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周忱先一步上岸,自然先一步反应过来。

因此,在他与温言进行了一段眼神示意后。不多时,温言旋即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珠盘状式样的物件。

珠盘呈八卦形,上绘山川日月、天地星河、飞禽走兽,居中之处赫然悬着一只四寸左右的铜匙。

柄悬而底定,无风转动,中间不知是使了些什么神通,仿若是在自行寻定方向一般的奇妙。

温言拿着那只罗盘四下里走动了一阵,数息之后又缓缓收了回去。

“不行。”

“说清楚,是你不行还是这灵宝不行。”温酌听后一脸调笑道。

温言懒得理他,随即将罗盘递到周忱手里,解释道:“司北针所探方位大抵是依照当地磁场指向而定,如今勺柄左右不定,明显是磁场上受到干扰后的具体表现。”

周忱倚住身边的那棵白桦,摸了摸下颌新近长出的胡茬,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我感觉是海上那阵雾的缘故。”温言低下身子,信手折下岸边一支挂满冰晶的水草。“道盟在很早以前就有过深入妖域,一网打尽、肃清寰宇的计划,但其结果无一不是因为被复杂的山势地形、极寒的天气、以及中间那道碍眼的障路迷阵乱了阵脚。任你道行通天,走的进去,最终分不清南北东西还是无法全身而退。”

“既然这些冰块是从西岭飘荡而来,日光所照因而升起的雾霭,说不得亦会因此沾染上些许的邪气。”

周忱继续摸着下巴,想了又想,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确实有点儿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温酌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来由得就骂了一句。

其实他们两个,左不过也就一个娘肚子里一前一后出来的关系。根本不存在半分兄友弟恭的仪礼在,因此与其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成是仇人也不为过。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所以眼瞅着兄长温言在公子面前讨了欢喜,那他自然不能让他继续得意下去。那不然以后,他那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了。

真到了那时还怎么得了?绝对不会容他得逞!

温酌如是想道。

他迅速跨出了一步,横到两人中间,又道:“你还不如直接说是这‘司北针’自己的问题,这听起来倒更为合理一些。”

温言拂去身前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冷冽。

温酌当仁不让,于是也跟着扬起了头,左手横剑,豪气陡生。

“咳咳......”周忱立在一旁,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温言眨了眨眼,敛息静气,然后坐到旁边一块磨白的巨石上面。

“要不还是用剑灵探路吧。”温言说着,旋即轻轻将手中长剑点落地面。

不多时,长剑剑柄之上镶嵌的一块宝蓝色的玉石缓慢投下丝丝缕缕淡漠的光毫。

它正是温言的本命飞剑,剑名商玄。

取的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意思。

其主要材料一半取用于北邙山顶的一块银石,另一半则是用的南海珞珈的四钱净砂。然后再由折镜庐的前代庐主白术亲铸。

耗时七七四十九日,宝剑终成。

万物有灵,更何况品阶极高的宝剑。随剑主修练至某一境界后,宝剑自然而然会温养出灵性。

这便是常人所谓之“剑灵”。

其用途之广,一般的寻踪望气都只能算作微中之微。

而与此同时,刚好就是在温言问出此话的时候,天上左侧的云层深处里忽然飘落下了几滴水露。

三人感同身受,一时之间,具都抬头望去。

水露向来多见,关键在于它的颜色,落至周忱的眉心,一如刻意点缀的一抹朱砂。

而白云并不稀奇,但是那天上云层却无端积压得很低,混淆在白桦树梢尖端,随意看去竟是难分彼此。

常言说,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想至此处,三人又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周忱旋即笑出了声,“看来并不用多此一举了。”

“去吗?”温酌提剑问过。

远河浮冰阵阵,浓雾渐散,不知从何而来一只白羽仙鹤,悬立冰上,暂作水云身。

周忱转身看往那处方向,无由想到了衍州,想起了名为永乐的那间客栈,继而想起了临走时郭淮递给自己的那只锦囊、以及他俯在自己耳边的那段言语。

“顾命惜命,少生事端。”

......

......

北地三州的税收从四十年前起便涨了三成,官衙库存干果粮食算到今日,就算是天降横祸毁了一岁的收成,那这些储备之粮几乎也能保证全境四百万户百姓十数年不被饿死。

奈何天干物燥,因此北境三州寒苦之地从来最为稀缺的,相较之下,还是水源。

秦川之水源起西岭妖域,成分不明,对修行者的影响竟都如此巨大,谁又知道用在常人身上又会是个什么后果。更何况还有通天司下的死命令在:非必要,不可用。

退而求次,北镇抚司的衙役便会同通天司的一众修行者,从途经靖州最近距离的一座冰川上开凿出了一条水脉。

同样物随人起,取其谐音“泾水”,大约是在靖州城外二十里处的地方。

泾水长足百里、宽逾数丈,起自居叶城西北的雪原,又于此间汇入秦川。

为保证百姓基本水源供给不受影响,泾水底部不仅修筑了无数根夯实的水石管方便送至每家每户,而且河岸边每隔一里都设有衙门巡检的差役。

但在今日,素日里喧嚣震天的泾水竟是无由冻结,凝滞不通。

而不仅是周遭簇拥丰盛的水草上附着住了一层薄薄的浅霜,就连河堤坝上那些相邻甚密的草屋檐下亦是挂满冰锥。

仿佛是自万古雪原拂来的一阵寒风,所过之处,生机断绝,寸草不生。

......

......

在泾水中游向东一百步之处有一片松针叶林,高度普遍很高,但其中却是极不合时宜地种植着几株阴木竹。

这种感觉,就跟现在松林中央塌陷下去的那个深坑一样,周围同样稀稀落落地站满了服饰各异的人群,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们里里外外将那座深坑围上了好几圈,仿佛就是刻意划分的队伍,每一圈的人选都不尽相同。

最外一圈兵戈阵阵,时有甲光交相冲起。那是金吾卫的胄卫,这一点上,从他们各自腰间挎着的那柄金刀便能见分晓。

而立于最里面一圈的则是身着儒服的清雅文士,隔着老远都能从他们的衣服上闻到一股深沉的墨香。

此刻他们手里各自执着一本经卷,摇头晃脑,就跟素日诵读诸子典籍般的自然。而随着他们每一字的脱出,深坑边缘缓缓撑起的那座光幕皆会由此闪烁一阵。

但坐于深坑东南角的一位青年文士并没有开口,只见他却是一手托住下颌,一手提着一支微曲的钓竿。

然后倦怠望向坑中上空渐压渐低的一团云雾,散漫地打了个哈欠。

“沙沙沙......”

针风轻曳,一位宛如青叶般的男子缓缓落至文士的身边。

“阵法还有多久能成?”男人轻手抚住腰间松垮系着的那柄长剑,淡然道。

文士闻声,并未转头看他,只是轻轻提了提手中的钓竿。

见前人不予理睬,男子瞬间就火了,旋即他便一把夺过了文士手中的那柄钓竿,然后一脸怒容道:“陈平!”

而这时有人才得以看清,钓竿的钓线并非是自然垂下,而是神乎其技地飞入了云中。

“别喊。”陈平挠了挠耳朵,微有些不悦地解释道,“书院从来讲求有教无类,总得是对症下药。我好歹得找到病因在哪儿,不然怎么知道如何医治下去呢?”

但那男子听后却并不买他的账,撇了撇剑,冷声道:“你们书院的就是矫情,杀人都要讲个章程,要按照我们剑气宗的规矩,还不如直接一剑杀了来得痛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平看着眼前飘荡的云彩,柔声说道:“也正是说呢。谁又能同你卢湛一争高下呢?说不过的就是一通毒打,哪儿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呀?”

卢湛横眉竖立,目色微寒。

正当其时,远处时而传来几声雷鸣相迎。

而深坑上空那团聚散的云彩中央忽然瞥下两抹黄芒。

晦涩不清,幽微难明。

如秋雨凄风中飘扬的灯烛。

又像是北溟深处妖龙的两只瞳孔。

……

……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