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剑雨仍在继续袭来。
但眼下通天司中的众弟子,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拿得出手的战力。
方鸿晋、陈平在元气空间时就已耗干了内府的元气;卢湛与妖龙以命相搏,强开十方剑阵、燃烧气血的那一剑更是惊险莫名。
和尚们是外来势力,能出手当然是最好。但他们不久前已是帮忙解除了邪咒,故而现在便更不能过多寄情于他。
剩下的一支开始就藏在暗处的七杀殿的杀手,现在也竟暴露完全。因此事先预定的一概暗杀途径,也不过成了过眼烟云。
所以,在体力恢复完全之前,他们剩下的只有抵抗。
亏得是他方鸿晋在来此之前早早备好了几道灵符限界,然后借由符纸传印,一直压在了灵囊底部。
需用之时,仅施以几点绵薄的元气即能化用。这才勉强护佑住了一干人等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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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锃锃锃!!!”
如潮涌落的剑矢打在限界屏障之上,传出细碎微弱的声响。
“叮......”
仿佛有某件极其尖锐的灵巧物事忽然穿破了眼前的阴霾。
此刻,卢湛由此从朦胧中清醒了过来。
他抬头的第一眼,先是看见一根灌输满青翠灵力的银针,直直刺入了他胸下的某处穴位。
然后才是一张清净无垢的面庞映入眼底。
是个女子。
这是他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随后他又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简单地梳着一个道髻,中间穿插着两只乌木发簪;绿衣翠服,眉眼干净,从模样上似乎也无何种不可取之处。
这是他的第二个结论。
而从她行针渡气,以及裙边微漾的绿色藤蔓纹路,神农谷传人的身份应该差得八九不离十。
同时,这也是他的得出最后一个结论。
约莫半盏茶后,那名女子仍未停下施针渡气的手法,但额间愈加明显的汗珠分明已经将她的劳累暴露无遗。
而卢湛与此同时也感觉怀中那两道一冷一热、相去甚远的能量交杂在了一起,纠缠已至极点。
“嘶。”
于是,他没来由地吃疼了一声。
“忍着!”那医修女子柳眉轻蹙,颇为不耐地斥责了一声。
卢湛怒目反视,而女子也并不畏他,仍旧我行我素地说了句:“要想死得别那么快,就听好我的话。”
“我连我师父的话都不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又是谁?”卢湛气急反笑道。
女子闻言,淡淡地转过头,显得极为平静地回答道:“轩辕宁娥。”
果然如此。
历代神农谷谷主择觅传人,无论身前是何姓氏。入谷后,皆要随初代祖师改姓轩辕。
只是他虽然从来都听说成为神农谷弟子的身份极为严苛,但是仍没有想到这一届药王的头衔竟是要落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头上。
卢湛心中腹诽了一句,表现在脸上的就是一副冷笑。
轩辕宁娥捕捉到了他的这点情绪,面色不改,愈加显得平静。
“你闪开。”卢湛粗鲁地将其推开,说着便要去拾起自己的剑。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轩辕宁娥将剑藏在自己身后,诚恳道。
卢湛嗤笑着,一面拔出身周窍穴的银针,一面道:“我自己的身体没人会比我更了解它。现在通天司离不开我,我必须出手!”
轩辕宁娥闻之轻笑,旋即道:“人都拥有独立思维的个体,没有谁会真正的离不开谁的。按照医者的本心告诉你,以你现在的状态出手,最多还有三剑可用。”
“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三剑之后,元气耗尽。原本封住的伤口又会重新崩裂,届时你必死无疑!”
她明净的眸中落下几分凌厉,言语间少有的干练亦是令人胆寒。
卢湛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咽了口唾沫,缓缓又坐回原位。
转过头,将手腕递给轩辕宁娥的同时,轻声嘟哝了一句:“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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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剑势在慢慢加强。”方鸿晋看着结界表面绽露的道道裂痕,叹道。
旋即他又揭开锦囊,从里面仅仅只倒出了几只泛黄褶皱的纸印,“这样下去结界最多还能撑过半刻的时间。”
陈平冷冷地望向远处,犹如木偶般,不断重复着拾剑、搭弓、射剑三个动作的季筠。
然后那些射落的长剑,又在穿袭过来的途中渐渐衍生出了更多的数目。
剑势滔天。
目色愈寒。
追位符显露出了他的位置,但现在就连接近都成了问题,又何谈制敌?
还剩下什么办法?
往昔种种、恍如走马一一在其眼前浮现。
飞花令,空气中的灵质不够,恐怕不行;出神引,耗时耗力,估计限界根本就撑不到那个时候,也不行;
再不济就是龙首墨、还有便是紫徽诏......
都不行。
陈平忽觉头脑一阵发胀,旋即揉了揉眼睛。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顾思危有些犹豫地说了出来。
陈平听后同样有些犹豫,但在冷静下来后想了想,算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半晌后顾思危盘膝而坐,横二指于胸前,内府元气倒行,散出一缕神识。
寻迹沿向陈平先时的那道符箓游荡而出,顾思危一手凌空篆书。
于是那道原本简朴的追位符文渐变繁琐,不多时后,竟是重新刻画凝聚出了一道崭新的术式。
“凝!”
一声敕令。
那道托生于陈平追位符的崭新术式,在季筠射出下一波剑雨前,迅速生出条条粗硕的锁链,猛然束缚住了他的四肢。
从此限制住了他的全部行动。
陈平松了口气说道:“拘灵术中最难一式的锁清秋,你小子这是藏得比谁都深呐。”
顾思危绽颜轻笑道:“还没完呢。”
说罢,只见他手势翻转,三息间已是不知转换了多少的手诀。
缚紧季筠身体的那几根链条旋即步步紧缩。
粗糙的铁链磨破了他的衣裳,与体肤摩擦在一起。
青光骤现,无数翩飞的冷火无端生出,将其炙烤其中。
“破!”顾思危神识一拧,剑指而出。
锁链再度皱缩进去,听得一声砰然的响动。
长弓坠地,点点碎光,独不见季筠的踪影。
就像是从中凭空消失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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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剑过空,周忱双足点落雾上。
微风拂动,云卷雾散仿佛池中荡起的层层涟漪。
或许他真的就像卢湛想得那般自我和凉薄,因此从一开始时才会选择了置身事外的客者身份。
然而目下妖龙身死、血咒终结、剑雨的凝滞。
一切代表着,这场闹剧该有了个像样的结局。
但周忱却并不满意。
不是源于取得的结果。
以通天司左护法的身份而言,他自然愿意全心希冀道盟取胜。
关键是在于中间的过程。
似乎所有来得都太过理所应当的简单。
甚至可以用潦草二字形容。
要是那妖龙初始就存留必死之志、向死而生势必要将自己引出,随后一网收之。
那么从结果上看,他们是如愿了的。
但如果后手只是一个粗浅到非是天生练气的修士都能看穿的“泣血咒”,以及那木偶一般的飞星谷门人。
当真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这不合理、太不合理。
剩下的解释便只有一个。
一念及此,周忱不由得道心微颤。
彼时。
那道将道盟众人聚拢一处的限界咒箓,终是在方鸿晋的一声法诀之后便迅速缩回了纸上。
众人具是由此得以解脱,安然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又缓缓从限界灵宝在地面上画出的沟壑上,退了出去。
卢湛此刻伤势稍解,一面起身欲行,一面又是相当不耐烦地反震出了身周窍穴间的那些银针。
“你想死吗?”轩辕宁娥微微一愣,语色微寒道。
卢湛为她的气度所摄,咽了唾沫,坐了下去,然后冲着周忱招了招手。
示意其过来。
周忱于是从沉思中清醒,一步踩上谷边生长几颗的野草。
但在半晌后,以其脚下圆心以外的数丈之地,簌簌传来数声百草折断的声响。
周忱转念意识不对,迅速又将脚步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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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松林间,生长得最是繁盛的那棵古松的顶端,团簇着一捧晶莹的星子。
那是飞星谷季筠在顾思危的那式锁清秋后留下的残迹。
碎屑与松顶摩擦交叠一起,沙沙作响,有如珠粒。
周忱的剑识很快注意到了这里,旋即便见他轻摆长袖。
袖边舒卷的云纹于是掠出一道光索,尾端轻扫过去。
那团星子却并没有如理想般的,燃烧隐没。反倒借过周忱的这股势头,迅速荡向四方。
星光散作一条银河,其间璀璨自不必多说。
顺势绕成一道微亮的光圈,然后又将他们囊括进了中央。
卢湛瞬间也感念到了周遭景观的变化,于是立刻冲着走出限界的修士吼道:“回来!”
雨声渐止,光圈中心的云顶里无由投出一丝光芒。
顿时,云雾具散。
星河微漾,闪烁着的几点明星旋即竟有渐次重新演变出了季筠的模样。
四方八面,共计十七人,分别占据着此方天地的九宫八卦。
“这又是什么邪术?!”方鸿晋脸色霎时一白,颤颤巍巍地问道。
陈平想了想,无解道:“以右为本,再生左边。像这样的术式,我只在涂山斗转星移之术里见过两次。但......”
不用多说,明者自然了悟他未说之话的含义。
涂山地处商州,与南朝接壤,潜移默化之间已然成了相对中立的区域。
故而从不会插手干涉于双方之事。
光圈之下,此刻他们似乎成了囚笼中的困兽,等待他们的只有必死的结局。
陈平有心无力,顾思危的术法被邪术破解,双脚一蹬,早就昏厥了过去。
卢湛又要出手,但还未脱口,便又是被轩辕宁娥的银针堵了回来。
半空之上,那数十个面容木讷相近的人儿,几乎是在同时拉开了长弓。
星河倒转,夜幕中寒星溶成阵阵光浆,倏然于弓上拧成了数道极亮的剑矢。
“砰!”
声如惊雷。
齐时指向阵中众人,声势极为浩然。
方鸿晋重新施展限界,但结果刚在触碰到剑尖的瞬间,即是碎成如许的粉末。
“周大人!”而在结界碎裂的同时,方鸿晋跟着呼唤了一声不远外的周忱。
其实这不用他多说,护佑同道者本就是他身为通天司左护法的责任。
旋即周忱眉间微凛,斜执的玉剑掠出一道光迹,急速环顾包绕护住了他们。
“嗡嗡嗡!!!”
但他没有想到,光剑的目标并不在旁人。
正是周忱他自己。
玉剑递出的瞬间,八方射出的光剑方向骤然一转,钉死了目标,朝着周忱所在的方向迅速穿袭而至。
周忱冷笑一声,脚下展开神通,足尖一蹬便要向着云端飞去。
不过他的身体尚且并未出离地面几尺,一道自深坑谷底掠出的重紫铁钩,迅速穿破了他的琵琶骨。
内府元气流通受制。
周忱毫无防备,长钩生生将其推拽而回,远处过来的光剑仿佛与之相应。
罡风拂掠的剑身之上光芒陡然大盛。
此时若想驭回玉剑,已然是来不及了。
周忱心念微动,眉心快速敛下一点红光。
擦啦一声,光剑理所应当地穿过了他的胸膛。
下一息,血光四溅,照亮了大半的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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