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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路平似乎吃了一惊,回头问道:“师父,你不是说,我爹爹抛弃了我和我母亲,外出学艺,一去不返了么?”

“具体情况,等我回去后再告诉你。”华凌元走了过来,问道:“问下到底是谁?怎么会用我七色门的独门绝技?今天你不说出来,休想活着离开。”

“师父,不要杀他。”路平急忙喊道:“他一定知道我爹爹的消息……”话未说完,华凌元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冷冷的表情闪过,路平浑身一颤,不敢再说。

梁若青见华凌元言语之中已动了杀机,暗自运力护住全身,说道:“我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刚才路大侠说过,只要我会使七星北斗掌,便允许我带薛大侠离开,不知你们七色门的人,说话可算数?”

华凌元道:“七色门的人,向来说话算数,但现在除外,你若执意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与来意,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台下众人都感觉奇怪,武林之中偷学武功的事情经常有,华凌元为何要因此而置人于死地?

其实,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华凌元自己心里明白。梁若青借用“七星北斗掌”,只为自保,却不知不觉间犯了华凌元的大忌。

十五年前,七色门的掌门人还是路长远,也就是路平的父亲、华凌元的师兄。路长远本来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学高手,但自当上七色门掌门后,纵情酒色,行事乖张,荒淫无度,引起了同门诸人的强烈不满。华凌元觊觎掌门之位由来已久,便趁机联合几个师弟,趁路长远酒醉之机,将其杀死,偷偷掩埋在荒郊野外,并伪造了一封书信,说自己外出学艺,让华凌元暂代掌门之职。事后有人不服,要求查明真相,均被华凌元及几个师弟杀死。其后几年中,华凌元借机将一同参与其中的几个师弟一一杀死,将真相永远地埋入自己心中。当时路平年纪尚幼,华凌元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与对路长远的感恩,遂将路平收为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并对外宣布路平将成为下一任掌门人。

路平年纪渐大后,也曾对事情的真相发生过怀疑,但一来他没有什么证据,二来对华凌元的独生爱女华莹情有独钟,因此便将怀疑收起,一心一意地为华凌元效劳。华凌元也算还有些良心,对路平全力教诲,终将他培养成了七色门中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此时梁若青以无相心法作基础,使出全套“七星北斗掌”,路平喊叫着说梁若青与路长远有关,华凌元虽然不知道梁若青为什么会用“七星北斗掌”,但他却知道,此事一定与路长远无关,而且此时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堵住路平的嘴,让他不再询问有关路长远的问题。所以,华凌元决定在梁若青会使“七星北斗掌”这事上下功夫,让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上面来。想到此处,华凌元问道:“看来,你是不想说出事情的缘由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呼的一掌,向梁若青击来。

梁若青故技重施,一招“七星北斗掌”还了一掌,但华凌元的内力深厚异常,远非路平所能比得了的,梁若青与他的内力一碰,只觉胸口一沉,知道自己在内力上较他尚逊一筹,不敢再硬碰,只得展开轻功,与华凌元周旋。此时显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场奇怪的比武:比武双方对对方的武功路数都了如指掌,二人往往是一触即开,从不进行内力的比拼,看情形不象比武,倒象是同门兄弟在演习武艺一般。

又斗了三四十招,华凌元越来越气愤,自己堂堂武林盟主,竟然同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斗了个胜负不分,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脸面以后可就全完了。得想个办法结束这个局面。他稍一思索,立即有了主意,挥左手一指点向梁若青左肋,梁若青对这招早已熟烂于胸,想也没想就按常规解法伸手拍下,华凌元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你上当了。”右手挥出,刹那间化作数十只手掌,将梁若青围在中间。梁若青一愣,他的“七星北斗掌”虽然熟练,但毕竟新学,远不如六阳掌来得熟练顺手,见华凌元的招式难解,胡杨当年所教的“以简打繁”的武学精理不自觉地显现在头脑中,来不及细想,双腿微蹲,左手划了一个半圆,右手猛地推出,正是六阳掌中那招最简单却威力最大的“春阳催青”。二人离得很近,几乎是面对面,华凌元没想到他会使出这样一招,刹那间竟似愣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梁若青一掌正打在他的前胸上,华凌元向后连退了五六步,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台下众人见武林盟主华凌元竟败在这个其貌不扬的无名之辈手里,顿时间都愣住了。坐在台下前排的河洛大侠史新,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梁若青说道:“你,是梁若青。”

史新喊出梁若青的名字,达摩台下众人闻言一阵骚动,梁若青虽然长期以来一直忙于军旅,少与江湖中人沟通,但其师祖消遥子和大师伯薛浩,在江湖上的名气却大得惊人,而且梁若青本人还官封大唐越王,因而台下众人对他也不陌生。

梁若青闻言也是微微一惊,随即便心中坦然,事到如此,再假扮下去已无意义,一把抹下脸上的化妆,露出本来面目。

无明纵身跃到台上,直直地盯着梁若青,颤声问道:“你便是梁若青梁大侠?”

梁若青见无明脸上一阵迷茫,一阵激动,心中微感奇怪,向无明深施一礼,朗声说道:“晚辈梁若青,拜见大师。”

无明连声道:“好,好,贫僧对梁大侠神交已久,今日才得见到尊容。”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梁若青连忙欠身道:“大师过奖了,后生晚辈,不值大师如此看重。”

二人说话间,路平与华莹已走过来扶起华凌元,华莹走过梁若青身边时,抬头看了梁若青一眼,忽然低下头去,快步离去。

无明挥手示意,止住众人的说话声,说道:“梁大侠武功高强,力压群雄,而且还是逍遥子前辈的嫡派徒孙,由他出任武林盟主,掌管逍遥子前辈留下的武功秘笈,正是方便,各位可有意见?”

台下众人尚未说话,梁若青急道:“大师,此事万万不可。晚辈年幼才浅,不敢担此重任,何况刚才晚辈与华老前辈比试之时,华老前辈已经斗过一场,体力消耗巨大,若以此为凭判定是我赢了,天下英雄肯定不服。而且,我上台来,只为救人,如今目标已达,就此告辞。”扶起薛艺,就要离去。

史新忽然道:“梁大侠不想做武林盟主,这有情可原,毕竟武林盟主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梁大侠生性洒脱,喜欢无拘无束,我们也理解。但你身为逍遥子前辈的徒孙,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师祖遗物落入他人之手?”

梁若青心中一惊,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薛艺,眼神之中似有询问之意,薛艺点了点头,梁若青微一思索,心中有了主意,说道:“史大侠,这武林盟主,我是一定不会做的,但我也不想让师门遗物落入他人之手,前辈可有什么好办法?”

史新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想问梁大侠一句话,你师祖逍遥子的武功秘笈,如果别人想学,你是否愿意师门武功外传?”

梁若青道:“当然愿意。虽说我师祖当年武功天下第一,但如今我师祖门下人才凋零,再也无法展现当年师祖的风采。照这样下去,我师祖的诸多绝世神功恐怕要失传。如果有谁愿意学习我师祖的功夫,将我师祖的武功传下去,只要他德行良好,这是好事,我应该感谢他,怎么会拒绝呢。”

史新道:“梁大侠心胸宽广,令人钦佩,如此这样,事情便好办多了,我倒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武林盟主的位子,还是由华凌元老前辈担当,咱们一同去将逍遥子前辈的武功秘笈取出来,由华老前辈抄录一份自存,原物交由梁大侠保管,算是物归原主,如何?”

梁若青想了想,说道:“好,这个办法不错,我同意。”转身问薛艺道:“薛大哥,你的意思呢?”

薛艺道:“我现在身体不舒服,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已没有精力去管身外之事,一切由你作主吧。”

史新道:“你们二人是逍遥子前辈的嫡系徒孙,既然你们二人同意了,咱们就这样办。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刚才梁大侠与华老前辈比试了一场,华老前辈受了点伤,即使你们二位当事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也难保你们的门人朋友不会惹事生非,如果让你们二人单独呆在一起抄录武功秘笈,恐怕会有不利于你们的谣言产生。所以,我想,咱们应该找几个见证人在场,让你们顺利地完成抄录工作。”

无明道:“史大侠说得很对,害人之民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史大侠,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吧。”

史新点头道:“我是有一点考虑。咱们这次武林大会,第一轮比武胜出的,共有十六人,这些都是武功高强、德高望重的江湖豪杰,如果让他们在场守护着,不论出现什么意外也能解决。另外再加上梁大侠、薛大侠,以及无明大师与在下,正好二十人。如何?”

无明呼了一场佛号,说道:“我同意史大侠的提议,只是贫僧乃出家之人,奉方丈法旨主持武林大会已属孽行,岂敢再参与江湖之事?你们自去,贫僧且回少林清修。”

史新笑道:“无明大师佛法高深,不入俗世,令人钦佩。就依大师所言,我们十九人前去。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再叨扰少林寺一晚,明日一早前行,如何?”

无明道:“史大侠说笑了,各位武林同仁能远道而来少林寺,令鄙寺蓬荜生辉,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史新哈哈一笑,说道:“还是大师爽快。”回头派出几个人,将第一轮比武胜出的十六位武林豪杰请了过来,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除一人要急于赶回家去处理事情外,其余众人均表示同意,史新又道:“逍遥子前辈的武功秘笈,我藏得甚是隐秘,那是我的一个日常隐居之地,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想请各位同仁暂请门徒弟子回家,咱们十八人结伴前行,不知各位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对史新的安排均无异议。这也难怪,这在场的十几个人,几乎都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掌门人,或是令人敬仰的独行侠客,个个心高气傲,这一次的比武,让很多人感觉到丢了脸面。逍遥子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留下的武功秘笈心法必定极其高深,即使得不到,若能看上一二眼,也定会对自己的武功修练有很大帮助,因此人人存了私心杂欲,只想跟随史新前去,又怎么会反驳史新的意见?

史新见众人都同意,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刚才众人说话之时,梁若青向薛艺体内输了些内力,以帮他暂时压住体内的剧毒,此时正结束起身,偶尔回头,正看见了史新的笑容,梁若青忽然心中一震,心中隐隐然感觉有些不安,但具体为什么,却又想不出来。梁若青慢慢地走近了几步,用眼睛的余光瞟了史新两眼,确认自己以前没见过他,才慢慢地回到薛艺身边,但内心里的疑惑,却一时不减。

华凌元走了过来,冲着梁若青哈哈一笑,说道:“梁大侠武功盖世,老夫佩服得很,有时间咱们再切磋切磋,如何?”

梁若青道:“晚辈不敢,晚辈救人心切,一时占了前辈的便宜,心中甚感不安,岂敢再与前辈动手?”

华凌元哈哈一笑,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江湖,从此后是你们的了,我真的老了。”冲梁若青一抱拳,扬长而去。

梁若青与薛艺走进少林寺,到斋房中用了餐,来到梁若青偷偷居住的那个无相住过的小独院中,二人共述别后情形,梁若青又帮薛艺输入了些内力,薛艺道:“你不用再给我输内力了,我的毒是解不了了,本来离半年之期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谁知这一场比武让毒性发作提前了,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得了,看来我命该如此。”

“谁说你命该如此?”一个银铃般的少女的声音传了进来,二人微微一惊,不多时只见一个黄衣少女走进屋来,当二人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看清来人的面目时,不禁又惊又喜。

来人,竟然是蝶儿。

梁若青站起身来,问道:“蝶儿妹子,你怎么来了,侯老前辈一向可好?”

蝶儿一撇嘴,说道:“你这个人也太势利了吧,我对你没用,你见了我连个好也不问,只顾着打听那老头的下落。”

梁若青讪讪一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你来了,而且好好的,所以我就没有必要再多此一问,而侯老前辈没见着,所以才问个好么。侯老前辈于我们有恩,见着你顺便打听一下他老人家的消息,也无可非议,你说是不是?蝶儿妹子。”

蝶儿呸了一声,说道:“梁大哥,咱们半年没见,你别的本领没见长,这油嘴滑舌的本领倒是长了不少。好了,我不和你说了,薛大哥,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薛艺苦笑一声,说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象个好的样子么。我感觉身上的毒性快要发作、一命归西了。”

蝶儿道:“薛大哥你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

梁若青听她话语中似有给薛艺解毒的必胜把握,当下大喜,问道:“蝶儿妹子,你能给薛大哥解掉身上的剧毒,是不是?”由于过分激动,梁若青的声音竟微微的有些许颤抖。

蝶儿将秀发一扬,说道:“那是当然。”声音中充满了自信。

二人受到蝶儿的感染,情绪也很快高涨起来。

蝶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檀木瓶子,往二人面前一伸,说道:“这便是大哥身上剧毒的解药,不对,应该说是世间所有剧毒的解药。”

薛艺接过檀木瓶,小瓶轻轻的,隐隐透着淡淡的清香,瓶身上刻着两朵盛开的茶花,做工甚是精致,薛艺问道:“这是什么解药?竟能解世间各种剧毒。”蝶儿得意地说道:“它的名字叫蝶露。”

“蝶露?”薛梁二人微微一惊,世间还有这种东西么?

蝶儿有些得意,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二人没听说过。你们可听说过凤蝶?那种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

薛艺摇了摇头,梁若青道:“我见过,当年在龙雾谷,我就见过凤蝶,那谷中还有一棵蝶羽树,也是世间奇特的物种。”

蝶儿微微一愣,说道:“那我就不用过多描述了,听我爹爹和侯伯伯说,他们在世间只见过一对凤蝶,就是在龙雾谷中。因为凤蝶天生神奇,个性也古怪,只肯生活在蝶羽树上,而这世间的蝶羽树,也只有龙雾谷中的一棵,所以世间的凤蝶,也只有那一对。”

梁若青听她罗里罗嗦地绕了一大通,心中感到好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凤蝶只有那一对?蝴蝶一次能产很多粒卵的,一对蝴蝶,一年就能繁殖上百对的蝴蝶。”

蝶儿得意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凤蝶的生命可不止一年,一对凤蝶据说能活六十年呢,而只有在它们快死的时候,才会产一次卵,当这些卵孵化成幼虫时,只有一只雌性的,其它的都是雄性的,这些雄性小凤蝶幼虫孵化后,相互之间就要争斗厮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只雄性幼虫。待这两只小凤蝶幼虫作茧自缚、羽化成蝶后,就紧靠在老凤蝶的背上,以老凤蝶为食,同时吸收它们身上的毒素,成为新一代凤蝶王。”

“毒素?蝴蝶身上还有毒素?”薛艺吃了一惊。梁若青忽然想起凤蝶与毒蛇大战后、吸食毒蛇时的情景,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蝶儿忽然正色道:“凤蝶不仅有毒,而且毒性世间无双。这种世间最美丽的蝴蝶,同时也是世间最毒的蝴蝶。”

“世间最美丽的蝴蝶,也是世间最毒的蝴蝶。”梁若青喃喃地说道,头脑中忽然想起了红豆,她的外表的确是象极了凤蝶,梁若青见过很多少女,若单论容貌,没有人能比得上红豆,只是红豆心地善良,远不似凤蝶的剧毒。但是,红豆已经加入五毒门,并成为了蜘蛛洞的长老,以后会不会象凤蝶一样呢?梁若青的心中忽然象被针扎了一样,有点痛。

蝶儿接着说道:“凤蝶吸食蝶羽树花粉与毒蛇后,也会偶尔产一点蜜.汁,我们给它起名叫蝶露,但数量有限,我爹爹和侯伯伯收集了近五年,才收集到了这一小瓶蝶露。”

梁若青问道:“蝶儿妹子,你确定这蝶露一定能解薛大哥身上的剧毒么?”

蝶儿道:“应该没问题,话是我从侯伯伯那里偷听来的。那天中午,我吃完饭闲来无事,便去找侯伯伯聊天,走到门口,却听见侯伯伯手里拿着这个瓶子,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嘟囔着什么。我感到好奇,就藏在外面仔细地听着,从他的自言自语中,我听了个大概,他原来是为薛大哥身上的剧毒感到烦恼。薛大哥身中剧毒,他曾答应半年之中帮你配出解药,但七绝虫草汤成分复杂,他最终也未能找出配方。但那天他正好收集够了这一点蝶露,却又舍不得给薛大哥用,因此在那里左右为难。”

梁若青笑道:“因此,你便帮他做了一个决定,将蝶露偷了出来,给薛大哥送来?”

蝶儿道:“正是,我见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心想:你曾答应给人解毒,如今有药却不舍得给人用,是何道理?尽管蝶露世间难寻,价值连城,但又怎么比得上薛大哥的性命重要?因此,我看清楚了他放瓶子的位置,到夜间偷了出来,然后离家出走,直向中原而来。最初我也不知道薛大哥在哪里,后来听说江湖各大派别在少林寺集会,争夺武林盟主的位子,我想薛大哥可能会来,因此便来到了少林寺。待我来到后山达摩台时,你们已经离去,因此我便偷偷进了寺里来,打听到你们在这里。”

梁若青道:“这个地方是我们无意中找到的,我们也是偷偷地住在这里,你怎么能找得到?”

蝶儿道:“你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却不知一切全在少林寺的监控之内,听寺中僧人说,你和无相大师曾在此会面,后来又偷偷地在这里住了七八天,还有你吃完饭后带着大哥来到这里,都有人知道,只不过他们不说而已。”

梁若青伸了伸舌头,他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知一切全在少林寺的掌控之下,少林寺中人才济济,隐隐然是江湖第一大帮派,看来这话没错。

蝶儿道:“大哥,你赶快将蝶露喝下去吧,你的毒马上就能解掉。”

薛艺忽然摇了摇头,说道:“这蝶露,我不能喝。”

蝶儿大惊,问道:“为什么?”

薛艺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侯老前辈,他既然不想让我喝这蝶露,必定有不让我喝的道理,如果我贸然喝下去,造成其它严重的后果,岂不喜辜负侯老前辈的良苦用心?”

蝶儿道:“你想的不无道理,不过,侯伯伯不想让你喝,一定是舍不得,这个老头,吝啬得要死。你便喝下去,气他一气,又何妨?”

薛艺还是摇头,说道:“不可如此。”

蝶儿道:“我好不容易才偷了这蝶露出来,又千里迢迢地在江湖上找你。你不喝,岂不辜负了我的一片心。”

薛艺闻言一惊,扭头看了看蝶儿,只见她一脸的企盼,白净的小脸上,挂着几颗小汗珠,微微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的,确是明艳不可方物,薛艺心中一荡,连忙转回头来,说道:“妹子,我一个江湖浪子,而且是将死之人,不值得你这样待我。”

蝶儿微微一愣,忽然轻轻地抽泣起来,薛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劝道:“妹子,你别哭,我不是有意伤你的。”

他这一劝,蝶儿哭得更厉害了,梁若青道:“薛大哥,蝶儿妹子不远千里来给你送药,你不服用,岂不伤了她的心?”

梁若青一句话,让薛艺顿时明白了,薛艺道:“妹子,你别哭了,我听你的,喝下这蝶露就是。”拨开瓶塞,将一小瓶蝶露,倒入口中。

蝶儿破涕为笑,说道:“大哥,你真好。”脸上依然挂着泪珠,却已笑容满面。

忽听门外有人叹了口气,说道:“蝶儿,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却好不了了。你偷了我的蝶露,可把自己的爹爹害死了。”

众人一愣,忽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走了进来,满面汗水,仿佛刚刚经过了长途奔跑一般,正是侯进。

蝶儿低头道:“侯伯伯,我……”侯进懊悔地说道:“我还是晚来一步。”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薛艺几滴蝶露一下肚,不一会儿便觉得腹中如沸腾了一般,烧得他浑身难受。而且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呼吸不畅。薛艺急忙坐下,暗运内力,想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蝶儿见薛艺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脸色通红,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浑身颤抖着,仿佛已痛苦到极点,不由得吓呆了,大声喊道:“梁大哥,侯伯伯,快来救救大哥。”

梁若青奔到薛艺身边,伸手抵在薛艺后背上,想给他输一些内力。侯进忽然说道:“这样没用,让我来。”

梁若青闪到一边,侯进走到薛艺身边,出手如风,点了薛艺身后胸前的七处大穴,然后猛地朝薛艺后背拍了一掌,薛艺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侯伯伯,你为什么要打死他?”蝶儿见状大惊,说道:“蝶露是我偷给他喝的,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求你快救救他。”

侯进看了蝶儿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蝶露已被他喝了,你再惩罚你有什么用?你知道么,蝶露的毒性,天下无双,薛大侠所中之毒虽然成分复杂,但毒性并不算特别强,你给他饮下的蝶露量太大,所以才会让他在解了七绝虫草汤之毒的同时,又中了蝶露之毒。所幸他饮下蝶露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吸收干净,所以我才能用打伤他内脏的方法,让他在喷出鲜血的同时,将蝶露带了出来。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把薛大侠亲手害死了。”

蝶儿听了这话,不悲反喜,说道:“侯伯伯,你的意思是说,大哥身上的七绝虫草汤的毒已经解了,而且你还能治好他的蝶露之毒?”

“遇到你这个小丫头,真让我头疼。”侯进仔细查看了一下薛艺嘴角边流出来的血迹,说道:“小丫头做事虽然鲁莽,却也并不全错,我告诉你实话,薛大侠身上的毒,已经全解了,他现在只是受了点内伤,养几天就没事了。”

蝶儿高兴地说道:“谢谢你,侯伯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侯进笑道:“我给薛大侠解了身上的毒,应该感谢我的人是他,你为什么要感谢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蝶儿脸上一红,说道:“侯伯伯又取笑我,我不和你玩了。”转身走到一边坐下。

侯进哈哈一笑,与梁若青一起将薛艺抬到床上,侯进道:“梁大侠,薛大侠的伤,一时间时好不了,我明天要带着蝶儿回家,就麻烦你照看一下薛大侠,直到他伤好为止。”

蝶儿忽道:“侯伯伯——”但只叫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梁若青道:“前辈说哪里话,我和薛大哥一见如故,而且有同门之谊,照看他是份内之事。只是……”

侯进见梁若青说话迟疑,问道:“梁大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么?”

梁若青道:“我明天要离开这里,去办一点事情。”接着将比武及与众人的约定简单说了一遍,侯进听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去。这样吧,你放心去就是,薛大侠,就交给我和蝶儿了。我保证,等你回来,我一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薛大侠。”

梁若青深施一礼,说道:“我替薛大哥谢谢你们了。”

蝶儿走了过来,说道:“侯伯伯,薛大哥的伤,要多长时间才能好呀?”

侯进手捋胡须,微笑着问道:“依你的意思,是想让他早点好呀,还是晚点好呀?时间长短,我都能控制的,就看你的心思了。”

蝶儿想了想,说道:“我想——”忽然明白自己又中了侯进的圈套,顿时脸色通红,用双手拍打着侯进的肩膀,说道:“侯伯伯,你好坏,又来笑话人家。”

侯进哈哈一笑。梁若青站在一边,依稀明白了什么,忽然想起了李世宁,不愿再听他们说下去,便问道:“请问前辈,刚才前辈说,蝶儿妹子偷了蝶露,便是害了她父亲的性命,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梁若青的询问,侯进刚才还笑盈盈的脸色,顿时变得愁绪满怀,幽幽地说道:“这几滴蝶露,本来是留着给她父亲、也就是你三师伯治病用的。但现在——”一声长叹。

梁若青忽然想起了玄天叟当年在龙雾谷发病时的情景,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说,这蝶露可以治好我三师伯的病?”

侯进道:“能不能治,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因此我一直在犹豫,没敢给你三师伯使用。这一次蝶儿将蝶露偷了出来,给薛大侠饮用了,说句实话,我事先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梁若青心中忽然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想法,颤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说,你是知道蝶儿要偷你的蝶露,但你没有阻止,你只是想通过蝶儿之手,在薛大哥身上试验一下蝶露是否能治病,是不是?”

侯进见梁若青脸色铁青,似乎如果自己说是,便要动手一样,说道:“你的样子好吓人,是不是我如果说是,你就要打我,是不是?”见梁若青不说话,随即笑了笑,说道:“梁大侠不用如此紧张,你所说的,我也不十分否认,但情况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残忍,因为薛大侠的情况,与你三师伯的情况不一样。”

梁若青施了一礼,说道:“晚辈鲁莽,前辈不要放在心上,愿闻其详。”

侯进一摆手,说道:“原因很简单,薛大侠所中之毒,乃是新毒,而你三师伯所中之毒,却是旧毒新发。你三师伯在二十年前,为了救我而中了五毒门的毒,一时武功全失,生命垂危,我费尽了心思,配制了近百种解药,才救下了他一条性命,但因当时我也身受重伤,精力不济,因此在最后关头稍有疏忽,留下了一个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因你三师伯体内的毒没有能够全部消除,所以每过一段时间,毒性便会发作一次,毒发之时会神智不清,且全身发热、难受异常,生不如死。”

梁若青点头说道:“我曾见过三师伯发病时的情景,的确是让人看了心痛。”

侯进续道:“为了能够彻底消除你三师伯体内的毒,我在身体好了以后,走遍了大江南北、漠北西域,只为给你三师伯再配制一味解药。但世间之大,却一直未能找到我所需要的药材,直到十三年之前,我偶然在龙雾谷蝶缘岛发现了那一株蝶羽树,顿时欣喜异常。因为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说凤蝶之露虽然剧毒无比,但也能解世间百毒,而凤蝶只生活在蝶羽树上。本来这只是一个传说,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蝶羽树,更没见过凤蝶,因此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凤蝶的蝶露来给你三师伯治病。但老天似乎并不绝人之路,我无意之中发现了蝶羽树,就意味着有可能见到凤蝶。因此,我便与你三师伯、还有蝶儿移居龙雾谷蝶缘岛,静候凤蝶的出现。”

“我们在龙雾谷蝶缘岛上一等近三年,都未能见到凤蝶的影子,就在我们即将绝望之时,有一天,我们在龙雾谷中发现了一条体格庞大的毒蛇,我生性喜爱蛇,所以准备把它捉来养着,但就在我捉蛇即将成功之时,忽然从蝶羽树上飞下两只凤蝶,向那条毒蛇发起了进攻,不一会儿便将那条毒蛇杀死,并吸食完它的毒液。到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凤蝶喜吸食毒蛇,它们平时隐藏在蝶羽树中,只有遇到毒性很强的毒蛇,才会飞出蝶羽树捕食。从那以后,我们便在龙雾谷中养起了毒蛇,你也知道,我以前在东海金蛇岛上就是专门与毒蛇打交道的,所以养起毒蛇来轻车熟路,没过多久,我们便养了数以万计剧毒无比的毒蛇。为了让毒蛇的毒性更强,你三师伯在谷中种植了大量的草药。我们两个一个养蛇,一个种药,几年下来,我的养蛇水平没提高多少,你三师伯的医术却进展迅速,成为江湖上一个不出世的名医。”

“自从龙雾谷中毒蛇多了以后,那对凤蝶离开蝶羽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们趁机收集了它们所分泌的蝶露,几年下来,也收集了一些。古书上曾说,凤蝶的蝶露能解世间百毒,但我却始终不敢用它来给你三师伯疗伤。一次次看着你三师伯毒性发作时的惨状,我的心都碎了。有时我会想,不如就强行赌一次,让你三师伯饮下蝶露,如果能行,就成事大吉,如果不成,我自杀为他陪葬就是。”

“但我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在我一次次犹豫之中,蝶儿知道了这事情,她年纪虽轻,做事却果断而神速,趁我一时不注意,将蝶露偷走,一路狂奔,直接送到中原,我发现后大惊,尾随她来到这里。也是薛大侠福大运好,命不该绝,如果蝶儿早找到薛大侠几天,我一时赶不来,薛大侠贸然服下蝶露,必定会命丧当场。”

蝶儿听后,脸色一红,问道:“侯伯伯,你说蝶露能解百毒,为什么大哥服后会丧命?”

侯进道:“一来,不仅是你,就是我也把握不准到底需要饮用多少,这次你让薛大侠将蝶露一饮而尽,用量便太多。其实据我猜测,要解他的七绝虫草汤的毒,并不需要太多蝶露,只须一滴足矣。二来,蝶露毒性剧烈,饮用后虽能解毒,却一时反应极其强烈,如果没有人在旁边相助,后果不堪设想。你心里虽然喜欢薛大侠,但这一次却差一点害了他的性命。”

梁若青见蝶儿脸色阴晴不定,劝道:“前辈的话很有道理,但蝶儿妹子一片好心,无心之过,咱们便不提了罢,而且,她最终还是帮薛大哥解了身上的毒,有功无过。”

蝶儿小嘴一噘,说道:“你听,人家梁大哥多会说话,你这个死老头年纪不小,话却不会说一句。”

侯进双手一摆,说道:“好好好,我投降了,梁大侠说不提,咱们便不提罢。其实,薛大侠义气深重,为人豪迈,我很是喜欢,我只所以手里有蝶露可以为他解毒,却一直犹豫不定,也主要是因为我也不十分明白蝶露的功效之故。这下好了,蝶儿阴差阳错,稀里糊涂地帮我验证了蝶露的功效,我心里也很感激,你爹爹也必定感激你。这事薛大侠没有听到其前因后果,正是天意,如果让他听到蝶儿的所为,也许会感激,但也许会心生怨恨,所以,这件事情咱们三人从此就烂在肚子里吧,待会儿等薛大侠醒来后,咱们只说是蝶儿的功劳,梁大侠,你认为如何?”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前辈所言极是,这话说明白了,也没有好处,不如不说。”

侯进道:“蝶儿,你可要听明白了,我知道你平时心里藏不住话,但这一次,你一定不要说出真相,否则,你一生的幸福,可就全断送了。”

梁若青心里虽然已经基本清楚,但感觉还是有必要问个明白,因此故作糊涂,问道:“前辈,蝶儿妹子一生的幸福,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蝶儿听了,脸色一红,躲到一边去,侯进道:“梁大侠,我肚里的酒虫发作了,走,陪我到外面找两杯酒喝,可否?”

梁若青知道他的用意,大声说道:“好,正巧我的酒瘾也上来了,外面来赴会的群雄还都没有走,咱们找几位朋友讨杯酒喝。蝶儿妹子,你可一起去?”

蝶儿尚未说话,侯进道:“不让她去了,她酒量不行,每次我与她喝酒都不痛快。而且薛大侠还在这里,需要有人照顾。蝶儿,你便留下来照顾薛大侠吧。”也不管蝶儿同意不同意,拍了拍梁若青的肩膀,转身出房而去,梁若青会意,跟着侯进飞奔而出。

走出小院,二人缓步而行,不多时已出了少林寺。此时天已近午夜,银月皎皎,群星稀疏,清风吹过山间树林,哗哗作响。

侯进道:“梁大侠——”梁若青道:“前辈莫要再叫我大侠,我可担当不起。您老如果愿意,就叫我一声青儿,我听着也顺耳。如果客气一些,叫我梁若青也行。”

侯进哈哈一笑,说道:“怪不得那么多江湖豪杰都对你崇拜有加,高居庙堂而不亢,流落江湖而不卑,确是大丈夫风范。好,我比你年长几岁,便称你一声梁若青老弟,你可愿意?”

梁若青连连摆手,说道:“晚辈可不敢,您与我三师伯平辈相交,年龄比我三师伯都大,连我三师伯都称您一声兄长,晚辈岂敢如此。如果前辈不嫌,我便与蝶儿妹子一样,叫您一声侯伯伯,可否?”

侯进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也好,我便叫你一声青儿,你就叫我一声伯伯吧。”

梁若青道:“侯伯伯,咱们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我想问您,蝶儿妹子是不是喜欢上了薛大哥?”

侯进道:“是呀。为这事我正犯愁呢。本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蝶儿也不小了,也该找婆家了。薛艺呢,人也不错,何况又是她大师伯的儿子,真正的门当户对,应该没有问题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许多的波折。青儿,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梁若青道:“若是如此,我倒能猜出一二来。侯伯伯,你可还记得当日你为薛大哥解毒治伤之时,他为什么受伤中毒么?”

侯进道:“记得他是为救一个人而中的毒。”

梁若青道:“不错,他是为救人,而且他要救的人,是他这一生所钟情的女子。”接着,将薛艺与世宁公主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侯进听后,沉默不语,过了良久,说道:“如此说来,薛艺已心有所属。而且以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蝶儿喜欢上了他,恐怕一生都要受尽相思之苦了。”一声微叹,声音中充斥着关怀与无奈。

梁若青道:“伯伯不必烦恼,世宁公主现已不在人世,薛大哥对蝶儿亦无十分排斥之心,假以时日,我想等薛大哥怀念世宁公主的心淡了,会接受蝶儿妹子的。”

侯进道:“但愿如此。否则,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梁若青微感奇怪,问道:“伯伯何出此言?他二人能不能成功,与您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侯进道:“青儿你不知道,蝶儿从小便离开了娘亲,跟着爹爹生活,她爹爹不会照顾孩子,因此她是我一手照顾大的。等她长大了,也不愿意离开我,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这一次她喜欢上了薛艺,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是一个生性好动之人,在家里根本呆不住,隔上一段时间便要出来走走,而蝶儿什么时候也要跟着我。所以,她能遇见薛艺,并喜欢上他,不就是我的原因么?”

梁若青哑然失笑,说道:“伯伯,你不用自责,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二人如果有缘,终会相逢相识的,如果无缘,即使您用多大的劲,也于事无补。”

二人边走边谈,不觉又过去大半个时辰,侯进虽然没露武功,但梁若青却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有关毒蛇与药材的学问。

看看月将西斜,侯进道:“咱们回去吧,薛艺差不多该醒了。”

梁若青点了点头,二人缓步回寺,不多时便来到山门前。这几日因武林大会的缘故,少林寺中外人很多,为方便众人进出,少林寺方丈已吩咐知客僧人,晚上不要再关闭寺门,但要留人守在寺门口,以防出现意外事故。梁若青白日里在达摩台上出手击伤华凌元,此事已在寺中闹得沸沸扬扬,因此寺门口轮值的知客僧人都已认识他,见他与侯进一起进寺,也不阻拦,只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梁若青向轮值的知客僧人们回了礼,与侯进正欲进寺门,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梁大侠请留步。”梁若青回头去看,只见有一白衣人站在不远处,却是路平。

梁若青心下微有疑虑,不知路平叫自己是何用意。前几日在来少林寺的路上,因遇到七色门诸人被杀,七色门和百花谷的误会到现在也未能完全化解,虽然梁若青当时化了妆,路平并没有在杀人现场见过梁若青,但梁若青与百花谷的关系天下皆知,路平若是将误会转嫁到梁若青身上,也并无不可。何况白日里梁若青出手伤了华凌元,却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路平此时来找梁若青,莫不是来寻仇?

虽然心有疑虑,梁若青却不愿因此失了礼数,问道:“路大侠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路平看了侯进一眼,说道:“在下想与梁大侠单独谈点事情,不知可不可以?”

梁若青看了看侯进,侯进不认识路平,但见路平年纪不大,自是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梁若青流落江湖日久,经验自是极为丰富,武功亦算不低,因此心中并不十分担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青儿,你谈完事情,就快些回来。”走过梁若青身边时低声说道:“不要离少林寺太远,有危险快跑。”随即快步进了少林寺,不多时便回到住处。

此时薛艺已经醒来,正与蝶儿坐在桌旁谈话。见侯进回来,薛艺起身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薛艺不敢言报,但有差遣之时,薛艺不敢有半点推辞。”说罢深深行了一礼。

侯进伸手扶住薛艺,笑道:“薛大侠不必多礼。不过你的话我可记在心里了,到时候可不许赖帐。”

薛艺微微一愣,说道:“晚辈虽不敢说一言九鼎,但说话算数,绝不食言。”

侯进道:“好,好。天也不早了,咱们暂且休息,明天还有要事要做,也不要太过晚了。艺儿,你身上的毒虽然已解,但所受内伤不轻,暂时不可再动内力,以防出现意外。”

薛艺点头说道:“晚辈一切遵从前辈吩咐。”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不见梁若青兄弟回来?”

侯进道:“他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故人,二人商量事情去了。”

薛艺知道梁若青武功极高,几可与华凌元伯仲之间,在这少林寺之中,也许除了几位前辈高僧外,已是罕有敌手,因此心中并不十分担心,又与侯进和蝶儿说了一会儿话,便坐在地上闭目运功疗伤。

只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薛艺便觉身上舒服异常,再无中毒后的疲惫之态,心中大喜,睁眼向屋内看去,只见蝶儿已斜躺在木床上昏昏睡去,侯进则坐在桌子旁边闭目养神。薛艺站起身来,走到侯进面前,侯进已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薛艺的脸上,说道:“你已经没事了。”薛艺行了一礼,赞道:“前辈医术,天下无双,晚辈佩服至极。”

侯进哈哈一笑,似乎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负。

蝶儿此时也已醒来,走过来说道:“薛大哥,你的毒虽然已解,但伤后初愈,不宜过度劳累,就安心养伤吧。其它的事情就交给我,由我来做就是。”

薛艺看着蝶儿一脸的笑意,心中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一时间心里矛盾异常,知道如果自己再与她呆下去,后果不言自明,到时候怎么对得起已死去的李世宁?与其到时候痛苦难理,不如趁早挥剑斩断情丝心魔。想到这里,薛艺向二人一报拳,说道:“承蒙前辈替我医好了伤,也承蒙蝶儿姑娘对在下照顾有加,晚辈还有事情,就此别过。”转身向外便行。

蝶儿一愣,急道:“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况且现在外面天也正黑,怎么能走路?”

薛艺微微一笑,说道:“行走江湖,怎么会怕黑?前途漫漫,自是疗伤的好药,姑娘不必替在下担心。”转身出门而去。侯进知他心中所想,也未加阻拦。

蝶儿跟出屋外,站在门口看着薛艺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似一尊雕像,静静地,久久地,柔柔的月光照映着她的脸庞,似一朵山茶花一般娇艳无双。

两行清泪,自她的腮边,滚落下来。

路平在前面走着,梁若青跟着后面,虽然周围一片寂静,梁若青心中却不敢大意,他久历江湖,行事向来稳妥,虽然知道路平武功不如自己,但心中仍抱着十分的警惕。不多时二人来到一片土坡上,梁若青停下脚步,问道:“路大侠,你有什么事情,便在这里说吧。”

路平回过头来,说道:“在下连夜请梁大侠前来,别无他事,只求梁大侠将家父路长远的消息告知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梁若青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认识令尊,也从来不知道他的消息。路长远这个名字,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

路平道:“家父路长远武功盖世,当年在江湖上名望极高,他既然离开师门外出游历隐居,自然不会再用原来的名字,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属正常。你只要将传你七星北斗掌的前辈的行踪告诉在下即可。”

梁若青摇头道:“没有人传我什么七星北斗掌。”

路平道:“那怎么可能?七星北斗掌是我们七色门的独门绝技,普天之下,只有我恩师、我父亲与我三人会用,你既然也会用,一定是家父传给你的。”顿了顿,又道:“家父离家出走之时,我年纪尚幼,已然不记得他的模样,但十几年来,我和母亲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经常在梦中梦见他回家来。希望梁大侠能发发善心,将他的消息告诉在下。”言语恳切,其中透着一丝心酸。

梁若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路大侠,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我真得无能为力。”稍一迟疑,心中下定决心,说道:“不瞒你说,我练有一种武功,能让我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能记住看过的武功招式。你师门的七星北斗掌,是我这几天在达摩台下现学来的。”他见路平说话真诚,不似虚伪奸诈之人,当下也未对他隐瞒。

“世间还有这样的功夫?”路平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相信。

梁若青知他不会轻易相信,说道:“你若不信,咱们一试便知,你可以再使出几招你们师门的独门功夫,看我能不能当场学会。”

“好。”路平为了父亲的消息,也是下定了决心,展开架式,将七色门独有的另一套功夫“七色绝花手”使了出来。

这套“七色绝花手”共四十九式,是七色门女弟子必练的功夫之一,招式阴柔温和,威力却也不小,虽然比不上七星北斗掌,但也算得上七色门的独门绝技。路平此时在梁若青面前使了出来,只为求证父亲的消息,可谓下足了成本,不过他也害怕梁若青说的是真的,因此心中多了个心眼,只使了其中的二十五式,以防师门绝技泄露出去。

路平将半套“七色绝花手”连演了两遍,梁若青已基本学会,看看路平要演第三遍,开口制止道:“我已看明白了,不用再演了。”默运无相心法,将看到的“七色绝花手”演了出来。虽然梁若青只看了两遍,使出来的掌法不甚熟练,但无相心法威力极大,效果奇妙,竟让梁若青演出来的“七色绝花手”有九分形似。

路平脸上顿时露出绝望的神色,颤声问道:“你,你真的不会七星北斗掌?”

梁若青心下有些不忍,但还是实话实说:“我真的不会。抱歉了。”

路平说了声:“打扰了。”慢慢转身离去。梁若青忽然叫道:“是谁?”一记六阳掌拍出,向路平身边的一棵大树上袭去。

“梁大侠请住手,是老朽。”从树上飘下一个人来,正是路平的师父华凌元。

“师父。”路平感到有些奇怪,叫了一声。华凌元道:“我看你失魂落魄地独自出来,有些不放心,跟了过来看看。”

“多谢师父关心。”路平语气中有些异常的平静。

梁若青忽然感到了一股杀气,全身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仔细地观看着华凌元的脸色,黑暗之中,只见华凌元的神色变化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似是内心之中剧烈地挣扎着一般,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地正常下来。梁若青长长地舒了口气,知道华凌元已内心拿定了主意,抱拳说道:“天气不早了,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华凌元稍一犹豫,说道:“平儿,咱们回去吧,明天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路平没有应声,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去。华凌元向梁若青露了一个歉意的神色,抱拳离去。

梁若青微感奇怪,不知这师徒二人之间生了怎样的嫌隙,但此事与他无关,梁若青也不甚放在心上,缓步回到住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梁若青便按照约定,与史新、华凌元、路平等人汇合,梁若青将薛艺的情况向众人作了说明,用过早饭后,众人结伴同行,离开少林寺,向山下而去。

按照史新的说法,他将逍遥子的遗物藏在了一个山洞之中,那个山洞位于冀西南山区之中,那个山洞里面很大,但洞口却很小,且极为隐秘,再加上周围丛林密布,山峻崖陡,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半年前,史新到幽州拜访朋友,途经之时无意之中发现了那个山洞。当他得到逍遥子的武功秘笈后,因自己武功低微,无力保护周全,因此便想找个地方暂时保存起来,待选出武林盟主后,再转交出来。

“史大侠做事真是光明磊落,你自己得到了逍遥子前辈的武功秘笈,如果自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刻苦修练,估计用不了几年时间,江湖之中便会少有对手。”华凌元赞道:“可是,你却贡献出来,为武林造福,此等品德,不仅武林这中难得,便是千百年的江湖之中,也实属罕见。”

“华盟主就不要取笑我了。”史新苦笑一声,说道:“不瞒你说,我将这秘笈献了出来,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武功低微,修练不了逍遥子前辈那高深的武功,如果强练,后患无穷。二来,我也有一点私心,当新选出来的江湖盟主练成秘笈上的武功后,一定不会忘了我,到时候,我不仅可以靠上一棵大树好乘凉,而且说不定还能学点秘笈上的武功。”

华凌元哈哈大笑,说道:“史老弟不仅人格高尚,而且说话从不藏私,这些心里话,若是一般人,肯定不会说出来的,老弟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足见老弟心怀坦诚。没得说,日后若老夫练成秘笈上的武功,一定不会忘了老弟的恩德。”

史新道:“多谢盟主,日后盟主但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我史新从今日起,愿做盟主手下的一名小卒,赴汤蹈火,决不敢后退半步。在场的诸人都是见证。”

华凌元连连摆手,说道:“岂敢,岂敢,老弟也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老夫岂敢如此相待?以后咱们二人平等相处,坦诚相待。”

众人边说边走,全力奔赴,不到三日便来到冀西南山区。因山势陡峭,马匹难行,众人遂弃了马匹,徒步上山,虽然路途崎岖,阻碍重重,但众人均是江湖绝顶高手,轻功卓著,因此只走了半日,便来到史新所说的山洞口前。

这是一个直立的山洞,洞口很小,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史新道:“逍遥子前辈的武功秘笈,便藏在这个山洞之中。”

华凌元道:“史老弟,我们便在这里等着,你进去将武功秘笈拿出来吧。”

史新道:“这里山陡林密,连个坐的地方都难寻,山洞里面倒是有一个宽阔的石室,能盛得下三五百人,再说看这天气,说不定会下雨,咱们索性都进洞里去,我在里面准备了不少火把,足够咱们用的。”

路平看了看洞口,说道:“这山洞里面黑乎乎的,谁说得清里面会有什么?”

史新哈哈一笑,说道:“路大侠不敢进去,便等在外面也无妨,咱们这一行十七人,不要说有什么野兽毒蛇,便是全江湖的人都来了,咱们也不怕,是不是?再说,我倒想自己进去,但是我藏有逍遥子前辈的武功秘笈这个消息,在江湖上流传已广,我怕有人在里面等着我,如果我一不小心,将秘笈丢失,或落在坏人之手,到时候整个江湖可就要起风波了。”

华凌元一挥手,说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们一起进去。有不愿意进去的,我也不勉强。”拿过一个火把点燃了,顺着洞壁慢慢地下到洞里。

史新与路平见华凌元已进洞,跟着进了洞。其他诸人大部分也跟了进去,极少数几个人略有迟疑,也跟进了洞。梁若青本不想进去,但又担心师祖遗物出现意外,遂也进了山洞。

洞里初时甚是狭窄,仅能让一人容身,而且黑暗无光,脚下亦凹凸不平,众人各手执一根火把,还拿着一根备用,慢慢地向里摸索着,耳边不时响起蝙蝠的叫声与飞翔声,情景十分吓人。但进洞诸人均是艺高胆大,自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约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一个面积极大的石室。史新道:“这里通道极多,诸位请暂且休息片刻,待在下找一找具体位置。”

梁若青初进洞时,心里甚为紧张,害怕史新会对众人出黑手,因此时刻注视着史新的动作。此时见洞中情形与史新所言相差无几,暗笑自己多心,遂放下心来,找了块石头坐下。其他人也纷纷坐下休息,只有三四个人不愿休息,在石室中来回游荡察看。

忽然,有一人喊道:“这石壁上有图形,象是武功招式。”

在座众人绝大多数是嗜武如命之人,听到这话后,一股脑地涌向石壁前观看,忽然有人又叫道:“这里也有。”随即有人又叫:“这里也有。”听他们的话语,仿佛这石室的墙壁上,刻满了武功招式。

梁若青坐在地上,却没有动身,他武功本已极高,而且所学也都是武林之中的绝顶功夫,自不会将这刻在石壁上的一招半式放在眼里。休息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梁若青略略地看了看周围,寻找史新的下落,由于洞中甚是黑暗,众人又均是面对石壁,背向梁若青,因此梁若青看了很长一会儿,也未能找到史新的影子。

忽然,梁若青心里感觉怪怪地,却不知道为何。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心里忽然一惊。

原来,众人见了那些刻在石壁上的武功招式后,不由自主地演练起来,由于洞里光线较暗,众人都是仔细看一会儿,再退后两步演练一会儿,因是初学,故招式极慢,梁若青又漫不经心,因此没发现什么异常。但看着看着,梁若青忽然感觉这些招式依稀有些眼熟。待他将众人所演练的招式仔细看了一遍后,心中大惊。

这些刻在石壁上的招式,竟然是胡杨的师父独创的武功六阳掌。

梁若青曾听胡杨说过,六阳掌乃是他的师父隐居西域天山之时所创的掌法,在这个世上,会六阳掌的,只有三个半人,除了胡杨与梁若青外,还有一个是胡杨的师父,另外还有半个是胡杨那个背叛师门的师兄。胡杨已死,据胡杨所言,他的师父隐居西域,曾发誓再也不回归中原。难道这些刻在石壁上的六阳掌招式,会是胡杨的师兄所为?

梁若青站起身来,向着演练“春阳催青”招式的一位武林高手走过去,立在石壁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石壁上刻着三四十个招式,其中有两三个招式与自己所学的略有不同,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转身去看下一面石壁,也是略有不同,再往下走,到最后仿佛没有刻完。此时梁若青心中更无怀疑,因为胡杨曾说过,他那个背叛师门的师兄,只学过半套六阳掌,后来因难以忍受天山生活之苦,趁师父闭关之时,逃离天山,因此其师后来所创的招式便没有学到。由这石壁上所刻的半套掌法,及其中的不同之处可以猜得出,在这石壁上刻下六阳掌招式的,便是胡杨那个曾经背叛师门的师兄,而绝对不是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逍遥子。

当梁若青走到华凌元面前时,华凌元忽然问道:“梁大侠,这石壁上的武功,你学过么?”

梁若青正在想着六阳掌的事情,随口答道:“学过。”

华凌元高兴地说道:“如此说来,这石壁上的武功,确定就是逍遥子前辈留下的了。怪不得当时我们要求史大侠拿出武功秘笈来,以证明他没有说慌,而他就是不肯拿出,原来是刻在石壁上的,他想拿也拿不出来,而且害怕消息泄露,所以只得让我们自己来看了。我当时还有些怪他,看来,我是冤枉他了。史大侠,你在哪里,老夫向你赔罪了。”

华凌元连喊了两三声,却不见有人回答,华凌元知道洞中人多嘴杂,史新没有听到,便暗运内力,提高了声音,喊道:“史大侠,你在哪里?”他内力深厚,石洞又不大,众人只听得耳边一阵剧响,石洞中的回音嗡嗡作响。

“我在这里。”不多时,史新跑了过来,问道:“盟主有何吩咐?”华凌元哈哈一笑,说道:“吩咐不敢当,老夫以前心里对你颇有偏见,今日向你赔罪了。”说着冲着史新深施一礼。

史新躲到一边,说道:“盟主何必如此,你心里对我有些偏见,又没说出来,更没做出来,何必赔罪?何况当时在下做事鬼鬼祟祟的,盟主心中生疑,也属正常。”

华凌元道:“史大侠行事光明磊落,更兼心胸宽广,老夫佩服至极。”

史新道:“盟主过奖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洞中一阵剧响,如地动天摇一般,洞顶上的灰尘与小石块纷纷落下,余音在洞中回荡着,久久不绝。众人大惊,纷纷停住了手,华凌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剧响,将他的声音淹没了下去。

待到剧响回音声绝,华凌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史新道:“洞中情况我比较熟悉,我去看看。”转身跑了开去,不多时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盟主,大事不好了,这个山洞的洞口,被人堵死了。”

史新话语一出,众人大惊。纷纷向洞口跑去,不多时来到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只见七八块巨石密密地堆积着,将山洞堵得严严实实。

刹那间,一股绝望的情绪,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根据进洞时的记忆,众人估计被堵死的山洞可能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众人进洞之时,除了带了一些随身所用的武器外,根本没有带任何工具,此时想挖开这些巨石,真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出洞之前,还有一个竖立的洞口。

史新问道:“盟主,我们怎么办?”

华凌元道:“咱们先不要着急,静下心来想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云中龙忽然问道:“看来是有人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这一招好毒,到底是谁干的?史新,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这个山洞的位置,还有谁知道?”他本来就性如烈火,嗓门巨大,此时心里着急,说出话来更象是怒气冲天。

史新哭丧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呀,我从小胆小怕事,从来不得罪人。再说,即使有人想害死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将你们一起堵在这里,如果这事传出去,他以后在江湖上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华凌元道:“史大侠说得有道理。咱们现在先不去追究是谁干的,当下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出去。其它的事情,等出去后再说吧。咱们先分成几个小组,一起到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其它出口。”

经过商议,十七个人共分成了四个小组,分别到洞中各地寻找出洞口。梁若青与史新、还有两位年纪较大的前辈高人分在一组,一位是号称岭南第一高手、南海火凤岛岛主龙向天,一位是川北第一高手、苗家寨寨主苗不邪,两人年龄均在六十岁以上,梁若青与他们以前也曾相识,但无深交。

自刻有六阳掌武功招式的石室向里走,有五个分岔洞,梁若青等四人手执火把,走进其中一个岔洞中,走了约半盏茶功夫,四人发现地上有一个小水坑,还有微微的滴水声,梁若青手执火把到旁边的洞壁上看了看,只见洞壁上有一条石缝,直通到洞顶,石缝中流出一小股清水,水量很小,仿佛只是滴水一般,一滴滴地,滴进小水坑内,在寂静如斯的山洞中,显得格外让人心情激荡。

梁若青正顺着石缝观察,史新忽然喊道:“这里有一个洞口。”三人急忙奔了过去,顺着史新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洞顶部有一个不大的洞口,在火把的照耀下,仿佛一个黑幽幽的嘴巴,让人看了心生恐惧,同时又会产生一丝希望。

梁若青道:“三位前辈,咱们应该上去看看,但那洞口离地太高,咱们需要想个办法。”

龙向天估量了一下,说道:“那洞口离地大约五六丈,依老夫的轻功水平,要一跃而上恐怕办不到,苗老弟的水平老夫知道,与老夫差不多。梁大侠身为逍遥子前辈的嫡系徒孙,当年逍遥子前辈轻功天下无双,不知梁大侠能否一跃而上?”

梁若青道:“前辈过奖了,待晚辈试一试再说。”内力流转,纵身一跃,如一只飞燕般向上急窜。三人站在地上,仰着头看着梁若青的身影,心中充满了佩服之情,只见梁若青在离洞口不足五六尺的地方,突然变上为下,急速坠落下来,在离地面约一丈左右的高处,一个急转身,然后稳稳地站在地上。

苗不邪赞道:“梁大侠轻功卓著,不愧是逍遥子前辈的徒孙,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梁若青道:“前辈过奖了。只是那洞口太高,晚辈亦无能为力。”

刚刚出现的希望苗头,立刻被失望湮灭了。几人皆沉默不语。

史新忽然说道:“如果我们三人联手,助梁大侠一臂之力,应该差不多。”

龙向天大喜,说道:“正是。来,我们三人围在一起,把梁大侠向上推一把,肯定能行。梁大侠,你拨出剑来,握在手里,如果上面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便用剑插到石缝中,暂且稳住身子,然后查看一下情况。”

梁若青应了一声,拨出合欢剑握在手中,左手执着一支火把,龙向天等三人围成一个小圈子,双手向上,梁若青纵身跳起,三人合力在他双脚上猛地一推,梁若青只觉得自己象是长了翅膀一般,直直地向上窜去,眨眼间便到了洞顶,梁若青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准了一处凹陷之处,长剑轻轻一点,借力向上一窜,稳稳地落在洞口处。

三人见梁若青一试成功,甚觉高兴。龙向天大声喊道:“梁大侠,你仔细察看一下洞里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出口。”梁若青应着,手执火把和长剑,慢慢地向上攀爬,他知道,这种洞里不会有大型的野兽,只需要小心毒蛇毒虫一类的威胁即可。

梁若青向上爬了约十余丈,山洞忽然转了一个大弯,变成了水平的,梁若青顺着山洞又走了约五六丈的距离,忽然走进了一个不大的石室。梁若青将合欢剑插回剑鞘内,手执火把仔细地顺着石室的四周察看了一圈,发现已没有了出路,原来这个石室便是山洞的尽头。梁若青心中略显得有些失望,伸手在石壁上敲打着,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忽然,他心中隐约感觉到一阵古怪,但具体为什么,却不明了。

梁若青又敲打了一会儿,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忽然,他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原来这石室的墙壁,摸上去粗糙异常,远不似山洞中其它地方光滑无滞,仿佛是人工雕凿出来的一般。

梁若青正疑惑间,忽然一声巨响,接着一阵巨大的冲力从入口处涌了进来,将他差一点掀翻在地。待响声过后,梁若青奔到入口,忽然间惊呆了,绝望了。

那小小的入口,已被巨石死死地挡住了。

他的前面,是一个挡死的洞口,身后,只有一个不大的石室。

不知过了多久,梁若青手中的火把慢慢地熄灭了,石室中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梁若青绝望地坐下,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出不去了,这个小石室之中,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渴死饿死,然后慢慢腐烂掉,数十年以后,就会只剩下一堆白骨。外面那个精彩异常的江湖之中,也许短时间还会有关于他的传说,但不久以后,他就会被人完全遗忘,犹如一枚石子扔进水中,最初会荡起一圈圈的波纹,但很快就会水平浪静,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遗骨,会慢慢地化成粉末,融进泥土之中,或者在几十年几百年以后,被一个无意中闯进来的陌生人发现,但谁也不会想到,这具遗骨的主人,曾是当年义薄云天的江湖侠客,名震天下的大唐越王。

梁若青闭上眼睛,往事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也许是他太累了,也许是他太绝望了,梁若青坐在地上,竟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之中。周围是死一般地沉寂,几天来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一刻也彻底松了下来,此时的梁若青,已然达到了道家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梁若青从梦中醒来,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自己精神饱满,神清气爽,竟能在黑暗之中模模糊糊地辨别清楚周围的轮廓。他慢慢地摸到被石头堵死的洞口,用力推了几下,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回到石室中间,坐在地上思索着,感觉自己肯定是出不去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自己该如何度过自己剩下的最后这几天时间呢?

“徒劳地想事情,只会增加自己的烦恼与痛苦,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梁若青告诫着自己,他本是生性豁达、随遇而安之人,多少的困难都不放在心上,此时猛然遇困,明知自己已无出去的可能,内心里却并不太悲伤。“这就是命。”他心中这样想着,内力却不自觉地流转起来,待到他发现之时,内力已呈放射状散开,他心下一凛,急忙凝神静心,专心练功。他虽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却不愿因大意而任由内力走火入魔痛苦而死。

待内力流转过了一个大周天,并且将自己所学的功夫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后,梁若青站起身来,感觉除了肚子有些饥饿外,还是相当舒服的。他围着石室走了一圈,百无聊赖,又坐在石室中央,练起了功。

就这样,梁若青除了偶尔站起来走一走外,剩下的时间一直在练功,他有时候在想,最好让自己在练功的时候突然死去,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

不知不觉已过去三四天。梁若青虽然不知道时间,但从自己腹中的饥饿程度,他也猜个大概。这几天时间中,由于没有了外界的干扰,也没有对练功方向与结果的追求,梁若青几乎已达到佛家所谓的“无欲无求,无色无相”的最高境界,因此练功效果特别好,几天下来,梁若青已将无相心法练得炉火纯青,而且自己的内力已提升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这一天练完功后,虽然感觉神清气爽,但腹内饥饿,已是难当,力气更是不如。梁若青知道自己已命不久长,忽然想起了妻子雪君。想想望眼欲穿的雪君,想想还没有出世的孩子,越想越是伤心,越想越是绝望。忽然,他抓起合欢剑,猛地向堵住门口的石块刺去。合欢剑锋利无比,激起一道道的火光,石屑纷纷而下。

“梁若青,你不用再费劲了,即使你手执再锋利的宝剑,也难以将这石门砍开。”蓦地里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梁若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住了发泄,顺着声音的来源慢慢地走了过来,不多时,只听头顶上一阵声响,接着一束小小的亮光照进石室来。

梁若青在石室之中,已呆了四五天时间,在这几天中,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双眼几乎到了能在黑暗中辨物的程度,此时猛然间见到亮光,只觉眼前一阵目眩,竟然什么也看不清了。其实那亮光并不强,仅仅有一点微弱的光芒,似是有人用蜡烛照下来的一般。

梁若青奔到石室中间,只见石室顶上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石洞,那亮光便是从那小石洞中照射下来的。梁若青顺着小石洞向上看去,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梁若青,这里面的日子怎么样呀?我给你找了这样一个练功的好场所,你想怎么感谢我呀?”头顶那人的声音又传了下来,只是声音中充满了讽刺与得意。

梁若青紧按住心中的怒火,低声问道:“阁下到底是谁?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竟值得阁下费尽这些心思来害我。”

头顶那人道:“我与你之间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咱们暂且不提。梁若青,你现在饿不饿,如果你肯叫我一声好爷爷,我便给你点吃得,让你能够活下去,怎么样?”

梁若青哼了一声,缓缓坐在地上,不再作声。头顶那人等了很久,不见回音,怒道:“梁若青,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是不是?好,我便成全你,让你饿死在这里。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他话语之中的怒气渐消,声音越来越平淡:“象你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中地位高显,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可惜?我劝你还是叫我一声好爷爷,换点吃的,争取先活下去,再想办法出去,岂不更好?咱们这个地方,除了咱们两个,没有外人,你便叫我一声好爷爷,也没有别人听得见,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你想好了再作决定。”

“我不用再想了,你休想阴谋得逞。”梁若青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说道:“你费尽这么多的心机,好不容易才把我困在这里,自不会轻易将我饿死,对不对?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不过我现在已没有力气听了,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就请自便吧。”

头顶那人呆了呆,忽然笑了起来:“梁若青,你还真行,一眼便能将别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我现在对你是越来越佩服了,如果咱们两个不是有过节,我想我一定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梁若青淡淡地说道:“阁下不必遗憾,我的朋友,个个都是光明磊落、豪气干云的真汉子,阁下想与我交朋友,请恕在下没这个福气。”

头顶那人道:“梁若青,你不用再耍嘴皮子,你说得对,我是不想让你这么快就死去,我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我的话已说出,总不能就这样收回来。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猜得出我的身份,我便顺坡下驴,给你点吃的,怎么样?”

梁若青想了想,突然脱口而出道:“你是无牙蛇白信。”

头顶那人似是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此言一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梁若青道:“要猜出你的身份并不难。我梁若青虽然杀过不少人,也做过不少的事情,但大多数都是为国为民的公事,没有人会因为那些事情来找我的,真正与我有些私人恩怨的,只有你这个生性歹毒的无牙蛇白信了。”

白信道:“你说得不错。从一开始,你便与我作对,屡次破坏我的好事。而且每一次都是你赢,似乎这偌大的一个江湖,却容不得咱们两条真龙同时存在,我不甘心,因此我便费心积虑地设计了这个地方。梁若青,你知道么,这一次武林大会,其实是我一手策划的,我易了一下容,掩盖了自己的身份,略微用了一点手段,便将一帮武林中所谓的前辈高人,都陷入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之中,你说我干得怎么样?”

梁若青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史新是受你操控的。”

白信又是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史新是受我操控的?”

梁若青没有回答,只是自己说道:“我不仅知道是你操控着史新,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说出来能吓死你。”

白信一声冷笑,问道:“你还知道什么?说出来听听。”

梁若青没有搭理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先将这石洞之中的机关布置好,并在洞壁上刻下六阳掌的掌法,然后派史新找到少林寺,慌说自己得到了我师祖逍遥子的武功秘笈,但自己不敢独自掌管,要求少林寺出面召开武林大会,选出武林盟主,掌管我师祖的武功秘笈。我师祖当年武功天下第一,他的武功秘笈自是非同小可,所以消息一传出,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纷纷赶来少林寺赴会,结果最后都陷入你的陷阱之中。只是我不明白,以史新河洛大侠的身份,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听从你的操控。”稍一停顿,忽然又道:“我明白了,你投靠了李世民,要让史新屈服,自然不是难事。只可怜那史新,做了你的一条狗,到最后还和我一样,被困在这山洞之中,活活地饿死。”

白信道:“你猜得大体不错,只有一事错了。那个所谓的河洛大侠史新,其实早已不在人世了。”梁若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原来那史新,便是你所假扮。”白信微微一愣,叹了口气,说道:“梁若青呀梁若青,你真是厉害,单凭猜想,便能将事情的经过猜个八九不离十,我对你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当今武林之中,武功内力上胜过我的人不少,但在智力上能与我匹敌的,唯你一人而已。我不会食言,这是一包吃的,你先吃完,咱们再说话。”微一声响,从小石洞中掉下一个小包裹。

梁若青捡起包裹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只烧鸡、两个馒头,还有两个鼓鼓的皮囊,梁若青打开其中一个闻了闻,是清水,他已四五天没有吃喝,刚才又说了许多话,嗓子中早已干得象冒火似的,拿着清水微一犹豫,便大大地喝了两口。白信虽然善于用毒,但现在已将他困入绝境之中,只要不给他吃的喝的,自然会将他饿死渴死,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在饭菜中下毒。

喝足了水后,梁若青又拿起另一个皮囊,刚打开盖子,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梁若青大喜,说了声“多谢了”,便将酒一饮而尽。饮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腹内柔柔地,酒香尚留在喉鼻之间,挥之不去。

梁若青问道:“这是河东所产的竹叶汾吧?柔而不烈,回味悠长,好酒。”

白信赞道:“你说得没错,酒一入口,便知酒名,这一点我不如你。”

梁若青道:“你直接说我是酒鬼就行了。”不多时,已将烧鸡与馒头消灭干净,说道:“馒头尚可,烧鸡的味道差点火候。”

白信道:“这就不对了,这酒与馒头,都是我在路边随便买的,但烧鸡可是我特意为你订做的,味道怎么会差?”

梁若青道:“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是你太着急了,没等烧鸡做好,便急着要走。”

白信想了想,忽然失声道:“你真是神仙,什么也能猜得到。我的确是没等烧鸡做好,便抢着买了来。当时卖鸡的那人要我再等半盏茶的功夫,我怕你等急了,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梁若青酒饱饭足,说道:“谢谢你了,虽然咱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你能让我吃饱了再死,也算对得起我了,我死后,到地狱里不会说你坏话的,你放心好了。”

白信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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