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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湛拖拽着身子,移到了不远外的一棵松针树底。

“你出现的时机,倒是挑得极巧。”

他缓缓取出一粒伤药咽下,然后又扯着笑指了指走出树下的周忱。

其实通过先前与那妖物的斗法过程中,他便感知了出来。它们应该是想着依靠自己这一方之间的争斗,然后将周忱这位通天司护法引出。

最后再统统一网打尽。

这项计划初听之下固然似乎觉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但它们却疏漏了一点。

那就是关于他周忱的秉性---不愿惹是生非,足够热情但又相当冷漠。真真的是天生的一个飞升命。

而正是与其相交多年,深刻了解感悟到了周忱的操行,卢湛才会断定他们的计划定然会以失败而告终。

果然,结果一如他所预料的一般,虽然周忱的出现要比卢湛想象的早上些许。

但好在他们失败得过于彻底。

一场以命相搏的赌局,最终还是交托出了自己的性命。

当然很是可惜。

周忱信然步入林中,摸净了南朝和尚坐过的那块白石,旋即便坐了上去。

在场修士看清了他的相貌,没有丝毫犹豫,立时齐声跪倒在地。

“大人!”

“可别误会。我只是好久没尝过野味,跟着它来的罢了。”

周忱怕见的这种阵仗,连连摆手。而立在他身畔的温言则是无奈地撇了撇嘴,旋即将挂在腰带上的那只羽鹤摘了下来。

“嗯?怎么不见祁大护法呢?”周忱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

“西山也有妖祸,祁大人同左丘大人领着几十金吾卫赶了过去。”方鸿晋笑着解释道。

白眉老僧双手轻启,止了诵念,将众人揽至中央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屏障,骤然碎成一把碎光。

浮光点点,不胜感慨。

陈平顾不得伤势,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周忱跟前,悦然道:“师兄。”

方鸿晋生恐其有什么差池,同顾思危一道连忙将其扶起,同时还不忘向周忱打个照面。

周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然后笑言道:“这又是干什么,就是想吃肉也不用这样吧。都别着急,人人有份。”

......

......

寒松林里,雨声逐渐稀落了下去。

温酌碾碎了一块萤明石,微光点点的粉剂旋即散在刚刚拾来放干的枯松草屑上。

温言静静站在他的旁边,缓缓拔出腰间的商玄剑。

像他这样的剑,其实温酌同样也有一柄。其名有匪,品阶亦是不凡。

然后两人冷冷地望了一眼。

手中有剑,目光更比剑寒。

于是,明光同时照亮了他们的脸颊。

“铛!”

一红一紫,两柄霜剑自剑尖相接,然后依次锋刃、镡口、木柄。

两种相去甚远的色泽缠连一处,迅速抖下阵阵能量极为充裕的剑芒。

刺啦数声后,先有几团白烟,紧接着幽蓝的火光便燃了起来。

周忱盘腿交叠坐下,随手把那只羽毛除尽的羽鹤用剑穿着,架在了火上。

村野间的野味毕竟不同于家常,尚且没有撒下什么辛辣的辅料,不多时后精致的肉香旋即扑鼻而来。

周忱擦干净口水,确定彻底烤熟之后,分别递给温酌和温言,一只翅膀和腿。

最后有又将剩下的一条烤到冒油的肉腿送到陈平面前,但他结果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收。

反倒是卢湛一屁股坐到两人中间,将翅膀夺过后,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你这手艺比起容月斋的厨娘,何止是差了一星半点。”卢湛咬下一大块腱子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德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陈平挑了挑眉,不悦道。

卢湛饱含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眼,旋即将思归剑插在了两人中间的地面。

寒芒自剑身渗出丝缕,瞬间便逼得陈平噤若寒蝉。

面对两人之间的争执,周忱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转过头正要细细享用另外那只肉腿,一念使然刚好又注意到了顾思危投来的那道灼热的视线。

“顾兄可是也想来点儿。”周忱于是笑着,又将肉腿递到了顾思危的眼前。

顾思危回过神,本欲以辟谷之言将其拒绝,但才张开嘴口水却是极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赧颜地挠了挠头,周忱也没戳破他,只是一面递去肉腿,一面又道:“圣人云:食色,性也。而且这本身看来也并不算出格的事情。”

“善。”

木制敲击的声响很快传来,那群南朝来的和尚们席地而坐。

他们像是犯下极重的罪孽般,面朝着方才争斗中丧生的通天司修士的尸身,不胜其烦地诵念着往生极乐的法咒。

周忱看着他们身上染血深沉的衣带,淡然道:“你们要不要也来点儿。”

为首的白眉老僧缓缓睁眼,沙哑着声音回应道:“贫僧修佛的。”

“我从南境而来,曾看见无数冲天而起血光与杀念。”周忱咬住那截飘香的翅膀,幽幽说道。

白眉老僧不再多说,合上了双眼,将经文继续诵念下去。

深坑底部传来轻微的动静,一团乳白浓泽的雾气缓缓从谷底的裂缝罅隙里生出,仿佛源自地脉深处。

而其间时有溅射的红光,便是地壳中心熔岩的颜色。

方鸿晋站在较靠边缘的地方,指派着一些旁门的弟子将朔风本命遁化的血剑拾起。

“啪!”

方鸿晋把那柄血剑随意地插入到周忱近旁的土壤表面。

即使此刻晓镜宗的弟子接连在血剑上施用了数道敛气的符箓,但从纹路缝隙中窜溢的殷红剑气,仍是使得周遭的霜草瞬间衰败倾颓。

温言撤出几步,皱眉道:“好凶戾的剑气。”

温酌点点头说道:“不仅是凶戾,我看已经是邪性了。”

卢湛长身而起,骨头被他啃得分外干净,“不管是凶戾,还是邪性。反正现在他都再没有什么危害了。”

方鸿晋并不赞同他的这种看法,拭净汗珠后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还是云梦上镜的大物,方才光是为了剥离驱散附着在剑刃上的如潮剑气,就已经倒下了四位七杀殿的盟友。”

卢湛正要与他争辩,周忱咳嗽了两声,点头道:“方兄所言非虚,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转头他便递给了温酌一个眼神。后者领悟过来,跟着从锁灵囊里解下一张碧蓝的灵符。

那是道盟中常见的一种化形符,具体效用大约同晓镜宗的拘妖镜应无二致。

然后辅以剑火,飞灰褪尽碎成纸蝶翩跹依附上血剑表层。

先有一道极亮的白光入眼,然后色泽极深的紫雾旋即充斥其中。

等到风势转动的时候,温酌回剑入鞘,由来万般借此收敛。

霜草衰败的草地上平整地躺下了朔风的整具身体。

周忱眨了眨眼,从眉间飘落下的一片青叶旋即毫无征兆地地被斩落两半。

风声鹤唳,剑气凛然。

不多时后,他头顶上被简易盘成道髻的一挽青丝再度倾泻直下。

一道不算锐利、甚至可以说是秀气的毫光,于半空盘旋数圈后咻的一声,从朔风断角处的沟壑里穿进了他的灵台。

很快以一种肉眼不察的速度,贯通了他的整个身躯。

然后随着他渐渐涨起的肚子,开膛破肚,又堂而皇之地飞跃出来。

“嗡!”

出云剑裹挟出一道极细的火光,轻鸣了一声,然后重新飞停回周忱的手中。

颤栗不止,簌落下许多难以言说的妖异。

陈平循声看去,但却发现朔风的内府当中,已然不存在了包括魂火在内的任何事物。

“妖生则火存,身死则火消。看吧,我就说过不用太担心的。”

卢湛打了个饱嗝,从他满脸雀跃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的伤势应当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方鸿晋很快就排除了这种结果,“这不可能,若是尚有妖族异样的元气滞留,那驻守圈外的望气弟子第一时间就应该报告上来。”

周忱用剑挑开了内府周围的碎肉和白骨,望着中间空空荡荡的内里,摇头道:“我这话可能讲起来会有些伤人。但是境界极高的妖修要想避开天生寻气的敛气修士,怎么看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卢湛剑眉轻蹙,问道:“何解?”

周忱转而看向谷底渐渐升起的白雾,想了想说道:“从水路上来的,沿途也见过这样的一道云雾。起先仅是觉得六识受了些许的蒙蔽,但是目下看来却是又不得不引人联想到另一层的深意了。”

他说着,挪着步子缓慢走到那团云雾和人群的交界线外,颓然地吐了口气。

“我有两种想法。但是现在无论是用何种来讲,意义都已经不大。”

“因为我来了,所以他们的目的就不能算是失败。”

方鸿晋品出了他话里面暗藏的另一层意味,面色肃然地立刻指挥着周围的修士修筑起阵法。

周忱平静地挥了挥手,说道:“没有用。棋局早就已经设好了的,是我们着道了。”

卢湛并不死心,双指并拢,向着远处遥遥一指。

剑光绵延而出,一直穿掠至数十里外的山谷,裹挟出无数的断枝青叶。

连露珠也倒挂映射着剑光。

“我去那边看看。”卢湛哼过一声,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周忱应了一声,然后想到了一种结局。

一念及此,旋即赶忙又要去看朔风被剑光扯破的胸腹。

但就在他斜过身子的片刻,在场的众人亦是惊诧地发现。

原本安静躺在光洁草地上的那具尸身,此刻竟是神乎其神的消失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人呢?我问你人呢?”卢湛旋即提领起一旁驻守修士的衣领,怒不可遏道。

周忱沉吟了片刻,但与此同时在他的耳际,却是如鬼魅般响起了一道密语传音的声线。

“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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