动避战,李密却选择主动出击,双方在黎阳城外的童山脚下进行了一场决战。一方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威名播于天下的的骁果军,一方是横行中原、百战扬名的天下头号义军瓦岗军,这就注定了童山之战必定会成为一场恶仗。双方经过整整一天的残酷拼杀,均损失惨重。瓦岗军损失超过三十万,精锐丧失殆尽,战后已然失去了与群雄逐鹿天下的资本。骁果军最后只剩下两万人,而且军粮已绝,再也回归不了关中。宇文化及害怕士兵找他麻烦,带领几名亲信秘密离开骁果军,重返江都。

宇文化及回到江都后,却发现江南已尽归杜伏威、也就是虞世龙,偌大的江南已无他宇文化及的立足之地。北面是旧怨宿敌瓦岗军,南面是新晋对手杜伏威,到底该何去何从,就在宇文化及犹豫不决之时,虞世龙派人将他请到苏州,向他说明了自己与南陈后主的关系,并对他杀死杨广、为南陈后主报了仇的举动表示了感谢。同时虞世龙还诚意邀请宇文化及加入自己的阵营中,承诺如果自己得了天下,一定会封宇文化及为世袭罔替的王爷。宇文化及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同意虞世龙的安排。

开始时,宇文化及对虞世龙并不十分信任,为防意外,宇文化及将玉玺藏在了自己住处的一口深井中,决定如果自己死于意外,就让这传国玉玺永埋地下。但宇文化及慢慢地发现,虞世龙真象他承诺的一样,对自己重视有加,几乎什么事情都与自己商量,这让宇文化及对虞世龙越来越轻视,感觉虞世龙不过是一个平庸无能的人,除了武功比自己高以外,其它方面均不及自己,随着宇文化及在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宇文化及心中逐渐生出了一股取虞世龙而代之的野心。

其实,虞世龙对宇文化及的一言一行,均了如指掌,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对宇文化及的所作所为,均不加干预,这让宇文化及对虞世龙逐渐丧失了警惕之心。在一次酒后失言中,宇文化及竟无意中透露出了自己手中的传国玉玺,虞世龙大喜,当即派人从宇文化及住处搜出了玉玺,并当面历数了宇文化及所干的见不得人的罪状,宣布将他所有的权力剥夺,只留下了一个位高但无权的司徒的虚职。宇文化及又羞又怒,没过多长时间便一病不起,含恨而死。

因当时天下局势不甚明朗,自己又没有碾压天下群雄的绝对优势力量,虞世龙不敢对外公布自己得到传国玉玺的消息,遂将玉玺藏在将军府假山山洞这秘密之处,并将知情者全部灭了口。待他得知大唐动用三十万大军出征平定江南时,心中便已存了归降保民的想法。只是战争未开便临阵归降,虞世龙心中略有不甘。唐军轻轻松松一天之内便攻占了自己倚为要塞的建康故城,这让虞世龙看到了自己手下军队与唐军战斗力的差距。当发现唐军主帅便是自己的女婿梁若青,虞世龙率众归降的心思更重。但他知道,自己在建康城大战后再归降,必然会被大唐君臣所轻视,自己与梁若青雪君的关系也难处理,倒不如打上几个胜仗,重创一下唐军,到时候再提归降的事情,局面必然对自己有利。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江南军与唐军的几次对战,竟全以失败告终,唐军节节胜利,一直攻到苏州城下。而虞世龙手下将领杨照、唐仁唐义等人,不明白虞世龙的心思,竟然背叛主人,用迷药将虞世龙迷倒,囚禁起来送到唐军营中。醒来后的虞世龙想起往事,心中不禁后悔不已,就因为自己的一人私欲,不仅连累了江南百姓多受了诸多的战乱之苦,而且还让自己最后成了俘虏,这会让梁若青处于两难的境地。正懊悔之时,忽然想起了传国玉玺,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如果把玉玺献出,虽然难以弥补江南百姓所受之苦,但至少可以让梁若青不再为难。

拿定主意的虞世龙正想返回苏州,献出玉玺,恰好遇上梁若青雪君回来,梁若青将事自己的安排一说,虞世龙知道大难已过,便放下心来。看着面前已变得相当成熟稳重的女儿女婿,虞世龙忽然童心大起,想试一试女儿女婿的能力心智,于是便有了这一出“湖底试婿”的大戏。

虞世龙虽然讲得含蓄,但梁若青雪君却听得分明,顿时明白了虞世龙的良苦用心。梁若青心下感动,猛得跪倒在地,给虞世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雪君也跟着跪倒,梁若青道:“岳父大人一片苦心,梁若青没齿难忘。请您老人家放心,有了这传国玉玺,您必是平定江南的第一功臣。”

虞世龙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功臣不功臣的,我都觉得惭愧,江南百姓因我一人而死伤无数,我罪孽深重呀。现要我不想别的,只要能保全我这条老命,让我安安稳稳地多活几年,我就心满意足了。”

“爹爹。”雪君哭道:“天下太平了,百姓的好日子也来了。等我们回长安后,我们就侍奉在你的膝下,再也不离开您,一定让您有一个快乐舒心的晚年。”

虞世龙哈哈大笑,说道:“好,那等着。到时候你们再给我生一个大胖外孙,我可有的忙了。”

“爹爹。”雪君脸上顿时通红,心中却一阵甜蜜,抬头向梁若青看去,正巧梁若青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对,雪君羞涩着将目光转向别处,一股柔情蜜意却涌上心头。只觉这数年来的骨肉离别之苦,数月来的军旅劳顿之累,数日来的担惊受怕之心,都在这刹那间的对视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州城破,虞世龙率众归顺,江南其他地区听说此事,纷纷前来归降。不到一月时间,江南皆平。魏征与薛艺每日里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梁若青于这些政事上不甚明了,更兼心中挂念着杀父仇人栾遥的下落,遂将大事全部托付给魏征处理,自己与雪君二人辞别诸人,秘密前往杭州。虞世龙本想与他们一起回杭州看一看,但因刚刚归顺大唐,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没有跟随。

此时杭州已归大唐,虽然刚刚经历了战火,但已清平无事。梁若青本想不暴露身份,雪君却认为,只靠二人秘密寻找,费时费力,还不一定有效果,不如直接让官府的人帮忙。梁若青觉得有理,二人便走进杭州知府衙门。

杭州知府赵意接待了梁若青与雪君二人,梁若青向赵意没有提及报仇之事,只是说要寻一个名叫栾遥的人,山东人氏。赵意因是江南平定后新上任,自是不明了,找手下属僚询问,众人皆不知有此人,最后一名王姓府役道:“启禀上官,属下倒知道一个名叫栾遥的人,从山东来的,不过不在咱们杭州。”梁若青心中一阵狂喜,表面却平静地问道:“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那王府役道:“在湖州。七八年前,他在湖州任湖州府尉。当时我一个表哥在他手下当差,因此我知道此人。”梁若青道:“好,那便麻烦你带我去湖州一趟。”拿出五十两银子赏了王府役。王府役受宠若惊,接了封赏,带着梁若青雪君二人前往湖州。

湖州知府苏央接待了三人,说起缘由,苏央道:“栾府尉的确在湖州任职多年,但几年前天下大乱,大隋灭亡,栾府尉便辞官隐居了。”梁若青心中一凛,问道:“苏大人可知他现在何处?”苏央道:“听说是一天目山隐居,具体地方,下官也不甚明了。”

寻仇未果,梁若青有些神色黯然,叹道:“天目山那么大,我又到哪里去找人?”雪君劝道:“天下已定,我们左右无事,就慢慢地去找吧。全当游山玩水了。”梁若青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二人辞别苏央和王府役,直向天目山而去。

此时虽已初春,但天目山上仍有积雪残存,远远望去,枯枝荒草,一片萧条景色。梁若青与雪君二人在山中转了三四天,罕见人影。偶尔遇到一二人,也是来山中采药的药农,满脸菜色,一看便知生活艰难。问起栾遥的行踪,竟无人知道。二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些药农整日里在山中采药,如果山中有人隐居,他们必定熟悉。

“难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有误,栾遥那厮根本不在天目山?”梁若青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还是中途出现变故,他被人杀死了,被老虎咬死了,或是离开了?”因有杀父之仇恨,梁若青也没有向好处去想。

雪君扑哧一笑,道:“青哥哥,还有一种可能呢。”梁若青问道:“什么可能?”雪君道:“他隐居在此,没有用真名字,因此别人不知道他。”梁若青恍然大悟,道:“有可能,咱们再找个人问问。”

二人又寻了半天,寻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年轻采药人,梁若青问道:“老哥哥,我想问一下,这天目山之中有没有一个隐居的山东人?”那采药人笑道:“这山中隐居的人倒不少,我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山东人。”雪君道:“听口音就可以,山东人的口音与咱们这里区别很大。就象是——”转了半圈,指着梁若青道:“就象是他的口音。”那采药人想了想,点头道:“仔细想起来,还真有一个。”随后便不言语。雪君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过去,笑道:“我们是亲戚,找他有急事,麻烦老哥哥指点明路。”那采药人也不推辞,接了收入怀中,道:“谁家也会有急事不是?我这个人就是热心肠,看不得别人着急。”回头向身后一指:“你们顺着这个山谷小路,直走五里左右,有一个长满香樟树的大山谷,名字就叫香樟谷,谷中树林里面有一些房屋,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那里。”

“哈哈哈——”梁若青忽然大笑起来,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不多时远处便传来了回音。虽然梁若青还未确定,但直觉告诉他,前面香樟谷中隐居的人就是栾遥。想想自己几年来苦苦追寻仇人,一直未果,此时忽然得了消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但大笑的同时,脸上却不由得带了一丝狰狞。

“你们——”那采药人本来已走出了很远,此时却忽然回了头,惊恐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来寻亲的,还是来寻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恐惧。

“老哥哥莫怕。”雪君劝道:“我们只找那人的麻烦,不会牵连到你的。”

“不,你们不能找鬼医大人寻仇。”那采药人忽在跑了回来,喊道:“鬼医大人是好人,他救了我们很多人,也收养了很多无爹无娘的孩子,你们不能找他寻仇。”

“鬼医大人?”梁若青闻言一愣,他虽然要找栾遥寻仇,但却从未见过栾遥,更未听说过栾遥还是一名医生,心里不由得怀疑,说道:“老哥哥莫急,我们要寻仇的是一名武官,不是医生。如果依你所说,鬼医大人一定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虽然梁若青言语温和,那采药人却不再相信他,转身向远处跑去,一边疾跑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支小竹笛,吱吱地吹了起来。不多时,远处也传来了吱吱的竹笛声,似是与这边遥相呼应。梁若青流浪江湖日久,对民间的一些小伎俩多少了解一些,听到双方对应的竹笛声,蓦然明白过来,急道:“不好,他们在给鬼医传消息。”纵身追了过去。

雪君暂时不明所以,但她素来对梁若青有信心,轻身跟了上去。

那采药人虽然速度不慢,但在梁若青面前却不值一提,梁若青几个起落,便已追到那采药人身后,左手一抓,将那采药人抓在手中,怒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传消息?难道不怕我杀了你么?”那采药人脸上闪过一丝恐惧,随即露出倔强的神色,冷笑道:“你杀了我便是,能为鬼医大人而死,我愿意。”梁若青右掌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最后终是不忍,左手向外一掷,将那采药人扔在路边,纵身向前面香樟谷而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片香樟树林中,只见林中有一片村落,周围是低矮的围墙,里面有高高低低的几十间房屋,中间有一片大空地,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空地上玩耍,空地前的一栋房屋前,七八个人正排队等待着,队伍最前面有一张木桌,木桌后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老者,正在给一个老婆婆号脉。看样子正是众人所说的鬼医大人。

梁若青与雪君见此情景,也不去打扰,远远地站在空地边上,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房屋。众人以为二人是来等待就疹的,也不去理会。

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看了一眼青雪二人,快步走到鬼医面前,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鬼医抬头看了看青雪二人,摇了摇头,一边继续给病人诊脉,一边说道:“无妨,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开的。”梁若青听的出,鬼医说的话正是山东沂州口音。

那年轻人一愣,又看了看青雪二人,忽然大声喊道:“乡亲们,这两个年轻人,是来找鬼医大人寻仇的,我们可不能答应。”

“在哪里?谁敢?”年轻人的叫声,刹那间引来了无数的声音,不多时从村落中冲出了数十人,手里拿着各色的武器,有扁担,有镰刀,有木棒,还有铁铲铁锄等工具,众人将青雪二人围在中间,嘴里叫喊着,脸上流露着敌视的神色。

“乡亲们,不要乱动手。”鬼医停止了诊脉,来到人群中,仔细看了看青雪二人,转身身众人道:“乡亲们,这二人是老夫的晚辈亲戚,不是来寻仇的,你们误会了。”

众人听此话语,虽然有将信将疑的,但都慢慢地散了去忙自己的事情,只有三个年轻人仍握紧手中的武器,跟在鬼医身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二人。鬼医也不理会,冲梁若青一抱拳,问道:“你们先等一会儿,待老夫给乡亲们看完病,咱们再说话,好不好?”

梁若青看了看周围,感觉此处有老人有孩子,在此动手的确不好,再看鬼医面色淡然的样子,竟让他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鬼医见梁若青竟然同意,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冲他微微一点头,回到木桌前,继续给病人治病。

大约一个时辰后,鬼医看完最后一个病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冲围着的人群喊道:“众位乡亲请回吧,老夫要与两个晚辈亲戚聊聊家常。”从人群中走出,冲梁若青道:“两位,我们到村子外面说话吧。”

那三个年轻人要跟着,鬼医笑道:“你们不用跟着,老夫没事的。”转身向村子外面走去,梁若青与雪君跟在后面。那三个年轻人稍一迟疑,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村子外面的树林中,鬼医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消失,冷冷地问道:“你们为谁来找老夫寻仇?可否说个明白。”梁若青没有回答,反问道:“阁下可是沂州县尉栾遥?”鬼医听了身体一震,喃喃地说道:“沂州县尉?栾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话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三名年轻人虽然离得远,但鬼医的话却听得清楚,知道事情不好,其中一人转身跑回了村子,另外两人紧握手中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梁若青问道:“你做沂州县尉期间,杀了不少人吧?想起他们的时候,你心中可曾有过愧疚?”鬼医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那时老夫是杀了不少人,老夫也承认其中有不少是冤死的,但老夫那时是县尉,手掌一县的军马,我必须听众并执行官府的命令。因此谈不上有什么愧疚。”梁若青怒道:“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判断?没有自己的是非之心?”鬼医道:“自己的判断?是非之心?老夫可能有是非之心,但不能有自己的判断,作为一名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必须成为官府手中的一把刀。”

雪君问道:“如果你知道官府的命令是错的,你这把刀还要出鞘么?”鬼医反问道:“如果天下的军士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再听从上级的命令,会是什么样子?”

青雪二人顿时沉默无语。

二人也曾率领千军万马,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真如鬼医所说,手下的将士都各有所想,不听上级军官的命令,结果一定是可怕的。轻则战场失败,重则国灭身死。

看二人沉默不语,鬼医微一冷笑,问梁若青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听阁下的口音,应该是沂州人氏,阁下有什么亲人死在老夫手里?”梁若青看了看雪君,雪君微一点头,梁若青恨恨地道:“家父梁平,义叔诸葛文,都是死在你的手里。”鬼医道:“梁平?诸葛文?诸葛文老夫还记的,是沂山县的一个私塾教师,学问是挺好的,只是性子耿直了些。至于梁平,老夫没有印象了,难道是与诸葛文交好的那个猎户?”梁若青道:“正是。我诸葛叔叔被官府陷害,捉了要斩首。家父听说,孤身去救,怎料没有成功,双双死在刑场上。据说他们二人便是被你捉住的,你可承认?我如今要为他们报仇,你可还有话说?”鬼医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二人是老夫带人捉住的。冤有头,债有主,阁下如今找老夫报仇,老夫无话可说。阁下动手便是。”双眼一闭,不再言语,竟是沉默待死。

梁若青死死地盯着鬼医,脚步不自觉地向前移动着,心中却有几分犹豫:鬼医悬壶济世,甚得民心,此时能坦然赴死,说明他本质不坏。况且他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但他是奉命行事,情有可原。自己此刻杀了他,内心着实不忍。但想起自己的父亲与诸葛叔父惨死,梁若青内心里的仇恨之火又猛地烧了起来,冷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虽是奉命行事,但你既然杀了我父亲和叔父,便不要怨恨我杀你报仇。”脚下用力,纵身而起,右掌直向鬼医拍去。

“保护鬼医大人。”那两名年轻人见鬼医有危险,迅速冲到鬼医面前,手执武器,冷冷地注视着梁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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