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武懒得同他争辩颜色,指着门外的方向然后说道:“我不管你这些,你先把门外的十几个暗卫给我撤了。”
那人长身而立,面容正色地回应道:“先生让我带你回去。”
“今日我在城中还有几个复诊的病人要来,此事且容以后再议。”
赵灵武一面说着,一面又让苏酥从竹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簿子。
指指点点,寻寻觅觅。
那人闻之轻笑,折扇摊开说道:“为了防止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这些琐事我已经派人料理好了。”
赵灵武翻动簿册的左手忽然颤栗了一下,然后很快右手也跟着颤动起来。
“陆康!”
赵灵武难得暴怒地呵斥了一回旁人名讳。这表示他是真的很愤怒。
旋即他身上的那件精致棉衫开始无风翻动,振振欲裂。双手捧起的那本账册漫天浮动,被其衣衫带起的乱风瞬间刮成一堆碎纸。
而后垂天落下,拦截在两者中间有种莫名的肃杀之感。
苏酥识趣地退到一边,将中心的位置主动让给两人。
陆康也笑着退了两步,一阵金风从他衣袖两侧抖出,于是在其身前一尺的空地上倏然围满了披坚执锐的黑衣甲士。
“阁下莫不是想要杀我?”
赵灵武的愤怒只持续了一时半刻,仅是眨了下眼睛,他便又重新恢复平静。
“按朱紫律法,当街刺杀皇嗣可是死罪。”
陆康从容遣散护在身前的胄卫,说道:“这就是嘛。我早就说了先生绝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庸人。“
他越过众人,然后缓缓踏进那道纸帘当中。
一步错空,恍然间陆康感觉到周遭一切事物的运转似乎出现了极大的差错。
包括梁间红烛飘飞的烟灰、漫天落下的纸屑,以及月光下沐浴结网的蜘蛛。
它们的速度落在陆康的眼里都仿佛是被人刻意放慢了数倍。
陆康略有迟疑地看往赵灵武所在的方向,却惊奇地发现他也正在冷冷地望着自己。
他曾经无数次见过这种眼神,更永远忘不了其间代表的意味。
于是在他的心底蓦然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惧意。
他想要逃。
他想要转身。
但指令到达全身的速度明显不足以支撑起他的逃离,因此只是安稳地立在原地。
赵灵武微微弓着背,慢步走到陆康身边,平静说道:“但你却是不一样的。”
“以前没有任何人记得一个叫做陆康的人曾经来过这个世上,杀了你,以后就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赵灵武声同静水,如一柄出鞘多时的寒刀。
陆康听后又是一惊。他当然明白赵灵武话语所能代表的分量。
于是他想要辩驳,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悬在半空的无数碎屑,竖立皆如柄柄锋利的刀剑。
咻地一声,然后尽数朝着陆康面门所在的方向俯冲过去。
陆康避无可避,只得紧紧闭住双眼。
“保护殿下!”
而陆康身后的那群胄卫也恰在此刻抽出了刀,随后齐时涌上前来,寸步不移地护佑在其身旁。
……
……
半刻钟后,勾星赌场内不出任何意外又是同前几日一样,染红了一大片的空地。
陆康毫发无伤地站在血泊当中,周围是随意陈列的几具横尸。
死相极惨,浑身上下都被插满了灰黄的书页,正如白凤翅膀上那层最为尖锐的羽翎。
苏酥绕过那一滩血泊,轻手轻脚地为自家先生推开了房门。
赵灵武好整以暇,随手扯下额间上的那道孝帕,临前走时还不忘提醒陆康一句:“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与他们中间做了什么交易,但目下皇帝春秋鼎盛,光是神洛城里开牙建府的就有三位王爷,因此也并不缺你这一个流落江野的苦命皇子。而且我还可以很肯定地支会你一句:不要太过寄希望于殊文馆身上,因为他们并不可靠。”
陆康瞪圆了双眼,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
……
西城外的山道上,周忱踏步而行,纸伞被他夹下腋下,眉宇间比于往日稍显凝重。
温酌温言两人相互扶持跟在其身后,可能是刚从石棺中逃出的缘故,因此步履上也要显得滞重一些。
两步一顿,三步一歇。或许也是考量到他们两人身体的因素,周忱这才没有选择驭剑。
“不行了。”
温酌重重地喘了口气,随即一屁股直接坐到道畔的青石上,连连摆手。
温言冷眼瞥过他一眼,说道:“德行!都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了,就是听不进去。”
温酌不甘示弱,立刻出言辩解道:“你也配说我。明明喝的也不比我少。”
温言昂起头,颇为傲气地说道:“跟我比,你有我酒量好么?”
温酌打了个哈欠,随即幽幽说道:“是,你酒量好,都喝到被窝里躺下了。能不好么?”
温言脸色微沉,左手按住长剑说道:“比划比划?“
温酌撇了撇嘴,从青石上翻身而起,嗒啷一声,迅速拔出腰间悬着的铁剑。
“你自己说的,可别一会输了怪我欺负你!”
温言将剑撇下,双手环抱说道:“那我便不用剑。”
两人蓄势良久,眼见着就要爆发。
没来由地站在远处山丘上的周忱,忽然吼了一嗓子。
“好了。”
“南海鲸香石打造的石棺,你们又在里面待了这么长的功夫。损耗气力,且好生歇息着吧。”
两人闻言称是,终于在互相白过对方一眼后,重新收装好了兵刃。
“北行部队可有书信送来?”周忱双手悬后,继而说道。
“有的。”
温言应了一声,然后取下一封合着通天司特制剑戳的信笺,径直递到周忱面前。
温酌也不气馁,旋即说道:“我这里也有一封金吾卫的陈书。”
“哪儿来的?”周忱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温酌颇为自得地笑了笑,出言解释道:“早晨出去置办席面的时候,抬头正巧看见祁莫展往常送信回京的那只鹞鹰,我顺手就给的打了下来。”
周忱挑了挑眉,于是打消了拆解翻阅的念头。
“大致的意思应该就是衍州往北直至朔州三百里之内的妖邪,已具数被道盟清剿干净。不过仍有些许品阶颇高的妖兽脱逃,因此希望朝廷下令让沿途官衙多多增加防卫的部署。”
温酌侃侃而谈,三两句话便将书信里面的内容复述了出来。
周忱也并没有劝阻的意思,待其说罢,他又凝目为沉思状。
不多时,周忱展眼望向远处峰峦,不远之外的一处火光随之吸引到了他的视线。
“天色已晚,你们二人气力没有恢复尚需要休息。我观山下有一间阴竹小筑,就先暂且过去住上一夜,余下之事容明日再说。”
夜风凄厉,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在此时再度落下。
火光在雨中闪烁了一阵,默然隐退于黑夜当中。
温言眉头一拧,似是从风中闻到了些微不同寻常的味道,因此善意地提了一句:“要不要换家客舍。那地方有些诡异。”
温酌抓住机会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怕鬼?怕鬼就别来。”
说罢,他便飞也似地跑下了山道。
温言原本还想劝慰到几句,但没奈何周忱已经撑开了纸伞。
平静且坚决地说道:“就这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