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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君看着岳灵衣的遗书,不觉得流下了眼泪,既为他们夫妻二人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为岳灵衣的真情告白感到感动。梁若青轻轻地为她擦去了泪水,劝道:“事情都已过去,你不要太过伤心。二师伯临死之时都还惦记着大师伯,说明她与大师伯还是有很深的夫妻之情的。只要有这种情分在,即使身死,也不会觉得痛苦。”

雪君点了点头,将岳灵衣的遗书还给梁若青,梁若青说道:“你留着吧。二师伯武功极高,她留下的武功心法一定威力惊人。”

胡杨道:“那你们就一起修习。”

梁若青摇头道:“不可以的。当年我师祖教授弟子武功之时,都是根据各个弟子的不同情况教授不同的功夫。我师父因身体瘦弱,师父便选择了一些较容易练习的阴柔功夫教她。所以我想,二师伯的武功也必然走的是阴柔的路子,只适合女性练习。我练习可能不太合适。”

胡杨笑道:“原来如此。那就让弟妹自个儿练习吧,你只要把六阳掌练好了,一样能无敌于天下。”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雪妹,大可汗失踪了,我要和大哥到附近去找一找,你就留守在这里,顺便看看这些武功心法。”

雪君道:“我也要去。”

梁若青道:“咱们不能都出去。以防大可汗回来了找不到我们。你留在这里,如果大可汗回来了,你便运力大喊,让我们知道。”

雪君点了点头,叮嘱二人小心行事。梁若青与胡杨一起出了门,顺着树桩路出了沼泽,二人一左一右,沿着沼泽边分头寻找。

梁若青离了胡杨,在沼泽东面来来回回寻了一个多时辰,也未发现启民的身影,正失望之际,忽然发现树林东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山丘,遂奔过树林,跑到山丘顶上,向四周望去,只见四处白雪皑皑,冰雪覆盖了整个天地之间,忽有远处的一处悬崖下,隐隐约约有一栋小木房子。梁若青见了大喜,急忙冲下山丘,向那栋木房子奔去。

那栋木房子建在一处突出的悬崖下面,规模不大,门前有几串凌乱的脚印,显然有人曾来过。梁若青不敢惊动屋内的人,悄悄地逼近木房子,凝视倾听。忽听屋内一人说道:“大哥,二十年前你下令杀我,今天我又从沼泽之中救了你一命,你这辈子欠了我两条命,你打算怎么还我?”听声音却是青云。

梁若青闻言大喜,但不敢贸然现身,继续隐身倾听。另一个人说道:“怎么还都行,全凭你的意愿。”听声音正是启民。

青云道:“那我要你用命来抵偿,上一次我一掌没打死你,这次我要用匕首杀你,你可有意见?”

启民道:“我今生负你太多,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我的荣幸。你动手吧。”

青云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让我杀你,以减轻你的内疚之情,我却不上你的当。我要留下你,作我的奴隶,每天给我劈柴烧饭,挑水打猎,直到我死。我死以后,你就跳进那片沼泽之中,为我殉葬。”

启民道:“如果真是那样,上天可对我太好了。你知道么,青云,我这次来找你,就没打算回去,我计划着,如果能得你原谅,就与你呆在一起,直到我们一起死去,如果你不原谅我,我便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青云自被岳灵衣救走后,想起丈夫的绝情,已然心灰意冷,性情大变,二十年以来,她除了练功,心里想的就是怎么回去找启民报仇,她甚至想好了怎样杀死启民才能让自己更开心。但当她真的面对启民时,心中旧日的情谊又忽然生了出来,上一次见到启民时,本想一掌打死他,但最终还是手下只用了三四分力,这一次仍是如此,启民千里迢迢地寻来,让她的一颗已经寒冷了二十年的心,刹那间复活了。启民的一番真情表白,让她的胸中涌出了一丝温暖。但她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冷笑着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启民道:“那是当然。这全是我的心里话。”

青云道:“那好,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奴隶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都是我的。不过,你还欠我两条命,我可不想与一个奴隶有恩怨,所以我要先讨回我的债。”

启民问道:“你怎么讨回?我只有一条命。”

青云道:“我想好了,我不会要你的命,否则没有人帮我干活。我只要你的两根手指就行。”

启民道:“好,欠你的两条命,只要两根手指就能还清,我可赚了大便宜了。”

梁若青呆在屋外,一时间拿不定主间,该不该进屋劝说。

一声微微的惨叫,青云已将启民左手的两根手指,无声无息地切了下来。

雪君坐在火堆旁,细细地看着岳灵衣留下的武功心法,越看越是吃惊与佩服。雪君的一身武功,主要来自百花仙子与落花师太二人,此二人武功既高,武学修为上也自成一系,均为江湖一等一的女中豪杰,雪君学了她们的功夫,又经过自身的融会贯通,修为进境神速,此时虽尚未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但在江湖上也已罕逢敌手了。但此时看着岳灵衣的遗书,雪君无形中感到了一种压力、一种新的境界。仿佛一个站在山脚下的人,仰头看着山顶的积雪一般,心中既有向往,也有无奈。

雪君知道,岳灵衣作为二十年前武林中第一女性高手,武功自有独到高明之处,非她一时所能理解和掌握得了的,所以她只是略略地看了一遍,便全力将武功心法囫囵吞枣地背诵下来,以备日后再慢慢消化领会。

虽然岳灵衣的武功极为深奥,但她的文化水平并不高,所以武功心法写得甚是通俗。雪君生于豪门世家,自幼接触诗书经典,对文字的理解记忆能力自是非同小可,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雪君已将心法全部背诵纯熟。她站起身来,又默默地背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所有的有字羊皮整理好,放回木箱之中。又恭恭敬敬地对着岳灵衣的遗骨磕了三个头,盖上了大木箱的盖子。

完成这一切,雪君走出里屋,坐在火堆旁,将剩下的食物放在火堆上慢慢地烤着,心中仔细地回味着心法中的功夫。忽听门外有人说话,雪君站起身来,走出屋门,只见梁若青背着启民、青云跟在后面,三人越过树桩路,来到木屋前。

雪君虽与青云相聚时间不多,但却从心中感到甚是亲切,她急急地跑了过去,拉住青云的手,叫了一声“婆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青云面露笑容,将背上的一个包裹交给雪君,雪君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腊肉、果脯之类的食物。

梁若青放下启民,雪君微笑着与启民打招呼,忽见他左手上包着一块白布,白布上鲜血淋漓,不由得惊叫了一声,颤声问道:“大可汗,你的手……”

启民苦笑了一下,说道:“昨天夜里,天黑不小心,摔伤了。没事。”

青云白了他一眼,说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说慌?”回头对雪君道:“你不用听他乱说,是我斩断了他的两根手指,因为他欠了我的两条命,所以心甘情愿地用两根手指来偿还。”

雪君迟疑问道:“他为什么欠你两条命?他不就欠你一条命么?”

青云道:“这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现在我有点饿了,咱们进屋吃点东西吧。”转身走进木屋中。

三人跟她进了木屋,在火堆边坐好,青云忽然道:“启民,你站起来,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奴隶,我和朋友一起用餐的时候,你是没有资格与我们坐在一起的。”

启民讪讪地站起身来,走到青云后面。言行中竟百依百顺,无一丝违背之意。

梁若青闻言反应不大,雪君却是大惊,说道:“青云婆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大可汗?你们可是夫妻呀。”

青云嘴角一扬,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道:“我和他的夫妻之情,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没了。现在,他只是我的奴隶,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

雪君道:“这……”,话音未落,启民道:“姑娘不用再替我辩解,我自己作孽,怪不得别人。”

雪君道:“青云婆婆,虽然大可汗现在是你的奴隶,但他年纪这么大了,老站着也受不了,你就让他坐下吧。”

青云看了看启民,说道:“既然有人替你讲情,你便坐下吧。”

启民走到火堆边,坐了下来,说道:“谢谢你,雪君姑娘。”

四人正烤火吃肉之时,胡杨也回到了木屋。当他看到启民与青云紧靠着坐在一起,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大伯父,大伯母,你们回来了。”

启民应了一声,青云道:“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胡杨在火堆旁坐下,雪君递给他一块烤肉,胡杨吃着烤肉,不时得看着启民与青云,内心里欣喜异常。

吃完饭后,胡杨与梁若青外出到山上打猎,雪君留下帮助青云收拾一下屋子,启民则被青云分派到外面空地上劈柴。这两间木屋规模甚小,只能勉强容得下两三个人居住,此时一下子来了五个人,青云不由得暗自发愁。雪君道:“婆婆莫愁,今天咱们先暂且将就一晚,明天咱们一起到林中伐些树来,在旁边再建两间木屋。”

青云笑道:“你说得倒容易,你们几个,虽然武功很好,但要干这些伐木建房的事情,恐怕连普通人都不如。何况,我们也没有足够的伐木工具,单靠你们的双掌,恐怕远远不够。”

雪君道:“用双掌伐木自然是不行,不过,我有一把宝剑,虽然算不上削铁如泥,但削金断玉,也还不差,用来伐木,一定不是难事。”

青云道:“真有这样的宝剑?你拿来我看看。”

雪君从背包中取出了合欢剑,递给青云,青云仔细看了看,说道:“看样子是很锋利,你们中原的宝剑,都是这样锋利的么?”

雪君一愣,说道:“那怎么可能?中原地区虽然冶铁业发达,但也不地每一把宝剑都这么锋利。我的这的宝剑,在中原地区,也算得上是顶尖的了。婆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青云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说道:“我这一生,从未到过中原,所见过的中原宝剑,也只有两件,但都是锋利无比的。你来看——”走到里屋,不多时拿出一把短剑,继续说道:“你看看这把剑,虽然小巧,也丝毫不比你的宝剑差。”

雪君知那短剑正是岳灵衣的遗物,说道:“我见过这把短剑,这把短剑即使放在中原,也算得上是最好的兵刃了。”

青云脸色忽然一变,说道:“你怎么会见过这把短剑?它在我的箱子里,已经放了近十年了。”

雪君道:“婆婆恕罪,我今天早上到里屋找食物时,无意中打开过你的箱子,所以看见了它。”

青云噢了一声,问道:“那你也看见了灵衣姐姐的遗骨与遗书了?”

雪君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是的。”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婆婆,你知道么,你的那位灵衣姐姐,是青哥哥的师伯呢。”

青云惊道:“是真的么?你不会骗我吧?”

雪君道:“我怎么会骗你呢?是青哥哥亲口说的。”

青云脸上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说道:“谢天谢地,终于让我等到了,我还怕我今生没有机会了呢。”

雪君感到奇怪,问道:“婆婆,你在等什么呢?”

青云道:“你既然看了那箱子中的遗书,想必所有的事情都已知道了。我就接着灵衣姐姐的遗书往下说:灵衣姐姐在临死之时,特别想回归中原,但因为我从未去过中原,连中原话也会不了多少,所以当我提出要将她的遗骨送回中原时,她坚决不肯,最后只叮嘱我,暂时不要将她的遗骨下葬,如果日后有中原武林人士来到这里,就托他将遗骨带回中原,安葬在她写在一张小羊皮上的地址,同时作为报酬,让我把她的武功心法遗书赠与带她回中原的人。”

雪君问道:“地址是在哪里?你还记得么?”

青云道:“我对汉字,只有灵衣姐姐曾教过我几个,认识不多,所以我也看不懂她留下的信,也记不住小羊皮上所写的地址,我怕时间久了难以找寻,就把那张小羊皮放进了灵衣姐姐的头颅骨内。我找来你看一看。”说完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张小羊皮,递给雪君。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十几个字:

“庐山经水溪仙人洞边,岳灵衣之墓”

雪君道:“婆婆,这个地方我知道,我们一定帮你们达成这个心愿。”

青云一听大喜,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谢谢老天。”一边说着,一边将岳灵衣的遗书拿出来,递给雪君,说道:“灵衣姐姐说,这是将她的遗骨带回中原的报酬,你收着吧。”

雪君道:“婆婆,不瞒你说,这些武功心法,我已经全背过了,所以这些羊皮对我没有用了,你就留着作个纪念吧。”

青云心下诧异,说道:“你都背过了,这么快?”

雪君点了点头,青云略一迟疑,说道:“还是你带走吧。我也看不懂,对我也没多大用处。”

雪君正要再推辞,忽听有人说道:“武功心法留下,信件带走就行。”听声音正是梁若青。

雪君冲到门外,只见梁若青肩上扛着两头野鹿,胡杨手里提着七八只野兔与野鸡。启民正要用力地劈着木柴,脸上全是汗水。

胡杨与梁若青走进屋,将猎物放在地上,雪君将一头鹿剖洗干净,放在火上烤着,不多时便发出阵阵肉香。

胡杨说道:“咱们这几天,一直在吃陈旧的烤肉,今天终于可以尝一尝新鲜鹿肉的味道了。”

众人边吃边说话,雪君将青云的话给梁若青复述了一遍,梁若青道:“这个容易,咱们回去的时候,带上二师伯的遗骨便是。”

雪君问道:“你刚才说,要我留下武功心法,但要带上遗书,为什么呀?”

梁若青道:“武功心法,你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背过,所以可以留下来给青云婆婆作个纪念。但遗书,我们需要送给大师伯。”

雪君猛然醒悟,说道:“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这个关节。”

吃过饭,几人一齐动手,准备在木屋旁边,再盖上两间木屋。胡杨带着一柄砍斧,梁若青携带着合欢剑,二人来到附近的一处树林之中,挑选了七十余株不粗不细的树木,准备砍倒运回去。最初二人各砍各的,但没过多长时间,二人便已气喘吁吁,这生长于雪山之上的树木,虽然长得很慢,但质地细腻、坚硬如钢,虽然二人内力深厚,却因为工具不顺手,进速极慢,整整半天时间,二人总共只砍了十余株。

就在二人感到失望之际,胡杨忽然说道:“咱们这样砍下去不行,咱们需要想点别的办法,你将宝剑给我。”

梁若青将合欢剑递给胡杨,胡杨右手执剑,内力运转,围着一棵一抱粗的楠木划了一圈,随后把剑扔给梁若青,扎稳马步,一声大喊,双掌齐出,只听咔嚓一声剧响,那棵一抱粗的楠木轰然倒在地上。

梁若青看得呆了,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想起来叫好。

胡杨道:“六阳掌是至刚至阳的功夫,但不能一掌便拍断这些树。合欢剑锋利无双,也不能一剑便斩断这些粗如人腰的大树,待到第二剑再砍时,第一剑的作用便已消失。所以,我将二者的威力结合在一起,先用合欢剑从外向里划开大部分的树干,再用六阳掌的功夫将其击倒。咱们二人都会六阳掌,我看用不了半天时间,我们便能伐够树木。”

听着胡杨的话,梁若青忽然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在脑海中飘荡,但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他摇了摇头,不再去多想,说道:“大哥说得对,咱们用不了半天,便能成功。”

胡杨见他摇着头却同意自己的话,心下感到奇怪,却没有深思,说道:“我用合欢剑划树,你用六阳掌击倒它们。”

梁若青说了声好,胡杨围着一棵树划了一圈,梁若青扎稳以步,一招“春阳催青”直向树干拍去,树干微微一动,哗啦一声倒在地上。

胡杨见梁若青内力几乎已超过自己,心下着实为他感到高兴。

兄弟二人,一个用剑划树,一个用掌拍倒,没过半个时辰,已伐倒二十余株大树。

胡杨又划了一株寒松,梁若青正要出掌,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身子猛地纵起,一招“寒阳舞雪”重重地拍在寒松的半腰之中,那株寒松刹那间如狂风一般,倒在地上。

胡杨见了大喜,说道:“还是你聪明,击在半腰要比击在底部省力多了。”

梁若青道:“我也是误打误撞的,因为那招‘春阳催青’太过耗费内力,所以我才想试一招省力的,没想到会成功了。”

胡杨道:“呆会我们还要将这些树木搬运回去呢,你先省点内力吧,我来用掌推树。”

梁若青接过合欢剑,学着胡杨的样子,围着大树划着,胡杨出掌如飞,一棵又一棵的大树倒在地上,天未擦黑,七十余株大树便全部伐完。

二人坐在地上运了会儿功,待恢复了内力后,才开始慢慢地将树木运回沼泽之中。伐树可以找到省力的法子,运树木却丝毫不能偷懒,二人运了足足三天,才将树木全部运完。

运回树木后,去皮去枝,剖开树木,打造成屋,五个人用了二十多天时间,才造成了两间新的木屋。在这一段时间里,青云对启民的态度,让诸人震惊,她经常无缘无故地训斥、甚至打骂启民,别人劝说也不听,而启民的态度让人也感到意外,他忍受着青云的虐待,却显得特别开心。

这一日,为庆祝木屋建造完成,五人围着火堆,吃了顿丰盛的午餐,更难得的是,青云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小皮囊马奶酒,这让嗜酒如命的三个男人大喜过望,虽然酒不多,每人只能喝两三碗,但已经让与酒阔别一个多月的三个男人大呼过瘾。

吃完饭后,几个人围着火堆闲聊着,胡杨趁别人不注意,向雪君施了几个眼色,示意她到外面去。雪君微微感到奇怪,但还是跟着胡杨到了外面,胡杨道:“弟妹,你帮我做点事,可愿意?”

雪君道:“大哥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胡杨道:“最近我大伯母与大伯父的行为有点怪,我想……”忽然停住了口。

雪君道:“你是想让我探出他们行为怪的原因,还是让我劝劝青云婆婆?”

胡杨赞道:“弟妹就是聪明,我的心思都在你的考虑之中。我是想让你劝劝大伯母,希望她能对大伯父好一点。虽然大伯父对不起大伯母,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大伯父放弃优越的生活,来此地受苦赎罪,我希望他们二人能和好如初。但我是晚辈,这话不好出口,大伯母对你宠爱有加,希望你能替我劝一劝她。”

雪君道:“这个没问题,我一定全力去做。只是,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证。”

胡杨道:“你为什么这样说?是不是你听到过什么事情?”

雪君道:“我没有听过什么,但我感觉得到,他们之间,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否则,大可汗也不会如此的低三下四。”

胡杨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拜托你了。”

夜已深深,该休息了,三个男人到新建成的木屋中休息,青云与雪君躺在里屋的床上,一时睡不着,二人轻声地说着私密话。雪君忽然问道:“婆婆,我有个事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对待大可汗呢?他放弃大可汗之位,来这苦寒之地找你,而且心甘怀愿地做你的奴仆,你应该好好待他才是。难道你真得还记恨他么?”

青云叹了口气,说道:“你与我认识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有一些日子了,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么?”

雪君道:“正因为婆婆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感到奇怪。到底为什么?能告诉我么?”

青云道:“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要替我保密才行。”

雪君道:“我一定会的。”

青云叹了口气,说道:“启民虽然当年有错,但他不远千里,来找我陪我,我何尝不感动?只是……”

雪君没有接口,也没有出声询问,她知道,青云一定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过了良久,青云幽幽地说道:“因为我的命,已经不能长久,我不想连累启民。”

雪君闻言大惊,颤声问道:“婆婆,你不要吓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云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请你为我保密。我自幼体弱多病,为了能让我健康起来,我父亲强迫我多运动锻炼,所以长大后我养成了外向活泼的性格,喜欢舞刀骑马、打猎放牧,对突厥女人必须学会的挤奶煮肉的家务活,却一窍不通。”

“虽然我看起来健康活泼,但我的体弱是先天性的,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后来,我嫁给启民,一度生活很幸福,但很快,他的一声处死令,让我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在浑浑噩噩之中,被灵衣姐救了回来,来到了这冰雪无边的雪山之上。最初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不吃不睡,整日里以泪洗面。这里气候极冷,有时候,泪水还未流下来便已结成冰。正是那时的伤心与寒冷,让我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特别是我的肺与胃。”

“后来,灵衣姐激发了我内心的仇恨,我静下心来,跟着灵衣姐苦心练习武功,梦想有一天能回去向启民报仇。一晃十年,我的武功进步神速,内心却越发孤独。”

“后来,灵衣姐去世了,我独自生活在这雪山之上,内心里的孤独象恶魔一样,慢慢地吞噬着我对生活的希望,也迅速地带走了我的健康。最近几年,我虽然内力越来越深厚,体力却越来越差,我知道,我的大限已经即将到来。我只所以求你们带我去看看启民,便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看他一眼。”

雪君听着青云的话,已是泪流满面,说道:“婆婆,既然你知道自己已命不久长,更应该对大可汗好一点,至于大可汗怎么办,就一切顺其自然吧,又何必这样折磨他,让他不得舒服,你内心里不是也痛苦么?”

青云道:“你不懂的。启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说明他内心里还是在乎我的,如果我突然死了,他岂不是很伤心?所以,我要在活着的时候打他骂他,让他从内心里恨我,这样在我死了以后,他就不会再伤心了。”

雪君道:“可是——”她想找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却没有找到。因为她的内心之中,感觉青云做的虽然有些残忍,但如果让她自己遇上同样的事情,她也许会有同样的选择。

青云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也许我会留下一个骂名,但我不会后悔。你们若想帮我,可以劝启民立即离开,那样我们之间也许会好一点。”

雪君无话再说了,她轻轻地说了声好。青云说道:“时候不早了,睡吧。”便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发出微微的打鼾声。雪君哪里能睡得着,她躺在床上,怕惊醒青云,不敢乱动,但脑海中却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梁若青,一会儿想到胡杨梅雨,一会儿又想到了师父师姐,直到屋外天色泛白,她才昏昏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吃过早饭,雪君趁着与梁若青胡杨一起外出打猎的时机,将青云的话转述给二人听。胡杨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看来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只有劝大伯父回去,才能完结这一段恩怨。”

三人打猎回来,趁着雪君青云烤肉的机会,胡杨与梁若青拉着启民到外面劈柴,胡杨劝道:“大伯父,咱们也来了一段时间,这里天寒地冻的,对你的身体很不好,你是不是应该回家了?”

启民一愣,直直地看着胡杨,象是不认识他一样,说道:“我不回去了,你不知道么?我要一直留在这里,陪着青云。”

胡杨道:“那怎么能行?你是突厥大可汗,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呢。”

启民哈哈一笑,说道:“我现在不是大可汗了,突厥大可汗是你,难道你忘记了么?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我愿意呆在哪里,便呆在哪里,你不用劝我。倒是你们该走了,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你们去做呢。”

梁若青问道:“大可汗,青云婆婆对你那么凶,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难道你要一直忍受下去她的虐待么?”

启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一生,虽然做过很多坏事,但我回想起来,都问心无愧,因为我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突厥,为了我的子民。只有对待青云这件事,是我终生都难以原谅的罪行。我原以为,青云早已不在世上了,我的悔恨,只能留着到九泉之后,才能对青云去说。没承想,她竟然还活着。上天待我真的很好,竟然让我能在活着的时候,还有机会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有机会在这雪山之上,陪着她度过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胡杨听他的话,知道劝不了他,说道:“大伯父,你知道么,劝你离开这里,是我大伯母的主意。她不想再见到你。你难道要违背她的意愿么?”

启民一愣,说道:“她真是这样想的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留在这里,她不高兴么?”

胡杨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大伯母只是让我劝你离开,她还说,你尽快离开,她才会高兴。”

启民道:“如果她真的让你劝我离开,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你知道么,她的身体很不好,经常夜里咳嗽,吃饭也很少,孤独与寒冷,早就让她的身心伤痕累累,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过不了几天,你们都会下山去的,如果我也离开了,她会更加孤独寂寞,所以,我要留在这里陪她,直到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大可汗,你不要走了。”雪君忽然从屋里冲了出来,哭着道:“你如果走了,婆婆会很伤心的。她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就陪着她到最后吧。”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你说什么?”启民一把抓住雪君的双臂,说道:“青云真的……”话未说完,只见青云双眼含泪,从屋里走了出来,显然,几人之间的说话,她已全部听见了。

启民放开雪君,慢慢地走到青云面前,青云停住了脚步,二人目光直视着,启民面带微笑,双目含情,周围风雪依旧,但二人心头却有挥不去的温暖。

胡杨等三人见此情景,悄悄地离了开去,只留下二人呆在原地。

启民拉着青云的手,说道:“青云,我今生负你甚多,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做牛做马做奴隶都行,我想用我剩下的时间,弥补因我一时错误给你造成的伤害。”

青云内心复杂,但表情淡然,说道:“我韶华已逝,青春不再,如今已满头白发,肤如树皮,况且又是将死之人,你又何必如此?”

启民道:“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活泼可爱、青春如花的小姑娘,是我心中最美的新娘子。”

“啊”地一声,青云心中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这句话,正是当年二人成亲之时,启民说的最动情的一句话。青云听启民此时说出这句话来,往事不由自主地一幕幕涌上心头,她问道:“他们三人不会在这里久呆,也许马上就会离开,如果到时候我死在你的怀中,你会怎么办?”

启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会抱着你,跳进这个沼泽之中,让我们手拉手,一起去转世投胎,来生咱们就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再也不理会这世间的纷争,再也不享受这红尘的繁华。”

青云闻言,双眼紧闭,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启民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青云象是一个初尝爱果的小姑娘,面带一丝羞涩,将头深深地埋进启民那宽阔的胸膛前,任由眼泪打湿了二人的衣襟。

第二天一大早,雪君便起床来,帮助青云将几间木屋收拾干净,吃过早饭后,胡杨说道:“大伯父,大伯母,我们已在此地住了不少日子了,现在既然你们已和好,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再住下去了,我们就此别过。”

启民道:“你们何必要这么匆忙?再多住几天吧。”

胡杨道:“我们也舍不得你们,但我这一出来,已有月余,我怕家里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不敢再多呆了。”

启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去,有空再来相聚。”

胡杨应了一声,与梁若青雪君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因为此后的行程,路途遥远,随身携带着岳灵衣的遗骨,也甚为不便,因此五人一商量,将岳灵衣的遗骨就地火化了,连同岳灵衣的那封遗书,一起装进一个皮囊之中,让梁若青带在身边,三人告别青云与启民,离了沼泽地下山而去。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启民道:“他们三个也真怪,这么匆匆忙忙地走了。前几天胡杨还说,要多呆几天呢。”

“傻瓜。”青云道:“他们是看我们和好了,想给我们留点单独相处的空间。”青云拉住启民的手,苍老多皱的脸上,忽然现出两片如花的红晕。

三人离开雪山后,直奔可汗城而去。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三人稍作化妆,妆成了三个普通的牧民。因此一路上也未遇到麻烦,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三人回到突厥可汗城。

大将军阿史那思林将三人迎进城中,胡杨不在的日子,一直是统叶代行大可汗权力。因此,胡杨略作休息后,便派人去请统叶,了解最近的情况。阿史那思林告诉胡杨,统叶不在可汗城,前几天他带人离开可汗城,回西特勤去了。临走之时,已将政事全托付给了阿史那思林。

“这个统叶,真不象话。”胡杨怒道:“我让他帮我处理可汗城的事务,他竟然私自跑了回去。”

梁若青劝道:“大哥先不要生气,也许他有重要事情,非回去不可。”

胡杨问道:“阿史那思林将军,你知道统叶回去所为何事么?”

阿史那思林道:“统叶可汗没说,我也不敢多问,不过,我听说,是东特勤的颉利可汗出事了。”

“颉利兄弟出事了?”胡杨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阿史那思林将军,你暂且再辛苦几天,继续打理一下可汗城的事情,我要去趟西特勤区。在这期间,你要将可汗城的所有军队都训练好了,我回来要用。”

阿史那思林应着,胡杨向梁若青说道:“三弟,我要去西特勤区,你要不要跟我去?”

梁若青道:“我们呆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就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胡杨道:“我只怕你们连日奔波,受苦受累了。”

梁若青道:“这点累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我自小父母双亡,因生活所迫,曾做过四五年乞丐,那时候的生活才叫苦呢。”

雪君闻言,眼睛红红的,胡杨笑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过去的那些经历,都是对你的考验,现在,一切苦难都过去了,你现在过得比谁都强,是不是?在中原,你是人人敬仰的越王殿下,在突厥,你是大可汗的结义兄弟。在武林中,你是武功一流的绝顶高手,在朝廷上,你是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梁若青道:“大哥真会说笑,你说的这些,除了还是突厥大可汗的结义兄弟外,其它的都已是昨日黄花了。”

胡杨笑道:“不用过于谦虚,你还是武学高手呢。放眼当今中原武林,能超过你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二人正说笑间,忽听外面有人报告说:“统叶可汗回来了。”

胡杨迎了出去。统叶一脸风霜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之故,他看见胡杨,神情一愣,急忙下马行礼,胡杨扶住他,问道:“你急急忙忙地赶回去,又匆忙地赶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统叶向四周看了一眼,说道:“咱们里面谈。”

几人进了屋里,统叶命令闲杂人等退了出去,只留下胡杨、梁若青、雪君与阿史那思林五人,统叶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胡杨,说道:“你看看这个,是颉利派人送来的。”

胡杨接过一看,立时脸色大变。这是一篇颉利发来的战斗檄文:

“突厥启民大可汗帐下东特勤颉利可汗,奉天运、遵汗命,讨伐逆贼胡杨,特此公告天下:自逆贼胡杨窃取突厥大可汗之位以来,倒行逆施,不恤子民,滥用私情,荒废国事。上不敬苍天后土,下不安百姓黎民。现将其十二大罪行公示如下,以资神人共鉴:

第一大罪,趁突厥处罗叛乱之机,胁迫启民大可汗,窃取突厥大可汗之位。

第二大罪,私入东特勤区,拐走启民大可汗并杀害之。

第三大罪,私下结交大唐越王梁若青,图谋断送突厥前程。

第四大罪,率军攻唐,却因义弟梁若青一句话而撤兵,劳民伤财,却无可获。

第五大罪,携带刺客,行刺启民大可汗,致使大可汗受伤。

……”

羊皮纸上,共罗列了胡杨的十二条大罪,胡杨看完后,将羊皮纸递给梁若青,苦笑道:“颉利所列的罪状,除第一条‘窃取汗位’我不认可外,其它的倒真的都是我所做的。”

梁若青看完后递给雪君,说道:“我于文字上所学不多,也难以分辨得明白。所有的事情你也同样经历过,你仔细看看,找出其中的问题。”

雪君略略看完,说道:“这些事情你虽然都做过,但颉利在后面所加的评论,才是最致命的。只这几句话是,就可以让你成为所有突厥子民的公敌。”

梁若青问道:“我们是否也要发一篇檄文,来反驳颉利的胡言乱语?”

雪君道:“没用的,颉利既然敢发这篇檄文,说明他至少已完全掌控了东特勤。他只是想用这檄文来搞乱西特勤的人心,能不能发挥效果,他倒不会很在乎。即使我们发一篇檄文来反驳他,也改变不了东特勤的局面,反而会让西特勤的人民感觉到我们的心虚。所谓‘解释就是掩饰’。”

阿史那思林点头道:“我同意雪君姑娘的说法,我们现在没必要解释什么,颉利想造反,我们便去打他,没有别的办法。”

胡杨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仗一打起来,不知会死多少人,不管结果如何,损失的可都是我们突厥的实力。而且如果我们输了,突厥将会分裂,永无再和之日。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可汗,但也不愿统一的突厥汗国在我手里分裂。雪君妹子,你有好的办法避免这场战争,避免突厥的分裂?”

雪君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只要颉利铁了心,这场战争很难避免,而且不论战争的结果如何,突厥的分裂也已在所难免。”

胡杨喜道:“别的事情先放一放,弟妹你快说,我们应如何避免战争?”

雪君道:“有一个人,或许能阻止这场争斗。”

胡杨略一思索,忽然双眼放光,说道:“你说的是,我大伯父,对不对?”

雪君点头道:“是的,他是颉利的父亲,而且在东特勤威望极高,如果他能出面,一定能阻止战争。只是……”

胡杨道:“弟妹,你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有话尽管说出来就是。”

雪君道:“只是,青云婆婆生命已经油尽灯枯,大可汗曾说过,青云婆婆一旦死去,他将抱着青云婆婆,一起跳进沼泽之中,现在不知他们二人怎么样了。而且,你已经答应了他们二人,永远不再去打扰他们,以你的个性,会不会食言,我也拿不准。”

胡杨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弟妹,麻烦你们二人,再跑一趟吧。”

冰雪如昨,木屋依旧,人,却不知在何方。

梁若青与雪君受胡杨之托,到雪山之上寻找启民,但当二人回到一个月前还居住过的木屋之时,却发现已人去楼空,音讯全无。只有木屋当中之中的一些凌乱的家具,显示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梁若青与雪君二人在雪山之上及周围地区找了四五天时间,也未能发现启民与青云的任何踪迹,不知是二人故意躲避世人、另寻藏身之地,还是青云已然寿终、启民抱着她跳进了沼泽,二人心中只明白一点,就是一个月前与启民青云的诀别,已成永别。

梁若青与启民相交不深,与青云接触更少,因此除了心中略感遗憾外,并不十分伤心。而雪君与青云却一见如故,感情深厚。如今知道日后再无相见之日,雪君心下悲伤异常,在木屋中大哭了一场,梁若青在木屋外设了一个祭台,二人遥祭了启民与青云,然后才依依不舍、心情怅然地离开了雪山沼泽。

梁若青记挂着前线的战事与胡杨的安危,一路上快马加鞭,没几天便回到了可汗城。但胡杨已不在可汗城,只有阿史那思林率领五万大军驻守城中。从阿史那思林的口中,梁若青得知,在他们走后第三天,颉利便率领东特勤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进了西特勤属地,胡杨与统叶别无他法,只得召集可汗城卫队与西特勤的精兵,共计二十万人,由阿史那思林率领五万人,守卫可汗城,其余的十五万大军,由胡杨与统叶亲自率领,去迎击颉利大军。

梁若青与雪君不敢怠慢,不顾旅途劳累,直向东西特勤区边界追去。阿史那思林劝解不住,只得送了两匹好马,换下二人已疲惫不堪的坐骑。二人上马一路疾奔,用了两天时间,直到弱水西岸边,才追上胡杨。

当时天色已晚,胡杨已命令大军在弱水西岸扎下了营帐,见梁若青与雪君追来,胡杨甚为高兴,听说启民与青云失踪,胡杨又觉伤感。梁若青劝道:“大哥,大可汗与青云婆婆虽然失了踪,但说不定他们已找到了更好的地方隐居,你就不用再为他们操心了。至于颉利的大军,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们不用害怕他。”

胡杨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害怕颉利,我是害怕突厥精兵自相残杀,会让国力大损、百姓受难。大伯父来不了,这场厮杀已不可避免,想想厮杀后的结果,我从内心里感到恐惧。”

雪君道:“以颉利的为人,即使大可汗亲临现场,也未必能劝得住他。我们不用再考虑避免战争的法子了,还是想想怎么作战能打赢,还能尽量减少损失吧。”

胡杨道:“当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传下令去,密切注视东特勤大军的动向。

第二天一大早,探子来报,东特勤大军已即将到达弱水东岸。

雪君道:“我们应该渡过河去,趁颉利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胡杨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去见见颉利,劝他退兵。”

梁若青吃了一惊,说道:“大哥,不可。现在颉利大军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对他心存幻想,不仅会误了你自己,还会害了手下这十几万兄弟。”

胡杨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己去找颉利,如果他不撤军,你们不用以我为念。”

梁若青道:“那怎么行?你是突厥大可汗,怎能轻易孤身犯险?何况,如果你出了意外,会影响咱们的士气的。大哥,你要以大局为重呀。”

胡杨道:“我就是以大局为重,才这样做的。现在对阵的双方,人数总共二十五万,几乎是我们突厥的全部精锐力量。如果我们不能阻止战争,这一仗打下来,突厥的精锐丧失殆尽,我们突厥可就完了。”

统叶道:“我同意梁若青兄弟的看法,大哥你不能去颉利营中冒险。我相信咱们手下的十几万兄弟也不会答应,大哥,土气不可泄呀。”

胡杨道:“我不去颉利营中可以,但我必须全力阻止战争的爆发。”

雪君道:“咱们可以找一个相对折衷的方案:大哥出面找颉利商谈,阻止战争,可以在两军阵前进行,这样如果有意外发生,相救也来得及。”

胡杨略一思索,说道:“好,就这样,明天两军对阵时,我出面劝说颉利撤军。为了防止颉利多心,你们离我稍远点。”

统叶道:“那怎么行?我们离你远了,你独自面对十万大军,太危险了。”

胡杨傲然道:“我虽孤身一人,但颉利的十万大军,还不放在我的眼里。”

第二天一大早,胡杨与统叶命令军队渡过了弱水,在弱水东岸布下了阵形,没过多长时间,颉利大军也到达了弱水东岸,两支突厥精兵面对面地对峙着,大多数人心中都愁肠百转,双方本是同族同根,两边的最高统帅也曾是兄弟情深,现在却即将要生死相搏。

胡杨命令统叶稳住阵脚,独自跃马而出,向颉利军前奔去,不多时来到颉利军前,颉利知道胡杨武功极高,也曾见过胡杨于千军万马之中生擒敌将的壮举,害怕胡杨对自己不利,大声喊道:“胡杨,不要再往前跑了,否则我们可要放箭了。”

胡杨勒住马缰,大声喊道:“颉利兄弟,你过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颉利不知胡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敢离他太近,催马向前走了两步,远远地喊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胡杨明白他的顾虑,因而也不催他,喊道:“颉利兄弟,我们本是一家人,何必非要自相残杀?你想做大可汗,我把大可汗位子让给你便是,好不好?”

颉利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你若肯让大可汗的位子,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胡杨,今天的局面,完全是你造成的,是你的一意孤行,是你的良善不分,是你的通敌卖国造成的。”

胡杨道:“颉利兄弟,你说我通敌卖国,可有什么证据?”

颉利道:“那梁若青本是大唐越王,此事天下皆知,你率几十万大军围攻长安,眼看就要得手,却因他一句话便撤了军,害得我们突厥勇士无功而返,此事可是真的?”

胡杨道:“大唐有四千万人口,我们突厥只有百万之众,即使我们一时能占领长安,如果遇到大唐百姓的全力抵抗,我们又怎么对付得了?到时候,不要说占据大唐,就是我们这些突厥勇士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是个问题,我身为大可汗,怎么能不为我的突厥子民考虑?”

此时双方相距并不远,胡杨又故意运起内力大声说话,因此他的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耳中,颉利的部众听他处处以大局为重,不由得响起一阵骚动。

颉利听得分明,害怕手下人起了变动,大声说道:“这事已经过去,我也不想与你过多纠缠。我来问你,你带人当面打伤我父汗,并且不经我的同意,拐走我父汗,使他生死不明,至今未归,可是实情?”

胡杨道:“打伤你父汗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因他二人之间有些误会,故而为之,怨不得我。至于你父汗离家出走,那是他要去找你母亲,央求我们带路的。你父汗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想做什么事情,自会自己作主,还需要你同意么?”

颉利一声冷笑,说道:“你说得倒轻松,我父汗要找我母亲,我自不会反对,但他找到母亲后,就应该一起回来,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可是,现在他音信全无,你又怎么解释?”

胡杨道:“你父汗自认欠你母亲一条命,想留在她身边服侍她,谁也劝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倒是你,应该想一想,为什么你的亲生父母,却不愿回到你的身边来。还不是因为你的残忍、多疑?”胡杨知道自己劝不了颉利,所以尽量在东特勤众人面前揭他的短,好让众人对他众叛亲离,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颉利怒道:“胡杨,你再胡说八道,我便下令放箭,到时候乱箭穿身,你可不要怪我不讲兄弟之情。”

胡杨冷笑道:“你想放箭射我,只管放便放,难道我会怕你不成?”跳下马来,站在冰雪之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头发随风而舞,满脸的刚毅之色。

颉利心中突然猛地震了一下,想起了当年胡杨单枪匹马平定处罗叛乱时的情景,看看眼前的胡杨,离自己不足一箭之地,如果此时胡杨故伎重演,冲上来抓住自己,那处罗的结果便是自己的今日。颉利轻轻看了看左右,说道:“胡杨,咱们突厥只所以能雄霸天下,就是靠得咱们突厥诸位勇士的奋不顾身。今天,如果咱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必定会让咱们突厥勇士丧失殆尽。到时候,不要说大唐,就是小小的吐谷浑,也会来欺负咱们突厥的。但是,你拐走我父汗,让我们父子终生不得相见,我恨你一辈子。而且,在我的手下面前,我也必须向你讨一个公道。”

胡杨道:“你这样想就好,你想怎么办,只管明说。”

颉利道:“其实,我也不想让咱们突厥勇士们自相残杀,那样只能让我的势力受损。所以,我现在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有足够的胆量,满足我的一个要求,我就立即撤兵,而且承诺永不再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胡杨道:“你想让我做什么?说来听听。”

颉利道:“我听说你的武功极高,打遍咱们突厥漠北西域没有对手,我却有点不信。今天,咱们便来赌上一赌,我手下有一名神箭手,射箭之术天下无双。我让他只带十支箭,在离你一百步的地方向你射箭,你双脚不能动,手中可以拿一件武器,用来拨打飞箭。如果他手中的十支长箭射完,你却没有丝毫损伤,就算你赢。但如果你受了箭伤,或是双脚移动了,便算你输。怎么样?”

胡杨略一思索,说道:“好,咱们赌了。”

颉利一挥手,从他身后大军中走出一人来,身披黑甲,头戴毡帽,,脸色幽黑,看不出年龄大小,肋下跨着弯刀,手执一柄长弓,背上背着一壶利箭,外表打扮与普通突厥武士并无两样。那人走到离胡杨一百步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单膝跪地,从背上取下一支利箭,搭在长弓上,双臂用力拉开弓弦,箭头直对着胡杨。

胡杨眯着双眼,目光在那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心下判定他对自己构成不了威胁,冷笑一声,拨出肋下的弯刀,说道:“动手吧。”

一声微响,长箭直向他的胸口射来,胡杨听声辩力,知道那人臂力不弱,但毫无内力,因此并不放在心上,手中弯刀微微一转,将长箭打落在地,傲然说道:“再来。”

话音未落,又一支长箭向他自己飞来。胡杨轻舞弯刀,将箭打落在地,脸上露出蔑视有神情。第三支长箭飞来,胡杨漫不经心,挥舞弯刀去拍,忽觉右手臂一震,弯刀险些脱手,那飞箭上竟然附着一股极雄厚的内力,似乎比自己的内力更强,胡杨大惊,急忙调整内力,但为时已晚,那只箭在他弯刀的拍打下,只是方向稍有偏转,斜擦过胡杨手中的弯刀,刺穿了他的牛皮铠甲,直插在他的左肩上。

胡杨已经受伤,那人便不再射箭,他站起身来,向胡杨微一鞠躬,退到颉利身后。颉利催马向前走了两步,手中马鞭一指胡杨,冷笑道:“胡杨,咱们有言在先,你现在没能躲过长箭,受了伤,还有什么话说?”

胡杨伸手拔下左肩上的长箭,说道:“我不会食言的。只是……”一句话未说完,忽觉左肩一阵酸麻,竟不能动弹半分,似是中了极强的毒药。胡杨大惊,扔掉弯刀,扯开左肩铠甲,右手挥指如风,点了自己左肩的几处大穴,以阻止毒性上浸,厉声问道:“颉利,你从哪里得来的毒药?”

颉利哈哈一笑,说道:“那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你说话算不算数?”

胡杨长舒了一口气,内力流转,压住了胸口中正缓慢上升的毒性,说道:“我说话向来算数。不过,你必须向我说明白,你的毒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毒,即使是放到中原地区,也是顶尖的毒药。如果让它流落突厥,将后患无穷。”

颉利嘿嘿一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种毒药,咱们突厥只有一点点,用在你身上了,就没了。至于毒药的来源,你就不用知道了。”

胡杨怒道:“你这个狠毒的家伙,我要杀了你。”大喝一声,纵身向前,几个起落已来到颉利面前,飞身而起,双掌齐出,直向颉利拍去。

眼看胡杨双掌要拍到颉利胸口之上,忽然一个身影在胡杨面前一闪,随即胡杨觉得一股刚强无比的掌力,接住了自己的六阳掌。那股掌力,如狂风中的骇浪,又似压顶的巨石,似乎远在胡杨的掌力之上。胡杨只觉胸口微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向后面飞去。

站在颉利面前的,正是刚才射箭伤了胡杨的那名士兵。

“大哥。”梁若青大喊一声,疾奔而出,接住了胡杨的身体,只见胡杨脸色惨白,额头之间隐隐在一丝黑气。

“大哥,你感觉怎么样?”梁若青语气急促,问道:“要不要紧?”

胡杨道:“这毒……”咳嗽了两声,说道:“……很厉害,咱们快走……颉利军中……有高手……不能……”言语未完,竟昏死过去。

梁若青不敢怠慢,抱着胡杨疾步回到统叶身边。这时,颉利已下达攻击命令,十万东特勤士兵呐喊着,直向统叶的阵地冲来,十万柄弯刀,在昏弱的阳光下,闪着丝丝的银光。统叶道:“梁若青大哥,你带我哥先走,我们要为他报仇。”回头喊道:“兄弟们,颉利伤了胡杨大可汗,我们要为他报仇,冲啊——”

梁若青一拉统叶,说道:“统叶兄弟,大哥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东西两特勤的士兵自相残杀。你三思而后行。”

统叶道:“现在的局势,我们也控制不了了。你先护着大哥走吧。”说着,带领着身边的侍卫,冲进混战的大军之中。

昏暗的阳光,见证了当世无双的突厥精兵的自相残杀。梁若青抱着昏睡不醒的胡杨,无可奈何地冲出了阵地,与雪君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座小山岗上。梁若青放下胡杨,让雪君在一边守着,将一股内力输进胡杨体内,没多时,胡杨呜的一声,醒了过来。

“局势怎么样了?”胡杨声音微弱,仿佛重病未愈的病人:“打起来了,是不是?”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大哥,你不用管了。颉利欺人太甚,我们就应该教训教训他。”

“不。”胡杨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去找到统叶,让他立刻撤军。”

“大哥——”梁若青话未出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巨响,仿佛天地要塌陷了一般,紧接着是众人的惨叫之声。

雪花飘舞,北风呜咽。

黑白相间的突厥东西两个特勤的二十几万士兵,正在激战之时,战场上忽然发生了一阵阵的巨响,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原本隐藏在冰雪下面的枯草落中,也飞舞到半空之中。鲜红的血滴,洒到洁白的雪地上,分外耀眼。

看着不远处战场上的浓烟,听着人群中传过来的声声惨叫,雪君忽然思绪一动,颤声说道:“青哥哥,是伏火粉。我们中计了。”

“伏火粉?”梁若青扭头看了看混战中的突厥勇士们,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恐惧之色。

胡杨虽然没有见过伏火粉,但从梁若青那因恐惧而微微变形的脸上,明白了伏火粉的威力,急道:“三弟,马上让统叶撤军。”

梁若青不敢怠慢,说道:“雪妹,你帮我照顾好大哥,我去寻找统叶兄弟。”纵身便行。雪君急道:“你等一下。”梁若青停住脚步,雪君拨出合欢剑,扔向梁若青,说道:“青哥哥,你带上合欢剑。”

梁若青伸手接住合欢剑,顺势又扔回给了雪君,说道:“我过去随便捡一柄武器便是,这把宝剑,还是你留着用来防身吧。如果颉利发现大哥在这里,一定会过来抢夺,你的处境可能比我更危险。”

雪君接住合欢剑,说道:“那你——保重。”

梁若青点了点头,纵身跑进混战的人群之中,寻找统叶。但二十几万人的战场上,要寻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何况还有伏火粉燃烧后的浓烟?梁若青只觉得眼前黑白互换,人影晃晃,却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庞。梁若青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了近半个时辰,也未能找到统叶,反而差一点被人砍中。此时混战中的突厥众武士,犹如一群发了疯的野兽,人人都已杀红了眼,梁若青武功虽高,但在这群野兽之中,也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恐惧。世人都说突厥精兵英勇善战、天下无双,今日一见,虽然名不虚传。

正寻找间,梁若青忽然看见一名身着白衣的西特勤士兵被人砍倒在地,一名黑衣东特勤武士正举起弯刀,直向那白衣士兵劈下。梁若青斜手劈出一掌,将那黑衣武士打倒在地,顺势拉起那名西特勤士兵。那西特勤士兵死里逃生,竟高兴得愣住了。梁若青见他肩上挂着一个硕大的牛角长号,知道他是西特勤的吹号兵,忽然心中一亮,抓起他直向战场外奔去,不多时已奔离了战场。梁若青将那吹号兵放下,说道:“胡杨大可汗有令,你马上吹号发令,命令西特勤的士兵撤退。”

那吹号兵此时已回过神来,知道梁若青是突厥大可汗胡杨的结义兄弟,连统叶可汗也要敬他三分,必不会说谎,便点了点头,从肩上取下牛角长号,呜呜地吹了起来。

号声一响,正在战场上厮杀的众人都愣住,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手。

无论是西域,还是漠北,都是气候恶劣的苦寒之地,人们需要相互帮助,才能生存下来,因此民风淳朴,重视承诺。即使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也极重信义,一旦一方下了撤军令,另一方便会立即住手,任对手自由撤走。况且两部本是一家人,让他们自相残杀,真是不得人心,此时西特勤撤军号角一响,双手都自觉地住了手。颉利闻声也是一愣,随即大喊道:“快快杀光这群西特勤的杂种。”

颉利功力不深,声音不能及远,只有周边的几十名士兵听到了他的命令,迟疑着举起了弯刀,随即又放下了手。几十年的习惯与教育,早已深入到每一个突厥勇士的骨子之中,此时猛然间让他们放弃心中坚守了半生的理念,真比登天还难。

颉利见状,知道事情不可强求,长叹了一声,任由西特勤的士兵从容地离开了战场。

统叶策马来到梁若青面前,问道:“梁大哥,为什么要撤军?是大哥的命令么?”

梁若青道:“是我下的命令,我们……”话未说完,统叶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眼看着我就要活捉颉利那小杂种了,哎——”

梁若青道:“我们中计了,颉利那边不仅有东特勤的十万大军,还有一种从大唐传过来的极厉害的武器,能杀人于无形。”

统叶道:“就是刚才冒烟的那种么?的确很厉害。不过,弊端也不小,在杀死敌人的同时,也误伤了不少自己人。”

梁若青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大叫道:“不好,我们中了李世民的计了。”

统叶问道:“这里还有李世民什么事?”

梁若青道:“一定是李世民挑唆了颉利,好让我们东西特勤的士兵自相残杀,最后他再来个渔翁得利。我猜想,这附近可能埋伏着大量唐军士兵。”

统叶迟疑地看着梁若青,梁若青大声说道:“不管有没有唐军,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此地,这不是我的要求,是胡杨大哥的命令。你必须遵守。”

统叶道:“既然是大哥的命令,我当然遵守。”转身向旁边的传令兵说了两句话,回头问道:“我们马上就走,我大哥在哪里?”

梁若青带着统叶,来到胡杨身边。此时胡杨正坐在地上运功,脸色惨白,汗珠淋漓。梁若青不敢打扰,对统叶说道:“你带领众兄弟们先走,给我们留下一辆大车,我和雪妹等大哥运功完毕,护送他回去。”

统叶应了一声,转身率军先行。没过多久,胡杨运功完毕,吐出三四口黑血,对梁若青道:“这毒好厉害,我恐怕很难熬过这一关了。”

梁若青劝道:“大哥莫灰心,咱们暂且回去,再想办法解毒。”

胡杨点头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梁若青扶着胡杨上了车,自己与雪君一起坐在驾车位子上,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梁若青便远远地看见了统叶大军。奇怪的是,统叶大军竟然停住不动,仿佛摆成了一个战斗阵形。

“难道是又遇到了颉利的大军?”梁若青心下暗惊,随即坦然:“不可能的,颉利大军在东面,我们向西走,他们没有理由比我们更快。”扭头将马缰递给雪君,说道:“我到前面去看看,你看好大哥。”

雪君应了一声,梁若青跳下大车,来到阵前,却发现前面不远处列着一队人马,人数约有一万余人,清一色的唐军服饰,旌旗上绣着一个“杨”字,旌旗下的一匹黄色战马上,端坐着一名长须将领。

统叶见梁若青来到阵前,问道:“梁若青大哥,我大哥怎么样了?”

梁若青道:“大哥现在没事,雪妹照顾着他,就在咱们大军后面。这里是怎么回事?是唐军阻住我们的去路么?”

统叶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刚走到这里,便冲出一支唐军来。他们迅速摆好阵形,看样子是想与颉利大军前后夹击我们。”

梁若青向对面的唐军看了看,说道:“统叶兄弟,我到阵前去看看。对面那员唐军将领,我看着有些面熟。”

统叶道:“梁若青大哥,不用了,咱们干脆冲过去得了。敌人就这点兵力,拦不住我们。”

梁若青道:“话虽如此,但一旦开战,我们必定有损失,刚与颉利大战了一场,我们已伤了元气,不能再有所损失了。况且,一旦我们被缠住,颉利大军追了上来,我们就会面临两面受敌的危险。还有,这周围到底还有多少唐军,我不能肯定,但以李世民的性格,肯定不会派这么点兵力来阻止我们的。我们这一路上,不知还有多少危险存在,所以能避免一场战争,就尽力避免一场吧。你让我先去试一试,不行再动手不迟。”

统叶道:“好,你一定要保重。”

梁若青策马来到两军中间,还未停马,忽听对面有人喊道:“越王殿下,别来无恙,末将有礼了。”梁若青勒住马缰,只见那长须将领骑马站在不远处,正坐在马上行礼。

梁若青还了一礼,问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在下看将军甚是眼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长须将领道:“未将姓杨名芳,曾跟随殿下到终南山寻粮,不知殿下还记得否?”

梁若青恍然大悟,当年梁若青跟随李渊太原起兵后,大军在长安城下断了粮,梁若青受李渊之托,率三千士兵到终南山寻找隋军留下的永盛仓,当时杨芳便是他手下的一名小军官。后来梁若青结识薛艺等一般江湖侠客,更兼率领玄甲军横扫天下,早已将杨芳记得干干净净。谁知一别几年,杨芳已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大将军。

梁若青道:“杨将军升迁得好快呀,都做到将军了。不知将军今日率军前来,是奉李世民之命、来捉我梁某的么?”

杨芳脸上一红,笑道:“殿下说笑了,当今世上,谁能捉得了殿下?末将率军前来,是配合颉利大军……”话未说完,忽然停住了口。

梁若青心下一凛,暗道:“颉利果然与李世民有联系。”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们配合颉利大军什么?将军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杨芳顿了顿,续道:“没有什么大事。几个月前殿下代表大唐与突厥订立渭河之盟,相约各保边疆,永不再战。前一段时间,万岁听说突厥东西特勤间产生了矛盾,担心两特勤开战会影响大唐边界安全,因此特派我们率军前来,调解两特勤间的矛盾。”

梁若青问道:“你们?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杨芳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次万岁共派来了十万大军,兵分十路前来,由大将军李靖总指挥。”

梁若青越听越是吃惊,他没想到李世民竟派了十万大军前来,看样子李世民是想将突厥一举铲除。梁若青静了静神,故作轻松地说道:“怪不得呢,我刚才还在纳闷,就你这点兵力,怎么可能解得开突厥两特勤的矛盾。”

杨芳道:“殿下神算,非末将可及。”

梁若青道:“现在两特勤战斗已经结束,颉利大军业已返回东特勤,胡杨大可汗也准备率军回到西域去,你闪到一边吧。”

杨芳迟疑道:“我……”

梁若青看他脸色,知道他是奉命来拦截的,如果不给他一个下马威,战争将不可避免,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杨将军,你是不是想拦住我们?如果不是,我们还是兄弟,但如果你真是来与我们作战的,我们就是敌人。我梁若青虽然本领低微,但也不怕死。”

杨芳自跟随梁若青到终南山寻粮、一起经过几次战争后,心中早已对梁若青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他听说梁若青率领玄甲军,在战场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心中更是敬仰至极。此次奉命前来拦截突厥大军,面对着梁若青,虽然明知二人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心中却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意识来。况且,他也知道,自己与梁若青相距不到三丈的距离,以梁若青的身手,要想取了自己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梁若青始终以好言相劝,并未有半点武力相加的意思,自是心中挂念着旧日之情,这份情义,怎不令人感动?

杨芳想到这里,说道:“殿下武功盖世,谋略超群,末将怎敢自讨无趣、来与殿下作对?不仅现在,就是以后任何时候,末将也不敢有丝毫与殿下对抗之心。”转身策马回到军前,命令大军撤到一边,给统叶大军放行。

梁若青回头示意统叶率军先行,自己骑马站在杨芳军前,待统叶大军完全过去后,梁若青向杨芳一行礼,说道:“杨将军,后会有期了。但愿再见之时,我们还是兄弟,不是敌人。”

杨芳知道自己给统叶大军放行,已犯死罪,如果有人告发,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但事已至此,也别无办法,暗自叹了口气,向梁若青还了一礼,说道:“后会有期,殿下保重。”

梁若青快马赶上统叶与雪君,向二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雪君说道:“看来李世民是铁了心要与突厥开战了。他先与颉利联手,鼓动两特勤间开战,然后派大军一举剿灭整个突厥。这一手‘卞庄刺虎’,实在是狠毒至极呀。”

统叶恨恨地说道:“等我回去作好准备,先伐颉利,再灭大唐,如此才能消我尽头之恨。”

梁若青吃了一惊,说道:“统叶兄弟,此事万万不可。突厥精兵,天下无双,漠北西域,实力相当,如果自相残杀,则两败俱伤,到时候不要说大唐会趁机报仇,就是突厥下属的漠北西域各个部落、民族,也会趁机崛起,取突厥而代之的,那对突厥来说,将是灭顶之灾。大哥就是害怕突厥内战,才不惜冒生命危险,独自去说服颉利的。”

统叶道:“可是,此仇不报,我心中仇恨难消。”

雪君道:“统叶可汗,青哥哥说得对。自中原战国时期以来,漠北高原上曾经生活着数量众多的游牧民族,象匈奴、鲜卑、柔然等都曾经强盛一时,雄霸一方,连中原历史上最强大的秦汉王朝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得用修长城、或是和亲的办法来暂时消除他们的威胁。但到最后,这些游牧民族都消失了,究其原因,最主要的便是他们内部的自相残杀。现在突厥东西两特勤的分裂已经不可避免,突厥的总体实力已减少了一半,而大唐的国力却是蒸蒸日上。如此发展下去,大唐总有一天会对突厥构成致命威胁,就象当年西汉王朝国力恢复后、立即对匈奴大规模用兵一样,大唐早晚也会对突厥用兵,以达到最终解决来自西域漠北的隐患。所以,现在突厥要做的,应该是内部团结,而不是相互征伐。李世民这一次想趁突厥内斗捡个便宜,没有成功,他一定不会放弃的。”

统叶道:“那我就趁大唐国力尚不及我之时,出兵灭了大唐,如何?”

梁若青忽觉背上一阵凉风。

雪君道:“你要出兵与大唐开战,此路更不可行。现在颉利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如果你出兵攻唐,无论成败,他都会趁机攻占西域,到时候,即使你打赢了大唐,也将失去后方基地。何况,大唐虽然国力稍弱,军队战斗力也弱于突厥精兵,但大唐人口众多,其中能人良将数不胜数,象青哥哥这样的人才,大唐也是比比皆是,只要大唐能顶住突厥的第一轮进攻,最后失败的一定是突厥。还有,突厥控制下的西北各族部落,象薛延陀部,吐谷浑部,都属于墙头草,突厥强则依附于突厥,突厥一旦失败,它们立刻会进攻突厥,取而代之。到时候,天下虽大,突厥也将没有立足之地。”

统叶道:“雪君姐姐,你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我只是想进攻大唐,就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我不太相信。”

雪君道:“前人之鉴,后人之师。我这些理论,都是从历史书上看来的,这些都是以前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情。你如果不信,可以拿突厥的前途与百万突厥子民的性命,赌一把看看。”

统叶吐了吐了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我可不敢那样做。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吧。”

三人正说话间,忽然有探子来报,前面不足三十里便是西特勤边界重镇居延城,请统叶示下。统叶看看天色已晚,便命令大军进居延城休息。探子领命而去,大军继续前行。

又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人马喊叫声,仿佛有数万兵马直向统叶大军而来。

统叶正疑惑间,前面先锋大将派人来报,阿史那思林将军率三万大军,前来接应胡杨大可汗。统叶大喜,策马向前,与阿史那思林相见,两支大军合在一起,共同开进了居延城。

在路上,统叶已将前线的情况向阿史那思林说了个大概,阿史那思林听说胡杨受伤中毒,甚是着急,待到看见胡杨正昏昏睡着,心下稍安。

统叶下令,大军暂时在居延城休整几天,同时也给胡杨找个医生看看。不多时,有人来向他汇报情况。当统叶听完汇报后,心底不由得一阵阵疼痛,与颉利的一场仗打下来,竟让西特勤的士兵损失了五六万人。由此可以断定,颉利的损失也少不了。

“看来梁若青说的话是对的,突厥精兵绝对不可以自相残杀。”统叶坐在虎皮椅上,静静地发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见阿史那思林哭叫着从外面跑了进来,统叶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扶住阿史那思林,问道:“阿史那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史那思林哭道:“统叶可汗,快救救胡杨大可汗吧,他要不行了。”

统叶心中一惊,急忙跑到胡杨的住处,只见梁若青、雪君及几个亲近将领都在,每个人脸上都有泪水痕迹,胡杨躺在狼皮褥子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统叶不敢大叫,俯下身子轻轻地叫了声“大哥”,胡杨毫无动静,甚至连眼皮也未眨一下,看样子他中毒已深,生命垂危,已无施救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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