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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若青觉得奇怪,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白信没有回答,自言自语道:“在民间,有这样一种职业,一些无地的农民,为生活所迫,会到山林之中抓几只猴子,训练好了后,到集市中去卖艺,换几个小钱,养家糊口。我小时候看过那耍猴的,真叫有趣。”

梁若青心中一凛,说道:“你是想用我去换取你想得到的东西,对不对?”

白信道:“你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头猛虎,我可不敢放你出去。我想做的不是耍猴人,而是看猴人。”

梁若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好了,不用跟我打哑谜。”

白信冷冷一笑,说道:“我要把你关在这石笼之中,隔三天五天来看你一次,给你送点吃的,如果我在外面有什么不舒心的事情,或是我做了什么坏事,我就会来找你说说话,那样我心里就会舒服些。”

梁若青心中一凉,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

白信道:“没错,所以你没事的时候,还是多为我做点祈祷,不要让我暴死在外面,否则,你可就饿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呆在这里,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用为江湖上那些乱事而担心,每日里清清闲闲的,比神仙日子都舒服,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会死在我后面,是不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梁若青没有听清白信后面的话,他的心中只是觉得发凉,脑海中一阵嗡嗡作响,然后是一阵阵的绝望,永别了,雪君,永别了,我那没有出生的孩子,永别了,我的朋友们。

见梁若青久久不说话,白信道:“梁若青,你怎么不说话?”

梁若青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想睡觉了。”

白信道:“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你现在心里肯定在骂我,对不对?不过,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除了为你选了这么一个好的养老之地外,还让那十几个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为你陪葬,你说我对你可好?”

白信话一出口,梁若青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疑团,但具体是什么,自己却一时未明白,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问道:“我搞不清楚,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为什么要拉进这么多武林同仁,让他们白白地送了性命。难道,你就不怕他们的门人知道后,你在江湖上死无葬身之地么?”

白信道:“如果事情象你说得那样,我肯定是怕。但现在我不怕,因为我背后有大山可以依靠,这大山能让我高枕无忧,任何江湖上的威胁都不用放在眼里。”

梁若青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不得要领,问道:“愿闻其祥。”

白信反问道:“我来问你,如果这些江湖上的顶尖人物都死了,对谁最有利?”

梁若青想都没想,说道:“我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但我知道,肯定是对你最有利,否则,以你的个性,不会这么费尽心思、而且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

白信笑道:“你很聪明,但只猜对了一半,这件事从长远来看,是对我有利,但现阶段,对我却好处不多。”

梁若青忽然心中一动,说道:“我明白了,现在最有好处的,是你们五毒门,这些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集体失踪,以你们五毒门的势力,以你们掌门黄髯公的武功,就可以成为当之无愧的武林领袖。”

白信道:“你说得不错,只要这些武林高手不再露面,放眼武林之中,那些势力严重消弱的江湖各门派,又有哪一个派敢向我们五毒门挑战?又有谁会是我们掌门的对手?”

梁若青道:“那也不一定,放开这些人不说,当今武林之中,未必就一定是你们掌门天下第一。”

白信道:“我知道,当今武林之中,还有几人武功在我们掌门之上,但这些人隐居已久,早已不过问江湖之事多年,这一次也决不会跑出来与我们掌门争这武林盟主的位子。”

梁若青默然不语,他知道,白信所说的都是实情。白信见梁若青不语,接着说道:“到时候,我们掌门做了武林盟主,我就会有另一座更高大的靠山。”

梁若青问道:“另一座更高大的靠山?是谁?”

白信道:“你想一下,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结果会怎么样?”

梁若青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些人都死了,整个江湖上就会相互猜忌,相互怀疑,甚至会相互争斗,到时候江湖之上,难免一场血雨腥风了。”

白信道:“的确如此,你再想想看,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对谁最有利?”

梁若青想了想,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脱口而出道:“是朝廷。”

梁若青猜得没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朝廷策划的。

李世民自登基后,经过几年的努力,对内逐渐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对外消灭了东.突厥,取得了近五十年来中原政权对突厥战争的第一次彻底胜利,这次胜利极大地提升了他的自信心,也让他的威望达了一个新的顶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但在他的心底,却有一个心结始终解不开,那就是梁若青。

梁若青曾用武力逼他订下誓约,让他觉得在手下人面前大大地失了面子。他能掌控天下,决定着所有人的生死,却对梁若青无能为力,这对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但现在的事实却是,他已将这种遗憾深深地隐藏在心底,一忍几年。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对梁若青下手,不是因为他愿意受曾经发过的誓约的约束,象李世民这样的一代枭雄,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不放在心上,更不会受一两句话的约束,真正的原因,是梁若青身后的那一个江湖,那里面鱼龙混杂,有着一个又一个势力庞大、却又不听朝廷命令的门派,而且这些门派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一不小心,便会酿成一场大灾难。灭隋兴唐战争中,以梁若青雪君薛艺等武学高手、朱衫军众女兵及少林寺众武僧为代表的江湖人士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让李世民不得不对自己的决策三思而后行。

就在李世民举棋不定之时,早已投靠李世民的无牙蛇白信突然向他建议,由他出面搞乱江湖,再暗地里抓捕梁若青等人,当李世民听完白信的建议后,不觉大喜过望,立即批准了他的建议,并暗地里下了一道圣旨,要求各相关地方官员无条件听从白信安排。白信经过多日的考查,最后决定将机关设在冀西南的这个山洞之中,他要求当地官员抽调了大批民力,将山洞按照他的要求布置好,然后找到河洛大侠史新,要求他到少林寺中,以逍遥子留下的武功秘笈为诱饵,将武林中最顶尖的一众高手引进这个山洞之中,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个计划详细周密,一来可以大大削弱武林中各派势力,二来可以造成各派间的猜忌与争斗,最后由朝廷出面收拾残局,一举掌控江湖势力。谁知这个史新虽然平日里胆小怕事,关键时候却一身正气,无论白信怎样威逼利诱,他始终不肯听从白信的安排。白信一怒之下,便杀死了他。

杀死史新后,白信本想另找傀儡,却无意中发现,史新身材与自己极为相似,心中灵机一动,用史新的脸皮做了一张人.皮.面.具,假扮成史新的样子,亲自到少林寺中执行自己的计划。

本来,以白信对梁若青的了解,根本没有想到梁若青会来少林寺,所以他另有计划对付梁若青,而山洞顶部的这个小石室,本来也没打算启用的。但梁若青在少林寺的现身,让白信感到了意外,同时也给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将梁若青一起引进这山洞之中,同时启用了这个小石室,将梁若青一步步地引进这个小石室之中,囚禁起来。

“李世民对我可真不错,为了置我于死地,如此费心费力。”梁若青听完白信的叙述,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既然李世民如此想要我死,你现在困住了我,又为何不让我自生自灭,偏偏又来给我吃的喝的?难道你还有另外的想法?”

白信哈哈一声大笑,说道:“梁若青呀梁若青,你聪明一世,这一时怎么如此糊涂?我回到长安对李世民说,我抓住了梁若青,空口无凭,他会相信我么?而你被困在这里,我又无法将你带回长安,所以,我只能带他来,让他自己亲眼看一看你的处境,他才会相信我,你说对不对?”

“原来如此。”梁若青若有所悟,沉吟不语,忽然,在他的心中,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甚至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梁若青静了静心,问道:“白信,你上面所呆的地方,也是一个小石室吧?”

“不错。”白信顺口回答,丝毫没有怀疑,因为此时的他面对梁若青,已不需要任何的隐瞒,或者是说,梁若青知道得越多,对他来说越是一种得意,所以对于梁若青的问题,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若青又问道:“那个石室面积也不是很大吧。”白信又说了声是。梁若青幽幽地说道:“当李世民进那个石室后,你趁机控制了他,或是杀了他,然后假扮成他的样子,走出石室后,你便是一国之君,岂不风光得很?要想让一具尸体消失,或是用药控制住一个人,对善于用毒的五毒门长老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白信闻言大惊,象是忽然间遇到了鬼魅一般,心下恐惧到了极点,颤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

梁若青淡淡地说道:“要猜中你的心思并不难。因为你的话语之中,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你说只有李世民亲自来看一下,才能证明你的确是抓住了我,但如果你杀死了我,将我的尸体带回长安,效果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说出这样的理由来,一定证明你心里有别的想法,顺着这个线索推下去,就一定能得一个结论来:你想引诱李世民来到此地。至于后面那些,我是猜的,没想到一猜便准。”

白信叹了口气,说道:“梁若青,你真是聪明得很。怪不得你一次又一次地能赢我,以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运气好,现在看来,是我以前一直低估了你,才会一次次地败在你的手上。”

梁若青笑了笑,说道:“白信,你的计划很周密,但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白信道:“你还想到了什么,尽管说出来,过了今天,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梁若青道:“现在我身陷囹圄,有些话说也罢,不说也罢,全凭心情。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所以才会好心地提醒你一下,你的计划我能看出来,李世民也一定会有所察觉,说句客观的话,在使用阴谋诡计这方面上,李世民可比我强多了,你与他搞这些小动作,纯属班门弄斧。你好自为之。”

白信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这事值得我去赌一把,输了,只不过重新流浪江湖,回到以前的那种日子,但如果侥幸赢了,就可以得到整个天下,换作是你,你会放弃么?”

梁若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现在说不到一起去,干脆便不说了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将那十几名武林高手关进山洞之中,计划多长时间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白信得意地说道:“用不了十天时间,他们便会变成一具具尸体。”

梁若青道:“不可能吧,我听说古代的史书上,有吃人的记载,如果他们到最后打起来,以死者的尸体为食,至少可以支持一两个月呢,况且山洞之中有泉水,他们也渴不死的。”

白信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想的没错,但你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可是五毒门毒蛇洞的长老,你想想看,一个漆黑无光的山洞里,忽然多了上千条毒蛇,会是一个什么情景?这些毒蛇可都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每一条都剧毒无比,所带剧毒要毒死十几个人都没问题的。”

梁若青的心猛地下沉,几乎到了冰点,他知道,那十几个与自己一起进入山洞的武林高手,此时可能早已命归黄泉。他也能猜想得到,用不了多长时间,武林中可能就要出现一次大的纷争,将有多少武林同仁会在这场纷争中死去,他已很难预料,他只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由朝廷出面来收拾残局,然后江湖不再是江湖,而变成朝廷的一部分。而这个朝廷到底是李世民的,还是已变成白信的,已不再重要。

“到时候百花教会怎么样?雪君会怎么样?”想起了雪君,梁若青的心中猛地一痛,他知道,如果他失踪的消息传回百花教,雪君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场即将到来的武林纷争之中,也一定会有雪君的身影。结果会怎么样,梁若青不敢再想下去,他颓废地躺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阻止白信,我要阻止白信”。但到底怎么阻止,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办法。

“梁若青大侠,你还想知道什么?”白信的语气中充满了冷笑与讥讽:“看在咱们以前曾经相交一场的份上,我今天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让你做一个明白鬼。”

梁若青静了静心,说道:“我想知道我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你会告诉我么?”

白信哈哈一笑,说道:“你现在还有心思说笑,我真是佩服你。不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所呆的石室,四周坚固异常,门口又有巨石堵着,莫说我不会放你,就算我现在想放你出来,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梁若青道:“你放不放我出去,我都无所谓。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虽然我已经猜了个大概,但我还是想向你证实一下:你是否曾经在天山上学过艺,后来因为忍受不了天山的苦寒,而偷偷地背叛师门、逃离天山,临走之时还偷走了师父视为至宝的半部武功秘笈?”

此言一出,白信心下大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的六阳掌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曾多次见到过梁若青使用六阳掌,心下早已怀疑是师父所传,只是不敢出声询问,害怕自己泄露了行踪。现在见梁若青已被困死在石室之中,所有的话语都不会外露,才放心地问了出来。

梁若青道:“我这掌法学自哪里,你不用再问,我也不会说的。”胡杨已死,梁若青不想再泄露他的任何消息:“要猜出你的身份并不难,因为在当今武林之中,会六阳掌的人并不多,而你是唯一一个只学过半套掌法的人。下面山洞的石室之中,刻着的只有半套六阳掌法。”

白信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还是留下了这么多线索,幸亏只是被你猜出了,如果是其他人知道了,我可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有我呢。”一个声音忽然从白信的身后传了过来,声若洪钟,白信大惊失色,猛地跳了起来,闪到一边,双掌护住前胸,借着火把的光芒,只见一个中年僧人站在面前,双手合什,目光却紧紧地盯着自己。白信问道:“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那中年僧人道:“阿弥陀佛,无牙蛇,咱们也算老朋友了,怎么分别刚这几天,你便不认识我了?”

白信走上前去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脸色大变,说道:“你,你是阴子玉。”那中年僧人呼了一声佛号,说道:“贫僧法号无相。”

来人正是无相。

无相当日与梁若青相约,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查出事情的真相,但后来梁若青因救薛艺被迫出手,后来又与侯进一起为薛艺解毒,遂没有机会再与无相见面。待梁若青等人离开少林寺后,无相乔装改扮,悄悄跟在众人后面。但与梁若青同行的众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无相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一来二去,在进入冀西南山区后,无相便失去了众人的行踪。他不甘心失败,又怕梁若青有什么不测,因此在附近寻找了三四天时间,皆无所获,直到今天早晨才无意中发现了无牙蛇白信的行踪,一路跟随至此。

白信设计的这个石室,原本是用来对付李世民的,因此设计得相互巧妙。石室外面连着一个长长的隧道,中间共有四层门,最外面的门深藏于一棵千年大树之中,进入此门后顺着旋转木梯而下,随即进入第二道门,通过一个长长的隧道,隧道中间有一道石门,尽头有一道石门,开启尽头的那道石门后,才能进入石室之中,四道石门的开启方式各不相同,另外石室之中还有不少机关。无相看着白信进入大树后,过了约一盏茶功夫,才慢慢地跟随而进。

白信原本生性谨慎之人,但这几天以来,他一直从此地进出多次,从无差错,而且此地周围皆是茂密森林,人迹罕至,隧道内又是机关重重,因此这一次他为了省事,进洞后竟没有关闭石门。无相轻轻一推,石门随手而开,无相心中狂喜,但也疑虑重重,害怕白信会留有后手、故意引自己上钩,因而进洞后步步小心、处处警惕,等他慢慢地靠近石室之时,正是白信与梁若青谈论之时,无相听到梁若青的声音,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遂靠近石门,倾听二人的谈话。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愤怒,但理智告诉他,绝不可鲁莽行事,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再作打算。因此,直到最后待白信准备离开之时,无相才现身进入石室。

无相突然现身石室之中,白信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二人曾同在王世充手下任职,但二人性格相差悬殊,无相性格直爽豪迈,如狮如虎,白信阴狠毒辣,如狐如狼,因此二人私交并不太好。而且当时二人同为王世充手下武功最强的江湖人士,难免会有争功夺宠的纷争,再加上无相的妻子百花仙子便是间接死在白信的手下,虽然无相出家后已逐渐看破尘缘,但心中仍难免存有芥蒂。

二人一别多年,此时忽然在这小小的石室之中意外重逢,白信的惊讶之情,不禁溢于言表,顿了顿,说道:“阴大哥,当年我无意中害死你的妻子,非我本意,一来王世充大人命令难违,二来,尊夫人之死,确属意外。”

无相淡淡地说道:“此事我早已忘记,你也不必再挂在心上。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石室下面被你囚禁的梁若青,与我渊源颇深,你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一马?”

白信双眼紧眯着,慢慢地说道:“梁若青这小子,多次坏我好事,我早已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怎么可能放他?而且,想必你也听到了,这一次的事情,是由当今圣上策划的,我可做不了主。请恕做兄弟的驳了你的面子。”

无相道:“既然如此,咱们今天便是势不两立了,对不对?咱们以前虽然在王世充手下共过事,但从未在武学上分个高低,今天正是机会,来来来,咱们就在这小小的石室之中,让我领教一下你五毒门的手段。”

白信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远超于我,但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你就是今天杀了我,也休想救出梁若青,因为梁若青所在的石室,根本就没有出路。不信,你可以过来看看。”说着,身子向后退了退,让出了通往下面梁若青所呆石室的小石洞。

无相跑了过来,冲着下面喊了一声“青儿,你还好吧?”梁若青早已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闻言答道:“我还好,无相大师,你要防备白信使诈。”

无相心中一凛,抬头看时,忽见白信正趁二人说话之机悄悄地向石室外跑,大喊一声道:“白信,你站住。”纵身追了上去,右手凌空拍出一掌,直向白信的后背,白信知道自己不是无相的对手,不敢硬接,纵身躲过,窜入隧道之中,竟连石门都没来得及关闭。

无相追入隧道之中,忽听一阵异响,两件黑色暗器从旁观的石壁上向自己袭来,无相不敢大意,纵身闪过,原来是两条毒蛇。只在这一延误之间,白信已窜过隧道中间的石门,随手开启了机关,关闭了隧道中间的石门。

本想只抓住梁若青,却无意中连同无相也关闭在石室之中,白信心中甚是高兴,他连启机关,将外面的两道石门紧紧关闭,心情舒畅地走出大树。他知道,他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耐心地等上十天左右的时间,梁若青与无相都会变成一具饿殍。

柔柔的阳光照进林间,映得人有些目眩。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树林之中,衣衫随风飘动,仿佛九天下凡的仙人。

忽然间,白信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只觉得自己背上一阵阵凉意,仿佛从火热的夏季,一下子走进寒冷的严冬。

无相站在隧道中间,扎稳马步,内力流转,猛地双掌齐出,向石门拍去,只觉隧道中尘土飞扬,石门却未损得半分。

连试了几次都未成功,无相有些沮丧,他落寞地回到石室之中,梁若青早已通过声音判断出了事情的大概,宽慰道:“无相大师,连累你了。为了救我,反把你陷在这里,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无相道:“也是我无能,这么近的距离,还让白信跑了。害得你不能脱困。真是对不起你了。”

梁若青道“白信历来狡猾,大师你生性直爽,上他的当也不能怨你。何况,你为了救我而身陷囹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无相道:“咱们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你再坐一会儿,我先观察一下周围,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梁若青问道:“大师,上面的情形是怎么的?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无相将石室、石门与隧道的情形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梁若青忽然问道:“那四扇石门的厚度大约是多少,你有数么?”

无相一愣,想了想却没有印象,走到最里面敞开的石门边上,用手量了量,说道:“大约二尺。”

“你有办法出去了。”梁若青的声音中掩盖不住一股喜悦的神情:“我的合欢剑削铁如泥,再加上你的内力,二尺厚的石门应该挡不住它的一击。”梁若青说着,将合欢剑顺着连通上下石室的小石洞,直射了上去。

无相捡起合欢剑,拨出半尺有余,只觉得一股寒光扑面而来,不禁赞道:“真是把好剑”,随即又说道:“但如果斩不开石门、却毁掉了,岂不可惜?”

梁若青笑道:“当下咱们逃命要紧,怎么能顾得上一把剑?如果咱们出不去,都饿死在这里,这把剑照样不是咱们的,结果还不都一样。”

无相点头赞道:“你说得对。我皈依佛门多年,自认佛法修行也已不浅,却始终于身外之物放不开。你不习佛法,却能做到洒脱自如,这是天生性格使然,看来我这一辈子也休想赶上你的境界了。”

梁若青道:“大师过奖了。”

无相叹了口气,手执合欢剑来到隧道之中,凝视运力,长剑猛地刺出,只听哗啦一声,合欢剑已将石门刺了一个窟窿,无相又连刺了十几侠,形成了一个圆圈,随手一拳击出,轰地一声,将石门破出一个圆洞。

无相回到石室,对梁若青说道:“石门已破,我们可以出去了,可是你怎么出来?”梁若青道:“我出去不急,你先破坏了所有的石门,不要让白信再回来害人。然后出去找点吃的喝的带回来,咱们慢慢想办法。只要我们死不了,就一定有办法。”

无相应了声好,执剑进入隧道,将隧道尽头的石门也破坏了,顺着旋转木梯拾阶而上,摆好姿式,运力正要刺向最后一扇石门,忽听吱地一声,石门竟然自动开了。无相一愣,随即看见白信站在石门口。

白信见了无相也是一愣,无相反应过来,怒道:“白信,你回来又想做什么坏事?这一次,我可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可不要怨我不讲以前的交情。”合欢剑一指,直向白信前胸刺来。

无相此时对白信恨之入骨,下手已不再留情,这一招凝聚了他半生的功力,威力自是非同小可。白信武功本来较无相逊了一筹,两人离得又近,再加上合欢剑凌厉无双的威力,白信想要躲开这一记攻势,已经几无可能。眼看合欢利剑就要刺进白信前胸,忽听有人喊道:“住手。”声音不大,但极具威严。无相一愣,手中长命却未停下。

“大胆。”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无相忽觉右手一震,长剑已偏向一边,似是有暗器击在合欢剑上,那暗器内力雄厚无比,差点将无相击得长命脱手而飞。无相急忙脚下稳住,运力相抗,才勉强抓紧长剑,但胸口已隐然作痛。无相心下暗惊,抬头仔细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老者,衣衫皆白,头戴白色头巾,须发亦已银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无相知道对手武功太高,不敢无礼,收剑入鞘,弃了白信,向那白衣老者行了一礼,说道:“贫僧无相,参见前辈。不知前辈高姓?”

那白衣老者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说道:“老夫肖英杰。”

无相微微一愣,心中充满了疑惑,自己纵横江湖已近二十年,却从来没有听说武林中有这样一位绝顶高手。他又仔细看了看肖英杰,也从来没见过,当下老老实实地说道:“恕晚辈眼拙,不识得前辈尊容。”

肖英杰又点了点头,说道:“你很诚实,老夫离开中原已近四十年,认识老夫的人可能都已经死光了。”

无相微一沉思,指着白信说道:“此人勾结朝廷,将武林中十几名高手困在这山洞之中,意图将他们全部害死。这种作恶多端、为害武林的败类,前辈为何要救他?”

肖英杰道:“他作恶多端,自有惩罚他之人,又何必连累大师妄开杀戒?”

无相双手合什,呼了一声佛号,说道:“多谢前辈。”

肖英杰对白信道:“白信,继续你该做的事情。”白信低着头答道:“是。”然后点了四支火把放在大树旁边,自己拿起其中一支,低头走进大树洞之中。肖英杰拿起一支火把跟了进去,无相微一迟疑,拿起其余的两支,也跟在后面进了大树洞。

三人默默地走进隧道之中,白信在靠近最里面的石门边上,掏了一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转,只见一声巨响,隧道下面现出一个石洞。白信跳了进去,咚咚几声响,似是巨石撞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白信跃出石洞,走进石室中,对着梁若青喊道:“梁若青,堵住你洞口的巨石,我已大多给搬开,只有一块卡在洞口,我无能为力,你用全力推开它,就可以出来了。”

梁若青应了一声,接着听见一连串的声响,似是石头在隧道中滚动的声响,最后咔嚓一声,似是石头落地的声音。不多时,只见梁若青从下面跃了上来,向白信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放我出来。”

肖英杰忍不住问道:“就是他把你关在这里好几天,差一点让你命归黄泉。现在你还谢他?”声音中充满了质疑。

梁若青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肖英杰,仔细地看了看,忽然惊呼道:“原来是前辈。”

这个白衣老者,竟然便是当年梁若青与雪君在天山梅林中遇见的那个白衣人。

当日梁若青雪君在天山梅林中,还曾与这白衣老者交过手。今日蓦然相见,让梁若青感到惊奇万分。无相道:“青儿,就是这位肖英杰肖老前辈,制服了白信,救了我们。”

梁若青向肖英杰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肖英杰道:“你们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这事与我也有些关系。咱们先出去,再慢慢说罢。”说着转身出了隧道,白信跟在他后面,老老实实地。无相与梁若青感到奇怪,但也未追问。

四人出了树洞,肖英杰忽然出手如风,点了白信的穴道。白信也算是武学高手,但在肖英杰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点中穴道后,软软地躺在地上。肖英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知道么,这个武林败类,曾经是我的徒弟。”

此言一出,梁若青大惊,问道:“如此说来,前辈便是胡杨大哥的师父?”

肖英杰看了看梁若青,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我初见你使出六阳掌之时,便觉得奇怪,但稍微猜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果然是胡杨教给你的。只可惜——”又叹了口气。

梁若青知道他想起了胡杨,心下也禁不住伤心难过,说道:“我和胡杨大哥一见如故,结为生死兄弟,只可惜,大哥他被人害死,我却至今没有能够帮他查出凶手。”

肖英杰道:“这事也不怪你,当我得知胡杨的死讯后,也曾下山了解过情况,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些线索了,这事就由我来处理,你以后不用再管了。”

梁若青说了声“是”。肖英杰随手解了白信的穴道,右掌高举,正对着白信的头顶,厉声说道:“白信,当年你背叛师门,欺师灭祖,逼我破了自己发下的永不回中原的誓言,我现在要清理门户,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白信低头说道:“师父要杀徒儿,徒儿没什么话要说。其实这二十年以来,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今天总算来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肖英杰感到奇怪,问道:“俗语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现在已死到临头,难道就没有要说的话么?”

白信道:“徒儿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当年师父对徒儿恩重如山,抚养徒儿长大,又教徒儿武功,对徒儿寄以厚望,但徒儿不仅不思报恩,反而背叛师门,私自离开。师父,其实当年徒儿回到中原后,心里就后悔了,但大错已经铸成,木已成舟,再难回头。徒儿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又怕师父追来问罪,因此日夜逃亡,改名易容,在江湖之上东躲西藏,整整过了二十年心惊胆战颠沛流离的日子。今日师父取了徒儿性命,其实是帮助徒儿解脱。多谢师父。”

肖英杰哼了一声,说道:“你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我不想过问,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加入五毒门这样的旁门左道,而且还成了五毒门长老?”

白信道:“徒儿在江湖上飘荡了两三年,深感没有根基的日子难过,所以只得找一个江湖派别,暂作栖身之地。但师父当年在中原之时,名震天下,武林之中大都认识您老人家,那些明门正派与师父交往不少,如果徒儿投靠到他们门下,稍微露出点马脚,便会被您老人家知晓,因此,徒儿只得投靠了师父不太交往、且又有能力庇护徒儿的五毒门。请师父明鉴。”

肖英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也算有些道理。我再来问你,你是否将我教你的功夫转授给别人了?”

白信道:“徒儿虽然愚钝,但也明白师徒之道,未经师父同意,徒儿不敢将师父所授武功随便传授给别人。”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看梁若青,继续说道:“只是在几年前,徒儿在宇文化及手下之时,曾对宇文化及的儿子宇文成都指点过几招功夫,不过,现在宇文成都已死在了梁若青的手里了。”

白信之所以说出此事,是因为他知道肖英杰素来护短,如果肖英杰能因自己传授过宇文成都武功、而将宇文成都看作自己徒孙,那梁若青的处境可就不妙。自己临死之时,能拉上一个垫背的最好,即使不能让肖英杰对梁若青动杀机,也定会让梁若青难受一下。

肖英杰听了白信的话,冷笑了一声,对梁若青道:“青儿,你过来一下。”

梁若青依言走了过去,心中忐忑不安。肖英杰道:“你将所学的六阳掌施一遍我看看。”

白信闻言忽觉后背发冷。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忘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自胡杨死后,迄今为止,梁若青是肖英杰六阳掌的唯一传人,肖英杰已年近七旬,已没有精力再去收徒授艺,所以,肖英杰自然对梁若青抱有巨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将自己所独创的六阳掌发扬光大。因此白信想借肖英杰之手除掉梁若青的想法,无异是痴人做梦。

梁若青此时也已明白过来,向肖英杰深施一礼,说道:“晚辈功力低下,还请前辈多多指教。”当下立稳身形,使出一招“寒阳舞雪”,霎那间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上都是他的身影,仿佛一个人忽然间变成了几十个几百个人一样,随着他一招一式地演练了出来,慢慢地那些虚幻的身影越来越少,力道却越来越强,到最后一招“春阳催青”之时,梁若青力透双掌,大喝一声,直向前面的一棵碗口粗的槐树击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那棵槐树从中断为两截。

肖英杰面露喜色,走了过来,略略地查看了一下那棵断掉的槐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套六阳掌功夫,是从春阳催青开始的,你为什么要先从寒阳舞雪练起?”

梁若青将原因大体说了一下,肖英杰微一吃惊,问道:“你是逍遥子的徒孙?”梁若青道:“在前辈面前,晚辈不敢有所隐瞒,家师正是逍遥子师祖座下第四弟子。”

肖英杰面朝苍天,喃喃地说道:“天意,一切都是天意。”随即对梁若青说道:“青儿,胡杨传你的这套功夫,原是我独创的,你可知道?”梁若青道:“晚辈知道。”肖英杰道:“你已将它练得十分纯熟,我甚感欣慰,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希望你能用它来匡扶正义,造福武林。你能做得到么?”梁若青急忙跪倒在地,说道:“晚辈愿对天发誓,永生不敢忘记前辈的叮嘱。”

白信看到这一幕,只觉心中发惊,面色惨白,他原想低头认错,以换取肖英杰的原谅。而且自己是肖英杰唯一的弟子,肖英杰为了武功传承考虑,也会饶自己一命。但观眼下的形势,肖英杰似乎已将梁若青当作自己的武功传承人,自己在肖英杰眼里,已没有任何价值。看来等肖英杰处理完梁若青的事情,便会来了结自己的性命。早知如此,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他悄悄地向四周看了看,准备找机会逃命。但想想肖英杰那鬼神难测的武功,再加上一边虎视眈眈的梁若青与无相,自己又怎么逃得了?

肖英杰扶起梁若青,回头对白信道:“白信,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年偷偷拿走的那半部手抄残本,现在是否带在身上?”

白信忽然象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树枝一样,明知无大作用,但也要试一试。低声说道:“那本书,徒儿并未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当世之中,只有徒儿能找得到,师父就请放心便是。”

肖英杰脸上一黑,厉声说道:“你是想利用那部手抄残本作护身符,来威胁我是不是?你是宁死也不肯说出来,是不是?”

白信把头一扬,说道:“徒儿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所以,徒儿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师父能放徒儿一条贱命,徒儿一定将师父的至宝双手奉上,若师父执意要取了徒儿的性命,徒儿也无话可说,不过,那本师父的至宝,可能要永远地烂在江湖之中了。”

肖英杰听了,忽然一阵大笑,他内力已臻化境,狂笑之下,只震几人耳朵嗡嗡直响。过了良久,肖英杰笑声渐停,厉声说道:“白信,这么多年了,你的性格果然一点都没变,连我也敢威胁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用那本破书来威胁我,想让我放你一命,根本就是妄想。那本破书,我已丢了二十年了,再丢几年何妨?即使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它,也已无大碍。但对于你的命,我却非要不可了。”右手高高举起,正对着白信的太阳穴。

那只瘦瘦的手掌,此时在白信眼里,已是催命的无常。白信知道自己今日已无生还的可能,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只手掌落下。

肖英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白信,但愿你来世为人,不要再如今世。”右掌飘然拍落。

“师父,请手下留情。”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在白信听来,仿佛天上的神仙在说话。

旁边大树上,一只喜鹊尖叫了一声,一飞冲天。

肖英杰收住右掌,忽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黑衣少妇怀抱着一个婴儿,急急地奔了过来。梁若青目光如矩,早已认出来人便是雪君的师姐牡丹,虽然她已除却了少女妆扮,改作了少妇模样,但举止之间,依稀还能看得了当年的身影。

牡丹奔到肖英杰面前,猛地跪倒在地,脸上泪流满面,哭道:“师父,请饶白信一命。我知道他作恶多端,但请师父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暂且饶他一死。”说着将怀中的婴儿举过头顶,展现在肖英杰面前。

肖英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为他求情。”牡丹泣道:“回师父的话,我叫牡丹,是他的妻子,这是我们的孩子,才刚出生三个月。我不想孩子刚懂事就没有了父亲。”

肖英杰淡淡地说道:“白信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如果仅凭你的求情,便饶了他,又怎能对得起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之人?”

牡丹惨然一笑,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孩子放到白信手中,对着肖英杰说道:“师父说得没错,白信他作恶多端,即使死上一百次,也难以洗清他的罪孽。只是我和他夫妻一场,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死去。既然世事难以两全,就让我一命换一命,替他去死吧。只希望我死之后,师父能饶他一命,让他找个地方,安心地将孩子养大。我便死得瞑目了。”

肖英杰心中一凛,厉声问道:“你真得愿意替他去死?”

牡丹回头看了看白信,笑了笑,回头闭上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肖英杰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你且放心,你死之后,白信所有的罪过,我决不再追究,只要他不再做坏事,我还会帮他将孩子养大成人。”

牡丹猛地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给肖英杰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多谢师父成全。”

肖英杰道:“你不用谢我,是我杀了你,你应该恨我才对。”牡丹道:“我不敢恨师父,只恨月老系错了红线,让我今生遇到这段孽缘,忘不掉,放不开,恨之入骨,却又难舍难分。”

肖英杰点了点头,右掌高高举起,问道:“你准备好了么?”牡丹点了点头,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只希望肖英杰的右掌快点落下来,自己就可一了百了,再也不用为那些自己不愿面对的世事烦心,也不用再为那个自己深爱着却又深恨着的男人绝望。但她的心中,却又充满了对生命的眷恋,充满了对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的不舍,也充满着对那个爱过自己、也欺骗过自己的男人的依恋。

肖英杰右掌挥过,牡丹应声倒在地上。

“牡丹!”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震动着现场每一个人的双耳。白信迅速跑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牡丹的名字,随即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手中的婴儿脱手而飞。肖英杰稍一纵身,左手接住了婴儿,抱在怀中,右手凌空一指,阻住白信,怒道:“你的妻子心甘情愿替你而死,我也会遵守对她作出的承诺,放你一条生路。你不必再如此假惺惺地作态,赶快离开吧。免得我再改变主意。”

白信长舒了一口气,跪倒在肖英杰面前,右拳连续挥出,击在自己前胸,只击得他口中鲜血连喷,脸色惨白。肖英杰一指点在白信右臂上,阻止了他的自残行为,问道:“你这是作做什么?”

白信说道:“师父,徒儿已觉后悔,但大错已成,难以挽回。徒儿不敢奢求师父的原谅,只希望能看在我夫妻二人的薄面上,将这个孩子养大成人,徒儿夫妻二人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感激师父的大恩大德。”伏下头去,给肖英杰磕了一个响头。忽然左掌挥起,朝自己的天灵盖击下。

肖英杰出手如电,点了白信左臂肘关节处的两处大穴,阻止了他的自杀,说道:“我还没有允许你死呢。”

白信知道师父脾气,顿时心中冰冷异常,颤声问道:“徒儿已决定追随爱妻前去,师父出手阻止,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肖英杰冷冷地说道:“我不允许你死,只是我的想法,但如果你已决心赴死,我也无话可说,我能阻得了你一时,却不可能阻得了你一世。我现在问你一句话,我的话你还听不听?”

白信道:“师父的话,徒儿永远记在心里。只后悔当年徒儿一时鲁莽,背叛师门,做了一个不义不孝之人。”

肖英杰道:“那好,我现在命令你,决不能伤了自己的性命,你要好好活下去,将你儿子养大成人,将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能做得到么?”

白信迟疑道:“这——”肖英杰出手解了他的穴道,说道:“接好了。”左手轻轻一推,将怀中的婴儿送到白信的面前。

白信伸手接住婴儿,那婴儿正在沉睡,小脸上还留着一丝笑容。白信心中一酸,抱着婴儿来到牡丹面前,只见牡丹脸色未变,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白信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滚落下来,滴在牡丹的脸上。

忽然,牡丹的双眼慢慢地睁开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低声对白信说道:“信哥,你不要哭,我没死。”

“轰”地一声,牡丹这一句轻声的话语,将白信震得如地动山摇一般,他静了静神,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猛地跪倒在肖英杰面前,说道:“多谢师父成全。”喜极而泣的脸上,一边是欢笑,一边却是泪水。

肖英杰淡淡地问道:“你们夫妻二人在生与死的边缘上走了一圈后,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么?”白信道:“师父的教诲,徒儿已经明白。徒儿这就携带妻子,退出江湖,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将儿子抚养成人。”

肖英杰道:“地方不用另找。当年你曾答应我,要在雪山之上呆够十年,你可还记得?”白信道:“徒儿明白师父的意思,徒儿现在就回到雪山之上,永生不再回中原。”

肖英杰道:“那倒不必。以后不可再随便发这样的誓言了,说出来容易,要做到却难得很。”白信道:“徒儿记下了。”肖英杰又道:“白信,没有得到的都是虚幻,珍惜你眼前拥有的吧。你妻子能毫不犹豫地替你赴死,你可不要再辜负了她。”

白信回头看了一眼牡丹,说道:“师父您放心,徒儿不会再犯傻。”那语气与神态,仿佛是突然间卸下一副重担一样,轻松而愉快。肖英杰道:“那就好,你回雪山后,好好收拾一下,估计屋前的迎春花,也快开了。”

白信答应着,扶起牡丹,二人抱着孩子,给肖英杰磕了三个头,然后相互搀扶着,渐渐远去,消失在树林之中。

看着白信与牡丹二人的背影,梁若青忽觉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忽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与白信斗智斗力,好几年时间,虽然彼此对双方恨之入骨,但此时白信猛然离去,而且以后极有可能不再相见,梁若青竟觉得有些舍不得。

肖英杰道:“老夫也该走了,山洞中的诸位英雄,就由你们二位去救出来吧。只是有一点,要麻烦二位了,等诸位英雄出来后,请替我那劣徒掩盖一下罪行。”无相与梁若青应着,肖英杰哈哈一笑,纵身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无相道:“青儿,咱们怎么才能救出山洞中被困的诸位前辈英雄,你可有主意?”梁若青道:“在我被困的石室外面,有一条隧道直通下面山洞,咱们只需找一根长绳垂下去,就可以将他们救出来。”无相道:“好,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手。”

二人出了树林,到附近的村庄里找了些粗绳接在一起,足有二十几丈,梁若青道:“足够了。”二人背着绳子回到树洞前,梁若青伐了一株碗口粗的大树,削头去尾,只留下中间一段树干,与无相一起进了树洞,将树干横放在隧道尽头的石洞口上,把绳子在树干上栓牢,无相守着树干,以防有人进来破坏,梁若青背着绳子,拿着火把,慢慢地钻进下面的隧道,一边走一边放绳子,不多时便走完横行的隧道,来到竖直的石洞前。

忽然,梁若青愣住了,心中微微一凛。

原来那个梁若青爬上来时畅通无阻的竖直的石洞,现在不知为什么,竟被一个圆形的石球堵住了。那石球正卡在上下必经之处,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把石球搬开,要想从此处上下绝无可能。但要搬开这重达几百斤的石球,仅凭梁若青一个人的力量,无异于白日做梦。怎么办?

梁若青将绳子放在地下,将火把插在洞壁的缝隙之中,坐在地上想着对策。可是均不可行。

这石球是谁堵上的呢?梁若青在心中默默地思索着。嫌疑最大的是当然是白信,白信费尽心思,欲将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一网打尽,发现这个洞口后,将其堵起来,以防已被困在洞里的江湖英豪逃脱,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问题是当时梁若青被困的石室门口也被堵着,白信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呢?而且在那四五天的时间里,梁若青被困在石室之中,心中一片清明,也没听到过附近有什么声响。难道——

忽然,一个奇怪的想法浮现在梁若青的心头:这石球,原来是梁若青自己的杰作。

当白信受肖英杰逼迫,不得不放出梁若青之时,他拉动机关,将堵住梁若青所居石室的巨石搬开,但最后一块因卡在洞口,白信也无能为力,所以是由梁若青从里面推开的,这块巨石本是圆形的,经梁若青凌厉无比的掌力推开后,便顺着隧道一路滚动,直到最后掉入这竖直的石洞之中,卡在了洞口上。

怎么办?待梁若青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后,不禁心中生出一丝丝的愧疚来。自己生出来的麻烦,便由自己来处理掉,否则自己岂不成了白信的同党?若没有别的办法,便只能试一试来硬的。忽然间,梁若青豪气冲天,拨出合欢长剑,内力暗运,大喝一声,冲天而起,直向那石球劈去。

当的一声,灰尘四起,梁若青右手虎口被震得发麻,长剑几乎脱手而飞。待灰尘散尽,梁若青发现那石球已被自己劈为两半,其中一半已微微下沉。梁若青心中暗喜,立稳脚步,用了十分的内力,一招“春阳催青”猛地击在下沉的半个石球上,只听一声巨响,那半个石球滚落下去,接着另一半石球也掉了下去。

梁若青先将绳子放了下去,自己手执火把跟着跳下,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半圆石球,梁若青感觉有些吃惊:那石球虽然躺在地上不起眼,但直径足有五六尺,合欢剑再锋利,即使加是自己的内力,也不可能劈开此石球。但现在,石球静静地躺在地上,向他说明刚才的事情是真的发生过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梁若青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几天时间之中,他竟然因祸得福,收获多多。

当梁若青被白信困在石室之时,百无聊赖,便以练功为消遣。当时的他,练功没有目的,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再加上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的打扰,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因此,他练功特别专心,效果也特别好。在此处练功,一天的效果能顶在别处十天,甚至一个月的效果。不知不觉间,他的功力有了一个极大的提升,再加上刚才心里着急救人,故而能将自己的内力发挥到了极致,一剑劈开那巨大的石球。

梁若青拉了拉绳子,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离开石球,向洞里走去,边走边喊道:“有人么?各位前辈,我是梁若青,来救你们来了。”但却没有任何回音。梁若青越走越担心,害怕这几天当中,因为没有食物,众人早已饿死,或是因为相互争斗,而自相残杀。

又走了一会儿,忽听有一个声音低低地回话:“我们在这里,梁大侠,你要小心,这里有好多毒蛇。”

梁若青心中一凛,忽然想起白信曾说过,他在山洞里放了上千条毒蛇。梁若青拨剑在手,小心地向里走,不时便会遇到一两条毒蛇,合欢剑锋利无比,要杀几条毒蛇自不在话下,但梁若青心中却越来越发毛。到最后,待梁若青走到中间大石室,借着火把光亮看清楚形势之时,不禁吃了一惊。

地下满满地爬着一层毒蛇,有的在地上游荡,有的高举着头向中间示威,群蛇中间有七八个人盘腿坐在地上,面朝外,围成了一个小圈子,手里拿着兵器,不时将进攻到面前的毒蛇杀死,圈子中间有几个人躺在地上,生死不明。还有一个坐着的,正将一条绳子状的食物放在嘴里嚼着。待梁若青看清楚他所吃的食物时,不禁有些反胃,原来那人所吃的,却是半条毒蛇。

当梁若青看清楚形势后,心中不由得佩服至极。原来,当群雄被困后,经过最初的小规模混乱,便由武林盟主华凌元出面,迅速稳定了秩序。众人实行了分工,有找水的,有找食物的,有找出路的,这山洞之中,有山泉流出来,因此饮水易找,食物难寻。经过几天的忍饥挨饿后,有人忽然发现了毒蛇,众人便以蛇肉为食物。虽然毒蛇数量众多,但面对这群有兵器在手的、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自不会造成多大伤害。华凌元将众人分成两拔,一拔坐在外面,组成一个小圈子守护众人安全,另一拔呆在中间,或休息,或进餐,两拔轮流值班,一直支持到现在。白信也许没有想到,他将上千条毒蛇放在洞中,本想取了众人的性命,却无意中为众人提供了必要的食物。

梁若青看着地上的毒蛇,忽然灵机一动,脱下衣衫来,裹在长剑上,在火把上点着了,挥舞着冲进蛇群之中。毒蛇怕火,纷纷后退躲避,不多时,梁若青已冲到众人面前。

华凌元此时正坐在地上指挥着,看见梁若青冲了进来,问道:“梁大侠,可有出路?”梁若青道:“有出路,你们跟我走。”华凌元大声说道:“咱们都点着衣衫,跟着梁大侠冲了出去。”众人都脱下外衣,在梁若青手中的火把上点着了,梁若青冲在前面,众人在后面跟随着,挥舞着手里着火的衣衫,逼退袭上来的毒蛇,不多时已冲出蛇群,来到两半石球处。

众人将着火的衣衫扔在地上,暂时照明,梁若青手执火把,顺着绳子爬了上去,华凌元指挥着众人,顺势依次而上,华凌元走在最后。不多时,梁若青已将众人都带出了树洞。

在黑暗中呆久了,众人一出树洞,倒有些不适应,过了良久,才慢慢回过神来。云中龙一拍梁若青的肩膀,说道:“多谢梁大侠与无相大师的救命之恩,以后两位如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云中龙决不眨一下眼睛。”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过来表态,倒搞得梁若青与无相有些不好意思,一一回谢着。

华凌元道:“咱们被困了这几天,缺吃少喝的,既然出来了,就不要站在这里干聊了,下山找个地方,吃饱了喝足了,再说话不迟。”众人一阵高呼,一起下山找了家客栈,一连吃喝了三天。无相是出家人,酒荤不沾,只略略吃些素饭便住了口,梁若青便成为众人敬谢的对象,午饭你请,晚餐他请,梁若青将经过略略一说,众人情绪更高,一晃三天过去,梁若青已连醉了三天。虽然梁若青感觉很累,但心中甚是开心,因为经过此事,梁若青与众位江湖名士大侠,已结成生死之交。

到第四天早上,无相要求回少林寺,梁若青也要回百花谷,众人苦留不住,只得与二人分别。

梁若青与无相结伴同行了一天多时间,离开冀州地界后,无相要向南行,梁若青却向西走,二人在岔路口挥手分别。梁若青一路风餐露宿,只为早一日赶回百花谷。这一日,离百花谷已然不远,忽听远处有人喊叫“梁大哥”。梁若青向来路看去,只见一名少女一边向他招手,一边急速迎面向他奔来,但未到梁若青面前,却忽然昏倒在地上。

梁若青大惊,纵身冲上去扶住那少女,只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原来那昏倒的少女,却是曾与他一起到少林寺赴会的百花教女弟子水清。

梁若青将一股内力输进水清体内,不多时,水清悠悠醒来,待她看清楚梁若青的面目后,忽然泪如雨下。

梁若青急问道:“水清妹子,发生什么事情了?”水清泣道:“梁大哥,百花谷,被人灭了。”

就在梁若青被白信困在那小小的石室之中的这五六天时间里,百花谷已惨遭灭顶之灾。

自冷月师太与梁若青率领百名女弟子离开百花谷、远赴少林寺后,雪君便呆在谷中休养。谷中的生活本就简单,一切都井然有序,并没有因雪君的回来而有所变化,因此雪君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每日里只是与于婆婆、寒梅师太或者其它人一起,聊聊天,练练功,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在独自一人时,雪君会偶尔想起梁若青,心头生出一丝温暖与甜蜜。

这一日雪君在于婆婆房中聊天,不觉天已黄昏,雪君正欲起身告辞,忽听外面有人来报:有二十几个人正在谷口城墙下求见教主。雪君正闹胎动,身体不太舒服,便委托于婆婆去看一下。于婆婆带着乐菊来到谷口城头上,只见城门口有二十几个人,手执兵刃,清一色的玄甲军服饰,围着一辆马车而站立。为首的一人身材胖大,手执一柄狼牙棒。于婆婆从守城的弟子口中得知,那为首之人名叫常何。

常何本是梁若青所收的弟子,虽然梁若青从没有教授过他武功,但在玄武门变故之前,曾是玄甲军重要将领,曾统帅部分玄甲军将士,奉命镇守太子宫与玄武门,因此百花谷中认识他的人不少。于婆婆未见过常何,但听过常何的名字,知道他曾为了利益投靠了李世民,间接导致了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被杀,因此百花谷中诸人对他都没有好印象。于婆婆站在城头上,冷冷地问道:“常何,你真的是梁大侠的徒弟么?你来作什么?”

常何微一行礼,说道:“师父收我之时,有很多证人在场,前辈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来问个明白。我今天来百花谷,是有要事求见师娘,也就是百花教教主。麻烦前辈通报一声。”于婆婆道:“教主不方便出来见你,有事与我说就行。”常何道:“既然如此,就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这次来,是想请师娘收留我们。”

“让你师娘收留你们?”于婆婆心里忽然怪怪的,但到底为什么,却说一上来,随口问了一句。常何君道:“正是。”于婆婆正要再问,旁边乐菊骂道:“听说你背叛了太子,投靠了李世民,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怎么会来投奔百花谷?莫不是想赚开城门,消灭我们百花教的吧。”乐菊虽然外表温柔,但性如烈火,嫉恶如仇,自雪君接任百花教教主之位后,乐菊便一直辅助于婆婆处理教中事务,与于婆婆情同母女,说话也很随便。

常何苦笑了一声,说道:“姐姐说笑了,我投靠李世民,是被迫的。我们常家在江南家大业大,李世民以灭族来要挟我,我也没有办法。而且,我投靠李世民后,一直对太子念念不忘,对李世民难免有些阳奉阴违,李世民才最终罢了我的官,把我赶出了长安。”

乐菊道:“原来你是被罢了官,没有地方去了,才跑来百花谷投靠我们的。”

常何脸色微变,怅然说道:“正是如此,百花谷愿不愿意收留我们,还请姐姐通报一声师娘。”

乐菊看了看于婆婆,虽然她伶牙俐齿,敢抢于婆婆的话说,但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由于婆婆来做。于婆婆看了看常何身后跟着的二十几个人,稍一思索,低声对乐菊说道:“常何虽然犯过错,但依然是梁大侠的徒弟,该如何处理他,是梁大侠的事情,我们说了不算。后面那些玄甲军的兄弟们,也曾经与我们教中很多人交情深厚,如果我们贸然拒绝了他们,将来再见面也不好说话。况且现在天色已晚,让他们留在外面过夜,也不太近情理。教主不太方便出来见他们,我们先放他们进来,领他们去见教主,留与不留,都由教主来决定,你说怎么样?”

乐菊点头同意,说道:“我看可以。他们只有二十几个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于婆婆点了点头,高声说道:“常将军,我先放你们进城来,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带你们去见教主,留与不留你们,全凭教主来作决定,如何?”

常何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

于婆婆命令守城的弟子开了城门,常何带领手下赶着马车,慢慢地进了城门。待众人走进城门洞中、四名教中弟子关闭了城门后,常何忽然转回身来,轮起狼牙棒,将那拉车的马头,砸得稀烂,那马连半声惨叫也未发出,便已倒地毙命。几乎同时,常何身后四名士兵突然拔出腰刀,猛地砍向关闭城门的那四名百花教弟子。那四名弟子武功本也不弱,但不知怎的,此时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眨眼之间,早已身首两处。

站在城门洞口还有七八名百花教弟子,离常何他们较远。突发的事件让他们措手不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暗器已向他们射来,力道之大,准头之好,竟不亚于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刹那间七八名弟子已倒在地上,只有距离最远的一名弟子反应较快,大叫了一声,但叫声只喊出半截,一只长箭已射中他的咽喉。

常何一声短啸,二十几名士兵将手中的火把扔到马车上,随即奔出城门洞,朝百花谷中疾奔而去。

此时,于婆婆与乐菊尚未从城墙上走下来,听到下面的惨叫,二人心中顿感不祥,急忙一跃而下,待看见地上众弟子的尸首及疾奔而去的常何等人,二人心中怒不可遏,于婆婆道:“追,格杀勿论。”随即一声长啸,悠悠不绝。

离城门不远处,驻扎着大约百名教中女弟子,皆是武功较高之人,今日值班的首领,正是天雷堂堂主紫杏。此时天色已晚,众女弟子刚刚用过晚饭,正在营帐中休息,忽然听到于婆婆的长啸声,知道谷口出了大事,紫杏大喊一声,众人抄起武器、出帐列队,正遇上常何等人奔到跟前。紫杏见常何脸生,知道于婆婆的长啸必与此人有关,长剑一摆,喝道:“什么人?”

常何也不停步,也不搭话,挥舞着狼牙棒,直接冲向众女弟子,紫杏大怒,身子微蹲,长剑横削向常何的脚踝,常何跳起闪过,回身击了一棒,紫杏正欲躲闪,忽听身后一声巨响,似天崩地裂一般,刹那间将众人震得呆了,百花教女弟子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词语——“伏火粉”。

于婆婆与乐菊正疾奔间,忽听身后巨响,随即一股热浪自身后涌来,二人躲闪不及,被远远地抛了开去,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乐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腹中如刀绞一般疼痛,仿佛五脏六腑都已移了位置,知道自己受伤不轻。扭头看时,只见于婆婆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乐菊强忍疼痛,站起身来,走上前扶于婆婆坐起来,只见于婆婆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嘴角正流着一缕鲜血。乐菊心下大恸,哭喊道:“于婆婆,于婆婆。”

于婆婆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说道:“孩子,不要哭。我没事的,只是受了点伤。你快扶我起来,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乐菊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高大雄伟的谷口城门楼,已然坍塌,变成一片废墟。城外不远处,人声喊叫,马鸣啾啾,似是有千军万马正向百花谷袭来。

乐菊急道:“于婆婆,谷外有不少敌人杀进来了。”于婆婆道:“快去,通知寒梅师太,让她务必保护好教主。”乐菊道:“那你——”于婆婆怒道:“什么时候了,还管我?我受伤不轻,与你同行只会拖累你。”

乐菊知道于婆婆所言非虚,奋力将她拖到一块巨石后面,说道:“婆婆,你自己保重,我去了。”于婆婆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待乐菊走后,于婆婆浑浊的双目之中,流出两行清泪。

过不多时,从谷口城门的废墟上,涌进黑压压一批人来。每个人都身披铠甲,手执利刃,一看便知是朝廷正规军。于婆婆坐在巨石后面,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从自己面前走过,心中越来越绝望。据她估计,这次朝廷出去的军队,至少有上万人之多。百花教中有作战能力的,只有三千人左右,而且又是仓促应战,人数占劣势,准备又不足,这仗怎么打?百花教还能保住么?

“百花仙子,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一下百花教,保佑一下雪君这孩子吧。”于婆婆暗暗地祈祷着,胸口忽然一阵疼痛,不由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里还有一个活的。”有十几个唐军士兵听见声音,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似是名将领,低头看了看于婆婆,呸了一声,说道:“可惜是个老太太,没意思,一刀杀了算了。”旁边一名士兵闻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看着那即将落下的长刀,于婆婆已无力躲闪,她微微一笑,眼睛转向别处,看了看夜色中的百花谷,眼神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眷念,也充满了对百花谷前途的担忧。那个小小的百花谷,是她曾经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有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情缘。三十年前,她与百花仙子花如冰结识,从残暴的官兵手中救下了一位因进谏劝阻皇帝、而被满门抄斩的正直大臣的家眷,后为躲避官府的追杀,一起来到这偏僻的百花谷,开宗立教。自己后半生的心血,都花在这百花教的事务上了。如今,自己死在谷中,虽不得全尸,微有遗憾,但也算得上是叶落归根;况且自己已年近七旬,高寿而丧,也可算得上无憾了。

面前那士兵的长刀猛地劈下,于婆婆轻轻闭上了眼睛。

忽听一声惨叫,一股腥腥的热热的鲜血洒到于婆婆的脸上,紧接着又有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来,于婆婆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站着几十名百花教女弟子,为首的正是冷月师太。

冷月师太自与梁若青分别后,率领众女弟子日夜兼程,初进谷口,正遇上官兵突袭百花谷,于婆婆遇难受辱,冷月师太气愤难当,出手刹那间便将十几名官兵杀死。于婆婆道:“冷月妹子,你回来得正好,赶快去保护教主,务必要保住百花教。”

冷月师太道:“老姐姐放心,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护得教主与百花教周全。”回头留下两名女弟子,将于婆婆抱至安静处休息。冷月师太率领其余众人,悄悄地向谷中进发。

正行间,冷月师太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水清喊到面前,说道:“水清,今日官兵大举进攻,百花教处于危难之中,每一个百花教弟子,都有义务去参加战斗,我一定要去保护教主,但眼前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我们胜算不大,百花谷结果可能很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做得到么?”

水清坚定地说道:“师太吩咐便是,水清虽然年轻,但也不怕死。”

冷月师太道:“我不是让你去死。我想让你尽快秘密赶回少林寺,将今天谷中所发生的一切,告诉梁大侠。如果百花谷真的被灭了门,就让梁大侠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

水清急道:“婆婆,我要参加战斗,为保卫百花教而战,这个任务,你还是安排别人去吧。”

冷月师太怒道:“胡说,今日情形,敌众我寡,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不少。所以,你参不参加战斗,对结果影响不大。但这个任务,却是最重要的,我们都不怕死,但绝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要让全武林同道都知道,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水清眼中含泪,说道:“弟子明白,弟子这就赶回少林寺。只是——,只是,你们要保重。”

冷月师太抚摸着水清的脸庞,说道:“傻孩子,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去就行了。路上一定要小心。”

水清一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好,我保证完成任务。”转身离去。

冷月师太看着水清远去的背影,不禁眼眶内有些发热,她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但此情此景,却也让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她不知道,此去一别,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水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冷月师太一转身,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命令众人继续前行。奇怪的是,众人沿途并未发现大规模战斗的场景,只是不时发现有倒毙的尸体,有教中男女弟子的,更多的却是官兵的。看来官军虽是突袭,却未占到多大便宜。百花谷中防备森严,教中男女弟子曾身经百战、武功极高,虽然人数占劣势,但熟悉百花谷中地形,占据地利优势。因此虽然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却打了个势均力敌,百花教还略占上风。

冷月师太率领手下弟子,悄然前行,不多时来到议事大厅外,依然未见大规模打斗的场面。

“难道战斗已经结束?百花教已经被灭了?”冷月师太心里想着,略一思索便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百花教众弟子全被杀光有可能,但现在问题是连活着的官兵也未发现一个,这便有些蹊跷。

百花谷南北狭长,沿着温心河两岸分布。冷月师太等人又行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前面有呼叫声,冷月师太低声道:“姐妹们,准备战斗。”众人精神一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不多时,只见河边的一片平地上,有十几名百花教女弟子被围在中间,外面有五六十名官兵,围住她们斗得正激烈,不远处还有二十几名官兵,手执火把,仿佛在看热闹。虽然离得还远,但冷月师太内力深厚,一眼便看清了那中间被围的诸人,为首的正是寒梅师太,另一个武功较高的少女,却是蓝冰。

冷月师太低声吩咐了几句,众人以荒草为掩护,借着夜色悄悄地溜到官兵身后,猛地发起了攻击。以众打寡,又是突袭,更兼冷月师太手下这百名弟子,皆是百花教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因此没用多长时间,便已将七八十名官兵全部消灭。

寒梅师太长长地喘了几口气,问道:“你们从外面来的,还是从里面来的?”冷月师太道:“我们刚从少林寺回来。教主她们在哪里?”寒梅师太道:“刚才官兵攻了进来,因众寡悬殊,所以教主率人退到心源洞去了。”

“到心源洞去了?”冷月师太心中一凛,看来形势真得不妙。

心源洞是百花谷的尽头,也是谷中温心河的源头所在,此处有一个不大的山洞,温心河便是从山洞中流出来的,因山洞中气温受外界影响较小,故而温心河一年四季温度几乎不变。雪君接任教主后,特别是玄武门事变后,雪君担心官兵来袭,故而让人在心源洞中、河流两侧的石壁上开凿了不少的小山洞,用来储存粮食或住人,这些山洞密密麻麻、而且有些还连通着,是一个极其理想的避战之地。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因常年难以见到阳光,故而洞内甚是黑暗。

冷月师太等人稍作休息,继续前行,不多时已到心源洞外。心源洞外不远处,密密麻麻在站满了官兵,对面是一小簇百花教弟子,男男女女共约有几百人,他们身后的河面上,漂荡着几条小船,船上也有百花教弟子,双方正对峙着,却没有战斗,一名唐将正在阵前说着什么,看样子象是在劝降。

“擒贼先擒王。”冷月师太与寒梅师太二人心意相通,相对点了一下头,然后挺剑悄悄地向那名唐将身后掩去。

这次率军攻入百花谷的,乃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名叫李君贤。他是李世民的族弟,为人八面玲珑、善解人意,而且军事才能也相当强,曾在灭隋兴唐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因此深受李世民的器重。这次率军攻灭百花教,临走之时,李世民曾秘密给他提了三个要求:第一,务必把雪君活着带回长安,不能有丝毫伤害。第二,对百花教女弟子,不能大开杀戒,能劝降则一定劝降,能活捉则活捉。第三,如果遇到梁若青,格杀勿论。

李君贤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朝廷上下曾传言,李世民对雪君一直念念不忘,连选秦王妃、也就是现在的长孙皇后,也要选一个与雪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李世民这一次的三个要求,明确无误地表明了他的心思。因此,李君贤攻入百花谷后,不敢纵容士兵过分杀戮,经过了大半夜的战斗,虽然官兵伤亡惨重,但百花教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是原玄甲军的男教徒,已伤亡近半。如果再斗下去,势必两败俱伤,这是李君贤所不愿看到的。因此,他命令士兵暂且停手,自己亲自来到阵前,向雪君劝降。

雪君此时正在闹胎动,腹中疼痛难忍,因此李君贤的话,她一句也未听进去。紫杏守在她身边,问道:“教主,你感觉如何?”雪君道:“我腹中疼得厉害,你去替我回了话,就说我们不会投降的。”

紫杏应了一声,走出阵列,高声喊道:“这位将军,请不用再说了。我家教主说了,我们百花谷虽然大多是女流之辈,但也决不会受制于人,你若真为我们考虑,就率军撤出百花谷,还我们一个自由平静的生活,否则,我们必定与你们周旋到底,虽九死而无悔。”

李君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百花谷既然地处大唐境内,就是大唐的子民,理应接受大唐朝廷的管辖,服从大唐皇帝的命令。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和朝廷作对,后果会是什么。”

紫杏道:“我们这些人,在这谷中生活得很好,从来不去欺负别人,甚至连谷口都不太出去,难道我们这样与世无争,朝廷也不肯放过我们、非要与我们斗一个鱼死网破么?你就不怕消息传出去,引起整个武林与朝廷间的对抗么?”

李君贤不禁默然。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次进攻百花谷,根本就是师出无名。如果自己一味强攻,最终灭掉百花教,造成武林人士的不满,轻者自己会成为武林人士暗杀的对象,重者真有可能造成整个武林的集体反叛。如果真是那样,朝廷的损失可就太大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有谏官进谏,指责朝廷的政策不当,自己也会被皇帝当成替罪羊而处死。但如果自己现在撤兵,又会被扣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到最后也难免一死。怎么办?

正在李君贤犹豫不决之际,忽听身后大军之中,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两个黑影如大鹏鸟一般,直向自己飞来,手中长剑在火把的照映下,闪着瘆人的寒光。李君贤心中一凛,喊道:“黄河地煞龙,快来帮忙。”

冷月师太与寒梅师太身在半空,听见“黄河地煞龙”的名号,心中不觉一动。据武林中传说,黄河地煞龙原是生活在黄河上的一群恶贼,共有七十多人,因此便以七十二地煞为号,称“黄河地煞龙”。他们日常打家劫舍,生性凶残,以船代步,来去无踪,且没有江湖人士应有的底线。一般强盗贼人,都有自己作案的标准,或劫财不杀人,或劫色不伤生,等等。但黄河地煞龙从来不管这些,只要他们看中的,从来不会中途放手,而且所有见过他们的人,一定会被杀死灭口,因此尽管他们作案无数,却从来没有人认识他们。听说大唐初立之时,朝廷也曾多次派兵围剿他们,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曾经有一段时间,江湖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踪迹,却不料今夜竟在百花谷中遇见了。

冷月师太与寒梅师太两柄长剑,直向李君贤刺去,眼看唐军大将李君贤就要丧身于此,忽然冷月师太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向自己左侧袭来,中间还夹杂着一股腥臭之气,冷月师太不敢怠慢,侧身闪过,纵身跃到李君贤面前,这时寒梅师太也奔了过来,二人并肩而立,仔细看时,只见李君贤身后站着高高矮矮的十几个人,都是玄甲军服饰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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