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大黑吃饱了,卧在地上休息。车停在树下,我点了堆火。
白天我把银票换成十八两银子,以及两千多文钱。买了一些熟羊肉和干粮,还有胡萝卜、大白菜和姜。另外买了口小号的铁锅。出门在外,我身上从不缺四样东西:水、盐、酒、醋。胡萝卜和大白菜洗干净就能生吃。熟肉用铁锅炖烂,放点白菜,放点姜和盐。就着干粮,美味无比。胡萝卜是零食,随时可吃。
“我喜欢弟弟,弟弟也喜欢我。但我不明白,娘也是女人,为什么就觉得我不重要?爹能为救弟弟,受伤了也要逃出去。平时他们总说我迟早是别人家的,这次娘为了自己,就把坏人往我这儿推?”毕竟是孩子,吃着吃着,丁小开始哭了。
这些天,这个问题应该一直困扰着她。
肉炖的很烂,师父也能多吃一点。我看着他,他却不理我:“你自己的徒弟,你搞定。”
我气的把一块肉挟他的碗里,老头高兴的喂嘴里,结果被烫的直吸溜。
正一派的道士除了初一、十五还有重要的日子之外,可以吃素。也可以结婚生子。师父流浪一生,据他说,年轻的时候也是有老婆的。有没有孩子和为什么没再一起过日子,我就不知道了。
我能说什么呢?小姑娘的问题,外人无法体会那种被亲人无视后的心情。直到她哭的差不多了,我才缓缓的说:“我是男孩,但从小被弃在破庙里。师父把我带大的。”
丁小果然是个善良的孩子,听到有人比她还惨,一脸的同情:“那你恨爹娘吗?”
我摇头:“不恨。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扔了我。但这世上,你买错了东西,可以不要了,遇错了人,可以离开。唯独有一样,就算是错了也得认,那就是爹娘。”
“为什么?”丁小不服气。
“因为我们是人啊,这是当人的最后底限。这叫伦理。是我们和野兽的区别,凡事到了伦理这个层面,就没有为什么了,这就是答案。”我回答,我没有说的话是:你的父母刚去世,除了你的弟弟,你姐和你都没有到坟前看一眼。孩子,无论他们做了什么,这是不孝啊。
“那还有什么伦理?”丁小问。
我反问她:“你为什么穿着衣服?”
她不回答,低下头。我笑了:“人穿衣服,野兽不穿。因为人有羞耻心。人如果活的连羞耻心都没有时,连野兽都不如。”
“不懂。”
“以后会懂。”
“给我口酒喝。”师父说:“小子把我老人家当初的话,记得挺牢。”
我从酒葫芦里给师父倒了点酒。
“大哥,你看那儿!”丁小突然叫,我顺她手指看到前方突然泛起的光亮。是一队举着火把行进的队伍,从火把的数量上看,队伍人数不少。
如果不是部队,那能拉起这么一长串队伍夜行的人,实力也势必是非常厉害的。
我把师父抱回了车上,让丁小也躲到了车里。自己站在火堆边上,感受着大地已经开始震颤。居然是一大队骑兵。果然,盔甲鲜明的骑兵部队,打头的四十来骑从我面前过去后,居然减速了。
四辆四马拉的大车之后,是一辆八马拉的豪华大车,上面甚至涂了金漆。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出幽幽的光芒。难道是皇上出巡?太夸张了吧,带师父回个家,能夜里碰到皇上?
在这辆八马大车后面,还有一长串大车,不过这一长串车居然是用木笼子制成的囚车,车里关的全是人。
车驾全部停了下来,一个将军骑马到了大车前,下马行礼。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这个人起身上马,然后摆了下手,十余个骑兵立刻纵马把我和驴车包围了起来。
左右两柄狭锋刀指到了我面前,那个将军沉声问:“什么人?”
我平静的回答:“草民丁一,车上是我师父,正一派道士,师父年数大了,我是徒弟送师父回龙虎山。这是路引,还有师父的度牒。”
这时,那辆大车里直接传来了一个刺耳的声音:“既然是道士,可会看病?”
我朗声回答:“药石,针炙,祝由,都有传承。”
“陆乙,把他给我叫到近前。”车内的声音说完,我看见师父从车上支起了身:“小乙……?”
那位将军听完师父的这一声呼唤,回头看了眼之后直接“噗通”跪在地上,跪行到车前:“师父,师父,是我,我是小乙。”说着就眼泪流了下来。
我明白了,这位原来是我的二师兄,乙。原来他姓陆,所以叫陆乙。
“二师兄,师父年数大了。”我稍稍提醒了一句。陆乙听完也回过神:“原来你是师弟,好,知道了。”他对师父说:“师父,我得先带师弟去回黄公公的话,您老安心稍候。”
“师弟,跟我过来,一会到车前行跪礼。”陆乙一边领着我往大车前走,一边小声说。
到了大车前,我按师兄说的跪下,但不用我说话,陆乙下马半跪回话:“回禀黄公公,托您老人家洪福,下官居然在此荒郊野外遇到当年授艺恩师,以及师弟一行三人。师父年迈,师弟送师还乡。我师父是龙虎山正一威盟高道,道号通离,医术精湛,道法通玄。”
原来是个公公,可一个公公怎么可能有这等排场,居然坐着八马拉的大车?而且陆乙刚才汇报的话里,那种低三下四的劲,恐怕给皇上回话也就这个样子了。
“那就在这里扎营吧,让你师父来给我看看……陆守备,你说你师父医术高超,但你却怎么一点不会呢?”
“回公公的话,下官一介武夫,当年只跟了师父两年。学的是武学。”
“呵呵,明白了。”
我给车里磕头,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一旦任性,只怕连累了师父:“草民拜见公公,愿公公福寿安康。草民是陆大人的师弟,师父年迈,但师父医术已尽传草民,请恩准由草民为公公诊病,如果草民水平不济,可再由师父出手。”
大车的车帘轻轻挑起,三根丝线从里面探出了头。我心中翻了个白眼,这是要让我寻丝诊脉啊。
双手接过丝线,稍稍拉直了线,三根手指搭上线头。其实我根本不是感觉脉相,而是静心存神,神意通过丝线进入对方体内经络。双眼闭合,此时我的印堂内一片光明,对方体内的情况已渐渐清晰。但不能立刻收手,还要再装一会。这是和病人打心理战。对方势力太过于强大,我不得不如此小心巴结。一不留神,会害了师父和丁小。甚至这个刚见面的二师兄也不会好过。
时间差不多了,再装就出问题了。我能听到车内已有不耐烦的动静,这才收了手:“草民回公公的话,您的病情的根源是忧思过度,想必国事繁杂,夜眠不足,导致阴阳不调。表症是燥热,实际是虚寒至极。”
“说的有点道理,怪不得太医一直给我清热的方子,不仅没用,而病情反复拖延。你可能治?”
我再次施礼:“您有重要公务在身,慢治只怕不合您意,草民可以用内力疏通公公的经脉,只需一个时辰,即可让公公痊愈。”
车里停了一会:“好,只要你医治得法,我给你加官进爵,或是金银珠宝,再或者你有什么需要的赏赐,都满足你!”
我再次施礼:“公公是有大慈大仁之心的人,草民见后面车上所关押的人,也都身有疾痛。请公公恩准我能给他们医治,无论这些人未来是何命运,也算成全草民医者之心。”
“哈哈哈哈,好。”车里传来笑声:“他们是得罪了汉王的重犯,虽然可以一杀了之,但最好还是拿回去严审。你既然有此心,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人那么多,你再有善心,能救几个?”
我看到陆乙急的用眼只瞪我,但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平静的回答:“上医治国,如公公一般。中医治人,如师父。下医治病,草民是低贱之人,能治一个,就治一个。”
“陆乙,安排他施术吧。”
周围的人全让开,士兵们把我和大车围了起来,两个士兵站我身后,其余都是背对我的。我让黄公公在车里平躺,全身放松。然后自己在车外盘腿坐下,先默默念咒,然后聚气凝神。真气漫延,聚拢在豪华的马车厢里。从百会入体,再渗透下行。第一遍“清字诀”清理他表皮与肌肉之污,第二遍“清字诀”清理五脏,并调合五行,让五行相生。第三遍“清字诀”排包括眼、耳、鼻等所有器官之毒,第四遍“清字诀”排除血液、体液之毒,使阴阳平衡。第四遍“清字诀”是洗去骨髓中的寒毒燥火。第五遍“清字诀”是洗他的心,但他的心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洗干净?
他的病哪里是忧虑国事?一个太监,星星念念仍不忘男女之事,导致残元耗尽。如果把他拉出车来,我相信他一定是太阳穴内陷,手腕内陷。平时耳鸣不止,双眼模糊。
给他输了点元阳入体,肯定能让他精神一段时间。
我做完这一切,收了功。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葫芦,里面是补药。把药递给了陆乙:“二师兄,这是温补的药,烦您给公公。每天睡前一个时辰,温水服下。”
陆乙接过药,但眼神中全是担心和责怪。
“陆守备,你这师弟果然有本事……算了,既然他说我是有大慈大仁的,就让他去给那些人看看病吧。你也不必再猜我心思了,当我看不见你的脸吗?”黄公公的比刚才的确是中气足了很多,心情也是真的好了。
陆乙吓的跪地:“下官小人之心,难逃公公法眼。望公公开思恕罪。”
“你一路上孝敬,算了。把这块牌子给你师弟,日后行走江湖,有了难处,亮牌即可。”说着话,从车里递出了一块墨玉的牌子。墨玉是和田玉的一种,通体呈现黑色,但如果在太阳光下还是能看到内有绿色。虽然和籽料无法相比,但用来制作宫中的身份牌,拥有者地位已经比执木牌、铁牌的人高多了。
师兄把牌子给我,我谢恩接过牌子。
几十个病人,是一个大家族!我是认出了其中一人,所以知道他们的底细。男女老少几十口人。诊了几个居然都是一个病:中毒!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师兄一直着急了。如果不是这一大家族的人自己想死,那就是被人下毒了。
我们身上草药不足,我只能把方子开了,递给师兄。
师兄叹了口气,把药方揣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