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惨叫声并不是侯进那浑厚低沉的男人声响,却是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子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的,是一个头下脚上从香樟树冠上坠落而下的身影,看身形却是少女模样。
梁若青心中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躲在树上、驱动蛇阵围住自己的人,不是侯进,而是红豆。
红豆的身体仍在下落,却依然是头朝下方。梁若青此时已站在一根树枝上,他知道红豆虽然驱蛇之术天下一流,武功内力却并不太高明,如果就这样跌落下去,非受重伤不可。非常之时,梁若青顾不得多想,右脚在树杈上一点,纵身跳下树枝,头下脚上,如流星一般向红豆扑了过去。他武功远比红豆为高,虽后发而先至,一把抱住红豆,此时二人离地面已不足三尺的距离,梁若青左脚在香樟树干上猛地一点,二人贴着地面平行着飞出一丈有余,然后稳稳地站在地上。
红豆躺在梁若青怀中,双颊红晕,星眼朦胧,不知是因惊吓而有些头晕,还是因闻到梁若青身上的男人气味而害羞所致。
“青儿,好俊的功夫。”一声赞扬,侯进从旁边的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红豆猛地从梁若青怀中挣脱出来,脸色绯红,用手梳理了一下腮边的秀发,快步走向蛇阵去了,侯进脸上笑迷迷的,问道:“青儿,几天不见,你的功夫又长了不少呀。”梁若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象征性地应了两声,侯进又道:“刚才虽然出了点意外,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怪红豆,是我逼着她这么做的。”
梁若青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红豆虽然拜了金身蛇为师,但只学了两三天时间,而且从未实际操作过,怎么能这样熟练地驱动蛇阵?难道竟是侯伯伯在暗中操作么?”侯进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说道:“不是还有我么?这小丫头聪明得紧,只跟着学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大有超过我的势头了。”
梁若青恍然大悟,说道:“那可要恭喜侯伯伯了,侯伯伯收了这样一个好徒弟,一身武功奇术有了传人,真是可喜可贺。”
侯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收她做徒弟,也不许她叫我师父。”
梁若青觉得奇怪,问道:“为什么?你老人家将一身的功夫倾囊相授给了她,难道她不应该叫你一声师父么?”
“侯伯伯是怕我为难。”侯进还未回答,红豆一边走了回来,一边说道:“我曾拜金身蛇为师,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却是不能更改的事实,以侯伯伯这样的前辈高人,自是不屑于去抢别人的徒弟。而且,我是五毒门的长老,侯伯伯所统领的东海金蛇岛便是毁在五毒门手中的,侯伯伯与五毒门仇深似海,只要我不脱离五毒门,他老人家自然不能收我为徒。”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侯伯伯,既然你不给收红豆为徒,为什么又要将你们金蛇岛的毒术传了给她?她以后即使能将金蛇岛的毒术发扬光大,也只能属于五毒门,是不是?”
侯进白了梁若青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我看你小子平日里性情洒脱至极,今天怎么会这样顽固?我传她毒术,是因为这丫头聪明,能将我的毒术流传下去,并发扬光大,至于属于哪个门派,又有什么干系?如果江湖中人人都象你这样想,没有好徒弟便将自己的武功奇术带进棺材,那数十年以后,会是什么结果,你想过没有?”
梁若青一愣,随即向侯进行了一礼,说道:“侯伯伯教训得对,晚辈见识浅薄,望侯伯伯见谅。”
侯进扑哧一笑,说道:“不过,你小子说得也算有些道理,我这样将金蛇岛的毒术传了给红豆,真是白白便宜黄髯公那老小子了。”
梁若青与红豆相对莞尔一笑,心中对这个平易随和的老顽童,真感到有些无可奈何。红豆道:“侯伯伯将毕生奇术传了给我,此恩此德,我终生难忘,按理说,我应该脱离五毒门,拜在您老的门下。但我娘亲曾是五毒门的长老,舅舅又是现任五毒门的掌门,五毒门于我有至深至厚的血缘之情,所以我绝不能脱离五毒门。我虽然生性愚钝,但人间恩怨还是分得清的,五毒门对我恩情,我要还,侯伯伯的恩德,我更要报答。”顿了顿,抬起头来,高声说道:“侯伯伯,虽然我不能做您的徒弟,但我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来报答您的恩情。”
一阵清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冬天已快来了。
侯进听了红豆的话,微微一愣,问道:“你准备用什么方式来报答我?”梁若青也看了看红豆,心中也许有同样的问题。
红豆走到侯进面前,盈盈跪倒在地,说道:“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此言一出,侯进大惊,随即喜形现于脸上,梁若青亦是惊喜不已,说道:“如此甚好,侯伯伯,这次可真要恭喜你了呀。”
侯进双眼一翻,说道:“青儿先不要恭喜,红豆,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报恩而认我为义父,我不会同意的。”
红豆道:“义父莫怪,其实我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义父虽然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二十年前就已经名满天下,但从来不对着晚辈后生摆架子,我在第一次见到义父之时,便曾恨过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亲人,这是其一。其二,我自小跟随母亲长大,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在与小伙伴一块玩时,当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父母疼爱,心中便羡慕至极,总幻想着有一天我也象她们一样,有一个疼我爱我的父亲,后来,我虽然见到了我的生身父亲,但他不久便遁入空门,斩断了世间所有的亲情。所以,今日我拜您老人家为义父,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并非为了报恩。请义父明鉴。”
侯进哈哈大笑,说道:“红豆,你很会说话,说得我心里舒舒服服的,想推辞也不行了。好吧,我便收你为义女。”
红豆大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义父。侯进大声应着,扶了红豆起来,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开恩,我老头子一生孤苦,没想到快进棺材了,却收了一个温柔懂事的女儿,多谢老天爷了。”猛地跪倒在地,对着上天磕了几个头。
红豆微笑着将侯进扶起来,侯进道:“乖女儿,你拜我为义父,我不能让你白叫,这样吧,我送你一件见面礼。”伸手向怀中掏去。
红豆知道他身无长物,笑道:“义父已经将毕生奇术传了给我,这见面礼嘛,就免了吧。”
侯进一边在怀中掏着,一边摇头道:“那怎么能行?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决不可更改的。”梁若青也附和着笑道:“是呀,侯伯伯这样的前辈高人,见面礼更应该超凡脱俗,才能与他的身份相配。”
侯进白了梁若青一眼,从怀中掏出手来,却是拳头紧握,伸到红豆面前,眼睛却看了看梁若青,问道:“青儿,你能猜得出我的礼物是什么么?”梁若青摇头道:“侯伯伯行事一向与众不同,我可猜不出来。”
侯进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将拳头伸开,他的手中是一个檀香木制的小瓶,散发着阵阵淡淡的幽香,梁若青一声惊叫:“蝶露。”
“蝶露?是什么东西?”红豆接过小木瓶,问道:“是吃的?还是用的?”随手打开了瓶盖,一阵浓浓的香气从小木瓶中散发出来,梁若青曾经闻过,并未有太大反应,红豆却是惊喜异常,几乎叫出声来。
梁若青道:“它的名字叫蝶露,既不是吃的,也不是用的。它是一种名叫凤蝶的蝴蝶分泌的蜜.汁,乃是天下毒性最强的毒药,也是天下几乎所有毒药的克星。”
红豆问道:“凤蝶?那是什么蝴蝶?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梁若青道:“凤蝶是天下蝴蝶之王,个头比一般的蝴蝶要大十几倍,生性以毒蛇为食,因此所分泌的蝶露出剧毒无比。”
红豆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道:“大哥,这种凤蝶哪儿有?我要去抓几只来玩玩。”
梁若青道:“这恐怕不好办。据我所知,天下的凤蝶,只有侯伯伯所养的一对。”
红豆一愣,说道:“如此说来,这瓶蝶露乃是天下最稀有之物了,义父,如此珍贵的礼物,女儿不敢收。”
侯进笑道:“蝶露虽少,却是义父自己的东西,你尽管收下便是。”
梁若青道:“侯伯伯说得对,再稀有再珍贵的物事,怎么能比得上你们的父女之情,红豆,你就不要再拒绝了。”
红豆嫣然一笑,说道:“如此多谢义父,女儿收下了。”将小木瓶放入怀中。
梁若青道:“侯伯伯,今天遇上了这样大的喜事,咱们应该大大地祝贺一下,是不是?走,咱们该找个地方一醉方休,我请客。”
侯进笑道:“青儿,你的酒瘾又犯了吧?不过,你说得对,咱们是该好好庆祝一下。”一指东边,说道:“那边约三四十里外,有一个小镇子,镇上有家小酒店,虽然店面不大,酒却好得出奇,咱们便到那里去。”
三人回到山洞中,收拾一下行装,一路向东而去。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镇上的小酒店中,要了几个小菜,侯进与梁若青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红豆酒量不大,仅以小杯作陪,不多时,三人都已酒足饭饱。侯进站起身来,向梁若青一抱拳,说道:“青儿,红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们保重,我要去了。”
梁若青与红豆大惊,红豆颤声问道:“义父,你要到哪里去?”侯进道:“江湖广阔,处处为家,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红豆道:“女儿刚刚拜了义父,正想与义父多聚一聚,以尽孝道,义父何故要急着离去?难道是女儿做得不好么?”侯进笑道:“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聚散离别,乃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我们虽为父女,也不能老呆在一起呀。”红豆道:“我——”侯进止住她,说道:“你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现在便走。”
红豆扭头看了一眼梁若青,眼神之中似有哀求之色,梁若青明白她的心思,说道:“侯伯伯,我要去五毒门中救回我妻子,难道你不去帮我一下么?黄髯公的武功可是极高的,我自己一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侯进道:“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妻子现在黄髯公手中,据我所知,黄髯公对你甚是欣赏,不会过分难为你的。而且,还有红豆从中相助,你一定会顺利救回你妻子的。而我与五毒门仇深似海,与黄髯公势不两立,跟你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只会给让事情变得更糟。”
梁若青点了点头,说道:“侯伯伯说得有理。只是我们要去汉中,路途遥远,你现在也算无事,咱们何不再同行一程?为什么要着急离去?”侯进道:“千里相伴,一生相知,也终有分别的时候。明知道最后终将离别,再呆在一起整日里牵肠挂肚,肯定高兴不起来。与其如此,不如早些离开得好。”
侯进一句话正说中了红豆的心事,她不由得鼻子一酸,扭头无语。她知道,侯进是在委婉地劝自己早日离开梁若青。其实,红豆心中何尝不明白,梁若青已有妻室,而且他夫妻二人曾患难与共,彼此间情深义重,自己与梁若青不会有什么结果,斩断情丝、早日离开方为上策。但自己对梁若青早已情根深种,要想狠下心来,一走了之,从此之后不再相见,又怎么能够做得到?世间万物,皆可忽略,唯有自己的心,不可欺。
梁若青也知道侯进话中之意,扭头看了看红豆,讪讪地笑道:“既然侯伯伯执意要走,我们也不好再劝,请侯伯伯自己保重,不要让红豆妹子牵挂担心。”
“我会的,你们也要保重。”侯进见红豆面露悲戚之色,明白她的心事,笑道:“青儿,你们孤男寡女,千里迢迢,你可不要欺负我女儿啊,如果日后我听说你曾欺负她,可不会对你客气。”
梁若青笑道:“侯伯伯尽管放心便是。现在红豆身兼东海金蛇岛与汉中五毒门两大派的奇术,当今武林之中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她。可以说,她只要动动一根小指头,我怎么死的、自己都不会知道,我又怎么敢欺负她?看来,这一路上,只有她欺负我的份了。侯伯伯,如果她欺负我,你管不管?”
侯进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么——,”顿了顿,哈哈一笑,一抱拳,说道:“我先走了。”转身而行。红豆喊道:“义父。”侯进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说道:“红豆,你放心,如果你有事,我一定会出现的。”话未说完,人已在几丈之外。
红豆知道难以再挽留,望着侯进逐渐消失的背影,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从小缺少父爱,从内心之中,早已将侯进当作了亲生父亲一般,尤其是近一个月来,她与侯进朝夕相伴,几乎已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这种人世间的秋天的离别,最是让人伤感,何况红豆内心之中,还隐隐感觉到,自己与义父的这一次离别,相聚之日已遥遥无期。
侯进的身影已消失在山后,梁若青转过身来,替红豆擦去了腮边的泪水,说道:“红豆,侯伯伯已经走了,以后你们一定还有相聚的时候,你也不要太伤感了。咱们趁着天色未黑,也上路吧。”
红豆点了点头,二人在镇上雇了一条大船,先到九江望湖楼客栈,牵回了无影驹,然后沿长江一路西进,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便已到鄂州。
鄂州地处长江与汉江的交汇处,是长江水运的中转站,自古以来便是九省通衢的繁华之地,真算得上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梁若青见红豆自离了九江后,一直闷闷不乐,知道她心中仍未从与侯进的分别中走出来,便劝她上岸玩一玩、散散心。红豆不忍拂了梁若青的美意,便跟着梁若青进了鄂州城。经向路人打听,先来到鄂州城内最大的的东山佛寺进了香,替义父侯进祈寿求福,后到城中最有名的黄鹤楼酒家用了餐,直到日落西山,二人才兴尽而归。
经过一天的游玩散心,红豆的情绪好了许多,梁若青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回到船上后,二人坐在船的底舱中,享用着从岸上带回来的美酒佳肴,不知不觉间便已到深夜,船主人夫妇早已在甲板上的小舱内睡去,周围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水浪拍岸声和水鸟的叫声。
“大哥,来,咱们接着喝。”红豆从旁边又拿起一坛酒放在桌子上,梁若青看了看桌子旁边,已有三个空着的酒坛,不禁有些惊讶红豆的酒量。这酒是鄂州特产的黄州贡,虽然味道香醇无比,但酒劲极高,二人连喝了三坛,而且红豆基本没有少喝多少,连梁若青都已感觉有些头晕,没想到红豆却能继续喝。梁若青看了看红豆,只见她双颊红晕,星眼朦胧,一副早已酒醉的模样,不敢再让她喝,轻轻说了声:“红豆,你醉了,咱们不喝了。”
“我没醉,咱们要接着喝。”红豆忽然大叫了一声,竟让梁若青打了个冷战。自梁若青认识红豆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红豆如此失态过,心中不由得隐约有些不安,劝道:“红豆,你想喝酒,我明天再陪你喝就是,今天太晚了,咱们该休息了。”红豆将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说道:“我不要睡觉,我要和你说话,我要和你呆在一起,永远都不睡觉。”
梁若青默然无语,他何尝不明白红豆的心思,只是自己已有雪君相伴,又怎敢奢望同时拥有红豆?那样既是对雪君的不公,也是对红豆的不公。他站起身来,走到红豆身边,拉了拉红豆的胳膊,说道:“红豆,来,我扶你休息去。”
“我要吐。”红豆突然大叫了一声,梁若青大惊,急忙伸右手扶住她的腰身,左手替她握住衣衫下摆,以避免她吐在衣服上。红豆却顺势一歪身子,正滚入梁若青怀中,梁若青怕她酒醉摔倒,不敢用力将她推开,只得用力抱住了她。
“大哥,你知道么,我好想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梦里全是你的身影。”红豆话语含糊,要表达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你为什么不要我?难道我长得不漂亮么?难道我不够温柔么?还是因为我是五毒门的人?”
梁若青不敢接话,想慢慢地将她放下来,谁知红豆不仅不下来,反而伸双臂紧紧地将他抱住,将嘴巴伸到梁若青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大哥,今晚我们便睡在一起,好不好?”
梁若青闻言心中一惊,随即又上一阵荡漾。
红豆吹气如兰:“大哥,我知道你有妻子,所以我不会逼你娶我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儿子,你愿意来看看他,就来,不愿意见他,我也不会怨你,我会将我们的儿子抚养长大,并且告诉他,他父亲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语气温柔缠绵,越来越低,其中透着一丝羞涩,却也显得坚决。
红豆的身体越来越热,梁若青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怀中抱着自己所喜欢的少女柔软的躯体,耳边听着暧昧的呢喃,任他是圣人君子,还是豪杰英雄,也不可能挡得住这种诱惑。梁若青将红豆猛地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将红豆轻轻放在床上,伸手便去解她的衣衫。
忽然,梁若青的手碰到了一件坚硬而冰冷的物事,迷糊的神情一下子清醒过来。那是悬在红豆腰间的风流长剑,这柄剑曾是梁若青的心爱之物,后几经得失,终于传到了红豆手中。这风流剑与雪君所佩合欢剑,正是一对,但当日梁若青到少林寺赴约之时,雪君因牵挂梁若青的安危,便将自己的合欢剑交给了梁若青,现在正悬在梁若青腰间。如今双剑皆在,而合欢剑的主人却不知身在何方,睹物思人,梁若青又怎能只顾自己欢娱?梁若青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顿时清醒了不少。
“大哥,抱紧我。”红豆在朦胧之中,轻轻地呻吟着。梁若青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红豆的安眠穴,不多时红豆便已发出微微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梁若青便催着船主尽快开船赶路,对雪君的思念与担心,让他再也没有了玩耍之心,红豆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不时帮忙催促船主。仅十天光阴,二人便已赶回多明山五毒门总部。
有红豆的带领,没有经过任何盘查,梁若青便顺利地来到五毒门中。尽管二人在路上曾经设计了近十种方案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但到了五毒门后才发现,没有任何一种能用得上,因为黄髯公与雪君都不在五毒门中。
“掌门哪里去了,你们知道么?”红豆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
“我们不太清楚。”毒蛇洞所属的一名老年妇人答道:“不过,掌门临走之时,曾带着不少冬天穿的衣服,看来一时半时回不来。”在红豆面前,任何五毒门的人都相当诚实,因为现在的红豆,不仅是毒蛇洞的长老,还是她的顶着上司,而且也是五毒门中地位最高的尊主。
“那掌门带回来的那位雪君姑娘,你可知道她现在哪里?”红豆一边思考着,一边继续询问线索。
“那姑娘被掌门带走了。”那老妇人答道:“同行的还有武功极高的几名门中弟子,看来这一次掌门真要在外面呆很长时间。”
红豆点了点头,那名老妇人慢慢走出门去,临到门口,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果掌门去的是西边或是北边,那可真苦了那个小男孩了。”
“慢着。”红豆微微一愣,叫住那老妇人,问道:“你说的小男孩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被掌门带回来的姑娘生的孩子呀。”那老妇人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白白胖胖的,真是可爱,只可惜刚生下来没有几天,就要跟着母亲受苦了。”
“你是说——”梁若青忽然象胸口中了一记大锤一般,险些摔倒在地:“你是说,雪君生了个儿子?”
在被黄髯公抓走、与梁若青分离的这段时间里,雪君的确生下了一个儿子。
当初黄髯公抓到雪君时,也曾想把雪君送到长安,交给李世民。但刚到洛阳,他便得到消息,梁若青及一帮武林人士已经脱困而出。黄髯公在洛阳的客栈里思索半日,认为如果继续将雪君交给李世民,自己除了得到李世民的赏赐外,得不到任何东西。相反失去的倒不少:一是百花教肯定将自己与五毒门认作死敌,从此会势不两立。二是江湖各大门派因感恩梁若青,也会与五毒门划清界限。三是自己会得到一个朝廷走狗的名声。五毒门本来在江湖上名声就不太好,到时候更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都很难说,更不要说当什么武林盟主了。唯今之计,只有中途收手,才是上策。
黄髯公正想将雪君送回百花谷,忽然灵机一动,心想:如果将雪君扣在手里,会更合算。朝廷已经对江湖势力动了杀机,这一次剿灭百花教便是开始,以后还会陆续进行,五毒门可以坐山观虎斗,静观朝廷与江湖势力的大决斗,待结局明了后,再决定跟谁走。如果朝廷赢,则将雪君送给李世民,如果朝廷输了,则将雪君送回百花教,与江湖势力和解。顺便还会通过百花教结交江湖各派,到时候即使自己当不上武林盟主,也会让五毒门势力大增。因此,黄髯公最终决定,将雪君带回五毒门。
黄髯公作好决定后,立即准备动身,临走之时,他忽然想起,如果梁若青跟随追来,会给自己的计划造成很大的麻烦。虽然梁若青武功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现在的梁若青,是江湖上很多门派的恩人,如果梁若青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出去,不仅自己难回五毒门,而且还会让自己的计划全面破产。所以黄髯公临时决定,派人从附近召回红豆,让红豆坐车大张旗鼓地去长安,以混淆视听,自己则暗度陈仓,带着雪君由洛阳南下,顺水路回汉中。
由于黄髯公只是想利用雪君作诱饵,而且还指望最后利用雪君化解彼此间的恩怨,因此一路上对雪君照顾有加。他不仅派了两个中年妇人照顾雪君的饮食起居,而且还明确告诉雪君,自己不会将她送给李世民,只是想让她到五毒门作客几天。雪君当然明白其中的关节,而且自己身子日益沉重,即使成功逃离黄髯公的控制,恐怕也难以独自回百花谷,因此雪君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黄髯公安排的一切,日日在船上吃喝玩乐,有时也会要求上岸玩上半天。黄髯公对她的要求,一概满足,从不拒绝。
按照黄髯公的计划,用不了一个月,便能回到汉中。但雪君本是有身孕之人,千里奔波,劳累异常,再加上在扬州附近由于遭遇风暴而受了点碰撞,未到鄂州已有临产的迹象。黄髯公无奈,只得停船上岸,替雪君找了一个稳婆。在长江边的一户渔家内,雪君经过近半夜的痛苦,产下了一个男孩。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你们可想好了么?”黄髯公问道。
雪君一脸的幸福,说道:“青哥哥说,他们老家有一座天下闻名的大山,名叫泰山,相传为开天辟地的大神盘古的头部所化,为天下五岳之首,极其雄伟壮丽,号称五岳至尊,是历代帝王封禅之地。所以,我们的孩子就叫梁泰,希望他以后能象泰山一样厚重、自信。”
黄髯公点头道:“是个好名字。只是——”突然欲言又止。
雪君看着黄髯公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前辈放心便是,我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咱们稍微休息两三天,就可以启程了。”
“那可不行。”渔家主妇恰好走了进来,听见雪君的话,急忙出面阻止道:“女人头胎生了孩子,一定要好好坐月子,把自己保养好了。否则,会落下病根的,一辈子都医不好。”指着黄髯公道:“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这样催女儿呢。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坐完月子再走。”
黄髯公讪讪地笑道:“我也没催她呀,只不过想早点回家而已。家里有急事,而且家里人也等着看孩子。”
渔家主妇笑道:“这句话说得对,蓦然间白添了这么一个大白胖儿子,全家人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对了,孩子的父亲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走路呢?”
雪君看了看黄髯公,说道:“孩子的父亲有事要做,所以提前回家了,我们因为走路慢,才落在后面的。”
渔家主妇道:“孩子的父亲也真是的,还有什么事情比孩子出生更重要?”
看着喋喋不休的渔家主妇,黄髯公苦笑着走出了门,他心里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催着雪君离开了。反正自己也无急事,就慢慢地让雪君休养吧。
二人在这渔家一住一个多月,直到孩子满月,才离开那户渔家,继续沿汉江北上。由于这一耽误,便正好错过了玄天叟等人的寻仇。待黄髯公回到五毒门后,没有遇上玄天叟等人,却得知红豆被人掠走的消息,根据花萝留下的书信,黄髯公知道事情是梁若青的师父所为,心中便放心了一大半,遂派人全力打探梁若青的行踪。红豆苦恋梁若青,黄髯公心里也早已知道,红豆被梁若青的师父带走,必不会受到虐待。
约半个月后,派出的五毒门弟子传回消息,在庐山发现了梁若青的行踪。黄髯公不敢怠慢,吩咐手下人看好并伺候好雪君,自己带了几名弟子,马不停蹄前往庐山。待他赶到庐山之时,正遇上薛浩毁坏岳灵衣的坟墓,随后肖英杰现身向他挑战,梁若青与薛浩趁机逃走。
黄髯公与肖英杰二人在密林中一场大战,直斗到深夜之时,肖英杰才以一招之差赢了对手。黄髯公虽然落败,肖英杰却也无力取了他的性命,况且二人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肖英杰也不想置对手于死地,只是在取胜后一阵大笑,飘然离去。
“我虽然今天败在你手里,但总有一天,我会找你再比一场。”黄髯公对着渐已消失的肖英杰的背影大声喊道。得到的又是一阵大笑声:“随你便了,老夫随时奉陪。”
黄髯公在林中呆了一夜,第二天便在庐山之上全力寻找梁若青的下落,谁知一连寻了七八天,也未再见梁若青的身影,就连周围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也毫无收获。其时梁若青正被薛浩困在坟墓之中,黄髯公自然找不到他。想想自己千里而来,一身劳苦,只为寻找梁若青,却被肖英杰一场莫名其妙的比武搅了局,黄髯公心中自是不爽,遂将一腔怒气,洒在肖英杰身上,回汉中后,便命令弟子外出打探肖英杰的行踪,以便寻机报复。
十几天后,门中弟子传回消息,说肖英杰身处长安城中,正准备返回西域天山。黄髯公闻言、立即决定抢在肖英杰前面赶赴天山,以便布置机关。临走之时忽然灵机一动,天山终年冰雪,正是金身蛇的用武之地,遂将金身蛇也带上了。后来又想到,如果梁若青趁机寻上门来救走雪君,自己将前功尽弃,于是将雪君也带在身边。为了照顾金身蛇与雪君,黄髯公又带了两男两女四名弟子,一行七人,分乘两辆大车,直向西域天山而去。
时节已近初冬,中原地区虽然还未下雪,气候却已寒冷异常。自出阳关后,更是冰雪连绵不断,滴水成冰。众人皆是内功深厚之人,自不怕天气的严寒,但行程却也因此而慢了下来,大车足足走了近两个月,才到达天山脚下。
西域天山高耸入云、雄伟无双,山上的冰雪更是终年不化,放眼望去,远处只有白茫茫一片。黄髯公命令众人弃了大车,徒步向山顶攀去。众人虽然武功高强,但脚下的冰雪地面滑溜无比,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倒,甚至跌下山崖,因此速度极慢,走了近两天也只攀到半山腰。黄髯公回头看看众人,除金身蛇面无表情外,其余皆已疲惫不堪,雪君抱着孩子,劳累加上担心,疲惫之态更甚于他人,此时已远远地落在了众人后面。黄髯公走到雪君面前,伸手做了一个接孩子的动作,说道:“虞姑娘,让我来替你抱一会儿孩子吧。”
雪君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前辈,我还能撑得住。”
黄髯公讪讪地缩回了手,说道:“虞姑娘,你受苦了,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的。”
雪君笑了笑,说道:“黄老前辈,你为了一个武林霸主的虚名,真可谓费尽了心思呀。”
黄髯公一愣,看了看前面已走得很远的五人,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当武林霸主?”
雪君微微一笑,说道:“要猜中你的心思并不难。你抓住了我,却既不杀我,也不将我送给李世民,说明你想利用我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一介女流,虽然忝居百花教教主之位,但在江湖上的名气并不大,武功也不算高,朋友更是少得可怜。我所熟悉的人之中,也就我丈夫还能进入你的法眼。你留着我,无非是想用我来要挟我丈夫。”
黄髯公笑道:“虞姑娘,你的确很聪明。”
雪君道:“过奖了。不过世间之事,难算得很,人算终不如天算,这一次,你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黄髯公道:“此话何意?老夫不太明白。”
雪君道:“我丈夫虽然与肖英杰老前辈有师门之谊,但我想肖老前辈可能不会为了我丈夫相助于你的。”
黄髯公感到奇怪,问道:“肖英杰相助我?助我作什么?他为什么要助我?”
雪君道:“助你成为武林霸主呀。难道你不嫌麻烦,千里迢迢地带着我到西域天山来,不是想利用我丈夫和肖老前辈的关系,让他助你一臂之力,以实现你称霸武林的美梦?”
黄髯公哈哈大笑,说道:“虞姑娘,这一次你可没有猜对。我到天山来,可不是要肖英杰助我称霸武林的,我这一次来,是要找他比武的。”
雪君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你找肖老前辈比武?我明白了,你是想先得到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称号,再做中原武林的领袖。肖老前辈武功盖世,的确是你的对手,不过,客观地来讲,找他比武绝对不能算是一步好棋,我看你武功虽高,却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肖老前辈在中原武林中的名气并不大,你即使找败了他,对你在中原武林中的名气,也增加不了多少。”
黄髯公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得很准,我的确不是肖英杰的对手,不久前我们刚比试过一次,我输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这次上天山,却不是纯粹地再比一次,我的计划是——”忽然停了下来,一字一字地说道:“杀—掉—他。”
黄髯公本来是一个城府极深、性格怪异的人,以前无论面对多么复杂多变的形势,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心里话讲给别人听。但此时面对着雪君这样一个怀抱婴儿的弱女子,竟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或许是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太过完美,忍不住想找一个人分享,又或许雪君对他的计划构成不了任何的威胁。
雪君吃了一惊,声音也禁不住在些颤抖:“既然你的武功不如他,你又如何杀掉他?况且,他久居天山,对周围的一切都熟悉,你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言语之中竟对黄髯公充满了关切之意。
黄髯公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既然敢来天山,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只是这其中的细节,不方便向别人透露。”
“哈哈哈——”一声大笑,忽然自不远处传来,内力充沛,震人双耳,回音在群山间回旋着,黄髯公的脸色忽然大变,叫道:“是谁?”
“你不是要找我来比武么?你不是要杀死我么?怎么听到我的声音便吓成这个样子?”大笑过后,雪君只觉眼前一闪,一个白衣人站在二人前面的一块巨石上,须发皆白,衣袂飘飘,正是天山隐者肖英杰。
黄髯公见是肖英杰,反而放下心来,说道:“肖英杰,上一次你无缘无故便向我动手,坏了我的大事,仅这一件事,我便永远不会放过你的。上一次我虽然输在你手里,但我不甘心,来来来,咱们今日便在这雪山之上,再来决个胜负。”
肖英杰道:“好,你既有此意,我便奉陪到底。只是你们一起来了七个人,除了这个抱孩子的小女孩外,是六人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地单打独斗?”
此时金身蛇等人都已奔了回来,黄髯公看了看金身蛇,说道:“既然是比武,自然是单打独斗。”转身对几名弟子说道:“我今天要与这位武功天下第一的前辈高人比试一场,你们作为我五毒门中弟子,必须遵守江湖规矩,不得出手助我,否则,老夫必以门规处理。”几名弟子躬身应着,唯有金身蛇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黄髯公又看了看雪君,吩咐道:“明月、繁星,你们二人照顾好虞姑娘母子。”那两名女弟子应了一声,走到雪君身边。
雪君见识过二人的功夫,知道这二人俱是当今武林之中的绝顶高手,一旦动起手来,必定会地动山摇、波及四周,自己怀抱弱子,若有点什么闪失,不仅自己会抱憾终生,而且也无颜再见梁若青。所以,尽管这场争斗很精彩,也很难再遇到,但想想有可能要付出的代价,还是不看为妙。
雪君抱着婴儿轻轻地后退了十几步,明月与繁星赶了上来,一左一右扶住雪君,雪君对着二人笑了笑,并轻轻点了点头。三人来到一处背风的山崖下,明月将一块石头上的雪扫净了,解下自己的斗蓬铺在上面,扶雪君坐下休息。雪君低声说了声“多谢二位妹妹”。
此时,黄髯公与肖英杰已经交上了手。雪君曾与黄髯公动过手,自以为对他的武功招式略有了解,但此时远远地看见黄髯公尽全力与肖英杰相斗,才知自己的见识是多么浅薄。黄髯公虽身处毒教,但年轻之时也曾学过名门正派的武功,因此武功招式上正邪兼修,刚柔并济,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绝顶高手。而肖英杰的功夫则变幻不定,一会儿刚猛,一会儿阴柔,一会儿灵动,一会儿稳健,雪君只看了五六十招,已不自觉地将全部精力放在了肖英杰的招式上。
几个月前,黄髯公与肖英杰曾经动过手,彼此间于对手的武功招式都略有了解,因此这一番争斗,除了运用自己拿手的功夫外,还要于临阵之时创造一些新招式。肖英杰平生最得意的功夫,便是自创的六阳掌,雪君虽没学过这一套掌法,但对它也是再熟悉不过了,当肖英杰施出之时,雪君全神贯注地看着,唯恐漏掉任何的细节,以至于连怀中的婴儿醒来哭闹也没听见。
肖英杰的内力武功皆远胜梁若青,因此这一套掌法在他手里施出来,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雪君一边看着,一边不自觉地将其与梁若青所施掌法作一个比较,并将其中看出来的一些细节铭记在心中,以便日后对梁若青讲述。
肖黄二人又斗了百余招,仍是不分胜负。肖英杰知道黄髯公曾与梁若青动过手,对自己的六阳掌甚为熟悉,遂招式一变,换了一套阴柔灵动的掌法,这套掌法也是肖英杰的独创,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黄髯公稍一不慎,竟差一点被他左掌扫中。
雪君坐在远处,当肖英杰换了掌法之时,她只看了几招,心中突然感觉惊喜异常,原来肖英杰的这套掌法,竟有几分与自己所学的百花掌依稀相似,但想到“天下武功、殊途同归”的道理后,心中也未多想,只是集中精力继续看二人的争斗。
又斗了三四十招,黄髯公感觉越来越不妙。虽然二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但肖英杰长期隐居天山之上,于这寒冷的气候与湿滑的冰雪地面,早已适应如斯,而黄髯公则不然,他一方面要适应环境、看清地形,另一方面还要面对武功更胜一筹的肖英杰,自是不堪重负。黄髯公知道再斗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一定会输。怎么办?
眼光一瞟,黄髯公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金身蛇,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猛地一招,暂时逼退了肖英杰,纵身后退了五六步,拉开了与肖英杰的距离,一摆手,说道:“肖老侠且住手,我有话要问你。”
肖英杰停了手,说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要认输?”
黄髯公哈哈一笑,说道:“我虽然暂处下风,但你要想赢我,还要费不少力气吧。这个咱们暂时不提,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有个徒弟,名叫胡杨,后来被人害死了?你可知道凶手是谁?”
肖英杰听了黄髯公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心中忽然打了个冷战,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黄髯公看了金身蛇一眼,说道:“我的确知道凶手是谁。”
“是谁?”肖英杰大喊了一声,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在山间回荡着。从这充满愤怒与霸气的两个字中,众人都可以听出来,他对胡杨之死该有多么伤心。
雪君想起胡杨之死的事情,心情也顿时难过起来。她双眼直直地盯着黄髯公,想仔细地听他说出凶手的名字。
黄髯公微微一笑,说道:“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肖英杰隐居天山,穷半生精力培养徒弟胡杨,本指望胡杨能将自己的武功发扬光大,谁知胡杨却突然间不明不白地死去,这让肖英杰既伤心、又绝望。此时他听了黄髯公的话,冷笑一声,脸上杀气一闪即隐,说道:“如此说来,是你出手以大欺小了?”
黄髯公道:“非也。”一指金身蛇:“杀死胡杨的人,乃是这位前辈。”
金身蛇身着黑色长袍,半副头巾斜扯下来,护住了大半个脸,只留下两只眼睛在外面,眼睛周围的皮肤黑幽幽的,似乎是烧焦了的木炭一般。肖英杰双眼紧眯着,死死地看着金身蛇,问道:“你是何人?黄髯公说是你杀了我的徒儿,可是真的?”
金身蛇头一抬,脸上依然毫无表情,说道:“不错,是我干的,你想给他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
肖英杰道:“看你的架式,也不似江湖之中的无名之辈,我徒儿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能让你不顾江湖规矩,以大欺小去杀一个后生晚辈?”
金身蛇哼了一声,说道:“老夫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也从来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你若想替你徒儿报仇,尽管找我便是,老夫一定奉陪到底。你若没有胆量与我动手,趁早闪到一边去。”
肖英杰自声名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凌辱,闻言不禁怒火中烧,脸上杀气渐渐弥漫上来,说道:“好,我便来试试阁下的身手。”纵身一跃,身体化为一支利箭,直向金身蛇冲去。
金身蛇刚刚目睹了肖英杰的功夫,知道是自己平生未遇之劲敌,虽言语之中表示不屑,心中却着实不敢轻视。见肖英杰凌空直向自己冲来,急忙稳住马步,准备硬硬地接了肖英杰这一招。眼看二人的身体要撞在一起,肖英杰却右手一扬,将一个白色暗器射向金身蛇,自己却突然一拐弯,纵身窜到雪君身边,出指如风,点倒明月与繁星,一把拉起雪君的右手,直向山顶奔去。
金身蛇稍一纵身,躲过肖英杰的暗器,却是一个雪球。他回过头来向远处看时,只见肖英杰与雪君已变成两个小点,不多时便消失在雪山之上。
原来,肖英杰见金身蛇虽然貌不惊人,但言谈举止之中却透露着一股宗师风范,猜想他若非一帮之主,便是受人尊敬的前辈名宿。作为胡杨的授业恩师,肖英杰对胡杨的武功境界了如指掌,胡杨虽算不上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但也已是罕有敌手,金身蛇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胡杨,武功一定高得惊人。单是一个黄髯公,肖英杰已感到难以对付,何况再加上一个金身蛇?肖英杰已年近七旬,早已不是一个逞强好勇的无谋之徒,他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以眼前局势,肯定不能与金身蛇动手,否则自己有可能面临两大当世高手的夹击,难以全身而退。因此,他决定以进攻姿态麻痹众人,趁机离开此地,并救走被黄髯公挟持的雪君。
事情变化太快,谁也没有想到肖英杰会临阵脱逃,待黄髯公反应过来之后,肖英杰与雪君早已不见了踪影。
雪君没想到肖英杰会出手相救自己,待她回过头来,对肖英杰说了声“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忽觉脚下一沉,险些摔倒,肖英杰一提一拉,帮助雪君稳住身形,脚不停步,将一股柔和的内力传到雪君手上,说道:“且莫说话,抱好孩子,集中精力,全力奔跑。”雪君按照肖英杰所说,凝神而奔,只觉自己脚下疾步如飞,比平日里自己独自奔跑快了何止一倍,心中不由得又是敬佩,又是感激。
二人奔了约一个时辰,雪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仔细看了看,说道:“前辈,这条路咱们是不是曾经走过?”
肖英杰赞道:“女娃娃好眼力,这条路咱们的确刚刚走过,只是雪山之上奔走,行踪难以掩盖,如果黄髯公他们顺着咱俩的脚印寻上来,一定会找到咱们的藏身之处,我虽然不怕他们,但要护住你们几个后生晚辈,却有些难度。因此,我带你多转了几个圈子,就让他们在这里顺着咱们的脚印兜圈子玩吧。”
雪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问道:“前辈,你说要护住我们几个后生晚辈,难道之雪山之上,除了我们两个外,还有别人?”
肖英杰道:“当然还有别人,否则我一个孤老头子孤零零的,还不得闷死。”
雪君问道:“那还有谁?我认识么?”
肖英杰道:“你应该认识吧,你先不要问了,全力赶路要紧,至于是谁,一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雪君不再说话,二人又疾奔了大半个时辰,来到雪山峰顶上。正在雪君迟疑间,肖英杰拉着雪君的手,一个纵身,从峰顶跃下,顺着几乎是直立的积雪上滑落下去,眨眼间已落下数十丈,在一块裸露突出的岩石旁,肖英杰抓住这瞬间即逝的机会,用脚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二人身体斜飞了出去,待落下时,已身处悬崖旁的一个平台上。
“有客人来了。”肖英杰放开雪君的手,对着旁边的一块巨石后面喊道。不多时只听一声微响,似乎是木制门轴转动的声音,接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雪君只看了一眼,禁不住又惊又喜。
这二人,正是白信与牡丹夫妻二人。
牡丹乍见雪君,也不禁微微一愣,待她确定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师妹时,不自觉地疾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雪君的手,脸上现出激动的神情,问道:“师妹,真的是你么?”
“师姐,是我,没错的。”雪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微笑着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还好吧?”
“好,好,我很好。”牡丹斜眼看了白信一眼,说道:“他待我很好。”
雪君看了白信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白信脸上现出一丝尴尬,说道:“牡丹,这里很冷的,快带师父和师妹进屋里坐吧。”
“对,对。”牡丹笑道:“看我高兴得,把这事都忘了。”忙招呼肖英杰与雪君进屋。四人转过巨石,进了一个带着木门的山洞之中。
山洞不算很大,中间的空地上燃着一个火堆,上面烧着热水,周围散落着一些日常生活用具。四周的洞壁上有几道木门,可能是与主洞相连的偏洞。
牡丹拿过两个木墩,请肖英杰与雪君坐下,说道:“这里条件稍差一些,师妹多多包涵。”雪君道:“虽然简陋了些,但温馨得很呢。”
肖英杰道:“客套的话,咱们先不说了。今天,我与雪儿在山上遇到了几个人,武功极高,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要提前做好准备。而且其中一个人,便是害死胡杨的凶手,此仇我一定要报。雪儿,你既然和他们一起来的,想必对他们不陌生,你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雪君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六个人,都是五毒门中的人。”说到这里,雪君看了看白信,白信道:“我早已不是五毒门的人,你但说无防。”雪君续道:“他们之中,一个是五毒门的掌门,名叫黄髯公,另外两男两女四人是黄髯公门中弟子,名叫天狼、启明、明月、繁星,至于那个黑衣蒙面的人,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肖英杰道:“我看那人的言行举止,定是一个绝顶高手,或是某一宗派的掌门前辈。我隐居已久,不太熟悉江湖之事,白信,你曾身处五毒门,可知道那人是谁?”
白信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没见过那人,不敢妄下结论,不过,据我所知,黄髯公的朋友之中,绝对没有能让师父看得上眼的人物,所以,我可以猜测,那人一定不是五毒门中人,也不会是黄髯公的至亲好友。”
肖英杰沉吟道:“如此一来,咱们可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白信问道:“师父,你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连黄髯公都已不是你的对手,又何必害怕一个不知姓名之人?”
肖英杰傲然道:“我不是害怕,我是想找机会为你师弟报仇。不过,今天当我看到黄髯公与那无名人后,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知为何。”
白信道:“是不是因为师父不了解那无名人的情况,所以才担心他与黄髯公联手对付我们?”
肖英杰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黄髯公武功虽高,但不见得能打赢我。那无名人武功再高,即使他们以二打一,我打不过,最多逃走就是。我担心的,似乎不是这个问题。”
“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雪君忽然说道:“以前的时候,前辈一直独来独往,而且当今武林之中,根本没有人能伤得了前辈,所以前辈那时一定不会知道害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前辈不仅要保护师姐夫妻二人,而且心中对他们的孩子也有了牵挂,所以才害怕他们寻到我们这个住处,伤害了孩子。”
“哎。”肖英杰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雪儿说得很对,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让我平生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
牡丹道:“师父疼爱林儿,是林儿的福份。不过,人的一生,富贵人命,生死在天,师父不必为我们担心就是。”
肖英杰道:“咱们不说这些了,雪儿一路劳累,就让她先吃点东西休息吧。”
牡丹将炖好的岩羊肉和尤哈饼拿出来,给众人分吃了。岩羊肉虽膻味很重,但肉质细腻,美味异常。尤哈饼是用小麦面所制,类似于中原的烧饼。把尤哈饼掰成小块,放入岩羊肉汤中泡软,连汤带饼一起吃下去,既能充饥又能防寒,正是这雪山之上的绝顶美食。雪君跟随黄髯公等人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带着孩子一连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碗筷。
吃完饭后,牡丹给雪君收拾了一个偏洞,以供她休息。雪君见那地上铺的盖的,全是用牛羊皮做成的,虽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却十分保暖,心下感激,说道:“多谢师姐。”
第二天用过早餐,肖英杰道:“牡丹,你先帮你师妹照看一下孩子,我有话要对雪儿说。”雪君看他神色凝重,不敢违背他的意志,将孩子交给牡丹,跟着肖英杰走出山洞。
二人来到洞外平台的边缘,肖英杰向上一指,说道:“雪儿,那上边不远处有一个山洞,你随我爬上去看看。”
雪君点了点头。肖英杰纵身一跃,顺着悬崖手足并用爬了上去,雪君学着他的样子,轻身跟在后面。那悬崖几近直立,且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雪,甚是滑溜,雪君有几次差点滑倒,肖英杰虽走在前面,却也时刻注视着雪君的动静,说道:“凝神静气,不要分心,双腿用力,双手慢动。”雪君按照他的指点,凝神慢行,果然省力了许多。
约一柱香功夫,二人爬到一处突出的岩石上面。肖英杰在冰雪中抓了一把,拿起一个破旧的笤帚,在岩石后面扫了几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肖英杰道:“咱们到这里面去。”
二人弯腰走进洞中,肖英杰从怀中取出火石火线,将插在洞壁上的一根火把点着了,雪君只觉眼前一亮,竟感觉有些虚幻。洞中的墙壁上布满了冰雪,在火把的照耀下,彼此相互映照着,使整个山洞明亮异常,仿佛进了水晶宫一般。
肖英杰道:“雪儿,你还记得咱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么?”
雪君道:“前辈是说几年前在梅林中的事情吧,当时我可被你吓得不轻。你当时象幽灵一样飘了出来,一指便点倒了青哥哥,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呢。”语气中竟有一丝撒娇的味道。
肖英杰哈哈一笑,说道:“主要是我当时看见你的掌法奇妙,便不由得冲了出来,我承认我当时是有些鲁莽,不过事情都已过去好几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呀。”
雪君微微笑了笑,问道:“前辈叫我到这里来,不会是只与我叙叙旧这么简单吧。”
肖英杰道:“当然不是。你还记得我逼你把那套掌法连续使了两遍后,临走时所说的话么?”
雪君想了想,说道:“前辈好象是说,日后要传我一套掌法作为谢礼。”说到这里,忽然心绪激动异常,肖英杰武功盖世,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如果能得他传授一套掌法,必定受用终生。
肖英杰道:“我要传给你的这套掌法,还是由你所演示的那套掌法完善而成的。当时,我的六阳掌已基本成型,威力也极大,但美中不足的是,六阳掌太过阳刚。”顿了顿,续道:“你知道么,太过刚硬的东西,必定容易断裂。一个人武功若想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就必须要刚柔并济。所以,我便想新创一套阴柔的掌法,以弥补六阳掌法的不足。但我从没学过阴柔的功夫,所以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也没什么进展。那一日,我独自一人在山腰散步,无意中看见你的功夫,欣喜异常,感觉这是上天派你来指点我的,所以我便贸然出手,逼你将那套掌法演示了两遍。待我回来后,用了约两年时间,将你的掌法加以改进,最终创出了一套新的掌法。”
雪君道:“前辈武功绝伦,创出的掌法也必定威力无穷。”
肖英杰哈哈一笑,说道:“你不用吹捧我,从今天开始,我便在这里将我创出的这套掌法传了给你,以履行我当年对你发下的誓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以前所演示的那套掌法,叫什么名字?”
雪君道:“叫百花掌,是我师父所自创的。”
肖英杰有些吃惊,问道:“你师父自创的?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雪君道:“我师父叫百花仙子,俗名叫花如冰。”
“花如冰?”肖英杰喃喃地吟着,摇头说道:“我没听过,可能是我离开中原太久了,太过孤陋寡闻了。”
雪君道:“我师父名气本不大,前辈不认识也是正常。”
肖英杰赞道:“武功高强,却不愿出名,真乃女中豪杰也。她现在何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结识一下尊师。”
雪君黯然道:“我师父已经过世了。”
肖英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她是怎么过世的?你能说说么?”
雪君看了看肖英杰,本想说出白信的名字,但想想肖英杰与白信的关系,叹了口气,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提也罢。前辈,咱们还是先学艺吧。”
肖英杰道:“那好,只是我独创的这套掌法,名字必须先定下来。我本来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后来忽然起来,还不如就沿用了你那套掌法原来的名字,你看如何?”
雪君想了想,说道:“前辈见谅。当年我师父将这套掌法传了给我时,曾叮嘱我一定要将它发扬光大。如今虽然我无德无能,不能完成师父的遗愿,但也决不能让这套掌法失传了。依我看,前辈所创的掌法,还是用前辈自己取的名字为好。不知前辈所取的名字,叫什么。”
肖英杰道:“我创完这套掌法之后,有一次演示的时候,忽然想起你在梅林之中抓那只蝴蝶时的情形,当时你在梅花枝上凌空飞舞,抖落了许多梅花花瓣,也折断了不少的梅花枝条。因此,我便给这套掌法取了一个名字,叫落梅手。”
落梅手,是天山隐者肖英杰以百花掌为基础、独创的阴柔掌法。
百花掌是百花仙子所创武功,共有九十九式,以纯阴柔内力为基础,掌法繁琐而多变,使出来后招式优美、威力奇大。肖英杰内力刚柔兼修,且远超百花仙子,因此他在创制落梅手时,不仅化繁为简,将九十九式百花掌简化为三十六式,而且改变了掌法的内力基础,在其中加入了刚猛的成分,这样便使得这套落梅手刚柔并济,威力更大,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绝顶掌法。
雪君在这水晶宫一般的山洞中,一呆便是十日。肖英杰要求她心无旁骛、安心练功,每天的食物,都是由牡丹做好、肖英杰回住处带上来,孩子也完全交给了牡丹来照看。雪君也知道自己即将要担当的重任,所以练功格外刻苦,她内力本就不弱,误服七星蟒的血液后,练功更比一般人迅速,所以仅仅十天时间,雪君已将肖英杰所授的三十六式落梅手练得十分纯熟,所欠的仅是火候与临阵的经验而已。
这一日,雪君练完功后,觉得腹中饥饿难耐,略一思索,已是近五六个时辰没有用餐了,心中忽觉奇怪。在雪君用了五天时间、将掌法完全学会后,肖英杰便只是每天巳时按时上来送一次饭,顺便检查一下雪君练功的进度,其余时间从来不上来。但今日不知为何,天已过午,却不见肖英杰的踪影。雪君心中惴惴不安,她走出山洞,站在洞口向下张望,约过了一柱香功夫,只见肖英杰空手而来,低声说道:“雪儿,黄髯公他们找上来了,你先下去用餐,并告诉他们俩,尽量躲在住处不要出来。”
雪君点了点头,沿着悬崖慢慢回到住处。回头看时,只见肖英杰已攀到另一座雪峰上,跟在一个急速而行的人后面。那人肩上扛着一个大雪球,正是黄髯公。二人都是轻功绝顶之人,行速极快,只在刹那间,便已在冰雪之中消失了踪影。
肖英杰见黄髯公肩扛雪球在雪峰上疾奔,行为古怪,心下疑惑不解。但见他孤身一人,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便急速追了上去,转眼间已到黄髯公身后。肖英杰喊道:“黄大掌门,别来无恙。”
黄髯公停住脚步,回过身来,脸上不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顺手将雪球放在地下,双手抱拳说道:“肖老前辈,别来无恙。”
肖英杰看了一眼地上的雪球,说道:“黄大掌门放着气候温宜的汉中不住,偏要跑来这冰天雪地的天山峰顶,却不知为何,难道真是想要老夫的命不成?”
黄髯公道:“当日在江南之时,阁下曾经说过,如今江湖之中,唯有咱们二人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竞争者。难道,只许你有争夺天下第一的野心,却不许我有点称霸江湖的愿望不成?”
肖英杰哈哈大笑,说道:“黄大掌门真是痛快之人,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不象世人那么虚伪。”转头看了看周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冰雪,续道:“既然你下定了决心与老夫争到底,今天老夫便陪你再打一架,如果你能赢了老夫,我便认你是当今武林的天下第一高手,你们五毒门便是江湖第一大门派。”
黄髯公道:“好,肖老前辈向来一言九鼎,到时可不要反悔。”话音未落,呼地一掌,直向肖英杰头顶劈来。
肖英杰侧身躲过,顺手回了一招六阳掌中的“春阳催青”。黄髯公曾见过梁若青用过这招,知道这一招招式变化简单,纯用内力制敌,威力奇大,二人内力相差无几,一旦比拼起来,必定两败俱伤,黄髯公虽然很想制肖英杰于死地,却绝不会想与他同归于尽,向后一个空翻,躲开肖英杰这一招。
忽然间,天上下起了小雪,并慢慢地刮起了风,不多时便已达到了迷人眼的程度。
肖英杰久居天山,知道天山之上本来就风雪无常,自不会感到惊奇。黄髯公却有些心惊,在这光滑无比的雪峰之上比武,自己本就处于劣势,如果再加上风雪迷眼,自己非输不可。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一招接着一招,暴风骤雨般地向肖英杰进攻,而且有时候只攻不守,招式中破绽百出也不顾。肖英杰明白他的心思,嘴角边带着一丝冷笑,只是出招应招,慢慢地化解着黄髯公的攻势,却不屑于去挑黄髯公招式中的破绽进行反攻。
转眼间,二人斗了三百余招,依然不分胜负,但黄髯公的招式已明显慢了一些。
风雪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冰雹。
黄髯公一招击出,二人四掌相碰,各自退后了四五步,此时二人相离一丈有余。黄髯公不待稳住身子,左掌护住前胸,右掌平举,疾步向肖英杰袭来。肖英杰一招“寒阳舞雪”使出,身体幻化为十余个身影,将黄髯公的前方道路全部封死。黄髯公双掌齐出,拍向其中一个身影,忽然脚下一滑,身体失了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肖英杰凝神聚力,双掌直向黄髯公击下。黄髯公无法纵身躲闪,只得单膝跪地,身体半立,将内力集中地双掌之上,硬硬地接了肖英杰这一招。如此一来,二人已形成了比拼内力的局面。
肖英杰见黄髯公头上脸上沾满了雪花,神形狼狈不堪,心中不由得生了一丝恻隐之心,有意放他一马,便将自己的内力减了几分。黄髯公压力一减,便猛地站了起来,推动内力向肖英杰攻来,差点伤及肖英杰的脏。肖英杰又惊又怒,自己的一念之仁,竟差点让自己身受重伤。盛怒之下,不及思索,用足内力直向黄髯公攻去。
忽然间,肖英杰感到自己身后一声剧响。此时二人正聚全力相拼、生死相搏之际,根本容不得他回头察看。正待肖英杰要摆脱黄髯公的纠缠,回身看个明白时,忽然觉得自己背上有微微几丝疼痛,接着便觉得一股强大无比的内力击在了自己的后背上。顿时间,肖英杰只觉五脏翻滚,哇地一口鲜血吐出,喷得面前的黄髯公满身都是。
黄髯公收起内力,侧身躲了开去,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内疚的神色。
肖英杰轰然倒地,急运内力稳住气息,抬头细看,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面无表情,正是自己不认识的武林绝顶高手,金身蛇。
原来,黄髯公知道肖英杰武功太高,自己与金身蛇若单打独斗,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二人夹击倒有取胜的把握,但肖英杰机灵睿智,看见二人在一起,便远远地躲了开去,根本不给二人联手夹击的机会。如果能够找到肖英杰的藏身之地,二人或许有夹击的可能,但天山纵横数千里,要在这茫茫的雪山之上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样困难。所以,要想找到肖英杰、并将他除掉,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自己出来。黄髯公与金身蛇商量后,订出一条毒计,他们将几个弟子遣到山下等候,以防他们看到自己五毒门两大绝顶高手联手杀人的行径,然后利用金身蛇不怕寒冷的条件,将其藏在一个半人高的大雪球之中,由黄髯公扛在肩上,在茫茫的雪山上来回奔走。黄髯公一连走了五六日,这一日终于被肖英杰看到,并成功地将肖英杰引了出来。
肖英杰对黄髯公本就怀有轻视这心,所以在二人相斗之时并未出全力。就在二人内力相拼之际,金身蛇突然破球而出,先用细如牛毛的毒针射中肖英杰的后背,然后全力一掌,击在肖英杰的后背上。肖英杰先中毒后中掌,饶是他武功盖世、内力当世无双,也竟在刹那间有些迷糊。
黄髯公向金身蛇稍一使眼色,金身蛇走到肖英杰面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肖英杰,你也是一代宗师,我们本来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待你,但你武功太高,是我们称霸江湖最大的阻碍,所以我们必须除掉你,但除此法外,我们又没有别的办法。希望你能理解,到了阴间后,不要怨恨我们二人。”抬起右掌,直向肖英杰的脑袋击落下去。
肖英杰此时只觉内息翻滚,五脏移位,知道自己受伤极重,根本无力抵挡,亦无力躲闪,看着那只迎头而落的、象鸡爪一样干瘦的手掌,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待死。
忽然,一个身影如疾风般冲了过来,双膝跪在肖英杰身边,双掌高举,接住了金身蛇的这一掌。接着哇哇两声,那人吐出了两口鲜血。
“无牙蛇,你要干什么?”黄髯公忽然大叫了一声。金身蛇本想再补上一掌,听到黄髯公的叫声后,纵身后退了几步,仔细看了看眼前跪在肖英杰身过的人,不错,果然是无牙蛇白信。
“信儿,果然是你么?”金身蛇的声音有些颤抖,与他平日里面无表情的形态,竟判若两人。
二十年前,当白信叛离师门之后,为躲避师父肖英杰的追踪,不得已而加入五毒门。他最初认识的五毒门长老是黄髯公,所以便顺理成章地拜在蜈蚣洞门中。但后来却由于年轻而武功高、办事又机灵周到,而受到了五毒门掌门人金身蛇的欣赏,金身蛇指名道姓要求白信改投到毒蛇洞门中,并将一身功夫毒术倾囊相授,所以金身蛇与白信虽无师徒名份,却有师徒之实。后来,五毒门大举进攻金蛇岛,金身蛇被玄天叟打进蛇窠后,虽然未死,却被黄髯公藏了起来,自那以后,白信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二人一别二十年,没想到再相逢之时,却已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金身蛇认识白信,白信却已不认识他。听了金身蛇的话,白信慢慢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迟疑问道:“前辈,你认识我?”
“信儿,我是金身蛇呀。”金身蛇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所曾经受过的苦楚,他的声音颤抖着,那是过于激动的缘故,在他心中,这个世界上,除了欠了黄髯公的救命之恩外,也许只有对白信的那份亲情了。
白信又细细地看了看金身蛇的脸,那张黑黑而变形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容颜,更没有了往日那飞扬的神采,但那双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情怀,分明便是昔日没有名分的恩师。白信猛地跪了下去,泣声道:“掌门,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身蛇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幽幽地说道:“一言难尽呀。我——”话未说完,白信忽然纵身闪了开去,猛地扑在肖英杰的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护住恩师,说道:“黄髯公,我师父与你到底有什么仇恨,你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黄髯公本来想趁白信与金身蛇说话之机,一掌将肖英杰击毙,永除后患。但白信太了解他了,所以一面与金身蛇说话叙旧,一面却暗暗地观察着他的动向。待到黄髯公意欲动手之机,便不顾一切地扑在肖英杰身上。他知道,黄髯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因为他现在并不孤单。
见黄髯公阴沉着脸不说话,白信转头对金身蛇说道:“掌门,你说说看,黄髯公如此对待一个已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如果此事传了出去,是否有辱我五毒门的声誉?”
金身蛇沉吟不语。黄髯公害怕他一旦出声阻止,自己便永无机会除掉肖英杰,抢着说道:“白信,我知道此事欠妥,但此人武功太高,乃是我五毒门称霸江湖的第一大障碍,今天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难道你想让我白白地失掉?况且,我们今天如此待他,梁子算是深深地结下了,难道我们还要等着他养好伤,来找我们报仇不成?现在,我要以五毒门掌门的名义,命令你马上让开,否则,我要以门规处置你。”
白信看了看金身蛇,说道:“这躺在地上的,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死也不会让的。”他故意将“授业恩师”四个字说得重重地,目的就是想激起金身蛇心中的那分情感。果然,金身蛇有所感触,说道:“黄髯公,此事我看可以再商量一下,如果肖英杰能立下一个重誓,不再追究今天的事情,也不再阻碍我们五毒门称霸武林——”
金身蛇话音未落,黄髯公怒道:“不行,今天我非杀了他不可。”呼的一掌,直向白信头顶击落。
白信与他武功相差太远,又受了内伤,根本无力抵挡。就在白信即将被击毙于黄髯公掌下之时,金身蛇呼地一掌击向黄髯公后背,黄髯公分不清他是否真得要向自己动手,只得回身还有一掌,二人双掌一碰,立即分开。黄髯公怒道:“金身蛇,你是什么意思?”
金身蛇淡淡地说道:“五毒门门规,门中弟子自相残杀者,要受万虫噬身之刑,你虽然是掌门,但也必须遵守门规。白信虽然护着外人,但也是五毒门弟子,你不可杀他。”
黄髯公直直地盯着金身蛇,目光冷冷地,心中思绪翻滚,他知道,只要金身蛇不同意,自己一定杀不了肖英杰,当下之务,是争取金身蛇的支持。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说道:“我是五毒门掌门,当然要遵守门规。但肖英杰,我非杀不可。如果你能帮我拉开白信,我来动手杀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金身蛇道:“这是个好主意,咱们就这么办。”呼地向前一窜,伸手扣住白信的右腕,纵身向后一拉。白信武功本来就远不及他,此时又受了伤,更是无力反抗,被他一扣一拉,顿时右半个身体酸软无力,身不由已地被拉离了肖英杰身旁。
黄髯公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肖英杰身旁,高高地举起右掌,直向肖英杰头顶击落。忽然,肖英杰一个翻滚,抬手还了一掌,二人掌力一碰,肖英杰哇哇又吐了两口鲜血。脸色更是惨白地吓人。
黄髯公一声冷笑,说道:“肖英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挡住我几掌。”举掌又要击落。肖英杰身受重伤后,一直在努力聚集丹田中的内力,好不容易才聚集了一点,挡住了黄髯公的第一掌,见黄髯公又要出手,知道自己已无力抵抗,叹了口气,说道:“黄髯公,我要恭喜你了,杀了我以后,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
黄髯公脸上现出一丝羞愧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出手的速度,说道:“肖英杰,我敬你也是一代宗师,就让你把话说完。”肖英杰道了声谢,回头对白信说道:“山儿,你能舍身护我,说明你真得已经改过从新了,我心中替你高兴。不用为我难过,人活一生,总有死的时候,照我年轻时的所作所为,现在死已经晚了。我只愿你能好好地对待牡丹,和她一起把你们的儿子养大成人,那样我便死也瞑目了。”
“师父。”白信大喊一声,挣扎着向肖英杰跑去。金身蛇死死地拉住了他。
黄髯公道:“肖英杰,咱们本来无仇,只是因为要争天下第一的称号,才会闹成这样。希望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个不正常的江湖吧。”肖英杰点了点头,闭目待死。
黄髯公缓缓地举起了右掌,猛地向肖英杰击落下去。
又是一阵风雪,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看着师父即将惨死,白信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说道:“黄髯公且慢。我还有话要说。不过——”
黄髯公停住了手,神色鄙夷地说道:“你有什么话,赶快说吧,不过,你不要指望拖延一会时间,就会有人来救你。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皆在此地,即使有人来,也救不了肖英杰。”
白信道:“这个我知道,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完。”回头对金身蛇道:“掌门,你能保证我在把话说完之前,黄髯公不会向我师父下杀手么?”
金身蛇看了看黄髯公,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黄髯公敢在你说话期间动手,我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白信道了声谢,说道:“掌门,我相信你,不过你们二人在此,我是救不走师父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这样抓着我。”
金身蛇道:“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要警告你,你不可再阻拦黄髯公动手,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松开了白信的手。
白信揉了揉手腕,说道:“掌门,我不太相信黄髯公,你替我想想办法。”黄髯公怒道:“无牙蛇,你想怎么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夫可没有时间与你纠缠。”
白信道:“黄髯公,你放心,我马上就会说正事的,只是在我说话之前,希望你能退后五步,离我师父远一点。”黄髯公怒气冲冲,看了看金身蛇,慢慢地退后了几步,离肖英杰约有一丈之遥。
白信道:“掌门,你可知道杀死你独生爱子龙儿的凶手是谁?”
此言一出,黄髯公的脸色忽然大变,纵身掠到白信身边,呼地向白信头顶一掌击落,如鬼魅,似流星,速度之快,世所罕有。白信知道自己躲不开,索性不去躲闪。金身蛇心中疑虑,却也不愿白信就此丧命,猛地一招使出,逼退黄髯公,说道:“黄髯公,不要动手,让他把话说完。”
黄髯公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边。金身蛇说道:“信儿,你为什么要这样问?龙儿是死在东海金蛇岛主妙手金蛇手里的,此事我们五毒门中弟子都知道,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白信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那是有人嫁祸金蛇岛的,其实凶手另有其人。”
金身蛇一把抓住白信,目光如矩,冷冷地问道:“是谁?”
白信看了看黄髯公,说道:“便是他,我们的黄大掌门。”
金身蛇神色迟疑,双目泛着冷光,说道:“信儿,我虽然信任你,可决不会听你的胡言乱语,黄髯公与我情同手足,当年龙儿活着的时候,黄髯公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他又怎么会杀死龙儿?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来,我就一掌毙了你。”
白信道:“你相信不相信我,无所谓。不过,象黄髯公这样的前辈高人,必定不会昧着良心说慌,他当年既然有勇气杀死龙儿,现在就应该有勇气承认事实。况且,他只用了一招栽赃嫁祸的诡计,便杀死了当年他成为五毒门掌门最大的竞争者龙儿,挑起了五毒门与东海金蛇岛的火拼,顺利坐上了五毒门掌门的位子,还顺便报了自己窝在心中多年的仇恨,这等世间难寻的辉煌成就,这等复仇的快乐,我相信他一定会当着你的面亲自说出来的,否则,等掌门你百年之后,他找谁去倾诉?”转头说道:“我说得对不对,黄大掌门?”
黄髯公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金身蛇道:“你的意思是说,黄髯公是为了掌门之位,才杀死龙儿的?”
白信道:“此事我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的事情,你还是当面问他吧。我相信他一定会说个明白的。”
金身蛇转身问道:“黄髯公,信儿说的可是实情?”顿了顿,又道:“你尽管实话实说,如果他是在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立即一掌毙了他。”
黄髯公看了看白信,又看了看金身蛇,只见金身蛇右掌半举,显然已经聚集内力,只等自己的一句话。只要自己轻轻地摇一摇头,白信立即就会死在金身蛇手下。白信一死,肖英杰也就成了自己随意处理的猎物,到那时,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必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想到此处,黄髯公内心不由得澎湃难抑。
但是,猛然间,另一股激动的情绪升了上来,将黄髯公心中那股即将得到天下第一的激动情绪压了下去,这便是复仇的快感。黄髯公又眼死死地盯着金身蛇,那些曾经让他惊心动魄的往事,一幕幕地闪现在脑海之中。
过了良久,黄髯公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无牙蛇的话,句句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