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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灯光,是鬼火。”梁若青说道:“这雪山之上,怎么可能有人居住?”

雪君道:“没错,是灯光,还有人影在动呢,我看得清楚。”

梁若青又仔细看了看,摇头说道:“不可能的,你内力比我还略逊一筹,我都看不清,你怎么可能看得分明。”

雪君道:“那是因为你们跑了半夜、内力消耗太大的缘故。”

梁若青想了想,说道:“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有些怀疑。”站起身来,又道:“是灯光,还是鬼火,我去一看便知。”拿起长剑,转身便行。

雪君道:“说不定附近有野兽,你还是别去了,危险。”

梁若青回头笑道:“这茫茫雪山之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能有什么危险?如果真遇到野兽,我便打了回来,咱们烤烤吃,奔了大半夜,肚子也有些饿了。”迈步便行,刚走了十几步,忽然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随即啊地叫了一声。

雪君大惊,猛地站了起来,忽然左腿一阵钻心的疼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胡杨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梁若青急忙喊道:“大哥别过来,这里是沼泽。”

胡杨止住脚步,只见梁若青直直地站立着,一动也不敢动,淤泥翻过积雪,已没过他的小腿,而且还有上涨的趋势。胡杨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随手解下衣衫,手执一端,向梁若青甩了过去,说道:“三弟,你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梁若青拉住衣衫,胡杨猛地一用力,梁若青使出一招“寒阳舞雪”,借胡杨之力,身体飞到半空之中,跳出了沼泽。

梁若青从积雪下抓了把干草,擦了擦脚上的淤泥,胡杨穿上衣衫,二人回到雪君身边,雪君道:“黑夜之中,我们看不太清楚,摸不清四周的情况,还是等天亮后再说吧。”

三人坐在巨石前,内力流转,打坐运功,不觉间天已大亮。雪君脚上的疼痛感也已消去了大半,胡杨忽然说道:“雪君妹子说得对,远处真的是有人居住。”

三人面前是一块空旷的平地,方圆约有十几里,离三人约有二三里的地方,有一个突出的小土堆,上面坐落着一排小木屋,屋门紧闭着,在四周大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冷清荒凉。雪君道:“如果不是青哥哥摔了一跤,谁又会知道这里竟是一片大沼泽。”

梁若青心中迟疑,用手一指眼前的平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一片地方全是沼泽?不可能吧,这里又没有水,怎么会形成大沼泽呢?”

雪君道:“水可能是山上积雪融化后流下来的,你想想看,咱们在山上奔了大半夜,哪里见过一点平整的地方?这里猛然间出现了一块大而平的地方,难道不奇怪么?”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只是这里天寒地冻、大雪茫茫,那几间木屋又处在沼泽之中,怎么进出?难道竟没有人居住?”

雪君道:“一定有人居住,昨夜我都看清楚了。至于进出沼泽,也不是什么难事,肯定有路可走。”

胡杨道:“雪君妹子说得对,只是这大雪封山,有路我们也找不到。没办法,只能用强了。”气运丹田,长啸了一声,喊道:“有人在么?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想找点吃的,不知方便不?”

梁若青与雪君只觉得耳膜嗡嗡地响,对胡杨深厚的内力敬佩不已。

不多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老婆子居住这里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外人。不过,你们既然诚恳要求,我也不便拒绝。如果你们有能力进来,老婆子自然管够你们吃的,若进不来,请自便吧。”听声音,象是一个老年妇女。

三人面面相觑。雪君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山坳之中,长有一片小树林,树木皆有碗口粗细,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

梁若青问道:“什么办法?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谋一下。”

雪君一指那片树林,说道:“咱们砍一些树来,在沼泽之中插一排树桩,有可能行。只是,如果这沼泽较深,便不可行了。”

梁若青道:“行不行,一试便知。”接过雪君递过来的合欢宝剑,疾驰而去,不多时,肩上扛着一根树木回来,说道:“大哥,你来插桩,你去砍树,咱们分工协作,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成功。”

胡杨说了声好,接过树木,身体凌空飞起,在离岸边三四丈的地方,将树木直直地插了下去,随后单足站在树木顶端,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那树木迅速插入沼泽之中,直到顶端只露出三四尺的时候,再也插不下去。

雪君喜道:“大哥,到底了。”这时梁若青又扛来了一根树木,胡杨一根根地插了下去,到第二十根时,离木屋已不足十丈的距离。

梁若青踏着树桩,将手中的树木扔给胡杨,胡杨凌空跃起,插向沼泽之中。忽然一声巨响,从木屋之中飞出半截树桩,径直砸向胡杨手中的树木。胡杨身在半空之中,转动不灵,不及避闪,两木相撞,胡杨所持的树木断为两截。胡杨随手扔下手中的半截树木,右脚在断木上一点,稳稳地站在一根树桩上。

“大哥,再来。”梁若青将另一根树木扔了过来,胡杨接过,又向沼泽中插下。木屋之中又飞出一件物事,砸向胡杨手中的树木,只是这一次的物事要小得多,胡杨虽有准备,但树木笨重庞大,难以躲闪,一声微响,那件小物事插进树木之中,却是一把短刀。胡杨下插之势不减,待树木插入沼泽之中后,因大部分的经脉已被短刀割断,难以支持胡杨的体重。胡杨只觉手中树木一斜,知道树木已断,不敢停滞,一个纵身跃到另一根树桩之上。

梁若青站在最近的一根树桩上,将一切看得分明,知道木屋的主人武功不弱,如此下去,只怕永远难以成功。胡杨的连续两次失手,让梁若青的好斗之心顿生,他从树桩上跃起,趁断木尚未完全陷入淤泥中之时,在上面轻轻一点,稳稳地落在木屋之前。

胡杨叫了一声好,梁若青也不再开口请求,直接向木屋内走去,忽觉一股掌力从屋内向自己袭来,木屋屋门窄小,梁若青无处躲闪,只得又退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老年妇人跟了出来,左手执一把钢刺,向梁若青直刺了过来,梁若青闪身躲过,还了一掌。二人斗在一起。

胡杨站在树桩之上,见梁若青与那老妇人斗得甚是激烈,而且那老妇人的武功套路似曾见过,心下感到奇怪。趁二人相斗之机,胡杨又削了一根树木,插入沼泽之中,飞身跃到木屋前。

梁若青见那老妇人象拼了命一样,招招都是杀手,一记六阳掌逼退那老妇人,停住手说道:“前辈莫怪,我们只是想找点吃的,并无它意,咱们之间没有必要生死相搏。”

那老妇人一声冷笑,说道:“天下有你们这样要东西吃的么?强行闯入别人房屋,连个招呼都不打。”

梁若青一行礼,说道:“前辈恕罪,是我们唐突了。”

那老妇人见梁若青态度温和,彬彬有礼,脸上也渐渐柔和起来,问道:“我看你武功不错,你师父是谁?”

梁若青道:“家师名叫花萝,乃是逍遥子祖师座下第四弟子。”

那老妇人道:“花萝?逍遥子?没听说过。”

梁若青哑然失笑,逍遥子当年名震江湖,这老妇人竟然没听说过。转念一想,这老妇人身处漠北雪山,没听说过逍遥子的名头也属正常,说道:“我们是中原人,第一次来漠北。”

一听梁若青等是中原人,那老妇人态度一变,立即满面笑容,说道:“中原人?好呀,来,你们快进来,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梁若青回到沼泽外,抱走雪君跃过沼泽,四人一起进入木屋之中。那老妇人拿出一些烤肉招待三人。雪君吃得满嘴流油,说道:“婆婆,你真好。”

胡杨问道:“前辈不知怎么称呼?”

那老妇人道:“我名叫青云。不过,这个名字已有二十年没人叫了。”

胡杨道:“青云?这名字好熟悉。青云,……”

胡杨尚未说完,青云忽然问道:“你不是中原人吧?我看你象是正宗突厥人。”

雪君问道:“婆婆,你怎么知道他是突厥人?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和中原人不一样么?”

青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中原人重礼节,从来不会在老人面前直呼其名。只有突厥人才会那样做。”

胡杨虽不知这青云是什么来历,但料想这老妇人孤身一人,不会有多大威胁,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中原人,我是正宗突厥人,而且是突厥的王子。”

青云眼中闪出一丝亮光,随即隐去,问道:“你是突厥王子?那我问你一个问题,突厥可汗大启民还好吧?”

胡杨一愣,随口说道:“启民伯父自退位后,整日里打猎游玩,活得很好。前辈问这些作什么?”

青云迟疑道:“什么?他不作大可汗了?”随即又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胡杨知道,眼前这个老年妇人一定与启民有重大的关联,否则不会如此关心。但料想自己再问下去,她也不会说的。当即说道:“启民伯父现在便居住在漠北东特勤可汗营帐,我们这次来,就是去拜访他的。”

青云一听,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说道:“我求你们一件事,好不好?”

胡杨道:“你说来听听。”

青云道:“你们去拜访启民大可汗时,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

胡杨一愣,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郁督军山,又叫漠北天山,虽然不如西域天山那么雄伟高耸,但也算得上气势磅礴,再加上周围一望无际的草原的衬托下,更显得卓尔不凡。横贯漠北的伊德尔河,便发源于郁督军山中,自山的北麓顺势冲下,在山脚形成了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地,这里是整个漠北草原的中心,也是漠北草原民族心目中的圣地,闻名天下的突厥东特勤可汗营帐,便位于这片草地之中。

胡杨、梁若青与雪君三人,带着青云一起,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伊德尔河畔的东特勤可汗营帐。途中为了防止那君黑衣人再来寻仇,四人都做了一些简单的易容,不过令人庆幸的是,四天之中,再也没见那群黑衣人的踪影。

胡杨带领三人,直接来到可汗营帐前,守门的突厥士兵上前来盘问,胡杨擦掉易容,露出真面目,命令士兵进去通报,不多时,颉利可汗带领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待他看清胡杨的面目时,脸上明显一愣,随即露出笑容,上前来行了大礼,说道:“大哥,你们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准备一下。”

胡杨笑道:“我此次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与你和大伯父聚一聚,没必要搞得那么轰轰烈烈。”

颉利笑道:“大哥虽贵为全突厥的大可汗,仍然不改洒脱的习性,真是令人佩服。”

胡杨道:“江山易改,生性难移,我的个性,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颉利与梁若青雪君二人行了见面之礼,见青云面生,问道:“大哥,这位怎么称呼?”

胡杨根据四人事先商量好的话回答道:“这位前辈名叫青云,是我在路上新结识的朋友。”

颉利见青云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中等,脸型小巧,看得出年轻之时曾经是个美女,但如今一身风霜之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妇人,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众位,里面请。”

众人进了帐内,闲聊了几句,胡杨正踌躇是否要问明白那群黑衣人的事情时,忽听外面有人大声喊道:“胡杨,你们一向可好?”声如洪钟,豪气冲天,正是启民大可汗到了。

胡杨急忙迎了出去,只见启民大踏步走了进来,胡杨跑上前去,跪倒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启民哈哈大笑,随即一阵急剧的咳嗽,胡杨站起身来,问道:“大伯父,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启民待咳嗽平息后,说道:“没什么,前几天受了点风寒,还没好完全。不防事的。”

胡杨仔细看了看启民的脸色,见他脸有虽然有一丝重病后的颓废之色,却非不治之兆,放下心来,说道:“大伯父,你年纪已经不小,可要注意身体。”

启民道:“没什么大事,老夫年已过六十,即使现在死了,也算得上高寿了,还注意什么。”

胡杨听他说出不祥之语,心下一惊,却没有说话。启民接着说道:“咱们突厥人,历来好战,皆以战死在疆场上为无尚的荣耀。我父亲、我祖父,还有我的几位叔叔兄长,都是战死的,死时都没有超过五十岁。我是咱们阿史那家族中第一个安安稳稳地活到六十岁的,也算得上第一个死在床上的人。”

胡杨道:“大伯父,今天咱们亲人相聚,就不说这种败兴的话,好不好?”

启民道:“你还年轻,经历的战争与死亡也少,所以一听说生死之事,便不敢多谈多听。以后如果你打仗多了,便会……”突然停住了声音,双眼直直地盯着胡杨身边的青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显现出一股激动之色。

青云轻轻地向前走了两步,淡淡地说道:“大哥,一别二十年,你一向可好?”

“嗡”地一声,启民只觉得头脑一阵迷糊,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摔倒。胡杨伸手扶住了他,启民定了定神,一把抓住了青云的双手,说道:“青云,真的是你?”

青云抽出双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启民,说道:“是我,我是来找你报仇来了。”

启民脸上现出一股复杂的神色,有欣喜,也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歉疚,说道:“这个仇应该报,我等你来报仇已经等了二十年了。”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前一个青色的狼头纹身,说道:“来吧,你有什么刀剑,刺进我的胸膛吧。”

“好。”青云应了一声,右掌猛地拍出,正击在启民的前胸上,启民低叫了一声,高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

胡杨大惊,来不及多想,一招“春阳催青”直向青云后背袭去。他知道青云武功与自己相差无几,是以一上来便出了绝招,企图逼她回身自保,谁知青云只想着报仇,竟不回身抵挡胡杨的招数,在她一掌打倒启民的一刹那,自己也被胡杨凌厉无比的六阳掌所伤。

胡杨出掌袭击青云,旨在救人,因此只用了三成功力。青云后背中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一个纵身,越过启民的身体,奔向帐外。

胡杨正要追赶,忽听启民叫道:“胡杨,不要追。”

胡杨稍一犹豫,转身上前扶起启民,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流着鲜血,知道他内脏受伤不轻,问道:“大伯父,你感觉怎么样?”

启民摇了摇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摊开手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是青云的血,她受伤了,她受伤了。”

胡杨见他神经不清,心下不安,叫了一声:“大伯父,大伯父。”启民却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手掌上的鲜血,口中一直自言自语着:“她受伤了。”

颉利冲了上来,一把扯住胡杨的胸襟,大声叫道:“胡杨,你带来刺客,打伤我父汗,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拿命来。”一把推开胡杨,拔出肋下弯刀,迎头向胡杨砍去。

“住手。”启民一声大叫。一把夺下颉利手中弯刀,说道:“你不可以这样对待胡杨。胡杨虽然也算有过,但他的功劳远远大于过失,他是我的恩人。”

颉利一愣,胡杨也愣住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启民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在说胡话?胡杨带来了青云,青云出手打伤了启民,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启民怎么会说胡杨是恩人呢?

启民看着众人的表情,叹了口气,扔下了手中的弯刀,说道:“你们跟我进来。”

众人跟随启民走进帐内,胡杨在椅子上坐下,咳嗽了两声,胡杨说道:“大伯父,你先别动,我给你疗一疗伤。”走到启民身后,右掌抵在他后背上,将一股内力传进启民体内。

过了半盏茶功夫,胡杨停住手,说道:“大伯父,你的伤不算很重,休息十天半月的,就会痊愈。看来那位青云前辈对你下手并没有尽全力,她为什么又要杀你,又手下留情?”胡杨从中猜出青云与启民关系非同一般,是以言语之中不敢对青云有丝毫冒犯。

启民叹了口气,说道:“青云她自小心地善良,连头羊都不敢杀,见了血便会害怕,又怎么会杀我?她只不过是要给我一个教训罢了。”

众人知道启民要继续说下去,所以都没有接话,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启民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生我负她太多,即使她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但她偏偏不杀我,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向她赎罪,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颉利忍不住问道:“父汗,那名叫青云的老妇人,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启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由于我父汗战死疆场,我刚接任突厥大可汗。虽然之前我也有过几个王妃,但却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几个叔父轮流劝我,要我再选一个妃子。我本不想再选,但架不住他们几个的轮番劝说,只得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但我提出了一个条件,我要自己选,他们便同意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我带了两个随从,骑着马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跑着,突然迎面射来了一支长箭,虽然当时我年纪尚轻、身手敏捷,但由于事出突然,我也来不及躲闪,那支长箭正射在了我的左肩窝上,我只觉左肩一阵疼痛,翻身掉下马来。”

“以后我曾多次想起那只长箭,感谢那支长箭,让我找到了我一生的最爱。只可惜,那支长箭被我扔在了地上,没能留存下来,否则,我也可以有一个思念的寄托。”

众人隐隐感觉到,这事与青云有关。

果然,启民说道:“那出箭射我的,便是青云。只是当时她并不是要射我,而是在打猎,有一只野兔跑在她面前,她正出箭去射,我恰巧骑马从林中窜了出来,所以就阴差阳错,射在我身上。”

“我的随从见我受伤,一人上前来救我,另一人举刀便要杀死青云。我忍着疼痛,喊住了他,要他莫对青云动手,因为,我看清楚了射我的人,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副我见犹怜的俏生生的模样。我知道她并不是要杀我,只是误伤,我又何必杀她?”

“青云冲了过来,见我伤得不轻,吓坏了,哭喊着要我坚强,要我挺住,我对她微微笑了笑,她也对我笑了笑,她的笑容真好看,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却美得让人心动。”

“后来,青云告诉我,正是我的那一个微笑,让她彻底爱上了我。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感觉这样一个小姑娘伤了我,心中一定怕得要命,所以,我对她笑一笑,只为减少她心中的恐惧感而已。不过,这些话我没有对她说,因为,我没有说的必要。”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青云陪着我回到可汗营帐,服侍我养伤,经过两个月的接触,我正式向几个叔父提出,我要娶青云,几个叔父也没有异议,因为他们只是希望我早点生个儿子,至于是谁生的,倒无所谓。”

听到这里,颉利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凉意,颤声问道:“父汗,那青云到底是谁?”

启民道:“你心里感觉到了吧?她正是你的生身母亲。”

众人大惊,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满面风霜、其貌不扬的老妇人青云,竟然是启民曾经最宠爱的王妃,颉利可汗的母亲。

颉利问道:“父汗,你不是一直说,我母亲早就死了么?”

启民深深地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不见,我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又没有人帮助照顾,肯定不在人世了。所以——哎,这事情怨我。”

众人知道他还有话要说,谁也没有接话,帐中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启民接着说道:“我们成亲后第二年,青云便生下了颉利。当颉利两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几个叔父忽然把我请进了密室之中,向我提出早立世子,并请求立颉利为世子,颉利是我的长子,而且当时我与青云正当恩爱之时,蔫有不同意之理?便一口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谁知他们又向我提出了第二个请求,让我顿时心惊胆战。”

众人心中也是一震,能让名震天下的突厥大可汗心惊的请求,一定不得了,而这个请求,一定与青云有关系。

“几个叔父说,我们突厥阿史那王族有个旧俗,叫立其子必诛其母。”启民又沉浸在回忆之中:“这是为了防止母后专权局面的发生。新可汗上台后,为了尽快掌权,往往会借助后族家的势力,树立自己的威信。而如果新可汗年纪较小,其母后更会暂时代行他的权力,从而造成母后专权的局面。后族掌权的事情,在历史上时有发生,而在我们游牧民族,因为崇尚战争,可汗战死疆场的时候很多,母后掌权的局面更是屡见不鲜。因此,我们的先祖们控制了漠北西域、建立突厥政权后,便在王族内部立下了一条残酷的规矩,立其子必杀其母。”

胡杨心中忽然一震,颤声问道:“大伯父,你是说,我们突厥阿史那王族中有这样一条规矩?立其子必诛其母。”

“是啊。”启民随口答道,忽然停住了口。只见胡杨脸色惨白,脸上肌肉一动一动的,忽然明白了胡杨的心思,笑道:“胡杨,你放心,这条规矩,已经被我们废除掉了。等会儿我再告诉你原因。”

“噢。”胡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胡杨的神色,启民心中猛地感到了一种疼痛,低声说道:“你生在了一个宽容的时代,当时我却没这么幸运。听到这个请求后,我当时就蒙了,我觉得这太过于残酷,要求废掉,但几位叔父却坚决不同意。他们说,这是先祖留下来的规矩,不能更改,我当时初登汗位,地位尚不稳固,所以不敢得罪几位叔父,只得请求他们,收回自己的成命,不同意立颉利为世子,但几位叔父同样不同意,他们一致口径说,突厥大可汗岂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我左思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又不同意处死青云,一怒之下,甩手离开。”

“几天以后,几位叔父又来催逼,要求我尽快处死青云,立颉利为世子。我与他们又吵了一架,但自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自己心中很清楚,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处死心爱的青云,立颉利为世子,二是放弃大可汗的位子,与青云一起远走高飞,找个没人的地方,夫唱妇随,打猎放羊,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我在这两条道路面前,徘徊了很长时间,处死青云我肯定不同意,但放弃汗位、做一个普通人,我同样不甘心,我心中还有伟大的梦想未能实现,我想成为突厥历史上最伟大的可汗,我要全天下的子民都伏在我的脚下,所以,几天以后,我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错误、也最无情的决定。”

“啊”地一声,雪君叫了出来,虽然启民尚未说出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已明白。雪君说道:“大可汗,你太绝情了,难怪青云婆婆要恨你一辈子。”

“不要乱说话。”颉利恶狠狠地盯着雪君,一脸的怒气。

启民制止了颉利,说道:“雪君姑娘说得对,我当时就是太过于绝情,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是人,甚至连畜生都不如。如果我上天能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选择第二条路,与青云做一对世俗夫妻,什么王侯霸业,都不管了。”

梁若青说道:“大可汗能知错便改,善莫大蔫。所幸的是,青云王妃尚在人间,你如果真要改正自己的错误,尚有机会。”

雪君忽然问道:“大可汗说要处死青云婆婆,为什么她至今仍活在世上?是不是你到最后关头,心下不忍,偷偷地放了她?”

启民道:“我当时一心以霸业为重,既然决定要处死她,又怎么会最后变卦?再说,要处死她,也不需要我自己动手,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偷偷地放了她?”

雪君道:“那她是怎么逃脱的?我想不明白。她一个文弱少女,当时武功肯定不会太高,你又铁了心要处死她,在数十万横行天下的突厥勇士面前,她能逃得了?”

启民道:“她自己肯定逃不了,但她命不该死,有一个人在最后关头救了她。”

“是谁?”众人一惊,从高手林立、猛将如云的突厥可汗营帐中,救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此人的武功应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我也不知道是谁。”启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瘦弱的漂亮女人。”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后来越下越大,不过两个时辰功夫,已将整个草原全部变成了一片白茫茫。这是今年漠北草原的第一场雪,这场雪的不期而至,意味着漠北草原一年中长达五个月之久的寒冬已正式来临。

帐内的牛油火炉猛烈地燃烧着,将冬天的寒气全部挡在了外面。启民讲述着往事,众人都沉浸在往事之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帐外的寒冬与帐内的温暖。

雪君问道:“大可汗,救走青云婆婆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启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当时我虽下令处死青云,但感觉心虚得很,不敢亲临处决现场,所以就把此事托付给了一个叔父。大约一个时辰后,我叔父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青云被一个中年妇人救走了。我当时心中一震,感觉喜忧参半,喜的是青云捡了一条性命,忧的是从此后,我可能要多了一个敌人,而且对于这个敌人,只能她杀我,而我却没有还手的能力。”

“一晃二十年过去,这二十年中,我率领突厥勇士横行天下,建立了不世的功勋,连人口众多的中原各个政权,都必须奉我为尊,可以说,我已实现了自己年轻时发下的宏愿。但随着霸业的建立,我内心里却越来越孤独,当年逼我处死青云的几个叔父,已相继战死在疆场上,青云王妃的名字,也早已象草原的的清风白云一样,被突厥子民所遗忘,但在我心中,这个名字却象一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在压在我的心头,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明晰。有时我会向上天企求,以放弃我的汗位、甚至生命作为代价,换取一个机会,让我再看青云一眼。”

颉利道:“父汗,你不用再自责了,孩儿认为你当年做得对。你为了突厥的千秋霸业,为了我们阿史那家族的声名,忍辱负重,斩断情丝,这份勇气,这份魄力,非寻常人可以做得到的。孩儿佩服你。”

启民一愣,颤声问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颉利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孩儿的心里话,如果孩儿面临那样的局势,也必定象父汗一样,以家族利益为重,以功名霸业为主。”

启民直直地盯着颉利,久久没有说话。

沉默过后,启民问道:“胡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胡杨摇头道:“富贵荣华犹如过眼云烟,王候霸业终成幻梦,与其做一个孤独的英雄,不如与心爱的人共守一生,白头到老。”

启民点了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所以在我将汗位传给你以后,便与你父汗等人商量,将那条流传了近百年的‘立其子必诛其母’的残酷的家规,帮你废掉了。”

胡杨一拜,说道:“多谢大伯父。”

启民叹了口气,说道:“希望你们能珍惜眼前所爱的人,不要象我一样,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胡杨道:“大伯父不用太过难过,其实你还是有机会弥补的。”

启民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胡杨道:“我们与青云伯母,并不是半路偶遇,而是在她家中相识的。”

启民大喜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

胡杨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启民正欲再问,梁若青忽然说道:“只是,我们已答应青云婆婆,决不会将她的住处告诉别人,所以,请大可汗见谅。”

胡杨一愣,转头看了看梁若青,正欲询问,梁若青冲他微微一眨眼,胡杨虽然不知道梁若青的心思,但知他必有深意,遂停住了嘴。

启民问道:“连我也不告诉么?”

胡杨思索了片刻,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曾在大伯母面前立下重誓,决不将她的行踪说出来。大伯母说,她不愿再让别人知道她的行踪,如果不是我们偶然闯进了她的住处,属于无心之举,她一定杀了我们。”

启民好生失望,说道:“她一定是恨透了我,所以才与我终生不见的。好了,咱们不说这事了,你们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咱们先用餐休息,有话慢慢说。”

颉利命人摆下酒席,为三人接风洗尘,席间启民曾几次询问青云的住处,胡杨记得梁若青的眼神,坚决没有透露,启民失望至极,酒席未结束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席而去。

酒席结束、颉利离开后,胡杨问梁若青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大伯母的住处?”

梁若青道:“我是为了青云婆婆的安全考虑。颉利可汗无意之中说出的那番话,表明了他的心思,如果让他知道了青云婆婆的住处,一定会派人追杀青云婆婆的。”

胡杨心下疑虑,问道:“大伯母是颉利兄弟的生身母亲,他怎么可能会杀她?我不相信你的话。”

梁若青道:“青云婆婆虽是颉利可汗的生身母亲,但母子从未在一起相处过,感情肯定不深,再加上青云婆婆一见面便打伤了大可汗,颉利可汗心中必定对她恨之入骨。如果大可汗知道了青云婆婆的住处,依他的性格,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找,而且有可能永远不再回来,这在颉利可汗看来,将是一桩难以忍受的丑闻,到时候,他必定会派人追杀青云婆婆,而且有可能连大可汗一起杀掉。”

胡杨道:“颉利兄弟生性光明磊落,不会象你所说的那样做的。”

梁若青道:“大哥,你还记得咱们刚进漠北时、遇到的那群黑衣人么,这几天以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他们当时自称是处罗王子的部下,但我却认为,他们应该另有主人。”

胡杨道:“何以见得?”

梁若青道:“你想想看,处罗王子已死多年了,他的部下早已树倒猢狲散,即使还有忠于他的人,也不过游兵散勇,难成气候。但那群人有两千之众,而且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两千人不是小数目,所到之处动静不小,以颉利可汗之精明,难道会不知道?还有,那群黑衣人与我们一碰面,便喊出了你的名字,可见是有备而来,我们到漠北,带的人不多,也未惊动任何地方官员,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他们早已算准了咱们会来,然后倾巢而出,明目张胆地置突厥大可汗于死地?大哥,你没有感觉到,这里面的可疑之处太多了么?”

胡杨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颉利派出去追杀我们的?”

梁若青道:“现在我还只是猜测,尚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我认为,咱们身处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胡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是不相信这些会是颉利兄弟干的,颉利兄弟虽然性格内向,从不多说话,与我交流也少,但他自小善良正直,从没办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梁若青,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倒是你,颇出我的意料之外。咱们兄弟一年多没见,你变成熟了,知道了不少东西,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梁若青听他话语之中,似有责怪自己挑拨他兄弟关系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你不用怀疑我,我对你的心思,永远都没变过,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最亲近的大哥。”

雪君突然插言道:“大哥,青哥哥的话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认为还是有道理的,你不妨就听他一次。”

胡杨素来佩服雪君的眼光,见她也如此说,脸色稍稍柔和了些,说道:“麻烦你说具体些。”

雪君道:“我记得一个月前咱们在长安城外初见之时,你曾说过,要带十五万突厥精兵,血洗长安,为建成太子报仇。后来为什么只带了十万呢?”

胡杨疑惑地看了看她,说道:“是因为颉利兄弟的五万大军没有与我们汇合,所以我只带了西特勤的十万精兵,兵临长安。这个原因我曾经说过,难道你忘记了?”

雪君道:“我没忘记,我是怕你忘记了,所以故意提醒你一下。咱们来漠北的目的之一,便是询问颉利可汗为什么没有能够按时到达规定地点,但我们走了近一个月,也未遇见东特勤的一兵一卒,这说明颉利可汗根本没有发兵,对不对?”

胡杨恍然大悟,说道:“确是如此。不过,也有可能是传信兵在路上出了问题,这事简单,我明天叫颉利兄弟来,一问便知。”

梁若青道:“此事不妥。如果是颉利可汗故意不出兵,必定会在你面前百般抵赖,你不仅问不出什么结果,还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界。”

胡杨道:“猜又猜不着,问又问不得,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梁若青道:“我认为,你应该尽快回到突厥可汗城,然后调虎离山,将颉利召到面前仔细询问,不怕他不说实话。”

胡杨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就依你说的办。三弟,一年不见,你的见识真得长了不少。”

梁若青听他是真心赞美,感觉有些害羞,说道:“其实,我所说的这些话,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自大唐平定天下后,雪君就一直告诫我,打天下可以用武力,治天下却必须用文化,所以她经常劝我多读点书,读完后我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胡杨道:“中原的书中,有很多的奥妙,只可惜我在中原呆的时间太短,没有能够接触更多的书,现在想多了解一下其中的道理,也没有机会了。”

雪君笑道:“这个问题简单,青哥哥虽然不是大唐越王了,但要买几本书,还是办得到的。等我们回去了,一定帮你多买些中原的书来,让你看个够。现在我们先不讨论这些,大哥,既然主意已经定下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胡杨道:“身处险境,当然越快越好,最好是现在便走,而且是偷偷地走。哎——”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梁若青问道:“大哥何以长叹?是不舍得与大可汗分离么?”

雪君幽幽地说道:“大哥是因为青云婆婆的事情。咱们这样一走,大可汗与青云婆婆夫妻二人可能会终生难再相见了。”

胡杨一竖大拇指,赞道:“弟妹真是聪明过人,我什么心思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不知你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雪君道:“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暂时没有想到。不过,我相信,如果他们二人缘份未绝,一定会再相见的……”

雪君话音未绝,忽听外面守门的士兵喊道:“参见大可汗。”三人尚未反应过来,启民已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伯父,你怎么来了?”胡杨急忙给启民行了礼,说道:“您刚受了伤,需要静养,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喊我过去就行,又何必亲自跑来。”

启民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双膝跪倒在胡杨面前,胡杨大惊失色,急忙向旁边一闪,一拉启民,说道:“大伯父,您这是为何,折杀我了。”

启民甩开胡杨的手,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要你答应,你如果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胡杨道:“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无不服从。”

启民道:“我想去找青云,请你告诉我她到底住在哪里。我这一生虽然做过不少的坏事错事,但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突厥、为了国家,虽有负于人却感觉问心无愧。只有对待青云这一件事情,是我一生最难以原谅自己的。我已年过六旬,所剩时日已经不多,我只想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获得青云的谅解。请你们一定要帮我。”

胡杨看了看梁若青与雪君,梁若青道:“大可汗这么说,说明你和青云婆婆还有缘份,大哥,我的意思是,答应他的请求。”

胡杨点了点头,扶起启民,正要说话,雪君忽然说道:“咱们不需要告诉他青云婆婆的住处……”众人一愣,雪君接着说道:“因为咱们已打算离开,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顺便带着大可汗一起走,将他送到青云婆婆的面前,你们说,怎么样?”

胡杨与启民大喜,启民对雪君深施一礼,说道:“姑娘深明大义,老夫感激不尽。”

雪君道:“大可汗也不必谢我,我正打算再拜访一次青云婆婆,当面请教她几个心中的疑问,带您一起去,算是顺水人情。不过,我有个条件,请大可汗务必遵守。”

启民问道:“是什么条件?姑娘直说无妨。”

雪君道:“此事万不可让颉利可汗知晓,您能做到么?”

启民问道:“为什么?青云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即便知道了又何妨?”

雪君道:“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我再给你解释。你只要答应就行,否则我们不能带你同行。”

启民略一思索,爽快地回答道:“行,我暂时瞒着他便是。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雪君道:“马上就走,越快越好。”

启民哎呀了一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雪君道:“你什么也不用准备,也不必带任何护卫,就咱们四个人走。”

启民虽然心中疑惑,但看胡杨神色平静,也就放下心来。他自出生起,整日里便前呼后拥,场面壮观,此时雪君提出要他放弃侍卫、独自出行,心中不由得兴奋起来,说道:“好,我同意。”

雪君道:“不过,我很担心一个问题,大可汗你刚刚受了伤,怕是难以长途跋涉。”

启民道:“这个问题,姑娘尽可放心,老夫虽然受了点伤,但身子还算结实,走几步路没问题。”顿了顿,又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可汗了,而且,咱们出门以后,再称我大可汗,实在不便,你们应该换个称呼了。”

雪君略一思索,说道:“好,我和青哥哥称青云前辈为婆婆,便叫您老人家伯伯,怎么样?”

启民道:“好,就这么办。”

四人简略收拾一下,出了帐门,梁若青走在前面,出手如风,点了门口侍卫的穴道,从马厩里拉出八匹好马,一人双骑,悄悄地出了住地。

“咱们走西门。”雪君见胡杨一路向南,急忙劝阻,胡杨当即明白,四人拐弯向西,从西门出了城。因是夜间,守门的士兵又不认识胡杨、梁若青与雪君三人,不敢放行,启民大可汗不得不亮了相,守门士兵向启民大可汗行了一个礼,任由四人离去。

此时漠北草原暴雪连连,地上积雪甚厚,四人的足迹很快便会被风雪的掩盖。四人行了大半夜,已距可汗营帐上百里之遥,料想颉利即使派了追兵,也已摸不清四人的真实意图,便拐弯南下,直向青云所居的雪山进发。

一路上风雪交加,道路难行。但胡杨梁若青与雪君三人,内力深厚,自是不怕,启民虽然年老力衰,但他自幼便生活在这片草原上,比青雪二人更适应这恶劣的环境。因此,四人行进速度极快,只用了五天时间,便已达到青云所居的雪山脚下。

四人停住了马,在山脚下休息了半天,梁若青与胡杨打了两头野鹿,雪君烤熟了,四人吃饱后,将剩下的背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准备好后,便向雪山进发。

刚走了几步,忽听一阵喧嚣声,几百身着黑衣的蒙面人策马而来,将四人围在中间。为首一人拔出弯刀,刀尖直指着胡杨,冷笑一声,说道:“胡杨,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今天你可不会再那么幸运了。拿命来。”

胡杨正要答话,忽听启民失声喊道:“怎么是你。”

启民一现身,那领头的黑衣人仿佛吃了一惊,他身后的几百黑衣人呼喇喇地跳下马来,单膝跪在地下,喊道:“参见大可汗。”

那领头人弯刀一挥,怒道:“你们都起来,他不是咱们的大可汗,这几个人敢冒充大可汗,罪无可赦,立刻杀了他们。”

“乌剌都,以前你犯罪当死,是我为你求情,颉利才饶了你一命。”启民怒眼圆睁:“怎么,你今天要恩将仇报么?”

乌剌都哼了一声,说道:“我为将半生,为你们父子立下赫赫战功,颉利小子却不讲情面,抓住我的一点小过错,便要杀我。你虽然为我求了情,但你和颉利小子是父子,我对他的仇恨,从你身上报了,也无不可。兄弟们,给我杀了这几个人,我重重有赏。”

一时间,地上的黑衣人呆住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沉默间,有一个士兵忽然说道:“大可汗对我们恩重如山,乌剌都将军恩将仇报,我们决不能助纣为虐。”站起身来,向启民这边走来。

这一句话立即在众黑衣人中引起不小的反响,有不少站了起来,意欲跟随着过来。

乌剌都怒道:“是非不分,不服将令,杀无赦。”手中弯刀猛地向那名士兵头上劈了下去。

当的一声,乌剌都只觉手中弯刀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接着眼前白光一闪,那名士兵已失去了踪影。待他静了静神,只见胡杨右手执着弯刀,左手抓着那名士兵的衣领,正轻蔑地看着自己。

乌剌都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动手,杀了胡杨这小子。”

胡杨看场中局势,猜测众黑衣人是受了乌剌都的威胁才与自己作对的,便放下那名士兵,高声喊道:“东特勤的勇士们,你们可认得我是谁?”

他满以为自己亮出身份,众黑衣人一定会高呼万岁的,认知竟一片沉默。就连刚才被他所救的那名士兵,也一脸的茫然。

启民高声说道:“难道你们不认识他么?他便是我们全突厥的大可汗,胡杨大可汗。”

又是一阵沉默。

乌剌都道:“他是什么大可汗?他是我们颉利可汗的死对头。我们来时颉利可汗怎么对我们说的,你们都忘记了么?我们曾经在颉利可汗面前发的誓言,你们也都忘记了么?”

胡杨心中一沉:“此事果然与颉利有关。”

见众黑衣人将信将疑、欲动还休,雪君悄悄对梁若青说道:“青哥哥,我们先抓住那个乌剌都。”

梁若青与她心意相通,知道她想做什么,轻轻地说了声好,一掏怀中,掏出三枚铜钱,手指运力,直向乌剌都弹去。随后一个纵身,从马上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乌剌都靠近。

乌剌都正在催促众黑衣人动手,忽听一声疾响,几只暗器直向自己射来,不由得大惊,手中弯刀不自觉地挡在了面前,当当两声,挡开了两枚铜钱,第三枚铜钱却正打在他的小腹之上,乌剌都只觉一阵疼痛,伸手正要去揉,忽然觉得右手腕已被人抓住,顿时半身酸软,用不上力气。

梁若青用力一拉,将乌剌都拉下了马,顺手点了他的几处穴道,拖着他来到启民身边,众黑衣人数量虽多,却摄于他的惊人武功,无一人敢出手相助。

梁若青将乌剌都扔在地上,问道:“大可汗,这人如何处理?”

启民道:“我先问他几句话,再作打算。”下马问道:“乌剌都,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与颉利有没有关系?你给我说清楚,我放你一条生路。”

乌剌都哼了一声,说道:“大可汗,你不用再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只求你快些赐我一死。”

启民道:“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向前走了两步,向众黑衣人道:“你们有没有知道真相的,告诉我。”

又是一阵沉默。

乌剌都道:“他们都是你忠心耿耿的部下,只是受了我的蛊惑,才做出今天的事情,你不用再问了,直接杀了我就是。”

启民道:“我不相信,事情没这么简单。”正欲提高声音再,雪君走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可汗,你这样问,谁也不会说的,他们害怕自己说出真相后,回去会受到报复。不如先让他们离开,咱们再设法找出真相。”

启民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主意,大声说道:“东特勤的勇士们,我知道你们是受了恶人的蛊惑,才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的。这不怪你们,全怪这个乌喇都。”拔出弯刀,指着乌喇都,说道:“乌喇都,你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死有余辜,我本想留你一命,可你执迷不悟、死不悔改,我也不能再包庇于你。”弯刀闪着银光,猛地劈下,乌喇都的首级滚出三四步远,一腔热血洒在雪地上,红腥点点。

启民将手中弯刀一扔,说道:“东特勤的勇士们,回去后告诉颉利,以后不要再搞这种小动作,兄弟之间应该以诚为本,不可骨肉相残。如有再敢蛊惑颉利、对胡杨大可汗不利的,乌喇都的下场就是例子。”

“大可汗万岁。”那几百黑衣人齐呼万岁,纷纷上马而去,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名被胡杨所救下的士兵。

启民走到那名士兵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那名士兵答道:“回大可汗,属下叫安托良。家在拉布多部落。”

启民道:“安托良,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安托良道:“回大可汗,是乌喇都将军带领我们来这里的,说要找一个人。至于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启民问道:“安托良,你们真得不认识胡杨大可汗么?”

安托良道:“我们真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胡杨大可汗。”

启民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安托良道:“回大可汗,属下家里已没有任何人了。我父亲前年战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去年病故了,我又没有兄弟姊妹。”

启民回头对胡杨说道:“胡杨,那些人回去后,一定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颉利,所以安托良现在是有家难回了,不如你就将他带在身边吧。”

胡杨点了点头,问道:“安托良,你可愿意跟着我、为我效力么?”

安托良大喜,急忙跪下给胡杨磕了三个头,说道:“能为大可汗效力,是属下的荣幸。”

胡杨道:“我现在还有事要做,暂时回不去,你替我送封信到可汗城,顺便留在那里吧。”

安托良答应着,胡杨从乌喇都身上撕下一块黑布,用弯刀在上面写了一封短信,把自己在漠北这几天遇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并要求统叶立即召集兵马,作好训练,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最后说明安托良的情况,要求统叶留下安托良,并给他酌情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务。

写完信,胡杨从怀中拿出一支铁发簪,一并交给安托良,说道:“你到可汗城后,先亮出这个铁发簪,守门的侍卫自然会带你去见统叶可汗,你将这信当面交给他就行。”

安托良接过铁发簪与信,放在怀中,答应着胡杨的话,胡杨又道:“安托良,你弃暗投明,我本应重赏,但我现在身无长物,暂时不能给你什么,等我回到可汗城后,一定给你补上奖赏。但如果你敢有二心,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来,我决不会放过你,你明白么?”

安托良心中一凛,只觉背上发凉,低声说道:“属下不敢。”

胡杨道:“只要你忠心耿耿,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便是。”

安托良道:“多谢大可汗。”随即向众人一抱拳,说道:“大可汗保重,各位保重。”牵过自己的战马,上马而去。

启民长长地叹了口气,胡杨知道他因为颉利的事情,心里难过,劝道:“大伯父,你不必难过,这事与颉利兄弟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呢。再说,即使真是颉利兄弟做的,也是他一时糊涂,以后他会明白过来的。”

启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突厥只所以能以不足百万之民,对抗数千万之众的中原民族,而且大多数时候都能占有上风,全凭着团结二字。但现在,突厥内部矛盾重重,争权夺利的局面屡有发生,不能不让我担心。前几年的处罗叛乱,我们兄弟三人的感情走到了尽头,现在……”一声长叹。

三人都参与过平定处罗之乱,明白其中的一切,胡杨想起当初平定处罗叛乱时惨状,心有感触地说道:“是呀,但愿这一次的事情能和平解决,不需要动用武力。”

启民忽然道:“胡杨,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胡杨道:“大伯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好了,胡杨无不依从。”

启民道:“颉利年幼无知,受他周围的坏人蛊惑,做出这犯上作乱的事情来,本应严惩。但我年过六旬,只有这么一个孽子,希望你能看在你们兄弟的情分上,饶他一命。你可愿意?”

胡杨道:“我与颉利兄弟血脉相连、情同手足,不要说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即便真是颉利兄弟一时糊涂,做出这不法的事情来,我也决计不会伤他的性命。大伯父你就放心便是。”

启民道:“如果这事是真的,胡杨,你决不可放纵,必须对颉利严惩,一来让外人挑不出你的毛病来,二来,对颉利也是一个教训,否则,他日后会越发的无法无天。等到他做出象处罗那样的坏事时,我们想救他都来不及了。”

胡杨道:“大伯父说得对,如果情况属实,我一定给颉利兄弟一些教训与惩罚。”

启民道:“好,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事。”

雪君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的,躲也不是办法。这件事就先让他到此为止吧,等咱们有时间,把真相搞清楚了,再去处理不迟。大可汗,现在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不对?”

启民道:“对,姑娘说得对,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走,上马,咱们找青云去。”

四人上了马,辨认了一下方向,直向青云所居的雪山而去。走不多时,来到山脚下,启民知道大雪封山,战马上山困难,故将战马放在山脚下,任其自由活动,四人徒步上了山。

走了大半天,启民毕竟年纪已大,虽有心接着爬,却无力再动弹,四人稍作休息,吃了点烤肉,胡杨与梁若青一左一右,拉着启民的手,缓慢前行。到了傍晚时分,四人来到了青云所居的沼泽前。

“我大伯母便住在前面的那所小房子中。”胡杨指着沼泽中间的小岛说道。启民一听,迈步便走,胡杨大惊,一把拉住了他,说道:“大伯父小心,前面是沼泽。”

梁若青知道启民不会武功,无法自己走进沼泽之中,说道:“大哥,你背大可汗进去吧。”

胡杨点了点头,负起启民,认准沼泽中的树桩的位置,运起轻功,直向沼泽中心跃去。不多时候,只觉脚下一沉,已来到青云所居的木屋前。

雪君与梁若青跟在后面,也来到了木屋前,雪君高声喊道:“青云婆婆,你在家么?我们来看你来了。”

雪君连喊了两声,却无任何回响,胡杨心中一沉,伸手推了推门,门应手而开,四人走进屋中,只见屋内家具摆设有序,桌椅上积累了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启民轻轻地抚摸着桌椅,见那桌椅做工粗糙,形状不整,心里伤感,说道:“青云虽然生于民间,但自小没有做过这些粗活,这么多年来,真是难为她了。”顿了顿,又说道:“青云一定是猜着咱们会来找她,所以才故意躲着我,呆在外面不回来。”

三人不知如何接话,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良久,启民忽然说道:“胡杨,青云会不会是出了意外?她受了伤,独自一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胡杨道:“大伯父,您尽管放心便是,大伯母虽然受了些伤,但伤得并不重,而且大伯母武功极高,连我都不是她的对手。冰雪虽大,却奈何不了她。何况,从可汗城到这里,一路上都有牧民家庭,她实在撑不住,还可以向牧民救援呢。”

启民道:“话虽如此,可她为什么还不回来?看屋里的情形,她自跟你们走后,便没有回来过。”

胡杨道:“或许她正在回来的路上,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说话间,雪君已燃着了火堆,天色已晚,山上风雪又大,看来四人只能在这小屋中过夜了。雪君从背包中拿出未吃完的烤肉,放在火上热了热,四人简单地吃了些,便围着火堆休息。

旅途劳累,梁若青与雪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胡杨虽未全睡,却也静坐不动,运功修习,只有启民全无睡意,他看了看三个年轻人,微微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房屋。

胡杨运功已毕,听见启民走了出去,本想跟着,转念一想,这房屋位于沼泽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启民心中难过,让他独自一人出去透透气也好,故而胡杨身体未动,任由启民独自出屋。

启民出了房屋,顺手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柴,作为探杆,走上两步,便用木柴试探一下,看脚下的地是沼泽还是硬土,不多时,当他把木柴插下去时,只觉手中一软,仿佛插进软泥之中,他知道,自己已来到沼泽的边缘。

启民没有抽回木柴,而是松开了手,任由那木柴插在那里,谁知过了一会儿,那木柴竟然缓慢地往下落,露了雪面的部分越来越短,最后竟消失在雪地之中。

启民没有想到,冰雪严寒的季节,这片沼泽竟然没有上冻,而且连这小小的木柴都不能停留在上面,如果是人掉进去,肯定没有活路。

忽然间,启民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青云会不会就在这片沼泽之中?

当日青云受伤的一幕,在他的脑海中显现出来,启民越想越感到可怕:受伤的青云,漫天的风雪,危险的沼泽,高耸的雪山。启民面对着无边的黑夜,心中忽然感到了沉重的恐惧。

“沼泽,雪山,冰雪,受伤。”几个词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启民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自己心中的恐惧,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青云早已不在人世,你个可笑的傻瓜,居然还相信能与她重逢。”启民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繁星,喃喃地对自己说着,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心在何处。

一颗流星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突厥旧俗,流星是人的灵魂,是人死后回到天界的象征。看着那道流星,启民心中猛然有了主意。

“青云,等等我,我们来生再做夫妻。”启民猛地向前迈了一步,一脚踏进沼泽之中。

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双脚,接着是双腿,再到胸口。

启民呼吸越来越困难,他高抬着头,大口喘着气。漆黑的夜色之中,他忽然看到了青云的影子,依旧那么年轻、漂亮,活泼多情、衣袂飘飘,脚踏着多彩的云朵,仿佛天上的仙女。

又一颗流星划过,发出刺眼的亮光,几乎映白了整个夜空。

天,渐渐亮了,阳光照进房屋内,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雪君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发现梁若青与胡杨正盘腿坐在地上运功,不敢打扰他们,遂轻轻地走进里屋,准备找点食物。背包中从山下带来的烤肉,已所剩无几,今天的早饭必须另想办法。

里屋之中有四个大小不一的木制箱子,雪君随手打开其中一个,里面盛的是几件布制衣衫与两件羊皮围裙,旁边一个箱子内有两只野兔和一块腊肉,雪君拿出野兔与腊肉,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知道依四个人的食量,只够吃两顿,便放下野兔与腊肉,将两只已经打开的箱子搬下来,放在地上,回身又去开左边的一只箱子,谁知竟没有打开,雪君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只箱子的箱盖竟然用铁钉钉死了,根本打不开,雪君将箱子抱起来,试了试重量,并不太沉。她心中虽有疑虑,却未在意,将这只箱子放到一边,又打开了最后一只箱子,里面是一些被褥之类的东西,与一个女红篮子。

没找到更多的食物,雪君好生失望。她拿起野兔和腊肉,正要出屋,眼睛不自觉地瞟到那只没有打开的箱子上,好奇心顿生。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抽出肋下长剑,插进箱盖的缝隙中,微微一用力,箱盖应声而起,雪君将箱盖扔到一边,向箱子中看去,忽然啊地一声尖叫,仿佛见了鬼一般。

梁若青与胡杨用完功后,二人围着火堆闲聊,胡杨问道:“雪君与我大伯父哪里去了?”

梁若青道:“雪君在里屋呢,大可汗出去了吧,我没看见他。”

胡杨道:“咱们左右也无事,出去透透气吧。”

二人走出房屋,逛了半盏茶功夫,却未发现启民的踪影,胡杨突然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颤声问道:“三弟,我大伯父哪里去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其实,梁若青心中也已感觉不好,房屋前后,地方狭小,除了几间木制的房屋外,便是一马平川的沼泽雪地,所有的景观一眼便能看得分明。启民不在屋中,外面也没有,而且启民武功平平,绝对跃不过胡杨所建的树桩道路,况且黑夜之中,启民也不可能独自跃到沼泽外面去,那么启民到底在哪里?二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瞄向了沼泽地。

“难道大伯父……”胡杨叫了一声,直向沼泽冲了过去。梁若青一把拉住了他,说道:“大哥,且慢,你看这些脚印。”一指地上,地上除了胡杨与梁若青的脚印外,还有一趟直通向沼泽。

“这一定是大伯父留下的。”胡杨心急如焚,顺着启民的脚印,直走到沼泽边上,脚印失去了踪影,沼泽边的雪地上,有一团黑乎乎的泥水。

“昨天夜里,这里的确有人掉进沼泽之中,不过象是又爬了出来。”梁若青说道:“附近没有别人,难道真是大可汗?依大可汗的能力,如果真掉进沼泽之中,很难自己爬出来,难道竟有人相助?”

二人正猜测中,忽然听到雪君的尖叫声,二人不敢怠慢,一先一后冲进房屋,进里屋后,只见雪君远远地站在门口,见二人进来,雪君一下子冲进了梁若青的怀中,指着墙角的一只木箱子,颤声说道:“有鬼,有鬼。”

此时天已大亮,耀眼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胡杨走近一看,只见木箱子中有一只骷髅头和数十根大大小小的叠放着的人骨。旁边有一柄短剑,还有一个小木箱子。

“是一副死人的骨头。”胡杨说着,拿起那柄短剑,仔细看了看,说道:“这是一把宝剑,锋利得很。”将短剑递给了梁若青,顺手又拿起那只小木箱子。

那只小木箱子似是高山寒松木做成,分量不轻,但做工拙劣,上面用一只小铁锁锁着,铁锁上锈迹斑斑,连锁孔也几乎被铁锈堵死,一看便知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了。

胡杨又看了看人骨旁边,没有发现钥匙之类的东西,回手捏住铁锁,轻微一用力,铁锁应声而开。胡杨将铁锁放在一边,打开小木箱,只见里面是几张羊皮,上面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红色的小楷汉字。

隋唐之时,中原的造纸工艺已极为发达,但突厥社会落后,还没有学会造纸之术,平时只能用羊皮做纸,记述并传递信息。胡杨随手翻出一张羊皮,只看了几行,突然脸色大变,说道:“三弟,这是一篇武功心法。”

梁若青放开雪君,接过胡杨递过来的羊皮,看了几眼,点头说道:“不错,这是武功心法。”

胡杨又翻看了两张羊皮,忽然问道:“三弟,你有没有听说过,中原江湖之中有一位前辈高人,名叫灵衣的。”

“灵衣?”梁若青稍一思索,说道:“别的我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我的二师伯,闺名叫岳灵衣。大哥,你问这个作什么?”

“你看看这个。”胡杨递过来一张羊皮,指着最后的几个字,只见上面写着“灵衣泣血绝笔”六个小字,字迹甚是潦草,也软弱无力,仿佛重病将死之人所写。

梁若青心下大惊,急忙拿过木箱来,将里面所有的羊皮都拿了出来,大体数了数,共有二十四张。上面密密麻麻在写满了红色蝇头小楷,前面的写得相当工整,后面的越来越潦草,直到最后几乎不能辨认。梁若青将羊皮按顺序整理好,依次看了下去。前面十一张记载的是一篇武功心法,但仿佛没有写完。后面十三张却是一封书信。梁若青将武功心法放在一边,大体上将书信浏览了一遍,惊道:“这具骷髅,真的是我的二师伯岳灵衣。”

雪君久闻岳灵衣的威名,闻言也吃了一惊,说道:“二师伯的遗骨,怎么会在这里?”

梁若青将岳灵衣的遗书递给雪君,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雪君接过羊皮,仔细地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吃惊,到最后竟然手心中全是冷汗。

这羊皮遗书中,记载了一个惊人的故事:

当年岳灵衣与师兄薛浩同时拜在逍遥子门下学艺,日久生情,后由逍遥子主婚,二人结为夫妻。几年后,岳灵衣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艺儿。

“艺儿?”雪君忽然问道:“青哥哥,岳师伯的这个儿子艺儿,是不是就是薛艺大哥?”

“有可能。”梁若青稍一思索,说道:“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薛大哥时,就感觉他的武功有些熟悉,原来他竟然是大师伯与二师伯的儿子。”

雪君继续向下看:

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逍遥子不幸仙逝,薛浩与岳灵衣给师父处理完后事后,移居庐山脚下。当时薛浩已成为了江南武林公认的领袖人物,外出处理江湖纠纷的时候越来越多,与岳灵衣呆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而岳灵衣虽然武功极高,但性格火爆,眼睛之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当薛浩与一些美丽少女少妇在一起的时候,岳灵衣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难免有些不快,久而久之,她心中的这些不快时而发作出来,便演变成夫妻二人之间的隔阂与争斗。

就在薛艺十五岁的那一年,薛浩带回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美貌少女,并表示出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岳灵衣再也忍受不住,她与丈夫大吵一架。薛艺当时虽然年幼,却不能忍受父母的争斗,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独自流浪江湖。

薛艺的出走,成为引发夫妻二人矛盾总爆发的导火线,二人争吵无果,继而大打出手。薛浩武功当时已是天下第一,岳灵衣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虽然薛浩没有出手伤了妻子,岳灵衣却认为是奇耻大辱,她一怒之下,也离开了家,并发誓一定要在武学上超过丈夫,否则终身不再与丈夫相见。

离家之后的岳灵衣,为了躲避丈夫的追寻,一路北上,来到漠北草原,无意中救下被启民大可汗下令处死的青云,相同的身世使二人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岳灵衣带着青云来到这雪山之上,寻着了这个位于沼泽之中的小岛上,长住了下来,并将自己一身傲视天下的功夫,尽数传给了青云,但她只允许二人姊妹相称,不得以师徒相论。

这个沼泽之中,长年积雪,人迹罕至,是个练功的极佳之处,岳灵衣在此一呆十年,武功大成。遂想回归中原,一来想找找儿子薛艺,二来也想回家看看丈夫。经过十年的静修,岳灵衣脾气改了不少,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对月长叹,后悔当初离家出走的冲动。

又过了一年多,她再也忍受不住相思之苦,遂告别青云,回归中原。

初回中原的时候,岳灵衣逢人便打听薛浩的消息,却没有人知道。她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日夜兼程,回到了位于庐山脚下的那个阔别已久的家。谁知到家以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木制的房屋走廊,处处都是烧过的痕迹,院子中断壁残垣,荒草凄凄,昔日精巧别致的家园,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岳灵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武林领袖的家被人烧了,是谁干的?薛浩哪里去了?他现在怎么样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同时也深深地为自己当年的行为感到自责,家成了这个样子,薛浩也肯定遇到了一生中最难应对的大事,那个时候,丈夫心中肯定会希望自己能在他身边,帮他分担一些困难,但自己当时在哪儿?如果不是自己任性无法、一意孤行,如果夫妻二人在危难之时能携手并肩,结果可能会是另一个样子。残酷的事实面前,岳灵衣再也不能傲气下去,她发疯似得在江湖上寻找薛浩,却没有得到一点蛛丝马迹,曾经的江南武林领袖薛浩,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重现江湖。

苦苦寻了几年,岳灵衣也未能再见丈夫,心中料想丈夫可能已不在人世,她本想自刎殉情,追随丈夫而去,却想起青云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雪山之上,遂返回漠北,回到雪山之上,陪着青云生活。

岳灵衣人虽然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单调无聊的生活里,但心思却依旧在江南、在丈夫身上,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常会被自己的恶梦惊醒,白日里也感觉精神不振,记忆力急剧下降,连练功也会走神。青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用尽了各种方法劝说,却无任何效果。

半年后的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岳灵衣练功之时,想起丈夫的好,一个走神,内力走岔,只觉全身刹那间变得僵硬,岳灵衣回过神来,折腾了大半夜时间,耗尽了毕生的功力,勉强让自己避免了走火入魔的危险,但一身功夫全部付之东流,内脏也严重受伤。

岳灵衣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吩咐青云外出抓了几只山羊,蘸着羊血在羊皮上写字,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与武功心得记录了下来,由于当时她已内力全失,有些心得无法再试验真假,不敢乱写,以免误人,所以最后的武功心法便没有写完。

写完武功心法后,岳灵衣又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经历大体上记录了下来,最后将自己的悔恨也写了下来:

“……夫妻相处,当以相互信赖为根本,决不可无故生疑。吾生性暴躁,遇事无理,终使夫妻分离,母子不见,至亲之人,隔如参商。今日思之,后悔莫及。若有来生之缘,吾当改之。只恐今世情缘已绝,来生终成陌路。世人当以吾事为戒,莫等失去后才知后悔。灵衣泣血绝笔。”

看完岳灵衣的遗书,众人皆沉默不语,小小的木屋之中,突然死一般地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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