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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欲言又止,想了良久,到最后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道自家公子素来是最好面子的,现如今出了这样一档子事。

公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头无疑不是有了一道坎。

温言也是想着出言宽慰,于是扭过了头,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

“公子,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一定不会得到结果,但他还是没忍得住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

周忱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旋了一圈伞柄,淡淡地说道:

“无事。”

说罢抬起头,向着山下小筑望去。

但温言却是见得清楚,周忱的目光当中分明多出了几分雷火之意。

……

……

小筑上下统共两层,依水而建,背靠青山。

虽不至于奢华,但也总算别有一番风雅。

从四周排布的竹木上观,小筑应该有了些年月。看来北境妖域的祸乱并没有遗祸到此。

“咚咚咚……”

温酌率先一步到达了那间阴竹小筑,但他叩击木竹许久,都未曾见到有半个人来为其开门。

“好像是打烊了。”

他说着,然后凑到墙壁上的缝隙望了过去。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温言淡淡地白了他一眼。

周忱收回了伞,躲到檐下,然后张望了下四周风景,说道:“应该不是,这酒幡都还没撤回来的。”

很快他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飘飘乎说道:“来了。”

于是咯吱一声,黑漆漆的小筑内忽然燃起一团火光,并且朝着屋外方向缓缓飘来。

不多时,小筑前的竹门被人启开一道极小的缝隙,当中过去几乎只能看见里面来人的小半张脸。

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老的都不成样子了,双手还颤颤巍巍地捧着一盏油灯。

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倚住竹门将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这才问道:“客人……是来住店的吗?”

“嗯。”

周忱轻声嗯了一声,但那老妪的神色却是由此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扭捏了半晌,颇为犹豫地说道:“对不住了。您来得不巧,如今我们的客舍已经是住满了。”

“老人家,我们就住一晚并不会多待。”温言几乎是用几乎恳切的语气说道。

不过老妪依旧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然后道:“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就是连柴房都已经睡满了人的,真的没有其他的空位了。”

“这样啊……”周忱抚摸着下巴,同时若有似无地瞄了温酌一眼。

他随即领悟过来周忱的意思,于是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小筑的另一侧。

老妪又咳嗽了两声,也许是夜风的作用,或者说她本身的身体状况也不算太好。

那声音听起来,几乎是要想呕出她的灵魂。

温言有些不忍,于是凑上前去,扶住了她那干瘦得仅剩下骨头的手臂。

但那老妪却是瞬间如临大祸,迅速避开了他。

周忱很明显注意到了她的这个举动,温酌也当然深深印在了脑中。

老妪恐是引人误会,因此赶紧解释道:“近来天冷,惹上了些风寒,加上经年的旧疾。多少的毛病了,老身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的,只是不要又惹到小哥你。”

听至此话,温言看向老妪的目光更多出几分怜悯。

“无碍的。”

“真是对不住了。客官您要是不觉路远,出了我这儿继续在往北走,大概有十里地的距离就会再看见另一家客栈的。”

老妪略表歉意地欠了欠身,然后咯吱吱地就要关上竹门。

“啪!”周忱将伞横在中间,很是强硬地止住了老妪关门的动作。

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随即将脸凑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我正好有些饿了。既然住店不行那就给我上两个好菜吧,权当是歇歇脚了。”

老妪咽了口口水,低下头,说道:“请先进来吧。”

她蹒跚着脚步侧到一边,竹门中间的缝隙随之缓缓放大。

周忱越过门槛,屋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受潮后的霉味,很像是从某件年久失修的器物中散发出的味道。

而在霉味之后,还夹杂了一道难以言喻的香气,那像是从女子身上的传出的脂粉味道。

分明不似人间俗物。

不过可惜屋室中一如既往的黑暗无光,因此也并不能查明源自何起。

“稍坐一会,老身先为公子热碗茶上来。”

老妪将周忱引到一张客桌前坐下,点上了油灯,然后转身进了后堂。

而就在其进去不久的功夫,小筑的房梁忽然开始颤抖,然后紧接着大地也震颤起来。

一声钝响过后,像是屋顶被人冲破,碎屑落下激起满地的烟嚣。

“我去追。”温言攥紧长剑,寒声道。

“不用。”周忱没有允诺,只是老神在在地对温言说了一句:“先往里面看看。”

温言依言而动,举灯掀帘。

入眼的一幕立时惊呆了他的双眼。

堂下森然白骨堆积成山,秩序井然,像是有人刻意摆放。

而在骨山的旁边,还有一堆没有完全腐坏的尸首。

看上去应该刚刚过世不久,那份独属于死者的特有腥臭仍旧格外刺鼻。

老妪半个身子躺在地上,胸口偏左的位置被穿出很大的窟窿,唇边不时还有黑血咳出。

温言吸了口气,赶紧过去将其扶起,“怎么回事?”

老妪强撑着困意眯了眯眼,虚弱地回了一句:“老身也正奇怪。刚刚舀水的时候,灶台后面不知道有个东西突然跳出来袭击了我。”

温言眉头紧锁,然后又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说罢,他便扫了眼身畔散乱的无数腐臭的尸身。

老妪抿了抿嘴唇,随即瞳孔皱缩,伸出手指向空中某处。

“当心!”

温言提灯望去,分明一无所获。

而正当其疑惑间去,怀中的老妪则瞬间化成一道极其晃眼的白光,跃然跨出他的肩膀,顺带着还一同掀翻了那盏油灯。

白光飞舞着落上屋梁,几个起落间顷刻便冲出了屋外。

温言起身欲追,但安然坐处的周忱却是已经缓缓唤了一声温酌的名字。

他的声线极度平静,仿佛往后所有事物在他心里皆有了盘算。

“嗡!”

剑鸣清脆,似是钉入了树中,紧接着就是林叶落下的簌簌之音。

周忱从锁灵囊里摸出一块幽咽石,暗淡昏沉的竹屋内瞬间敞亮无比。

而他们也由此看清了一些黑暗中并不能看清的情况:

比如桌前积满的尘灰,以及墙角被老鼠啃食殆尽的谷物残渣。

毋庸多言,这哪里会是个什么人满为患的客舍,至少都已经有荒废了三月不止的时间。

不多时,温酌也跟着走了进来。

但是却不止有他一个,他左手执剑,右手上似乎提着一串茸茸的白毛。

直到走得近了,才彻底将其看清---那乃是一只品相极好的白狐。

无论是从皮质还是毛色出发,估计在市场上都能卖到很好的价钱。

温酌将其按倒桌前,十数根宛如银针的细密小剑紧紧排列在其颈间。

其中距离仅有一线之隔。

“说话!”

温酌面色不改,冷冷地说道。

白狐虚弱地眨了眨眼,隐有泪光泛起。

温言把堂前的灰帘摘下,轻轻地盖在那些尸身上面后,缓慢地走了出来。

摇了摇头,无奈说道:“都死了。”

周忱毫无意外地点了点头,说道:“都是些什么人?”

温言以剑目查探了一眼四周,说道:“死人。”

温酌眉头一挑,温言继而说道:“而且是群死了很久很久,从他们身上我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相同之处的死人。”

“是你杀的。”周忱转过头,望向桌前白狐的目光显得格外冰冷。

白狐的那双明亮的媚眼中淌下两滴清泪,咿呀了两声,竟是直接口吐人言。

“我很老了。”

这是否认,并且明显她还有其他话要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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