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显然,周忱并不想给她继续表演下去的机会。
“可我说就是你杀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说道:“老,从来只是一种借口。而且也并不能够代表没有行动作恶的能力。”
“况且……”
说到这里,周忱忽然没来由地笑出了声。
那只白狐被温酌按倒在桌前,随即缓缓转过视线,“况且什么。”
她望着周忱一脸诡异的笑容,心下无由一惊,竟是连声线都无由颤抖了几分。
周忱不答,然后接过温酌递来的那柄长剑,径直沿着白狐颈后的一块皮毛切了下去。
“公子。”温言抬手欲止,面色中很是不忍。
于是朝前越出了半步,结果仔细想了一下最后还是退了回来。
不多时后,周忱轻松地将白狐身上的那层白毛剥了下来,又是很随意抛到一边。
温酌紧跟着也松开了手。
而温言望去的目光里并没有得到理想当中的那副血腥场景,只是很快冷了下来。
直至再看不见,任何的光彩。
狐狸自然还是那只狐狸,仍旧静静躺在桌前。
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有她那一身洁白无瑕的皮毛,此下具已成了灰黑色。
更像是一只淋雨受潮的灰鼠,偶然窥见天光。
畏畏缩成一团,纤弱的身子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狐狸是很狡猾的,尽管是在妖域生存了这么些年的光景。更何况你并不老,这本就只是你掩人耳目的一层伪装。”
“你不是老了。而是有些懒,这一点倒是和我很像。”
周忱冷笑一声,拭净了双手。
灰狐勉强立住脚,然后又显得有些羞涩地把那层白皮勾了回去。
这就像是一位青楼艺伎明明已经一丝不挂地袒露在了众人眼前,临到前来,却又忽然失悔,又要寻来只叶片瓦遮身。
不过很可惜,她也并不是什么貌美如花的艺伎,这里也没有多余的牌坊要给她立。
“铛!”周忱面色不改,铁剑叮铃着刺穿了她那只伸出的手臂,然后死死钉穿了木桌。
灰狐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这声音明显是要比之前年轻了许多。
若要用人类的年岁替换,约莫应该也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纪。
温言躲到温酌身后哼了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他知道公子这是在负气,原因当然还是衍州的那件事。
“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呀。”周忱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又暗然将铁剑深入了几分。
灰狐强忍疼痛,颤抖地追问了一句:“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露了破绽?”
“天衣无缝?”周忱松开手,笑意更深,“狐狸就是狐狸,就算你聪明到想出要用脂粉遮挡气味。但你身上那道打从娘胎里带出的一股子腥味,就是涂抹再多的胭脂。光是隔在三十里开外,我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灰狐切了一声,然后就将脸侧到了一边。
“我还以为会是通天司遗漏的某只大妖,收敛气机遁藏于此,因此才会想着过来宰了看看,没成想……”
“看来祁莫展所说的清剿干净,并不包括你在内。”
周忱起身向着屋内走去,同时说道:“杀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到那只灰狐的耳中无疑不是成了一道惊雷。
于是温言鞘中的那柄霜剑咻的一声,掠向半空,随后稳稳悬停在其眉间三寸的位置。
“还有什么话说。”温言淡淡地问了一句。
灰狐望向他,凄凉地说道:“我想活,所以你能让我活下来么?”
温言平静地摇了摇头,颇为歉意道:“我会把你的这句话刻在你的墓碑上。”
他确实很抱歉。
其实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但是运气相当不好,对上了周忱正好还在气头上。
那灰狐想了想,接着又道:“也许我可以用一些你们没有的情报作为交换。就比如除我以外其他残余妖族的消息,还有关于柴房里那些尸身的来历。”
温言又是摇头,“很用不着。金吾卫有种名叫‘啼魂术’的术式,就算是你死了我们也能从你的识海里探听到一些信息。”
“和这妖物费什么话,一剑杀了就是。”温酌没有这些心思,因此有些不耐烦。
可灰狐却是不依不饶地眨了眨眼,“可你知道吗?就算是记忆也是存在被人篡改的可能的。”
温言闻言微惘,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可以商量。”
“好,那你过来。”灰狐点点头,又冲他勾了勾手。
温言依言将脸凑了过去。
不出预料,一声极端尖锐的鸣叫从灰狐口中吼出。
温言四体受制,七窍毫无防备地被震出了鲜血。
顷刻间她的整个身子再度化成一道流光,腾空而过,很快便要冲出门外。
寒光闪过,一道飞剑迅速将其拦截。
黑光于是从中裂成无数碎片,无声坠落。
像是刚刚下过的那场小雨。
一息之后,温言单手捂住耳朵从地上爬起。
而温酌也在这个时候收回了长剑,玩味地看向他,戏谑地说道:“狐狸都是很狡猾的,这话公子刚刚才说过的。”
“领教了。”温言无法争辩,揉了揉眼后说道:“不过看来,啼魂术的术法应该也省了。”
温酌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尴尬地抽动了下嘴角。
……
……
就在两人商量着该如何向周忱解释的时候,周忱却又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不过是只刚刚幻化人形的小妖而已,尚且还要啖食人肉来维持人形、增长功力。”
温酌立即开解道:“看来应该是与大部队冲散落单下来的个例,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忱嗯了一声,说道:“前几日衍州都还处在锁城的禁令当中,因此关于那些尸首,很大程度上只会是狐狸从坟墓里刨出的死人。”
温言点点头:“嗯,这一点我也可以确定。”
“而且我还查验了他们衣袖上沾染的泥土,发现几乎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所以我才有些担心。”周忱继而说道:“因为在那个地方今天又才刚刚下葬进去了一个人。”
温酌与温言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他们当然知道周忱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前一晚,他们方才潜入了衍州守备将军周龄木的府邸,然后悄悄地往他的棺材里放上了一件东西。
所以闻言,心下也是不由得开始忖度起来。
周忱摆了摆手,说道:“靖州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要先去景陵看看。”
温言拱了拱手,又主动请缨道:“死者毕竟是无辜的,稍后的时候,我和温酌还是在外面挖个坑,将他们重新安葬回去吧。”
周忱嗯了一声,正要出门的时候,没来由地忽然又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眼。
眉头一皱,说道:“天快亮了。”
“保不齐我们一走,明天又会来第二个、第三个狐妖。”
“还是烧了吧。”
温言无奈,知道公子还在闹脾气,但也只得照做。
不过温酌倒是高兴了,他可从来都不喜欢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
……
一刻钟,小筑四面老旧灰黄的竹墙被温酌两人推倒。
两道剑光凌空斩下,散乱荒僻的干竹上瞬间燃起熊熊火光。
周忱驭空而起,落到远处的一道青峰上回头望了望。
然后朝着北部靖州所在的方向,心满意足地飞离了出去。
……
……
而在他们三人刚才离开不久后。
火光中,那堆被温酌剑光斩落的满地灰黑色碎片竟是离奇般自行移动起来。
首尾相接,宛如拼图一般。
不过也可能是没有依循棱角规律的缘故,最后所成的相貌显得有些不成样子。
但那件畸形的物事并不甚在意,只见其悄然遁走,如细水般渗过了千疮百孔的空隙。
然后汇入小筑下的那条溪水,顺流而下,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