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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若青一愣,说道:“这我却没听说过,不过我认为我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侯进侯老爷子你也见过,虽然生性有些怪异,但决不是一个残忍之人,如果金身蛇之子确是死在他手里,那也一定是金身蛇之子有错在先。”

红豆道:“江湖上很多事情,本身就说不明白的。况且,现在事情已过去二十年了,后果已经铸成,即使咱们讨论清楚了,也没多大意义,是不是?”

梁若青道:“你说得对,咱们不讨论这个了,——金身蛇强迫你拜师后,传给了你什么武功和毒术?你的蛇肉做得很香,是不是他传授给你的?”红豆笑道:“你还真说对了,我之所以吃蛇肉,正是受了师父的影响,我拜师后,在冰窖之中.共呆了两天时间,师父把他毕生的武功与毒术都传了给我,在那两天时间里,我们二人便以蛇肉为生。”

梁若青虽没见过金身蛇,但曾听玄天叟提及过二人相斗时的情景,玄天叟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敌手,但却在金身蛇手下受了重伤,因此梁若青心中对金身蛇半是恨之入骨,半是神秘难测。如今听红豆说已得了金身蛇毕生真传,心中顿生好奇之心,说道:“你将学来的功夫演示一遍,给我看看好不好?”

红豆摇头道:“我虽得了师父的真传,却不能演示。”梁若青奇怪地问道:“那是为什么?你师父不许你对外人演示么?”红豆道:“因为我根本没学过他的武功与毒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慢慢地打开,里面是一摞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

梁若青顿时醒悟过来,说道:“你师父只是将自己的武功与毒术写在纸上,传了给你,对不对?”红豆道:“是呀,我这么笨,而且只在冰窖中呆了两天,能学到什么。”

梁若青呆呆地看着红豆手中的油纸包,久久不语。红豆将油纸包递了过去,说道:“你不是要看么,就尽情地看吧。”

梁若青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看了,你收起来吧,你师父把独门功夫传了给你,我看了岂不是陷你于不义。”红豆笑道:“没事的,这里又没有别人,而且这些功夫可能也不太适合我,我也不想学它。”梁若青道:“那也不行。你如果不想学,以后可以找个传人,金身蛇虽然很坏,但他的功夫一定不得了,如果在你手里就此失传,可是江湖上的一大损失。”红豆道:“那我就传了给你吧,你的功夫这么好,如果再学点用毒解毒之术,一定会天下无故的。”梁若青道:“金身蛇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功夫我死也不学。”

“你不学,我来学。”忽然一个声音从梁若青背后传来,梁若青一惊,左手顺势将红豆拉到身后,右手护在胸前,转身向来人看去,只见一个人肩上扛着一只死鹿,手里提两只皮囊,疾步向二人走来。

“侯伯伯。”梁若青认清来人后,大喜过望,急忙赶上前去行礼。

来人正是妙手金蛇侯进。

梁若青行完礼,忽然想起花萝与玄天叟,心下悲伤,不由得双泪直流,泣道:“侯伯伯,我师父和三师伯——”侯进打断他的哭声,说道:“我猜到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我带来了这里最有名的李渡老酒,还顺手牵了一头鹿,就让红豆小姑娘给咱们烤一下,咱们爷两个好好地喝一杯。”转身对红豆道:“红豆,你说好不好?”红豆笑道:“古人曾说顺手牵羊,老爷子则是顺手牵鹿,可比古人潇洒多了。只是我的手艺不太好,怕白白地浪费了这头好鹿。”

侯进道:“你莫谦虚,你的手艺可是天下一流,那一天我的口水——”忽觉说漏了嘴,忙停住了嘴,红豆感到奇怪,问道:“哪一天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侯进笑道:“没什么事,你去烤鹿吧,烤完了咱们一起喝酒。”

红豆将鹿拿到湖边,剖洗干净,架在火堆上翻烤着。梁若青问道:“侯伯伯,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侯进道:“我来了两三天了,前天?还是大前天?对,是前天,我在这湖边看到了红豆小姑娘的身影,知道你肯定也在这里,所以就赶来了。”

梁若青感到奇怪,说道:“你前天就看到我们了,怎么今天才来到?”侯进讪讪地笑道:“我闻着红豆小姑娘烤的肉很香,白吃不太好,所以才去买了点酒来。”梁若青恍然大悟,笑道:“侯伯伯做得对,空着手走亲戚家,总不太好。”

侯进看了看在不远处忙碌的红豆,低声问道:“你师父师伯的事,你说给我听听。”梁若青叹了口气,将事情的经过大体说了一遍,不知不觉间又是泪流满面。

侯进劝了他一通,说道:“其实,我当日将一对凤蝶送回龙雾谷后,在来不来江南的问题上,也是犹豫了好久。二弟与我是生死之交,情义深重,我应该来送他一程,但见了却又不知如何面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这样也好,这宽阔清凉的湖水,正是他们的长眠之所。他夫妻二人皆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死法也自然不能与普通人一样。”

二人正说着话,忽觉一阵香气袭来,侯进道:“我赶了半天路,肚子也饿了,走,咱们去喝酒吃肉,边吃边聊。”二人走到火堆边,红豆已将鹿肉烤得外焦里嫩,恰到好处。侯进赞道:“红豆,你的手艺真好,将来不知是哪个有福气的男人烧了高香,娶了你作老婆。”红豆脸色一红,却不经意地望了梁若青一眼,说道:“老爷子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侯进哈哈大笑。

三人说说笑笑,吃喝完毕,侯进道:“红豆,你将金身老蛇传给你的毒术,给我瞧瞧行不行?”红豆迟疑未答,梁若青道:“侯伯伯,这样不太好吧,你们两家的用毒之术,在江湖上双雄并立,如果事情传将出去,恐怕会引起别人的笑话。”侯进一瞪眼,说道:“咱们这里就三个人,你们不说出去,谁会知道?况且,我也不是白看,我是有奖励的。”梁若青看了红豆一眼,问道:“是什么奖励?”

侯进直直地盯着梁若青,说道:“我可以把东海金蛇岛从不外传的独门用毒解毒之术,也一并传了给她。”

梁若青一愣,随即心跳如狂。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宽阔无际的鄱阳湖面上,只有一叶扁舟。舟上一人,一马,一剑,梁若青站在扁舟之上,与侯进和红豆揖手告别。

在红豆同意将金身蛇所传的毒术手稿借给侯进阅读后,侯进也依照约定,将自己毕生所学的用毒解毒之术传给了红豆。此时梁若青内伤已经痊愈,要赶去九江接收岳灵衣的骨灰、并送往庐山安葬,红豆想与梁若青同行,但侯进却要求她在原地等候梁若青,并趁机修习毒术。梁若青只得带着合欢剑与无影驹,孤身前往九江。

来到岸边,梁若青下了船,远远地已望见九江城。梁若青骑着无影驹,信马由缰,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慢慢地向九江城而行。

九江城地处长江与鄱阳湖的汇合处,扼鄱阳湖进出长江的咽喉,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但自大唐一统天下以来,干戈停息,百姓安居乐业,九江也如全国其它地区的城市一样,已几乎没有了任何战争的味道,守门的士兵,懒懒散散地站在城门口,三五成堆地聊着天,对过往的行人理也不理一眼。

梁若青牵着无影驹,刚进了城门,忽然从路边跑过一名绿衣少女来,一把拉住马缰,说道:“梁大侠,我们可等到你了。”梁若青一愣,随即认出这红衣少女是百花教中弟子,名叫绿英,二人曾在百花谷中有一面之缘。梁若青微一思索,便明白其中原由,笑道:“原来是绿英姐姐,辛苦你了。就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么?”绿英道:“我们来了五个人,我们四人分别在四个城门处等你,水清姐姐在望湖楼客栈守着。”梁若青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先将她们召唤回来,一同回客栈休息吧。”绿英笑道:“这倒不用,你长途跋涉,必定辛苦得很。你先回客栈,我去唤她们回来便是。”梁若青知道绿英虽外表柔弱,性格却极为刚硬,她一旦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更改,便笑道:“好,我先回客栈,你去唤她们回来。”将手中马缰递给绿英,说道:“你骑我的马去吧。”绿英连忙摆手,说道:“不用,路也不远,我走着去就行。”梁若青将马缰塞进她手中,说道:“有四个城门呢,路可不近。我骑了一路马了,也想走走活动一下身体。”绿英拗不过他,接过马缰道:“好吧,我这就去。”说明白了水清的住处,上马而去。

梁若青踱步而行,不多时来到望湖楼客栈,径直找到水清的房间,敲了敲门,水清开了门,见了梁若青,微微吃了一惊,微笑着将梁若青迎进房间,梁若青道:“你现在教中事务繁忙,还为这点小事再跑一趟,真是难为你了。”水清道:“没什么辛苦的。岳老前辈也是我敬佩的前辈高人,为她跑一趟,应该的。”梁若青又问了些路上的遭遇,最后说道:“我想明天上庐山,你认为可以么?”水清道:“岳老前辈仙逝已久,是应该让她早日入土为安了。”梁若青道:“好,咱们明天便上庐山。”

二人正谈话间,绿英已带着其余三人回到客栈中,六人吃过晚饭,便早早地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梁若青将无影驹寄存在客栈之中,留下了些银两,叮嘱店主人细心照料,六人带着岳灵衣的骨灰,徒步而行,直向庐山而去。

经水溪位于庐山深处的双剑峰半腰,一条山溪流经一片平坦的山石,因南朝梁朝之时此地佛法盛行,有高僧在这片水下的山石之上刻下了一部《金刚经》,这条山溪便被叫做经水溪。梁若青等人顺着经水溪逆流而上,在当地猎户的指点下,找到了经水溪边的仙人洞,此洞内部甚为宽阔,但并不太深,在荒草之中,零星地散落着一些残存的木制家具和已经锈迹斑斑的铁制物品,仿佛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梁若青在洞中转了两圏,忽然醒悟过来:岳灵衣夫妻二人以前曾经在这里住过,所以她才会在临死之时要求将自己埋葬在此地,可见她对生活在这里的那一段时光,是极其怀念的,以至于终生都念念不忘。

梁若青又在洞中仔细地看了看,试图从中找到一些与岳灵衣和薛浩有关的线索,但时间的流逝,早已将洞中的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梁若青转了几圈,也未见任何有意义的东西,略带失望地走出洞来。水清问道:“梁大哥,咱们将岳老前辈葬在哪里?你想好了么。”梁若青道:“这里岩石坚硬,恐怕不好造穴,我看那边有一片树林,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六人走了过去,发现这片树林并不太大,只有约五六十亩地的方圆,周围是些高高矮矮的灌木丛。梁若青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戳了戳,说道:“这里还比较松软,我们便将二师伯葬在这里吧。”

六人一起努力,不多时便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土坑,梁若青到附近用合欢剑伐了一棵大树,制成了一个六尺长短的棺材,然后打开盛放岳灵衣骨灰的皮囊,取出岳灵衣的遗书放入怀中,将岳灵衣的骨灰撒进棺材之中,水清等人到附近采了些鲜花,一同放进棺材中,然后将棺材葬入土坑中填埋起来,上面堆成一个半人高的坟茔。梁若青用剩下的树干做了一块木碑,上面用剑刻下“女侠岳灵衣之墓”七个大字。

绿英等人将带来的酒肉摆在岳灵衣墓前,点上香与纸钱,默祝岳灵衣入土为安、早日转世。

祭扫完毕,水清问道:“梁大哥,事情已经办完,你要跟我们一起回百花谷么?”梁若青道:“我想在这里再留几天。薛艺大哥与我情同手足,他现在不在这里,我理应替他为二师伯守墓。”水清道:“要多长时间?”梁若青道:“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最少要七天吧。”水清道:“可是,寒梅师太曾经要求我,找到你并陪你将岳老前辈安葬后,立即赶回百花谷,一天也不能耽搁的。”梁若青道:“你们先走吧,等我守墓结束后,再作打算。”水清道:“好,我们先回百花谷等你。”五人将仙人洞略加收拾,以给梁若青作暂时栖身之用,将随身带来的酒肉纸钱等东西放在洞中,随后与梁若青告别而去。

梁若青送走了水清等人,左右无事,便在仙人洞附近转了转,顺手打了一头野山羊,回到仙人洞中烤熟,吃喝完毕,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饭后,梁若青带着些纸钱,来到小树林中祭拜岳灵衣,未到墓前,忽然吃了一惊,只见昨天众人刚修好的坟墓,不知为什么却一片狼藉,连木制的墓碑也从中断为了两截。

梁若青捡起半截墓碑,仔细地看了看,却发现断口处有明显的斧斫痕迹,显然不是野兽破坏,而是人力所为。这崇山深林之地竟然还有别人,这一发现让梁若青吃惊不小,他纵身在四周转了转,没发现任何线索,只得将岳灵衣的坟墓修好,并重新做了一块墓碑。

第三天,当梁若青再来到小树林中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怒气冲天,岳灵衣的坟墓再次被破坏,而且比昨天还厉害,木制的墓碑被拨了出来,断成了三截,散落在地上。梁若青一边收拾,一边猜想这可能是岳灵衣以前的仇敌所为,自己若不将事情处理好,等自己走了以后,岳灵衣极有可能会被人毁坟掘墓,甚至连骨灰也保不住。想到此处,梁若青心中打了一个寒战,决定守在这里,将毁坟之人捉住,以绝后患。

用过午餐,梁若青藏身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之上,一边练功一边观察树林中的情况。两个多时辰过去了,眼看太阳西斜,黑夜即将来临,林中竟还无任何动静。梁若青不觉有些奇怪:难道对手发现自己了?或是晚上才来?这里地处庐山深处,山深林茂,野兽众多,一般人又怎么敢黑夜独自外出?

“难道对手不是一个人?”一个念头闪现在梁若青的脑海中,他静了静神,正准备下树回仙人洞休息用餐,忽然远处树叶一阵响动,一个黑影疾速而来,看样子武功极高,竟不亚于江湖中的任何绝顶高手。梁若青凝神静气,准备动手。不多时那黑影已来到眼前,林中虽然光线阴暗,但梁若青居高临下,也看得清清楚楚,来人竟然是黄髯公。

岳灵衣的坟墓竟然是黄髯公所毁,梁若青心中吃了一惊,黄髯公的武功他是见过的,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这里地处深山之中,白日里都难得见着行人,如果自己贸然现身与黄髯公动手,一旦不敌,必然会丧身在这里,而且即使过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下落。但如果自己不现身,任由黄髯公胡作非为,岳灵衣的坟墓必定不保,岳灵衣也算一代武学宗师,死后还要受这种侮辱,自己作为她的后辈弟子,竟然不敢出头为她讨个公道,心中又于心何忍?

正在梁若青心中思索万千,拿不准是现身还是继续躲藏之时,黄髯公已来到树下,喝了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作什么?”梁若青一惊,知道黄髯公已发现自己行踪,与其再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忍辱偷生,不如现身放手一搏,轰轰烈烈地战死。想到此处,梁若青站起身来,准备跳下树来,忽听附近的树后传来一阵大笑声,那笑声虽然不是很大,但柔和中透着一股霸气,远远地传了开去,在山林间传回一阵阵地回音,震得已经回巢的鸟儿,一片片地飞起,在半空中鸣叫着。梁若青心中暗自震惊:“这人是谁,怎么内力如此深厚,恐怕就连三师伯玄天叟与师父花萝,也达不到这个程度。”

笑声未绝,从树后慢慢地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灰衣老者来,那老者个头不高,身材瘦弱,背有些佝偻,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步履也有些蹒跚,如果不是刚才那一阵笑声,谁也不会认为这老者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是一个绝顶高手。

黄髯公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那老者道:“老夫的名字,早就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至于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因为我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二十多年了。”

黄髯公眼光一冷,如果不是那老者刚才显露出的功夫,他极有可能早已一掌将那老者拍死,废话也不会多说一句。他轻轻地转动着脑袋,眼光左右地看了看,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的动静。忽然,他的眼光死死地盯在了岳灵衣的墓碑上,说道:“这是岳灵衣的坟墓?岳灵衣也算一代宗师,想不到死后竟葬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之中,无人知晓。你是他什么人?”那老者道:“我不认识她,不要把我与她牵扯在一起。这个无情的婊.子,害夫弃子,心肠毒辣,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害夫弃子,心肠毒辣”几个字传入梁若青的耳中,梁若青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灰衣老者,才是毁坏岳灵衣坟墓的凶手。至于黄髯公,很有可能是有事路过此处,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或许他只听说过岳灵衣的名号传闻,根本就没见过岳灵衣,更不会知道她的坟墓在哪里。

黄髯公道:“岳灵衣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倒听说过,二十年前她与丈夫薛浩夫妻联手,威震江南十余载,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女侠。你既然与她仇深似海,为何又允许她的坟墓放在这里,而不把它毁掉呢。”那老者道:“你说得不错,我来这里,也正是要毁掉这座坟墓,只是要等你走了以后。”黄髯公奇道:“那却为何?”那老者道:“我虽然武功平庸,却也年龄不小了,在你面前毁坏别人的坟墓,对我的名声不好。”

黄髯公死死在盯着那老者,心中犹豫不定,这老者虽然露了一手深厚的内力,但走起路来步履却极其沉重,似乎连普通人都不如,这与他的内力极不相称,难道竟是假装?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完全没有必要对着自己假装,况且如果他要隐藏武功,又何必一出场便显露出自己的内力水平?以这老者的武功内力,走路自不在话下,他却为何手拄木棍,一步一蹒跚?难道他竟是冲着自己来的?却又为何?疑点诸多,而黄髯公本是生性多疑之人,不由得他不作防备。黄髯公想了想,说道:“你即使不便出手,我便帮你一个忙,毁了这座坟墓,如何?”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向岳灵衣的坟墓靠了过去。

“你肯帮忙,出手毁了这座坟墓,真是太好了。”那老者道:“我这几天在生病,身体不太舒服,要不然,我早就将它毁了。”

此话一出,黄髯公心里更增疑虑,以那老者的内力武功,早已到了百病不侵的境界,他竟然会说自己生病了。黄髯公不知道那老者到底要作什么,只得假戏真做,一探真伪,说道:“好,你这个忙,我帮定了。”呼地一掌,将岳灵衣的墓碑,击得粉碎。

“住手。”梁若青再也忍耐不住,纵身从树上跃了起来,一记“寒阳舞雪”,直向黄髯公后背袭去。黄髯公虽然手拍墓碑,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梁若青的出现让他甚是吃惊,但眼睛却不离那老者左右,待梁若青的右掌离他后背不足三寸之时,忽地身体一闪,避开了梁若青这一掌,喝道:“梁若青,我正要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若青知道自己功力与他相差甚远,也不敢过分紧逼,况且岳灵衣墓碑已坏,再纠缠下去也不是明智之举,停住手说道:“黄髯公,你也算一代武林宗师,竟然毁人坟墓,不怕自毁名声么?”黄髯公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也不说话,一副局外人的模样。梁若青又对那老者道:“阁下也算前辈高人,却因为十几年前的恩怨,屡次来毁坏死人的坟墓,也不怕报应么?”那老者怒道:“你是什么人,与这坟中人是什么关系,敢来教训老夫?”言语中充满了霸气。梁若青傲然道:“我叫梁若青,是这坟中人的晚辈后人。”

那老者缓缓地说道:“我与这坟中人也曾关系至深至厚,但他却毁了我的一生,你说,我应不应该毁了她的坟墓。”梁若青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有过什么恩怨情仇,但斯人已逝,前辈就没有必要再作过多追究了吧。”那老者道:“你说得轻巧,换作是你,一生的幸福全毁在一个人手里,此时面对着仇人的坟墓,你能不再追究么?”梁若青道:“我能。”语气斩钉截铁。那老者一愣,说道:“你能,我却不能。”又向前走了一步,梁若青道:“如果老前辈一意孤行,晚辈虽然武功低微,也不得不动手了。”那老者道:“你敢对我动手?”梁若青道:“如果前辈执意毁坟,晚辈明知不敌,也要拼上一拼。”

那老者哈哈一笑,笑声中显示了他深厚无双的内力,梁若青的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心跳也随着加速起来。过了半盏茶功夫,梁若青忽然发现,那老者的笑声时快时慢,时高时低,而自己的心跳也随着笑声变化,时快时慢,时缓时促,梁若青不禁大惊,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非要死在这笑声下不可。他凝神聚力,稳住心跳,暗运“玄天心法”,将全身内力集中在右掌之上,呼地向那老者前胸击去。

梁若青这一击,知道自己肯定不敌,心中存了慷慨赴死、或是两败俱伤的决心,因此只是进攻,也不作防御。那老者也不作抵抗,电闪风驰之间,梁若青的右掌已拍在那老者的前胸上,刹时间,梁若青只感觉到一股强劲无比的内力向自己反击而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梁若青慢慢地爬起来,试了试自己的内力,觉得并无大碍,可能是那老者手下留情了。梁若青心中感激,抬头向那老者看去,忽然,他惊呆了。

那老者躺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武林高手的影子?

梁若青心中迟疑,说道:“前辈,你——”

“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从树林中传来:“薛浩师侄,二十年不见,你的武功怎么越发不济了。”

笑声未绝,从树林中飘出一名白衣老者,却是肖英杰。

梁若青急忙跑上前去行礼,说道:“弟子梁若青拜见师叔祖。”肖英杰将梁若青扶起,说道:“青儿,几个月不见,你的武功进步不小呀。”梁若青道:“师叔祖夸奖了。”回身扶起那老者,问道:“你真是我大师伯薛浩?”薛浩脸上现出无奈的神色,肖英杰哈哈一笑,说道:“他就是你大师伯薛浩,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高手,如假包换。”顿了顿,问道:“薛浩师侄,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一丝悔恨的神色在薛浩脸上一显而过,薛浩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师叔,承您老人家挂念了,弟子不才,一不小心被人挑断了手脚筋,才会变在这个样子。”

在场三人闻言大惊,薛浩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是武功天下第一,天下又有谁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手脚筋一举挑断?肖英杰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薛浩神情坦然,说道:“事已至此,我又何必欺骗师叔你呢?”肖英杰问道:“是谁干的?”薛浩道:“事情已过去多年,我已经忘记了。不说也罢。”

肖英杰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师侄,实不相瞒,我一次重回中原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你再比试一次,以雪二十年前的耻辱。谁知,天不遂不愿,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哎——”

黄髯公道:“事实虽是如此,但你们同门三代在此相聚,也算喜事一件。”他当日在百花谷外掳走雪君,本想用雪君作为诱饵,逼梁若青与自己合作,但等他回到五毒门,才知道红豆已被花萝带走。经过一番思索,他决定将雪君暂时留在五毒门中,自己孤身一人追上梁若青等人、寻回红豆。经过多方密探打听,他一路跟随梁若青的足迹南下,来到这庐山之中。就在他刚刚发现了梁若青的踪迹、现身要将梁若青捉住的时候,却不巧遇上了薛浩与肖英杰。虽然他与肖英杰素未蒙面,但薛浩的一声师叔、和肖英杰的一番话语,却让他暗自心惊,薛浩二十年前就是江湖第一人,肖英杰虽然败在他手里,但武功肯定也不会差,虽然薛浩已成废人,但旁边还有一个梁若青,梁若青的功力他是见过的,比起自己来虽然不如,但也算劲敌一个,如果肖英杰和梁若青联手,自己万万不敌。以今日形势看来,想抓住梁若青的想法恐怕是难以实现,如果拖延时间过长,即使没有性命之忧,恐怕也会徒受其辱。不如趁早脱身,再寻机会。想到这里,说道:“老夫恭喜你们了,老夫还有事要做,就不再奉陪了。”转身便走。

“慢着。”肖英杰忽然出声相阻,黄髯公一愣,停住脚步,问道:“阁下有何见教?”语气冷清,脸上也无表情。

肖英杰道:“我这次相隔二十年后重回中原,有两个主要的心愿,第一是与我师侄薛浩比武,阁下想必也看见了,因为我师侄筋脉俱废,我的这个愿望怕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所以我的第二个愿望,就烦请阁下帮我实现了。”

黄髯公哼了一声,说道:“我黄髯公虽然武功低微,但生平从不帮人,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脾气。不过,看阁下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又是远道而来,我便破例一次也无妨,你有什么愿望,说出来听听。”

肖英杰道:“我的第二个愿望,便是打败当今中原所有的武学高手,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

肖英杰此话一出,不仅是黄髯公吃了一惊,就连薛浩与梁若青也闻言大惊。黄髯公直直地盯着肖英杰,问道:“阁下要成为天下第一,尽管去找人决斗便是,又何必找到我的头上?你我素不相识,我甚至连你的名号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是你的对手?”肖英杰哈哈一笑,说道:“黄老掌门不必过谦。老夫名叫肖英杰,三十多年前离开中原,隐居西域,阁下不知老夫名号也属正常。不过,老夫初回中原之时,便已将中原武林的形势了解得一清二楚,当今武林之中,有实力角逐武功天下第一的,除了我之外,只有三人。如今我的师侄薛浩手足筋脉尽断,即使他日接续如初,恐怕也已无力与江湖一流高手相抗衡。少林寺方丈法华大师虽然武功盖世,但隐名已久,听说如今每日里只讲经说法,已有十余年没有展示武功了。所以,老夫要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人,只有阁下一个对手。”

黄髯公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陪阁下玩一玩。不过,我有一事要事先问个明白,现在你们一门祖孙三代皆在此,咱们的比武是一对一,还是你们三人一起上?”肖英杰看了看梁若青,说道:“当然是一对一,我们争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彼此间又没有什么冤仇。”黄髯公道:“好,就请阁下出招吧。”双手一展,顿时一股微风将他的衣衫吹得微微摆动了起来。

梁若青扶着薛浩往后退了退,他知道这二人一旦动起手来,将是当今武林之中的一场巅峰对决,自己有幸能够亲眼目睹,必定会受益终生。薛浩忽然说道:“你将我负在身上,我给你讲解一下。”梁若青也不生疑,蹲身将薛浩负在身上。

此时黄髯公与肖英杰已动上了手,二人皆是江湖绝顶高手,武功招式远非梁若青可比,梁若青只看得眼花缭乱。薛浩将嘴巴凑在梁若青耳边,说道:“青儿,你仔细看看他二人的招式,特别是你师叔祖的招式,与你所学的可有不同。”梁若青依言细看,只见黄髯公的招式大开大合,稳重中规,颇具正统风度,而肖英杰的招式却大多奇丽诡秘,剑走偏锋,以巧取胜,心下不由得感叹不已,当今武林第一邪教五毒门的掌门,用的却是看似正统的武功,而当年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逍遥子的师弟,却更似歪道邪魔。

转眼间,黄髯公与肖英杰已斗了三四百招,初时梁若青尚能看得清楚,后来二人越斗越快,身形如鬼魅、似流星,均是一触即开,虽不闻打斗的声音,却能从中感受到斗争的激烈。梁若青虽然武功不低,但也只能勉强分辨出二人的身影与招式。

忽然,肖英杰招式一转,从半空中猛地跃下,身子稳稳地站在地上,双腿微蹲,左手划了一个半圆,右手缓缓推出,跟着身形忽动,一掌猛地推出,正是梁若青所熟悉的六阳掌的第一招“春阳催青”。黄髯公跟着肖英杰落在地上,忽觉一股凌厉无比的内力向自己袭来,不敢大意,身子重新跃起,双掌齐出,硬接了肖英杰这一掌,二人掌力一碰,黄髯公借力后退了五六步,赞了一句:“好内力。”他只称赞肖英杰的内力,而没有称赞六阳掌的招式,一来是因为这一招招式简单,纯靠内力取胜,二来是因为梁若青曾多次运用这一招与黄髯公交手,黄髯公对这一招的变化已熟烂于胸。

六阳掌是肖英杰于天山之上、穷二十年之功力所创的独门功夫,也是他一生最引以为自豪的功夫,如今黄髯公一声发自内心的称赞,却让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他招式一变,一招“寒阳舞雪”紧随而出,刹那间化身为十几个身影,将黄髯公紧紧地包围在其中。梁若青以前曾见胡杨用过这一招,当时他与胡杨武功相差不小,对胡杨的这一招曾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又看肖英杰使出,肖英杰的武功远超胡杨,因此梁若青虽看不太清楚肖英杰的身影,却也看得如痴如醉。

薛浩趴在梁若青肩头,一直低声给梁若青讲解着二人的招式,令梁若青受益无穷。待到肖英杰使出六阳掌后,薛浩低声说道:“这套功夫我没见过,可能是师叔独创的武功。”梁若青低声道:“这套功夫我会用。”薛浩一愣,说道:“那你自己看看吧。”

梁若青双目不离肖英杰,只见他一招一式变化与自己所学无异,但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心中羡慕异常,忽然想起胡杨来,心中又极是难过。不觉间,二人已斗到千招以上,肖英杰见六阳掌不能取胜,忽地招式一变,又换用了一套掌法。薛浩问道:“青儿,师叔的这套武功你可学过?”梁若青看了十多招,均觉陌生,说道:“没有,我是第一次见。”薛浩低声道:“我也没见过,可能也是师叔独创的功夫。你负着我,转身快些离开这里。”

梁若青一愣,薛浩又低声道:“越快越好。”梁若青不敢问为什么,负着薛浩转身向林中疾奔而去。不多时已离二人相斗的地方甚远。薛浩指挥着梁若青,先向右拐弯,行了约半柱香功夫,再向左行了二三百步光景,来到一座土坟前。令人奇怪的是,坟前的石碑上竟空无一字。

薛浩示意梁若青放他下来,慢慢地走到石碑前,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钥匙,斜着插进石碑顶部的一个小孔中,轻轻一旋,只听一声响动,那石碑的底座竟自动向旁边移动了半尺,地面上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洞来。

薛浩道:“青儿,我们进去吧。”也不顾梁若青是否答应,径直走进黑洞中。梁若青微一迟疑,跟着进了洞。进洞后是一路长长的台阶,初时尚有微弱的光亮,后来竟伸手不见五指。薛浩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火把,用火折点燃了,在前面领路。不多时二人来到台阶底部,前面是一堵厚厚的石门,薛浩走到石门前,双手一推,那石门吱吱地响了几声,应手而开。薛浩走进门中,将火把插在门口的墙壁上,梁若青跟了进去,待他看清里面的情景后,忽然心中大惊。

石门里面是一个不很大的石室,中间的一具石棺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石棺周围零碎地散落着一些铁锅破碗一类的生活用品,石室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堆干草,看样子象是用来铺着休息的。整个石室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恐怖不安的氛围。

“青儿,你不用害怕。”薛浩见梁若青脸上露出阴晴不定的神色,劝解道:“这是我的卧室,我平时就住在这里。”但随后的一句话却让梁若青更加心惊:“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

“那——”梁若青一时无语,他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了那具石棺,问道:“大师伯,这具石棺,是你留给自己用的?”薛浩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能享用它的一半,这石棺中现在已经睡着别人了。”

薛浩这句话让梁若青产生了想跑的感觉,他很难想象得出,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坟墓之中,薛浩竟然与一具死尸睡在一起,而且长达十余年之久。薛浩到底想干什么?这石棺中躺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薛浩笑了笑,问道:“青儿,你是不是感到很恐怖,也很好奇?”梁若青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大师伯。我在想,这石棺中究竟是哪位前辈高人,能让师伯您如此待他。”忽然,他的脑海中显现出逍遥子的名字,又问道:“难道是师祖?”

薛浩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猜错了,我怎么可能这样对待师父?这石棺中躺着的人,既不是武学高手,更不是前辈高人,她甚至于半点武功都不会,她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而且她——”稍一停顿,续道:“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梁若青忽然想起岳灵衣,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提她的名字,直觉告诉他,面对着这位虽已久闻其名、却素未蒙面、而且行事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大师伯,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

薛浩拿了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起石棺来,神态肃静而庄严,仿佛是虔诚的佛陀弟子在佛祖面前朝拜一般。梁若青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却觉得诡异无比。如果不是因为薛浩是他的大师伯,也许他早就拂袖而去了。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薛浩终于擦完,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身示意梁若青坐下,说道:“青儿,你的师父是谁?”梁若青道:“我师父是师祖座下第四弟子,名叫花萝。”薛浩点了点头,说道:“原来你是四师妹的弟子,我见过你师父,不过只见过一次。三师弟和四师妹与我年纪相差了近二十岁,所以我们见面并不多。听说你师父和你三师伯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情侣,怎么样,他们夫妻二人现在还好吧。”

梁若青黯然说道:“我师父和三师伯,恐怕都已不在人世了。”眼中不由得流下了泪水。

薛浩身子一颤,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年纪轻轻的,武功肯定也差不了,怎么会不在人世了呢?”梁若青双目含泪,将玄天叟与花萝的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薛浩听完后,久久不语,然后猛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一个重大的决心一般,抬手一指石室的角落里,说道:“青儿,你帮我把这块条石推到它旁边的石坑里。”

梁若青顺着薛浩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石室的角落里有一块不算很大的条石,条石旁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坑,大小与那条石正相符合,梁若青也未多想,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双手一用力,将那条石推进石坑中。回头望去,忽见薛浩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

薛浩道:“青儿,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到底是谁躺在这具石棺之中?”梁若青不想作假,点了点头,说道:“是,弟子好奇心太重,希望大师伯不要见怪。”薛浩道:“这也不能怪你。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感到好奇的。”顿了顿,又道:“躺在这石棺中的,是我最亲爱的妻子,我一生也无法忘怀的女人。”

梁若青嘴巴动了动,仿佛要说话,却最终又将话语吞回了肚中,薛浩看在眼里,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便是,我不会怪你的。”梁若青问道:“弟子曾听师父说过,当年大师伯与二师伯同门学艺,情义相投,后来师祖当面作主,把二师伯许配给了大师伯。不知这事可是真的?”薛浩面无表情,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梁若青忍无可忍,问道:“大师伯,你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妻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指那具石棺,说道:“是不是因为这石棺中的女人?”薛浩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因为这个女人。”

梁若青心下怒气渐生,但他作为晚辈,却又不便在薛浩面前发火,内力流转,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弟子当年踏入江湖之初,大师伯的威名便如雷贯耳,因此在弟子的心中,一直对大师伯崇拜有加,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但今日看来,闻名不如见面,弟子驽钝,今后不配再进大师伯的家门,以免玷污了大师伯的门庭。”转身便去拉石门。

薛浩道:“青儿,你心中有火,就全部发出来吧。过了今天,可就没有机会了。”梁若青一愣,回身问道:“为什么?”薛浩道:“因为你已经离不开这里了,这里已全部被黄沙所掩没了,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得不陪我住在这里,直到永远。”

梁若青知道薛浩在危言耸听,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回身用力拉开了石门。忽然,他愣住了。

门外原有的台阶,已全部被细沙所掩没,一股细沙如同流水一般,顺着梁若青拉开的门缝,悄无声息地淌进石室里来。

一阵可怕的沉默。

梁若青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薛浩,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睛之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说话也没有了刚才的客气和尊敬:“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启动了一个小机关,好让黄沙将这里掩没了而已。”薛浩淡淡地说道:“你是先师逍遥子门下正宗的弟子,留你在这里陪着我,才算没辱没我的身份。”

“我要杀了你。”梁若青猛地举起了右掌,内力暗自运转,此时只要他一掌拍下去,这位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必然会丧身在这小小的坟墓之中。

薛浩的脸色仍然平静如昔,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半点波澜:“我现在手脚尽废,虽然内力比你高深,但绝不是你的对手,你尽管下手就是。不过,我要提醒你,杀了我以后,你可要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呆在这黑暗的坟墓之中,再也不会有人来陪你了。”

“啊——”梁若青一声长啸,将心中的不满与悲苦全都发泄了出来,此时的他,内力已有相当的修为,即使放眼整个江湖之上,也算是少有敌手了。在这小小的石室之中,他的啸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这有限的空间之中来回飘荡,仿佛要将这石室震塌了一般。

薛浩平静地看着梁若青,没有任何的动作,慢慢地,他的脸上显露出赞许的表情。

过了良久,梁若青的啸声渐渐地转变为低吟,如同呜咽声一般,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只有一丝回音仍在石室中飘荡着,如缕如丝,终成绝响。

发泄完了,梁若青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已无法离开这小小的坟墓石室,这已经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往日里他虽然也曾有过退隐江湖的想法,也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最终的结局,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被大师伯薛浩囚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地下石室之中,而与自己相伴终生的,除了一个形同朽木、手脚残废的老头之外,只有一具冰冷的石棺。

梁若青坐在地上,理了理已有些散乱无序的内力,问道:“大师伯,我们素未蒙面,彼此间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里?”薛浩道:“事情已经如此,你还有必要问明白理由么。”梁若青道:“不知道理由,我死不瞑目,还望大师伯让我死个明白。”薛浩道:“好,我便告诉你原因。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给你讲个故事,我相信,只要你听完故事,你就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的。”

往事悠悠,不一会儿,薛浩的思绪便沉浸在了以前曾经的岁月之中。

“那是近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与师妹灵衣一起,在先师、也就是你师祖门下学艺,后来我们二人日久生情,在师父的主持下,结成夫妻,当时我曾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婚后我的确曾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没过几年,儿子出生了,灵衣放弃了江湖上所有的事情,独自守在家中照顾幼子。而我,则在江湖上继续漂泊,几年过去了,我倒也闯出了些名头。”

“后来,我受师父派遣,携带灵衣与年幼的儿子来到九江居住,并从中调解当时九江地区两个家族门派之间的恩怨。这两家门派一个姓齐,一个姓武,相互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要想让他们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能容易得了?再加上我当时年轻气盛、江湖经验不足,有时会好心办坏事,所以,几年过去了,这两家人不仅没有和好,反而越来越势不两立,幸亏两家人都顾及着先师的面子,没有当着我面动手,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其中了。”

“后来,我看到事情越发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心中着急,派人打听到了师父的行踪,连夜离开九江,准备请师父出马,摆平这两家的恩怨。谁知,就在我离开九江的第三天,这两家长久以来的矛盾迅速爆发了,两家高手倾巢出动,相约在鄱阳湖边来个了断。一场大混战下来,两家高手死伤过半。武家剩下的人心有不甘,又伤心于亲人的死伤,竟趁势秘密杀入齐家,对齐家那些留在家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展开了血腥屠杀,待到齐家的高手赶回家中时,家中近百口人竟无一人生还。齐家人痛不欲生,发誓要报此大仇,但因两家势均力敌,他们一时也无法将武家灭掉,因此便到周围的山林中潜伏下来,静待时机。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武家人见齐家人从未露过面,以为他们害怕了、逃跑了,便逐渐放松了警惕,恰巧家中的一个媳妇生了一个儿子,武家人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便下令全家人尽情欢娱一下。一个多月的提心吊胆,一个多月的战战兢兢,让武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夜喝醉了。齐家高手得到消息后,连夜杀进武家,展开了一场疯狂的复仇大屠杀。武家人在酒醉中反击,双方一场混战下来,均损失惨重,一夜之中,数百口人,连同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都命丧黄泉。”

“在我带着师父的指示、连同两封师父写给齐武两家掌门人的信件回到九江后,一切都已经晚了,齐家只剩下了两个人,而且一个废了一条腿,另一个被人砍去了一条胳膊,都已残废,武家更惨,只剩下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十二岁的小女孩武柔儿。齐家那两个人在九江中心的十字大街上摆了一张木床,将柔儿的衣衫脱光,准备当众轮.奸柔儿,以发泄心中的仇恨。”

“就在他二人兽行即将开始之时,我及时赶到,救下了柔儿,并把她带回家中。灵衣开始对柔儿也是同情有加,因此柔儿虽然失去了家人,却能在我家中得到一丝丝的安慰。”

“一晃几年过去了,柔儿已亭亭玉立、长大成人。我打算给她结一门好亲事,以弥补我心中的遗憾。说句心里话,我对柔儿一直心怀惭愧,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年轻气盛,如果我当时不是经常好心办坏事,事情就不会发展到那么糟的结果。可以说,柔儿的悲剧,与我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我运用了我所有的影响,帮柔儿结了一门官府的亲事,对方是九江知州府一个小文吏家的公子,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对柔儿也甚为中意,因此我代表柔儿与对方很快便订下了婚期。我想让柔儿嫁入平常的官吏之家,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不要再卷入江湖的血雨腥风之中。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传授她武功的原因。”

“就在我将已经定下婚期的事情告诉柔儿后,柔儿却坚决不同意,一反常态地对我发起了脾气,并直接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我。我听了后心里发蒙,但不知怎么的,竟也有一丝窃喜。当然,我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在她一切手段都用尽、最后无奈之下以离家出走作威胁时,我不得不妥协了,我找到那文吏家,替柔儿退掉了婚约。”

“自那以后,柔儿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以前她在我面前,是害怕和尊重的成分居多,但自那以后,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已经不再将我视为一个长辈,而且时不时地将她的感情暴露在我的面前,让我有时尴尬不已,也心有所动。”

“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能够瞒过灵衣的眼睛,因为柔儿的退婚,灵衣曾与我有过争吵,虽然规模不大,而且我们很快和好了,那是我们婚后的第一次吵架,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后来,柔儿与我越来越亲近,灵衣与我吵架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她甚至于瞒着我请来媒婆,要替柔儿选了一个婆家,或是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将柔儿从家里赶了出去。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彼此间一个多月没有理对方。我不知道,她的脾气为什么变得那么差,心肠变得那样狠,难道她能眼睁睁地看着柔儿那样一个柔弱的少女,独自一人流落街头?”

“在我们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我那年仅十五岁的儿子,留下了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从此销声匿迹,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认识你儿子。”梁若青插言道:“你儿子叫薛艺,是不是?”薛浩惊喜地问道:“你认识艺儿?他现在生活得怎么样?”梁若青不敢说得过多,以免打断了他的思路,说道:“他很好,你放心便是。”

薛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真想见他一面,不过,恐怕见了面他也不会再认我了。”说着又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困在这里,根本出不去了,又怎么见得着他?我真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梁若青没有接话,他知道,薛浩还有很多话要说,自己不便再打扰他的思绪。二人沉默了良久,薛浩继续说道:“又过了一年多的时光,有一天柔儿带着一个小丫头去街上买珠花,我在家里与客人喝茶,忽然那个小丫头疯了一般地跑了回来,说柔儿被一个瘸子一个独臂两个坏人抓走了。我一听便判断出那两个人便是当年齐家的漏网之鱼。这二人虽然身体已残,但武功极高,且怀着满腔的仇恨,柔儿落在他们手里,结果可想而知。我发疯似得向城外追去,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柔儿在我心中是那么重要,没有了她,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最后,我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找到了他们,当时那二人正在围着柔儿哈哈大笑,她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身上也已伤痕累累,却兀自在激烈地抵抗着,仿佛一只被狸猫玩弄的可怜的小老鼠,明知道早晚会死,却不肯在临死之前放下自尊。我当时曾感到奇怪,那二人都是当世有名的武学高手,虽然身体已经残废,但要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们又怎么会容忍她活下来?后来,我才明白,也许他们就是要让她在死前受尽侮辱,以发泄心中的仇恨,如果一刀便杀了她,他们会认为太便宜了她。”

“我从那二人手中救下了柔儿,当然,我对他们二人也没有客气,这种江湖败类,留在世上只会害更多的人。其实,我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决不会容忍侮辱过柔儿的人再活下去。我把二人的手脚骨骼打得寸寸俱断,最后两掌将二人的头颅击得粉碎。”

“复仇结束后,我将柔儿紧紧地抱在怀中,我不敢也不能再欺骗自己的心,我喜欢柔儿,我不能没有她。当时我就已经决定,回家后要告诉灵衣,我要娶柔儿,我要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最初柔儿似乎有些吓傻了,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她对我说,虽然她心里很害怕,但也觉得无比地温暖,她还说,我当时根本不象是一个武林高手,更象是一个街头小混混的形象。”

“我抱着柔儿回到家中,直截了当地告诉了灵衣我的想法,灵衣听了默然无语,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家人摆了一桌酒席,说是为我们祝贺新婚,并且向我建议,柔儿住在家中时日已久,彼此间早就是一家人了,也不必搞什么大婚仪式,免得外人说闲话。我听后甚是感动,便听从了灵衣的建议,准备过几天带柔儿上街买几件新衣服,再请几位至亲好友到家里坐坐,就算是完成了成亲仪式。”

“就在我心中暗地里为着婚后的生活作着打算的时候,却不知不觉间已喝得不省人事。待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变了,一切也都已没了。”说到此处,薛浩已是声嘶力竭,梁若青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得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而且是与薛浩一生命运紧密相连的大事。

又沉默了良久,薛浩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续道:“待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手脚筋脉已经尽断,象一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而柔儿就躺在我的身边,穿着红红的婚衣,胸口却插着一把匕首。那血已经干结,蔓延在匕首的四周,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但我猜一定是灵衣做的。她是一个个性刚硬的女人,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她一定是恨我的移情别恋,恨我的忘恩负义,所以才会这样惩罚我,让我最爱的女人死在我的面前,让我最引以为自豪的武功化为乌有。我大声呼喊着灵衣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应声。家中原有的五六个家人,也不见了踪影,而且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想是被灵衣远远地打发走了,或是已杀掉了灭口。”

“我挣扎着下了床,爬到院子里,正巧有一个朋友来访,才救我于危难之中。几个老朋友帮我包扎好了伤口,又帮我收殓了柔儿的尸首,但我却坚决不同意将柔儿下葬。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我的伤口已无大碍,内力也深厚依旧,但我那一身傲视天下的功夫,却已付之东流。”

“我当时已顾不得伤心我的武功,我托朋友将家中细软变卖了,并一把火将家庭宅院付之一炬,然后秘密地雇了几个工匠,在这深山密林之中,修建了这座带机关的坟墓,前后用了约一年的时间。坟墓修成后,我将柔儿的遗体运了进来安葬好,然后回头将全部工匠杀了灭口,从此后,天下再也没有人知道我躲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这坟墓中的机关了。”

梁若青感到奇怪,问道:“大师伯,你不是说,你的武功已经废了么?你是怎么将那些工匠灭口的?”

薛浩道:“当年你师祖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比,我在他老人家膝下呆了近二十年时光,虽然功力尽废,但要杀几个普通人,还不是什么难事。”拿过一把铁斧,递给梁若青道:“你要运全力拿住了。”梁若青接过铁斧,暗运内力拿稳了,薛浩问道:“你可拿稳了?”梁若青道:“拿稳——”,一个“了”字尚未出口,忽听当地一声,似乎有什么物事撞在铁斧上,梁若青只觉虎口发麻,铁斧拿捏不住,划了半个圆弧,当地一声砸在墙上,随后掉在地上。

薛浩问道:“我怎么发出的暗器,你可看清楚了?”梁若青看了看他的双手双脚,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师伯是从口中发射出来的。”薛浩点头赞道:“不错,你的眼力很准。”梁若青道:“我没有看清楚,是猜出来的。”薛浩哈哈一笑,说道:“你很诚实。”伸手从口中吐出一件物事,递给梁若青道:“你看看,这便是我的暗器。”梁若青接过一看,是一枚大小如枣核的铁钉,心下有些怀疑,说道:“这暗器这么小,怎么可能打掉我手中的铁斧?”

薛浩哈哈一笑,说道:“你可不要小看这枚枣核钉,它个头虽小,威力却是极大。你知道么,刚才你就差一点死在了它的手下。”

听着薛浩的话,梁若青只觉得后背发凉。

薛浩转身从旁边的木箱中拿了两块面饼,将其中一块递给梁若青,说道:“你也饿了吧,咱们先吃点东西,再想其它的事情。”梁若青接过面饼,感到自己的双手仍在不自觉地抖动着,他知道薛浩所言不虚,刚才在得知薛浩已将自己囚禁在这小小的坟墓之中时,一怒之下差一点对他动了手。若真是那样,薛浩口中的这枚枣核钉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发射出来,自己盛怒之下,防守自然弱了不少,而且二人相距不足三尺,要想在瞬间反应过来、并及时躲开这小小的枣核钉,无异是难上加难。

薛浩一边吃着面饼,一边说道:“我最初睡在这坟墓中时,也觉得很不适应,半夜里经常从噩梦中惊醒。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一年多以后,我的手足外伤完全好了,但一身功夫也就此付之东流,我知道,那种腥风血雨、五彩绚丽的江湖生活,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在我的生命之中,能够与我长伴的,只有柔儿这具棺材。数不清有过多少次,我曾下定决心启动坟墓中的机关,就此与柔儿长眠于此,但最终都没有做到,因为我的心里还有一个预感,就是灵衣会回来找我的。我这一生已然毁在她手中,但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没想到,最后我等来的,竟然是她去世的消息。噢,对了,青儿,灵衣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梁若青道:“听说已有十余年了。”忽然想起岳灵衣的遗书,伸手从怀中掏了出来,递到薛浩面前,说道:“大师伯,我二师伯临终之时,留下了这封信,你看看吧。”

薛浩双眼忽地一亮,微一迟疑,接过岳灵衣的遗书,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当他读到最后一段“……若有来生之缘,吾当改之。只恐今世情缘已绝,来生终成陌路……”时,禁不住双泪直流,口中喃喃地念着“灵衣泣血绝笔,灵衣泣血绝……”,一句话未完,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梁若青大惊,问道:“大师伯,你——”,薛浩一摆手,低声说道:“我没事,你放心。”静了静神,忽然将手中岳灵衣的遗书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吃力地吞了下去。梁若青不敢动粗,只叫了一声“大师伯”,便再也劝不下去。薛浩低声道:“灵衣,你不用再过于自责了,我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事情也不能全怪你的。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不该辜负了咱们当初时的誓言,不该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梁若青见薛浩的目光有些迷离,脸上笼罩着一片痴迷的神色,心中微微吃惊,叫了一声“大师伯”,薛浩却不闻不答,只顾说着自己的话:“灵衣,你怕我们的情缘已尽,这点你尽可放心,我已将你的遗书吞进肚中,就象是我们已联为一体一般,从此以后,人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等到来生之时,我一定再去寻你,到时候,我们再将今生未完的情缘延续下去。”

梁若青听着薛浩旁若无人的真情告白,初时尚有些担心,渐渐地,竟深入其中、不能自拔。他不由得想起了雪君,心下不由得又有些牵挂。慢慢地,薛浩自言自语完毕,竟似疲惫至极,不多时竟独自昏昏睡去。

梁若青左右也无事,便静下心来,闭上双眼,暗运内力,练起功来。他本生性豁达之人,初闻被薛浩囚禁在这坟墓之中时,也曾怒气冲天,一度要跟薛浩动手,但此时他已渐渐地消了怒气,这石室之中除了薛浩因熟睡而发出的微弱的鼾声外,极为静幽,正是练功的绝佳之地,梁若青不多时便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过了不知多久,梁若青内力已运行了三个大周天,只感觉浑身通透,舒畅无比,梁若青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乌黑一片,原来墙壁上的火把早已燃尽。梁若青不熟悉地形,不敢乱动,侧耳倾听,却未听见薛浩的鼾声,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轻声叫了一声“大师伯,你还在么?”

“我在这里呢,你不用害怕。”与薛浩的话音同时传来的,还有火石的撞击声,梁若青只觉眼前一亮,薛浩已将旁边的一根蜡烛点燃了,虽然烛光微弱,但在梁若青看来,已堪比白日里的太阳了。

“你刚才练功很专心呀。”薛浩赞了一句:“你年岁不大,武功却练得如此精纯,初时我还有些疑惑,现在看来,与你的这种随遇而安、临危不惧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梁若青道:“大师伯过奖了,不过,现在我们困在这里,即使武功再好,也是没用了。”

薛浩听梁若青语气之中微微有些怨气,也不在乎,说道:“青儿,你与艺儿很熟,是不是?”梁若青道:“我们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薛浩道:“那太好了。你能给我讲一讲他的故事么?”梁若青应了声好,便将薛艺的事迹详细地说了一遍,从二人在长安城外的对峙开始,到后来与李世宁、李建成、李世民等人的恩怨情仇,再到后来中毒解毒的过程,薛浩只听得心潮澎湃,感叹道:“没想到艺儿的身世这么凄凉,感情经历这么坎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梁若青劝道:“大师伯,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一切都已过去了。薛大哥为人重情重义,正直无私,一定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的。”薛浩道:“但愿如此,我现在也管不了他了,只愿上天能保佑他,一生平安。”梁若青默然无语。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薛浩问道:“我已近二十年没有涉足江湖了,对江湖之事也知之甚少,但责任所至,不得不问。你身处江湖之中,可知你师祖座下的徒孙辈的人有多少?”梁若青略一思索,说道:“我师父曾传过她老人家自己独创的功夫给我妻子,但正规拜师的弟子只传了我一人,三师伯收过两个男弟子,一个叫风旋,另一个叫龙原,另外他还有一个女儿,名叫风蝶儿,也可以算是他门中弟子。只是我不知道,大师伯与二师伯除了薛艺大哥外,还有没有另外的徒弟。”薛浩道:“没有了。不过,我不知道灵衣在外的这十几年,有没有收弟子。”梁若青道:“二师伯曾将全身功夫传给了一个叫青云的婆婆,但据青云婆婆讲,二师伯只允许她们二人姐妹相称,应该不能算作弟子,况且,——”稍一犹豫,薛浩问道:“况且什么?”梁若青道:“青云婆婆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了。”薛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梁若青将青云与启民的事迹简单地说了一遍,薛浩听完沉默不已,许久才说道:“也是一对苦命的人。”梁若青亦是唏嘘不已。

过了良久,薛浩又问道:“青儿,你师叔祖门下可有弟子?”梁若青道:“师叔祖久隐西域天山,只收过两个弟子,一个名叫白信,外号无牙蛇,另一个叫胡杨,是我的结义大哥。”薛浩感到奇怪,问道:“无牙蛇?这么奇怪的外号?”梁若青道:“他后来背叛师门,私自逃离天山,为躲避师叔祖的追查,秘密加入了五毒门,后来曾做到五毒门毒蛇洞的长老。”薛浩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便不考虑他了,那个叫胡杨的怎么样?”梁若青道:“大哥乃人中龙凤,人品武功皆是世间少有,只可惜他已亡故了。”薛浩问是何故,梁若青将胡杨的事情略讲了一下,薛浩道:“如此算来,你师祖门内第三代弟子,如果不算青云,加上你的妻子,连你在内,共有六人,对不对?”梁若青道:“是的。”

薛浩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曾说你学过你师叔祖独创的武功,那是怎么回事?”梁若青道:“师叔祖的二徒弟胡杨,曾与我义结金兰,是他教给我的。”薛浩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看那套功夫阳刚至极,威力极大,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功夫,你可要珍惜了。”梁若青道:“谢大师伯指点。”薛浩道:“如此说来,你不仅学过你师父的武功,学过你三师伯的玄天心法,还学过你师叔祖独创的功夫,我们师兄妹四人之中,只有你二师伯灵衣的功夫,你未涉猎过。而你妻子,则是你二师伯功夫的传人,对不对?”梁若青道:“可以这么说吧。青云婆婆不在了,当今世间学过二师伯功夫的,除了薛艺大哥外,只有我妻子雪君了。”

薛浩脸面朝天,喃喃地说道:“天意呀,一切都是天意。师父,您老人家可以安息了。”

梁若青不敢接话,薛浩双眼直直地盯着梁若青,正色道:“青儿,我知道我把你关在这里,你心里肯定有怨气。这样吧,我给你点补偿,将你师祖最引以为傲的绝世神功教了给你,你可愿意学?”

梁若青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困在这里出不去,已没有机会与外人接触,即使武功练得与师祖一样成为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用?过不了几天,我们便会饥渴而死的。”薛浩道:“虽然我们早晚会死,但我这石室中的清水与食物,足够咱们两个吃近一个月的,这么长的时间,我们用来做什么?难道就这样不停地说话聊天?”

梁若青顿时语塞。薛浩从旁边的木箱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梁若青道:“青儿,这本书便是当年你师祖纵横天下的要诀,你先看看吧。”

梁若青不便再推辞,况且他内心里也有一份好奇心,想看看师祖逍遥子到底是如何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人的。他接过小册子,入手甚轻,纸质也不甚好,梁若青心中大奇,难道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就能让师祖打遍天下无敌手?梁若青怀着一腔强烈的好奇,凑到蜡烛光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本小册子很薄,只有二三十页的光景,充其量不过千余字,梁若青不多时已看完一遍,他抬起头来,仔细想了想,却感觉毫无印象,心中对师祖不禁充满了敬佩之情。薛浩道:“青儿,你不要小看这本书,虽然它很小,但却是当今武林之中几乎所有武学的集大成者,你一时不能理解,也算正常,这样吧,你先不用急着理解,将它背过再说。”梁若青应了一声,死记硬背了起来,约看了十几遍后,已背得流畅无阻。

薛浩道:“青儿,你对着书中的话,我一点一点地讲给你听,我看你的资质不错,看来咱们有个三五天时间就够了。”梁若青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册子里的千余字,竟需要三五天时间来理解。没等他反应过来,薛浩已经讲了起来,梁若青急忙定住神,仔细地听着,不多时便已深陷其中,再也脱不出心来。薛浩虽然四肢已废,但内力犹存,见识更广,于难以理解之处讲解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梁若青于武学见识也甚是不弱,二人一为名师,一为高徒,正是绝配。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度过了十几个时辰。梁若青边听边问,快获颇丰,不自觉间便手舞脚动,演练了起来。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右掌无意间按在了薛浩的胸前天突穴上,心中不安,说道:“大师伯,对不起,我的手——”话音未落,薛浩厉声道:“手不要动,继续练功。”梁若青不知他要作什么,只得依言不动,内力继续流转,忽觉一股弱弱的内力自薛浩的天突穴泄出,顺着自己的前臂筋脉涌了上来,此时梁若青的武功已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反弹之力来,薛浩道:“约束住你的内力,不要反击,继续按照我给你讲的要诀练功。”

梁若青一时犹豫不决,这位大师伯行事古怪,而且还将自己囚禁在这里,自己要不要继续听他的话?如果任由薛浩的内力袭上来,一旦进入自己的五脏六腹,自己非受重伤不可,但若不听他的话,运力去挡,自己内力远不如他,未必能挡得住,而且自己作为晚辈,不听长辈的话,心里总是难以迈过这道坎去。

“算了,反正我被关在这里,也活不了几天了,就让大师伯高兴一下吧。”梁若青下定决心,约束住自己的内力,任由薛浩的那股内力慢慢侵入自己的身体。谁知那股内力一进入梁若青的身体后,立即与梁若青的内力融合在一起,迅速流转他的全身筋脉,回到丹田之时,已分不清彼此。梁若青又惊又喜,他此时才明白,原来薛浩是将自己的内力传给了他,而且自己在运力练功的时候,已在无意之中运用师祖的独门神功,将大师伯传过来的内力化解并变成自己的内力。

薛浩的内力一波接着一波地传了过来,而且力道也越来越大。梁若青精神大振,集中精力流转内力,将薛浩传过来的内力一点一点地化解掉。静室之中,不知时间长短,忽然二人眼前一黑,原来是桌上的蜡烛燃尽灭掉了,梁若青微一分神,内力运行略一受阻,忽觉体内真气膨胀,仿佛要将自己鼓爆了一般,不由得大惊。薛浩与他内力相通,已感觉出他体内的异常,说道:“青儿,不用害怕,这是正常现象。你现在照着我刚才给你讲解的方法、将内力流遍五脏六腹,并用真气打通体内十二经络,最后汇集到丹田之内。”梁若青按照薛浩的指点,慢慢地在脏腹内运行内力,打通了自己体内的十二经络,最后将内力汇集在丹田中。

薛浩见梁若青练功完毕,问道:“青儿,你感觉怎么样?”梁若青只觉神清气爽,内力充盈,不由得大喜,感激之情由然而生,猛地跪倒在地,说道:“多谢大师伯成全。”薛浩扶起梁若青,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初练此功,不能化解我更多的内力,否则,如果我能将全部的内力都传了给你,放眼当今武林之中,又有谁能是你的对手。”

梁若青道:“大师伯不必如此,弟子已经感觉很满足了。”薛浩笑了笑,说道:“知足常乐,你这样的性格,也未必不是好事。一切都是天意,我也难以改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古铜色的扳指,递给梁若青,说道:“青儿,这只扳指与那本武功要诀,是你师祖留下的仅存的遗物了。你师祖当年武功天下第一,为人正直无私,为整个武林所敬仰。他虽然没有开创门派,但也留下了我们师兄妹四个不成器的弟子。如今,我的三个师弟师妹都已或去世或失踪,我作为他老人家的开山大弟子,有义务把他老人家的武功与责任传承下去。青儿,我现在郑重告诉你,由你师祖逍遥子所开创的江湖门派,正式定名为逍遥门,就以你师祖留下的这枚扳指和武功要诀作为掌门人的信物。”

顿了顿,薛浩又道:“而你,梁若青,从现在起,便是逍遥门的第三代掌门人。”

梁若青闻言大惊,说道:“弟子无德无能,不敢接下这么重的担子?请大师伯另请高明吧。”薛浩道:“我手脚已残,况且已被困在这里,生死只在一瞬间,你让我到哪里去另外找人?”梁若青道:“既然我们困在这里出不去了,我接不接任这掌门人,岂不是一样?”

薛浩直直地盯着梁若青,说道:“我既然已将你师祖的武功心法传了给你、让你做逍遥门的掌门人,岂能再将你困在这里?如果那样,我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师父。”

梁若青听他语气,似是还另有通道出去,不禁惊喜异常,问道:“大师伯,我们还能出去,是不是?”薛浩淡淡地说道:“那要看你做不做这掌门人。”梁若青一愣,说道:“薛艺大哥年纪比我大,武功比我好,我出去后,将他找了回来,一来你们父子可以重见,二来你可以将掌门之位传了给他,岂不是两全岂美?”

薛浩的脸上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摇头道:“不好。”梁若青问道:“难道你不想见薛艺大哥?”薛浩道:“我是想见他,但我已不可能再出去了,二十年前我曾立下重誓,机关打开之日,便是我生命终结之时,如有违誓,将祸及我的家人弟子。所以,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而且,艺儿天资一般,性格又倔犟,哪一方面也远不及你,以后恐怕很难将逍遥门的武功和威望发扬光大。青儿,今日我将逍遥门掌门之位传了给你,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举,但也是因为我看中了你的能力与人品,至于艺儿,只希望你以后能照顾他一下,我就放心了。”

话已至此,梁若青再也无法推辞,他慢慢地跪在薛浩面前,说道:“弟子梁若青,谨遵大师伯要求,一定全力团结门中师兄弟姐妹,共同将逍遥门发扬光大,决不辜负师祖师父及诸位师伯的期望。”郑重地将小册子与扳指放进怀中。

薛浩道:“青儿,我知道你所学武功甚杂,涉及了不少门派,能够博取众长,化别人的优势为我所用,这是好事。将来你不管将武功传给谁,我都不加干涉,但是,你师祖的这套武功心法,却只能传给逍遥门的掌门人,决不能外传别人,即使是艺儿这样的好朋友好兄弟也不行,这一点可以作为咱们逍遥门的门规定下来,你可要牢牢记住了。”梁若青道:“我看江湖中事,有一些门派因掌门人的意外失踪或死亡,而导致门中绝学失传,咱们定下这样的门规,会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薛浩微微思索,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微一沉吟,续道:“你可以将你师祖的武功心法传给你认为最可靠的一个人,但要警告他不要乱用,更不能传给别人,以保证当今武林之中,最多只有两个人会这门功夫,你认为可以么?”梁若青道:“这样很好,弟子记下了。”

薛浩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极度疲惫后的虚脱一般,从旁边的木箱中拿出食物与清水,与梁若青一起吃渴完毕,说道:“青儿,这石棺下面有一条通道,能通到外面。呆会儿我打开机关后,你要全力奔出,急速快跑,不能有半点停顿,否则,你就有可能被埋在通道里。”梁若青惊愕道:“难道大师伯不与我一起出去么?”薛浩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而且,这机关启动后,你的逃生时间甚短,你可要把握好了。”

梁若青这才明白,薛浩只所以不随自己出去,是因为启动机关后,时间有限,自己跑出去应该不成问题,但薛浩手脚已废,根本不可能跑出去,如果自己背着他同行,肯定二人都出不去。想到此处,梁若青泣道:“大师伯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又怎能舍弃大师伯独自逃生?弟子愿呆在这里,长随大师伯。”

薛浩怒道:“胡说八道。你肩上担负着我们逍遥门的武功传承,担负着逍遥门的荣辱生死,又怎么能自弃有用之身、追随我这个没用的废物?你若不答应,我马上就死在你的面前,我虽然手脚尽废,但要自断经脉应该不是难事。”梁若青泣道:“可是我——”薛浩柔声劝道:“青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看我死在这里。但你不知道,这里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我为自己早已选择好的长眠之地。这里有我最喜欢的人,有我最喜欢的风景,你不用再为我难过。你出去后,只要能为我做两件事,便算是对得起我了。一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将灵衣迁葬在我的坟墓之中,让我们夫妻团聚。二是以后多帮一把艺儿,不要让他再孤苦伶仃。”梁若青低声泣道:“弟子记下了。”

薛浩道:“好,你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要启动机关了。”梁若青跪倒在地,对着薛浩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薛浩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跪拜,没有拒绝。梁若青磕完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大师伯,我准备好了。”

薛浩点了点头,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留恋的神色,梁若青不忍再看,将脸扭在了一旁,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他与大师伯薛浩的最后一面,待到自己逃出去后,薛浩便会永远地留在这里,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长眠于这冰冷的石室之中,江湖之上,将再也见不到这位曾经的武功天下第一人的身影,虽然他的传说还有可能继续着。

薛浩拿过一根火把,点燃了交给梁若青,并示意梁若青准备离开。然后拿过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顺着石棺底部的一个小洞慢慢地插了进去,待插不动时,拿起一把铁锤,抡起猛地击在木棍底部,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那具石棺底部慢慢地转动着,地面上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洞来,薛浩一推梁若青,梁若青手执火把,纵身跳入洞中。

洞中是一条约一人高的通道,梁若青辨明方向,急速向前奔行。只奔了不到一丈距离,只听头顶上一声巨响,洞口已然合上,通道中顿时漆黑一片。

梁若青心下悲伤,但不敢作任何停留,手执火把顺着通道疾速而行。行了约一柱香时间,忽见前面有一条蟒蛇状的物事横在通道之中,梁若青大惊,将火把交在左手,右手随手拨出合欢长剑,准备与之战斗。待到奔到跟前,才看清楚那原来不是蟒蛇,而是一条树根,想必是时间久远,树根扎进了这通道之中。梁若青挥剑将树根斩断,只这一耽误功夫,便听身后传来哗哗的响声,梁若青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头顶上,碎石正迅速落下,刹时间便已将通道堵死。

梁若青不敢怠慢,纵身钻过树根处,忽觉眼前已有微弱的亮光,知道自己已离出口不远,心中大喜,正欲疾步奔出,忽觉身后一股巨浪猛地袭来,随即只觉自己一只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地被巨浪推了出口,重重地跌在地上。

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梁若青运功理顺了自己的内力,慢慢地站起身来,透过漫天飘舞的灰尘,只见通道的出口已经完全被碎石封住,不留一丝进出的痕迹。周围是一座不大的土山,身后则是浩渺的鄱阳湖水。

梁若青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从这个通道进入石室之中,抑制住心中的悲伤,轻轻地跪在地上,对着洞口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随身物品,最后看了一眼那通道的出口,疾步离去。

凭着记忆,梁若青找到经水溪仙人洞边的小树林,将岳灵衣的骨灰木棺挖出,运到薛浩的坟前,挖开薛浩坟的封土,将岳灵衣的木棺葬在坟中,实现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合葬。然后,用合欢剑在石碑上刻下薛浩、岳灵衣与武柔儿的名字,并将仙人洞中尚存的纸钱香烛等拿来,供在坟前,以作祭奠。

办完正事后,梁若青下了庐山,沿着鄱阳湖岸边走了不久,便遇到了一条小船,他拿出五两银子给船家,雇着那小船来到侯进与红豆所住的地方,刚一上岸,梁若青禁不住心情激动,连喊了两声“红豆”,又喊了声“侯伯伯”,却未听到任何回答,梁若青一愣,随即微微有些失望。难道红豆与侯进已经走了?梁若青心中暗自猜测着,慢慢地走到以前的山洞中。

山洞中一切依旧,角落里有一堆刚刚燃尽的柴灰,还有微微冒着热气,看来侯进与红豆并未走,只是暂时外出。梁若青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环视了一下洞内的情况,便走出洞来。忽然,他愣住了。

在洞口外不远处,约有四五百条蛇,排成整整齐齐的半圆阵形,将洞口围得水泄不通。诸蛇都将身子盘为一团,蛇头高高昂着,口中的红信子一伸一缩,仿佛随时都要进攻似的。整个蛇阵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这一定是侯伯伯与我开玩笑。”梁若青心中想着,运力高声叫道:“侯伯伯,是你么,你在哪里?”

“哪里,哪里。”远处的群山之中,传来一阵阵的回音,但回音过后,却没有任何回答之声。梁若青微一思索,迈步便行,他知道侯进虽生性平易,爱与年轻人开玩笑,但决不会驱动毒蛇来伤害自己,自己若是被围在这里不敢出去,反而中了他的计谋了。谁知待他刚走了两步,离他最近的两条毒蛇忽然一跃而起,两张拳头大的蛇口里,银色的蛇牙闪着耀眼的光芒,直向他前胸咬来。梁若青大惊,仓促间拨剑斩蛇已来不及,只得纵身后退了三四尺,避开两条毒蛇的噬咬。那两条毒蛇一击不中,跌落在地上,立即盘成圆形,恢复了随时进攻的状态。

梁若青一时不慎,被迫狼狈后退,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心想如果不给侯进点颜色瞧瞧,恐怕呆会儿见了面,侯进一定会笑话自己。想到此处,梁若青拔剑在手,向前走了几步,准备硬闯蛇阵。谁知他刚走到群蛇面前,长剑尚未出手,忽然有四五条毒蛇蛇头一晃,竟向他喷射起毒液来。四五股蛇毒液夹着一丝丝腥臭,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向梁若青脸上射来。梁若青在江湖上阅历已久,知道这些毒蛇的毒液异常厉害,如果不小心射进眼里,双目必盲无异。急促之中梁若青不敢再冒险,身子疾退而回,回到洞口处。

那四五条毒蛇一招逼退了梁若青,也不追赶,只是退回蛇阵,盘身昂头,随时准备再进攻。

梁若青一连两次被逼回洞口处,却连一条蛇也没杀死,心中不觉好笑。他仔细地看了看蛇阵的四周,试图找出蛇阵运行的规律,在群蛇一动一静的行动之际,梁若青突然无意中听到一丝微弱的声响,似是有人在用芦苇管吹曲子,却又故意压低了声音。梁若青凝神静听,仔细辨别着声响的来源方位,最后将目标锁定在蛇阵后约十余丈的一棵大树上。那是一株香樟树,树干极高,树冠却很小,能回旋的余地并不大。

“这个老家伙,我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梁若青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他走进洞中,在柴堆中找了一根拇指粗丈余长的竹子,双手紧握一端,从洞中全力奔出,在离蛇阵三四尺的地方,将竹子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借助竹子的弹性腾空而起,直向蛇阵外奔去。待他身子下落时,已奔到蛇阵外围,梁若青将竹子在地上又轻轻一点,身子再次腾空,直向那株香樟树的树冠冲了过去。在离香樟树两三丈的地方,梁若青已看清树上的人影,心中一阵得意,随手一掷,将手中竹子弹射了出去,那竹子象离弦的箭一般,带着一丝响声,直向香樟树冠上的人影刺去。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梁若青闻听忽然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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