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队伍前一刻钟已经从将军府出发,凶手尚未缉拿归案估计锁城的禁令很快又会下来。现在走怕是有些困难。”
苏酥恭敬地搀扶起竹梯上下来的赵灵武,低声说道。
周忱梳正发髻,从容笑道:“那就更要早点走了。正是值此大经丧乱的时候。”
赵灵武瞥了他一眼,寒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本身就是一个引你入局的圈套。”
“那又如何?”周忱无谓地耸耸肩,然后道:“不曾入局,又怎谈破局之法。”
赵灵武叹了口气,学着苏酥的样子缓缓将白布一丝不苟地系在额间。
“其实说到底,最开始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把那几个的消息卖给我的。引出这些祸端的,大不过便是师出无名这几个字,且朝廷也未有明令让我诛杀他们。”
周忱吱吱呀呀地推开净室的木门,一只脚已然迈过了门槛。
赵灵武将手中卷宗放回墙上的一只红木药箱,说道:“既然要取利,就总是计算利害得失。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周忱笑着摇了摇头,随之自顾自地越出了门,净室里面瞬间沉静下来。
而就在周忱走后不久,苏酥犹豫着然后又将一张金漆渲染的黄纸递给了赵灵武。
从形貌上看,那似乎是一张请柬。
……
……
晨光熹微,从雾气之中透出身影,显得格外艰难。
周忱呼出一口热气,白气遇冷瞬间在半空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虽是九月仲秋的时节,但天气竟已寒凉至此种地步。
但实则这并不算得有多稀罕的事情,衍州与靖州唇齿相依,而靖州之后便是妖域。
北地寒凉,但北风拂来的从来不止有祸乱而已。
周忱平静地行走在宽阔却又寂寥的街道上,两边排排门户紧闭的商铺前具在此时都支起了一只白幡,远处巷道中缓缓传来送灵的祈祷。
梵音阵阵,城中随之弥漫开一股肃穆与凝重的气息。
他循着声音朝西面迟缓地望了过去,心里默然想着,也许不多时候周龄木的灵柩便会从那里过来,然后跨上主街,出西门,送入十里之外的陵园。
中间应该还有许多身披孝服的胄卫与百姓,送灵的时候大概率是逃不了哀嚎,所以到时候人会很多,而且一定会比平常还要吵闹很多。
想到这里,周忱不由得冷汗涔涔,他向来是见不得旁人哭的。
无论是哭别人,还是别人来哭自己,这都让他觉得反感。
于是他骤然加快了脚步,侧身便转入一条更加清冷的街道。
……
……
太阳渐渐从云层中漏出马脚,但衍州城中的风声依旧很紧。
周龄木的灵柩由一大批官兵护送,车辇之前朝廷还专门设置了銮仪卫组成的仪仗。
一行数百人,肃穆庄严、浩浩汤汤地便向着城外涌去。
现在正是衍州最为混乱的时候。但相应的也是守备最为森严的时刻。
周忱不敢动用去时所用的神通,金吾卫尚且留有守备,万万不能让他们抓住把柄。
因此紧赶慢赶,等回到永乐坊依旧是花上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咯吱…”
周忱轻手轻脚从二楼的窗棂遁入房间,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此时屋内悬在梁间的人鱼长烛已经被烧掉了接近一半,因此室内光线极为暗淡。
四方桌前摆开的席面并没有被人动过多少,只是地上散乱地布满了不少饮尽的酒壶。
周忱掩住口鼻,皱了皱眉头,心头兀自想着这两个小子究竟是喝了多少啊。
温酌伏倒桌前,手里举着空空如也的酒碗,迷迷糊糊地在睡梦中还吵嚷着要喝酒,口齿较于往常已经变得很不清晰了。
温言静静躺在床上,摘下的半面蚊帘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因此不能清楚地明辨他的面容,而他那一身墨绿色的剑袍也随之隐入昏沉当中。
周忱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坐到温酌旁边拨出桌沿的一块空地,亲自给自己倒上了半盏清酒。
他端起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眉间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于是又轻轻将其缓置下来。
窗外刮过一阵冷风,温酌的嘟囔在此刻彻底得以停止,而温言的言语本就不多,喝醉了就更是寡言少语。
周忱平静地站起了身子,烛火的光芒在此刻变得更加暗淡。
“还是露馅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而在那些烛光所非能照耀的地方,似乎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细微的擦鸣。
如同原本平静的古井中央缓缓匀开的涟漪。一层一层皆是碰撞在了周忱的身上。
不多时候,在其周遭外围的一片酒气当中,瞬间炸出星星点点橙黄明亮的火光。且逐渐向外延伸扩展。
那些一圈圈的焰火仿佛条条狂暴的火蛇,一面疯狂地吞吐着蛇信,一面又紧紧地将周忱缠绕在了里面。
“六乘离火阵。”周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火德宗炼丹的功夫居然都用到活人的身上来了。当真是后继无人了吗?”
他说着,横手成刀然后在火蛇头颈七寸之处随意挥砍下去。
一条条凶悍无比的长蛇顷刻气势溃败,未消半刻便尽数化为风中残烬。
恰在火星未完全退去之时,雅间房檐四角蓦然响起一阵爆鸣。
紧接着黑暗之中骤然生出十数条重逾千斤的锁链,叮叮咚咚,飞速向着周忱四肢飞掠而来。
眼见着马上就要将他紧紧缚住,周忱却仍旧摆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任由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乌黑铁链,上下将他缠绕得如茧蛹一般。
周忱平静地站在中间,没来由地他忽然笑出了声。
随即他头顶上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骤然散开,原本别在上面的玉簪不知何时没了影踪,背后的一泻青丝旋即如泼墨般披散下来。
一道流光缓缓从他发间掠出,贴合在他的肌肤上疾速环绕着,顷之便形成了一道邪魔不侵的障壁。
“噔噔…噔噔…”
金石交响,乌黑厚重的铁链砰然被重新弹回黑暗之中。
周忱摊平手,那道流光如临召唤缓缓飞回到他的手掌。
那正是他的那支玉簪,不盈三寸,形同剑制。
他轻轻拭净双手,淡然道:“云梦的剑索对我也没什么用,我建议还有什么手段还是一起上吧。”
烛影摇曳,光毫下面的黑影旋即簌簌浮动起来。
但房间里分明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哪里还有其他人的踪迹。
但墙角照出的数道黑影里,随风而动,恍然间便飞跃出了无数个身着黑袍,手执钢刀的蒙面者。
他们错落有致地伫立在狭窄的房间中,或蹲或站,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凝结出某种玄妙的阵法。
为首之人倒悬于屋梁间,侧过头对着众人立时冷声道一声动手。
周忱只是觉得一阵好笑,但又实在不好意思笑出声。
正抉择间,眼前的一柄钢刀却是不知深浅地斩了下来。
周忱侧身堪堪躲过,左脚随之便堂而皇之地踩到了他的刀刃上,“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不要在别人思考问题的时候打扰他吗?”
他说罢,随即飞足一蹬骤然将那人踹至数十米远。直到连破了十几道屋门之后,才彻底在东街巷口的一面灰墙底停了下来。
不过生机已然决断,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是跟你说了吗,要上就一起上。别磨磨蹭蹭的。”
周忱依靠着柱子,脸上笑意更甚。
不过那为首之人的面目却在此时变得相当峥嵘起来,只见其旋身直下,落入人群之中,语气更加冷漠,“布阵!”
周忱笑眯了眼,看着眼前众人身上缓缓满溢而出的淡紫灵气,然后又渐渐在他们头顶凝成一柄长约三丈硕大黑刀。
“这就对了嘛,这就对了嘛……”
周忱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子,右手食中二指并立成剑停于胸前。
而摊平在他左手手心里的那柄精致小剑,于是也跟着腾空而起,而后飞速旋转着。
不多时,就好似他在手中托起了一只方寸天地的扶摇。
……
……
约莫是周龄木的灵柩被送出一道长街的时间。
周忱从屋室里面将悬窗推开,于是一团驳杂浓厚的血雾便混杂在酒香当中飘然出了窗。
旋即,他仿若释然般地呼了口气。转身看着已然空阔下来的屋宇,心头暗暗想着,不能再留了,果然还是要尽早离开。
存着此种想法过去,周忱便要去叫醒仍旧死死躺在桌案上的温酌。
不过他的右手才刚刚接触到温酌的肩膀,他整个人的身体仿如脱骨般,瞬间颓然塌陷了下去。
但尚且不容许周忱吃惊,温酌赤红锦袍之下旋即疾速飞掠出无数块大小不一的黑绸。不多时,便将他的四肢七窍紧紧封闭其中。
周忱暗道一声不好,于是赶紧驭使起那柄浮空的精致小剑,劈割向贴合在他的身上那数段黑绸之上。
“叮!”屋室内倏然响起一阵嗡鸣。
周忱略有些愣神,他忽然想起了躺在床上的温言。
正要抬头去看,蚊帘之中骤然一道红光飞出,躲闪不及,于是砰的一声之后,一柄长约三尺的铁剑已是穿破了他的胸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