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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鸟坠影入手,如静影沉璧。

从形貌上看,它的羽毛要比普通的鸿雁明亮上些;瞳眸凝翠,恰似两颗古玩店中名贵的宝石。

遍体鬼斧神工的雕刻,无时无刻不在叙述着精致二字。

因此显得极不真实。

而在其苍然明媚的翅羽间隙处,突兀穿插着一片红羽。

与周围颜色都显得格格不入。

它的来属明显并非于此,只是刻意被人暂置此处。

作为某种特定的标志。

“是赤羽。”温言皱了皱眉,语气间颇为郑重。

周忱嗯了一声。

这是通天司内部专用传书用的剑鸟,依照所述事情公文的轻重缓急,分别用以青、白、红三色区别。

红色最急、白羽次之、青色最次。

所以在苍鸟入手的瞬间,周忱便明白了事出的严重程度。

不敢耽搁,随即摘下那片插进的赤羽。

剑鸟四下张望了一阵,风雷敛过,迅速叠成了一封崭新的书信。

周忱撕开剑戳,迅速阅尽所有内容。

脸色也从平静渐变凝重,最后又成了释然。

旋即信手掷开。

一样的步骤,火光四起,文字只是随着风丝渐散。

轩辕宁娥记挂着那名小师弟的安危,忍不住道:“可是祁莫展那边传来的?”

其实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问题。

凡是有通天司有所牵连的门派皆知,剑鸟传书同样也可分作三等。

上品仙鹤,中品鸿雁,下品黄雀。

一般通天执法弟子所能运用的大多只是下品的黄雀。

要到中品便是坐到周忱他们这一护法的水平。

至于更往上走,身份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不是各派辈分极高的长老前辈,便是皇亲国戚。

自不必多说。

周忱旋即意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是。”

他顿了顿,又道:“两个消息。”

轩辕宁娥说道:“孰好孰坏?”

“一个不算好,一个不算坏。”周忱耸耸肩,很是无所谓道。

轩辕宁娥说道:“那就先听前面那个。”

周忱点点头,“北行的队伍在黑山后的玄水遭到伏击,二十七人的人马几乎死伤殆尽。”

听到此处,轩辕宁娥很快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般的向后倒去。

好在温言手疾眼快,赶紧扶住了她纤弱的身子。

“你别急啊。”周忱挥了挥手,继而又道:“这还没说完呢。”

“另一个不算太坏的消息,整支队伍除却领队的祁莫展、左丘野两人,还有两个幸存下来的人物。”

“一个是玉虚门弟子张令卿,另一个便是你那药王谷的师弟轩辕青萍。”

说罢,他扶手一笑。

轩辕宁娥的担忧也在片刻凝成一身冷汗,跌坐下来,半晌都说不出话。

周忱笑了笑,“不过他的伤势也有些重,你要是实在担心便去南城的驿站看看吧。”

轩辕宁娥领了他的意,惺忪一笑。

留下前厅救下那名老汉每日必需的几贴伤药后,不作丝毫停留即往城中飞驰而去。

——————

随着她的离去,周忱旋即收敛整装起了笑容。

温酌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跟前,很是无赖地说道:“我刚才明明看到了两封信。”

“温酌,不得无礼!”

温言脸色微异,立刻斥责了他一句。

周忱听后仍是无甚所谓地抬了抬手,袖口微张。

先前私藏起来的另一份信,碎成一捧星子,迅速在半空排列重组成几行文字。

凝血成墨,杀意彻寒。

温酌只在看过一眼后,头颅便不受控制般地沉了下去。

温言眉头不可觉察地微挑,明白这是书信者在信中灌注进了本源之力。

上镜修士岂可容下镜蝼蚁窥视?

这一手段目的就是防人更改的可能。

看来祁莫展那边动了真格,而周忱的心绪也是极其不佳。

也正是呢。

受了被中原人从来视作荒蛮的妖兽的伏击。

还折损了如此多的同道修士,这换成哪一个上位执掌者都是不能容许的。

不多时后,周忱呼了口气,向着二人平静道:

“准备好热水,我要焚香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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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火的燃烧比起人间凡火要快上很多,所以烧好一锅热水的时间并没有用上许多。

但周忱却是足足洗上了两个时辰。

水中甚至加入了可涤净一切污浊的茗香露、铺上了满满三层的雪月花瓣。

证明他是极其看重这件事。

或者说之后即将发生的某件事的。

而在沐浴完好后,周忱又留下温酌两人,孤身驭剑而起。

但似乎是为了营造出大伤未愈的假象,特地封印住了内府下处的三道大穴。

因此他离去的速度相对来说,也是极为缓慢。

温酌蹲在瓦房残破的门槛上,望着那道流光溢彩的剑光,不满道:“他故意的。”

温言从后面走来,轻轻将一层白纱盖到紫云棺中那名老汉的身上,“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看不清楚状况。”

“我说的不是这个。”温酌摇摇头,又颇为幽怨地解释道:“这都月底了。他不带我们去衙门,明显就是要私吞咱俩的俸银嘛。”

温言撇了撇嘴,彻底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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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城到城南北镇抚司的距离并不算短,足有渡过织罗河后,仍足有七十里脚程。

加之周忱刻意放慢的速度,本来四息可达的,也约莫花上了接近三刻的时间。

半晌后,剑光敛没。

北镇抚司所在的那条惜阴巷里,斜斜落下了周忱的身影。

气机漏洞百出,如同一片秋风萧瑟的枯叶。

而仿佛是由于北镇抚司在此的缘故,整条惜阴巷中除了门口朱墙下的一处算命铺子,便没有其他的摊位。

冷冷清清。

阶前碧苔蔓延,仿若许久都没有人踏足。

红漆凋敝的木门更显荒凉,寒风中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周忱却看也不看,转身丢出一块铜币到算命铺子的那位青年道人面前。

青年道人轻轻一摁,笑了笑问道:“官人是算姻缘、还是仕途?”

周忱平静道:“算命。”

道人笑意暂敛,又道:“谁的命?”

“爱谁谁。”

道人旋即脸色一变,起身郑重施礼道:“大人。”

周忱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而后那青年又想是记起了什么事一样,“以前的髓银都是要单独差人送到大人您手上的,今天既然来了就干脆直接给您了吧。”

“一共三十六两,您且点点。”

“不必了。”周忱意不在此,指了指身后的朱墙,“我与祁、左两位大人还有要事商定。”

青年道人明白他的意思。

不多时后,道袍翻涌、袖间道诀辗转。

身后凋敝的朱墙间瞬间开出一条通道。

其间距离极窄,似乎只可容一人通过。

周忱信步跃入,第一瞬间先是闻到了一阵淡暖的花香。

等到整个身子没进,头顶便笼罩进了一片遮阴蔽日的花影之中。

仿佛已是到达进了与外界环境全然不同的另一处天地。

花影之后,几十步外只有一间简朴的木屋。

屋前静湖凝碧,没有浮萍,不见秋叶。

接映着无边无际的天野。

屋后青竹扰云,层层叠叠、天高风清,极负禅意。

周忱忽然闭上了双眼,侧耳听风,像是要找寻出遗失于风的些许消息。

随后,一步踏出。

身即如剪影,顷刻涣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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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名曰洞明。

这是从堂前挂着的那面牌匾,便能知晓的。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三三两两地设立着几套桌椅。

居于主位的分别是一男一女。

男子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身黑袍,眉眼俊秀,只是脸色略微苍白的有些不太像话。

而那名女子脸上却是戴着一层浅纱。

浅纱应该是某种极好的灵宝,所隔千山万水,并不能清楚地看穿其中隐藏住的半张面容。

只有那套碎花剑裙下,微微飘荡的两只玉足静静叙述着她的无邪。

“一千两髓银,外加四百颗晶石。”

“我看就这样办吧。”

不多时后,只见那男子睫毛微颤,看下客座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额间束着一条绣着山河的丝带,双手抱胸。

似乎是对前人开出的条件并无不满。

“可以。”

协定达成,那位女子随即拿出两张早已拟定的契约。

双方各自交换了印戳,中年男人然后立刻起身离开了洞明居。

身为主人的男女,出于礼节,亦是长身而起将其相送至了门口。

“那是杨家的人吧。”

周忱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他的身体再次如同一道断续的青烟,坐到了先前男人做的位置。

不过这两人对此也并未展现出太多的惊奇。

两人坐回位子,仍是那面色苍白的男子嗯了一声。

周忱旋即端起手边余温未散的一盏清茶,轻声笑道:“一千两髓银。呵,他们也真是会漫天要价。”

男人耸耸肩,无奈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在此事并不占好。”

周忱深以为意,然后又云淡风轻地说道:“别硬撑了。”

“你的杀意已经影响到我的剑气了。”

说着,他指了指发间微颤的玉剑。

男人皱了皱眉,左手于是轻轻解开右下腹的一处穴位。

紧接着,他便是一口鲜血猛然喷洒而出。

如同一道河水决堤的大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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