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和我最终拒绝了夏林的请求。师父年岁大了,时日无多。不可能再收徒。而我,还不到收徒弟的程度。
道家收徒还有一个讲究:缘分。
师父告诉过我,在捡到我的头天晚上,他在打坐时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绝境中有一只小猴子跳到他怀里,并往他衣服里钻。他就知道要碰到自己第四个徒弟了。有了类似这样的启示,意味着我和他是上天注定好的缘分。也这个缘分也意味着我虽说是徒,却和儿子是一样的。他待我如亲生的儿子,我孝他如亲父亲。
有了谢天华和顾家四金刚这事,永城我们不能走了。绕道东行是看似是最好的选择,但我却偏偏绕道西行,往夏邑方向走。
大黑似乎已经接受了我这个伙伴,它性格很好。没有所谓的驴脾气。
进了夏邑城,我找到了一个繁华的地段,从谢天华手中缴来的宝剑摆在了地上。这把剑可以卖个好价钱。
“卖剑了,卖剑了,上好的古剑。”我吆喝着。
一队巡逻的士兵从面前走过,为首的停下来看看剑:“果真是好剑。兄弟,这剑什么价?”
我伸出一只手:“五十两银子。”
士兵们全在起哄,转身走了。我却知道这把剑真值这个价。虽然十两银子就能让普通人过七八年日子。但世上的剑多的以万计,可唐代传下来还保存如此完好的,没几把了。说它是无价之宝并不过分。
站了有一个时辰,终于碰到了一个识货的。
这位中等身材,膀大腰圆,四十多岁孔武有力。穿一身短衫,但脚下却是官靴。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上,斜插着烟竿。一双又厚又大的手掌,手指关节有厚厚的老茧。这是打了无数千层纸留下来的。是个练硬功的高手。
“这是隋朝名将贺若弼的佩剑,隋文帝为奖励贺若弼战功,封上柱国并赐予上好龙泉宝剑三口,这柄龙渊双凹槽汉剑便是其中一口,另两口一把是八面汉剑神威,还有一口是短剑叫断魂。贺若弼后来管不住嘴,被杨广所杀。三把剑流入江湖。我曾听说这把龙渊在德州秋水剑手中。怎会在此出现?”
这家伙涛涛不绝,如数家珍,吸引了一圈围观的。临了问了我个要命的问题。但既然想开个好价,又想买了这把剑,人家问底细这也是规矩。
江湖上的传闻,就是我这种擅长胡说八道的人所创造的。感觉到剑可以卖出去,这兴许是时来运转了,我一高兴就开吹了。
“这位大哥,您真的学识渊博。您说的一点不差。”我得先捧一下对方,让周围看热闹的来帮我恭维他:“甚至连此剑在秋水剑谢天华手中,也是千真万确。不过谢天华有一子侄叫谢亮,偶尔充充门面,拦阻一些无聊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上门挑战。这谢亮喜欢耍钱,赌的有点大,输了个精光。由于是谢天华身边的亲近人,上门要债的人堵到门口了,谢天华不得不出面。来的人叫了一个帮手,是个和尚。这位法师和谢天华文斗,让谢天华从自家取一块豆腐,还有一块砖。当着众人面,豆腐放在砖上,用掌轻按豆腐,然后取下豆腐是完整如初,洗干净了还可以炒菜。但砖用手轻轻一碰,全碎成了小块。”
我听着周围传来惊叹声,知道自己说的精彩。于是准备收尾了:“谢天华一见这功夫,自己做不到啊。他的秋水神功,无论是凝字诀、涌字诀,还是幻字诀,都做不到这一点。只好认输。并把剑赔给了人家。这个事啊,就是春节前的事。和尚也不是外人,是我的三位师父之一。我有一儒,一道,一僧,三个师父。至于师父名讳,我不能明说。这位大哥如果有意请了这把剑回去,我自当奉告。”
“无论小哥口才多好,比不过这剑。”这人是真喜欢宝剑,抬头问我:“什么价?”
我回答:“刚才有军爷问价,我说五十两银子,那是胡说。您如果真相中此剑,您开个价吧。”
对方笑了一下,脱下外面的褂子,往手上一搭。我知道这是“摸麻雀”,就是两个人在衣服下讨价还价。我只好把手伸进他衣服下,这人的铁砂掌功夫倒是练的非常扎实,我的手被捏牢了。接着手腕部连续的传来两下微疼:坏了!蛇!
这家伙把脸凑近我:“小子,五步蛇加银环蛇。你最好别动气,也别动身子。谢天华我们前几天见过,在徐州分的手。那时剑还在他手里,你说的谢亮帮他驾车。剑是怎么到你手,老子管不着,他和老子也就一场酒的交情。但剑我要带走了,你的命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松开我手,从怀里取出两张十两的银票,塞到我的怀里,再提了宝剑,走时还对周围的人说:“各位,得一好剑,走,我请大家喝一杯。”
周围的人全散了。
我用左手握住右小臂血管,再用气压住毒性,缓步回到了大黑拉的架子车,刚想上车发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师父的身边。
师父看到我脸色不对,我伸出手臂。
“着了人的道了?”师父问。
我点点头,冲小姑娘努了下嘴:“这是谁?”
“你救的,自己不记得了?”师父吃力的把身体支了起来:“丫头,会赶车不?我们要快点离开这儿。”
小姑娘点头,下车解了大黑的绳子,赶着大黑就走。
我没办法再想别的,先默诵了一遍八大神咒,然后三遍太乙金光咒,连呼九次太乙救苦天尊名号之后,双眼微闭,一股太乙先天罡气开始聚集在心脏周围,护住心脉,再一股气压向右手臂。伴着向外缓缓的呼气,用“清字诀”,连续排毒。
毒液顺着蛇牙咬痕向外滴出来。
车子不停的晃动,整整半个多时辰,大部分蛇毒被我排了出来,其余的转化到内力中。多少增补了点我的功力。当然,不可能把所有蛇毒都当补药,我还没到那地步。
车已出了夏邑,但速度有限,没离开太远。如果对方有意杀我,追上来很容易。江湖人胆大,但也胆小。他一定会派人跟着我,一是要看我死了没,二是要看会不会有人寻仇。当然还有一条,把二十两银子拿回去。
师父见我收功,这才问:“走还是留?”
我摇了摇头:“走,那柄剑本不该贪。我也是想着值几个钱,可以卖了当盘缠。说起来是自己的问题。他不是我对手,但我大意了。这人如果为恶一方,刚才买剑时也不会有那么多当地人围观。”
“不错,凡夫重果,圣贤重因。小子有点觉悟。”师父笑着点头。
我指了下前面驾车的小姑娘:“老头,这是怎么回事?”
“夏家的闺女,家里重男轻女,才十五六岁,他爹常年跑单人镖,也没挣下多少。”师父摇摇头:“想把闺女嫁给顾家,收点彩礼当本钱,做点别的生意。所以从她母亲娘家回来,绕道来永城。见到顾家老大,可顾家一分钱彩礼都不想出,这就谈崩了。双方动手,打不过谢天华。带着儿子逃跑才被箭射杀。被顾家人控制的时候,当妈的说了一句:丫头在这儿呢,放了我。这是没把自己亲生的闺女当回事啊,这姑娘心寒了。”
我点点头,向车前问:“你叫啥?”
“夏……丁小!”
我翻了个白眼,这么快就改姓啊。
师父笑了:“我告诉她你姓丁,她说以后跟着你了。”说完他只张嘴,不出声的说:“小子,给你又添了个麻烦。”
我笑着摇头,对师父同样无声的回了一句:“相互依赖的人,永远不是麻烦。”
这话是师父当身说给我的,有一次我生病了,师父背着我。当时我们在翻越秦岭。路漫长而且危险,我问师父:老头,带着我是不是很麻烦?师父就说了这句话。
车前有人,于是停了下来。丁小回头看着车里的我,眼中带着担忧而不是害怕。她居然在担心我伤好了没。我笑了笑。从后面跳下了车子。
果然是放蛇咬我的家伙,带了五个手下,站在路中间。旁边的树上栓着马匹,他们是骑马抄小路在这儿拦路的。
离夏邑城已有十多里,天色已晚,路是官道却没有什么人了。
“哟,还真不孬啊,两条巨毒蛇咬过都没死啊。”
我甚至没有拿自己的棍子:“谢谢关心,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呢,还是给我送药?”
对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上下看了看我,然后拱了下手:“夏邑乔家,乔致远。你既然没死,那就报个名号,来个了结。”
我问:“了结什么?”
“我放蛇咬你,放一般人,活不了。说穿了就是要杀你,虽然你没死,但老子不想日后被寻仇。”乔致远已拉开了架式,侧身虚步下蹲,右掌在后举起,掌心朝天,左拳在前,向下后方反勾。这是少林派的功夫底子:罗汉回首。
我摆摆手:“你打不过我的,走吧。”
“你不想寻仇?”他奇怪。
我摇头:“你也别动不动的放蛇咬人,正如你说,一般人早死了。人命大如天,视人命如草芥,你就不是人了。咬了人再追这么远,值得吗?”
“别说这么多大道理。你是不是毒性未消,不敢啊。”
我气笑了:“我是怕一旦动手,凭你刚才用蛇咬我,我会忍不住违背师父的禁令。”
这家伙肯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是以为我真的怂了。我不动手,他会动!“呼”的就是一拳崩过来。
我左臂把他的拳架开同时,右拳掏在他小腹,然后退开。
乔致远跪在了地上,口中吐出鲜血。
“这是九天玄功,你的丹田被废了。回去干点正事吧。”说完,我从身上摸出一张写好的符,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口中念咒再轻轻一抖,符纸直接燃起火焰。再用左掌接住符灰。走到乔致远身边,捏开他的嘴把符灰喂到他嘴里。
“你内力已毁,但还有毒蛇。这是恶报符,从今以后,只要你再起杀人之心。此符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我看了眼他身后的人:“是想带他回去,还是要过过招?”
乔致远此时最没想到的事是,他身后的人选择了逃。
我明明没有主动伤害他们的意思,可人就是这样。碰到强者,他们欺负人欺负惯了,以为谁都会和自己一样,得理不饶人。算了,这个乔致远还是可以自己走回去的。我回到了车前,对丁小说:“你去陪爷爷,我来驾车。”
“好!”丁小钻进车里:“师父,就这么放过他?”
“叫大哥吧。”我抖缰绳,大黑懂事的前进,从仍跪在路中间的乔致远身边走过。我回头对小姑娘笑着了一下:“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无法说对和错。只能守原则。你身边的老头让我不准弄出人命,这是我的原则。但废他武功,喂他吃符则是防止他以后再伤害别人。可他真想害人,又何止这两种手段。古人说:和大怨,必有余怨。人世间的事啊,没那么简单,又就这么简单。”
“大哥,听不懂。”
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