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怕得罪了黄公公,他是权势滔天。一向英明的皇上,居然信任这些太监。
但他是大象,我是蚊子。他是能一鼻子就能把我拍成泥,但能拍着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我居无定所,说是道士,衣着打扮和正常人无二。
最得要的是:只要我们足够快,他的海捕文书理论上是可以赶在我前面,但实际上未必。各地方官吏见到文书,再动用人力一级级通知下去,需要大量时间。这其中还有一个情况:有些地方官府认黄公公的文书,而有的官府则不认。反对宦官干政的基层官吏不少,这些年浪迹江湖,这个情况很普遍。还有一条:事关汉王!那些个官员们在权衡利弊时,而我已经赶在这之前把师父送到龙虎山。
师父的身体情况,他清楚,我清楚。如果不是我天天偷偷给他补点阳气,只怕早不行了。
经蒙城,绕过蚌埠,我们直下到了寿州地界。
一路上丁小一直若有所思。我说的话有点狠,她刚感觉找到了依赖,一个老爷爷,还有一个在她看来武艺高超,又无所不能的我。但马上发现,我给了她一个危机:如果找不到自己哪做错了,我不再管她。
这种问题如果守在她娘身边,没什么了不起。但想到极有可能因此一个人流落他乡,那就是大事了。
师父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的很好。
辛家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我补充了一些草料、食物、药材。给丁小买了身衣服。女孩子,不能太委屈。
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人看见了车上的师父,连忙拦住我:“师傅请了。”
我停下车回礼:“不知您有何事?”
“敝人姓李,名东,字韵风。我看车上师父是个道士,不知能否去我家宅一趟。做个开运的法事,保我儿金榜题名。”
我回头看师父,师父微微点头。于是我点头:“好,烦请带路。”
路上我介绍了师父名讳,听到龙虎山,而且是通字辈的,这位李韵风更加的客气。
一个成年人,无论在外面多么体面和风光,如果家宅不宁,外面装的再好,那也是屎糊了一头,臭的没脸见人。我们的驴车是从后门进院,还没进院里已听到里面大呼小叫的有人吵架。停下车,李韵风让一个家人招呼我们去前厅喝茶,他急匆匆的去处理家务。
我们一盏茶喝完,李韵风终于来了。一脸的不好意思:“实在失礼,师父不要见怪,家中犬子缺管教。让您们见笑了。”
师父轻声说:“我观李先生眉毛……您应该就一个儿子,对吧?”
李韵风点头:“老神仙真的了不得,在下三房姨太,却只有一子,四个闺女都已嫁人了。犬子是二房所生,自小顽劣,但读书还是很有天分。李福,去叫少爷进来见客。”
下人出去,不一会一个走路一摇三晃的少爷进了门,眼睛也没抬,应付差事的拱了下手,啥也没说往门口一站。
“这是我儿李林,还不过来……”李韵风想叫儿子到师父跟前,师父举手制止:“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傲骨。所谓强子不败家嘛,不用勉强让孩子做他不想做的事。”
师父的话让门口的小子似乎有点受用。
师父没再说话,我知道该我说了,于是先向李韵风行了礼:“公子内心强大,傲骨不凡,法事只是锦上添花。明日正是吉日,从现在起,宅中所有人不沾荤腥,同时戒茐、蒜、韭、薤、兴渠五辛。已婚人士夜不行房,所有人等要注意净口,也就是不能说脏话,不能骂人,不能争执。”
李韵风听我说完问他儿子:“听到没有?这关系到你的前程,还不谢过?”
“谢谢两位道爷喽。”这小子真的很皮。
我讨来纸笔,写下要准备的各种法事所需材料。李韵风拿去叫人准备。另给我们收拾出来客房,让我们休息。
晚上的素斋,李家很是用心,一盘豆腐,一盘青菜,一盘茄子,一盘蘑菇。主食是面条。我以师父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和他家人一起用餐,所以我们的饭菜是送到客房来的。吃完饭,李韵风领着一个教书先生和一个壮汉亲自来敬茶。
“张仙长,饭菜可还可口?”
师父点头致谢:“非常好,给李善人添麻烦了。”
“哪里,仙长能来,蓬荜生辉。仙长,这两位是犬子的老师,刘半瞬,刘先生,教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冯品卓,是少林俗家弟子,教犬子剑术骑射。”李韵风介绍完,这两位向师父行礼。我陪着师父回礼。
“有这么好的老师,贵公子更是前途无忧啊。”久在江湖,师父恭维起人来,也是老练的很。这不是虚伪,而是现实。绝大多数人听不得真话。就如同给人看相算命,无论对方如何表现出要听真话的样子,都不能说真话。一旦说了真话,十有八九一分钱拿不到,还会被骂是骗子。所以只能讲对方爱听的话,有良心的就把真话收起来,通过一切都好,只需在意点什么,给以忠告。
“以仙长看,李林这孩子真能高中?”教武术的冯师傅问。
师父冲我摆了下手,自己品茶。我站起来欠身行礼:“回冯师傅的话,李公子有天分,祖辈积善已久,福报深厚。再加上两位名师助力,明日法事圆满,自然能心想事成。只是……”
我卖了个关子。
“只是什么?有什么小师傅但说无妨。”李韵风着急的对我说。我笑了一下:“您不必紧张,贵公子由于天生聪明,多少有点傲骨。所以要得到五代庇佑,法事效果才不致于落空。”
“什么是五代庇佑?”教书先生刘半瞬抬眼问我。
“已去逝的三代先人,灵位可有?”我问。
李韵风点头:“有。”
我接着说:“加上父辈,包括父、母,只要是这个院中的长辈,这是一代。再加一代是平辈的兄弟姐妹,分开独立的和出嫁的都算在内。”
李韵风愣了一下,我没管他,继续说:“这五代人中,只要有人对公子心存不满,背后诅咒,都会影响他的未来前程。”
“为何会这样?”李韵风不解了。
我看了眼师父,师父知道该接茬了:“不错,李善人。人的福报是有限的,你承祖业,立家业。非常了不起啊,但是呢,孩子要想当得起这个家,有出息,这是一家人未来的希望。担子重了怎么办?一个人是挑不动的,远路无轻担啊。一家人都使劲,再远的路也不怕了。”
“老仙长果然高明!”李韵风心悦诚服的再次行礼。一文一武两个老师则含笑不语,他们听懂了我们的话。
法事对于我和师父一点不是问题,起坛上香,诵咒颂经,然后打表上奏,最后烧了一本《孝经》,并将另一本《孝经》交给李林。这两本经是昨天我列在所需材资上的,镇上没有,李家居然花钱找人抄出两本。我告诉李林:“一天抄一遍。”
李林就差把书扔了,撇着嘴:“怎么是《孝经》?这有……用?”
他能及时刹车,没把脏字说出来,还算有救。我点头:“至关重要!”
“自古以来,乱世现英豪。自始皇帝下来这数千年,开疆扩土,立不世功勋的,有几个孝子?”这小子还真能说出来,看来还真是看过几本书。
我指着门外的树:“这棵树是人,你的才华,你的成就,本事和能耐,未来所拥有的功勋是树叶。哪树根是什么?”
李林想了一下,摇头。他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走江湖的,治他这种人和玩似的,论年纪他比我还大。这种问问题是有讲究的,被问的人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答案是开放的,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你说一种,我换另一种就可以了。一旦回答错了,他的固有认知被否定,很容易接受我们的答案,就算还有所怀疑,但至少自信心没了。那在他爹眼里,我们就是高人。
让他爹听着开心才是重点,给钱,给多少的关键是他爹李韵风说了算。
“树根,就是你得先成为一个人!才能有人的成就与辉煌不是?而想先成为人,就得讲孝!狗忠诚于人,家贫不弃主,但狗会孝吗?不孝。牛任劳任怨,给主人干活,它孝吗?不孝。所以人之根本就在一个孝字上。”
李林傻了:“啊……我一定孝顺……”
没等他说完,我再次打断他。由着他独立的思考下去,我这半天功夫白费了:“不是孝顺,是孝敬。敬发自内心,敬祖先,他们在天护佑你,敬父母,他们尽心照顾你,敬平辈,他们有更长时间陪伴你。有了敬,才有畏。这是真孝。但不必顺,你该有自己的想法,志向!”
这孩子差不多懵了,我宣布法事结束。
下午就离开了李家,得了整整十两银子!
“小子,可以嘛,如果不是你今天那一通说教,估计也就二两银子。”师父也很开心。
我感觉有人在后面捅我,回头看见车里的丁小跪在师父身边,见我回头,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谢谢师父今天的教导。丁小先跟您学艺,我一定会找机会去把爹的坟迁回家乡祖坟,一定给他磕头请罪……”
说完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笑了笑,师父在一旁冲我点头,我也点了点头:“收可以,我也会教你。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不会是让爷爷告诉你的吧?”
“你今天明着说李家公子,实际是说给我……”她哭了:“我……该给……我爹磕个……头的……”
我拍拍她的脑袋,由她敞开了哭一场:“小小啊,以后你会看到很多很多不不自重与不自爱的人,他们自私、邪恶、纵欲、贪婪。其实从根上讲,都是父母缺了管教,他们对父母也缺乏真正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