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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误打误撞故人重逢前尘往事再起尘封

自戴家的案子审结之后,北城门便重新开放,城中的秩序也已恢复如常。而此刻在戴宅的账房之中,总管丁学忠正伏在案前,低着头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拨弄算盘核对账目。新来的账房先生董诚则小心翼翼的站在桌前静静等候。过了一会儿,丁学忠抬起头,看着董诚说道:

“这个木炭的账目有些问题,你回去再重新算一下,其他的都还不错,没事儿,慢慢来,算好了再来找我。”

丁学忠说着将账本递给董诚,董诚接过之后连声称“是”,随后转身退了出去。这时丁学忠放下手里的账目,站起身走到窗前,一边低头看着院子里正在地上啄食的鸽子,一边心中暗暗着急,

“事情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算起来老爷在十天前就应该已经接到信了,按理说前两天就该回来了,怎么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该不会…”

正当丁学忠站在窗前胡思乱想之时,脚步声响,一名小厮从账房门外走进来,向丁学忠禀报:

“丁总管,老爷回来了,现在正在门外下车。”

丁学忠听完二话不说,立刻大跨步向门外走去。

丁学忠刚走到门口,抬头看见戴善堂已在车下,此时正吩咐小厮从车上往下搬东西。丁学忠赶紧迎上前去,

“老爷您回来了。”

“嗯。”

戴善堂应了一声之后,转回头又对搬东西的小厮说道:

“你们先把东西收进库房,小心着点儿,别磕着了。”

“是,老爷。”

小厮们答应着抬起东西往院中走去,这时戴善堂也转身走向院中,边走边问丁学忠:

“学忠,你在信中说家里有强盗闯进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就在半个月前,原来的买办田有粮为了谋夺家中财产,竟然勾结了一伙倭寇,趁天黑闯进家中,从库房盗走大量的金银和珠宝首饰,还打死了账房先生李广全和护卫胡三儿,就连夫人也受了伤…”

“什么?!”

戴善堂吃了一惊,立刻停住脚步,丁学忠赶紧解释道:

“老爷不必太担心,夫人只是受了些轻伤,经过大夫调治和这些天的静养,现在应该已无大碍,夫人怕您担心所以不让奴才在信中告诉您。”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晚些时候我再找你。”

“是。”

丁学忠应声而退,戴善堂则转回身直奔内院走去。

内宅之中,李嬷嬷刚帮戴夫人给胳膊上的伤口换过药,这会儿正在重新包扎。这时丫鬟小香从门外走进来,

“夫人,老爷回来了。”

小香话音刚落,戴善堂便从门外走进来,屋中的其他丫鬟赶紧纷纷请安见礼,戴善堂一摆手,众人退到一边。这时戴善堂走到床边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夫人,关切的问道:

“夫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老爷不必担心,但是你一路赶回来肯定累了吧,小香!去给老爷打点热水洗洗脸,小玉,去吩咐厨房,给老爷弄点吃的!”

两个丫鬟答应着转身出去,戴善堂又继续问道: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不是有三十多名护卫吗?你怎么还被伤成这样?这个孙斌是怎么搞的,看来都怪我平日里对他们太仁慈了,这次非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些无用的东西!”

戴夫人一听赶紧劝慰道:

“老爷千万不要责怪孙护卫,这次要不是他和胡三儿两个人的话,我恐怕连这条命都保不住了,当时孙护卫他们原本已经把强盗抓住了,要不是后来我被另外几名强盗挟持了的话,胡三儿也不会因为救我而丢掉了性命。所以我们应该要好好感谢他们才是。”

戴善堂听完情绪缓和了许多。这时李嬷嬷已将戴夫人的胳膊包扎好,收拾好东西转身出去了。戴善堂看着夫人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再次问道:

“夫人,你现在到底感觉怎么样?”

戴善堂一边说一边侧身坐到了床边,

“老爷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而且现在案子也已经破了,那几名强盗现在都已经被抓住了,家里丢的东西也全都被找回来了。要说起来咱们这位知县大老爷虽然年纪不大,但办案的能力倒真是让人佩服。从案子发生到强盗落网,总共才用了三、四的时间,实在是了不起。而且,而且我听说知县林大人今年才二十二岁,比我们的轩儿才小一岁…”

说到此处戴夫人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爷,你这次出去,可有轩儿的消息了吗?”

一提到轩儿,戴善堂的眉心也立刻拧成个疙瘩,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戴夫人一看便明白了,她虽然也有些失望,但还是用手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并劝慰道:

“没关系,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再慢慢找吧。”

戴善堂听完又是一声叹息。这时丫鬟小香端着热水从门外走进来,小玉端着茶壶茶杯跟在小香身后。戴善堂净面漱口,简单吃了些东西。随后又把几名店铺掌柜叫过来,问了一些经营上的事情,一直忙到下午才结束。

晚饭过后,戴善堂换了件灰白色的家常衣服出现在外书房中。这时总管丁学忠从外面走了进来,请安过后,戴善堂向丁学忠详细的了解了前些时家中被盗一事的经过,丁学忠一五一十把整件事又对戴善堂说了一遍。戴善堂听完之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抬起头看着丁学忠,眼神中带出一丝忧虑,

“学忠,你刚才说这伙盗贼里面,有五个人,是倭寇?”

丁学忠似乎猜到了戴善堂所虑之事,于是立刻答道:

“没错,但老爷不必担心,这件事老奴已经派人私下探查过了,这几个人应该只是一伙流窜作案的普通倭寇,与“徽王”的手下应该没什么关系。而且田有粮在的这几年,也只是负责家中的买办,店铺进货的来源从没让他参与过,所以他应该不知道我们与“徽王”手下之间的货品交易。”

“嗯,那就好。”

戴善堂听完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又继续说道:

“对了学忠,这几年我不常在家,我听说咱们现在的这位知县大人才二十二岁,是…姓林是吗?”

“是的老爷,要说起这位林大人倒确实是让人佩服,别的不说,单只是这件案子,他只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将这伙强盗全都一网打尽,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断案如神了…”

听到这戴善堂缓缓站起身,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问丁学忠:

“这位林大人叫什么名字?祖籍是哪里?”

丁学忠被问得迟愣了一下,低头想了想说道:

“嗯…知县大人的名字叫林凡,祖籍…哦听说好像是松江人吧。”

“松江人,二十二岁…二十二岁…”

只见戴善堂一边在厅中来回踱步,一边默默的低声念叨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住脚步,转回身说道:

“学忠,你去替我办件事…”

丁学忠赶紧走上前仔细的听着,等戴善堂交待完毕之后,丁学忠连忙答应着并退出了书房。

这一日午饭过后,知县林凡正坐在书房里看书。这时门一开,老管家叶枫从门外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袱和一个信封,

“少爷,老爷和夫人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有这封信。”

“哦是吗,快把信给我。”

林凡一听说家中来信,立即放下书并站起身从叶枫手里把信封接过来,拆开将信取出仔细观看。信的大致内容主要是叮嘱林凡,在官场之中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冲动,更不要与人发生冲突,另外还有注意身体按时吃饭等语。看过之后林凡又把信折起来重新放回到信封之中,然后伸手将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是两身新做好的春天换季的衣服,衣服旁边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二百两现银。林凡看罢喃喃自语道:

“唉,母亲何必要如此操劳,每年都亲手为我做衣服呢。”

这时管家叶枫在一旁开口说道:

“少爷离开家也有几年了,夫人这也是因为牵挂少爷才会如此啊。”

林凡听后十分感慨,一股思乡之情不禁涌上心头。沉默片刻后,他转过头对叶枫说道:

“枫叔,您帮我收着吧。”

“哎。”

叶枫答应着将包袱重新包好,然后转身拿进里间屋。叶枫一边低头将柜子打开一边对外间书房里的林凡说道:

“对了少爷,这次来送信的小厮说了,他说前些天松江老家有位老侍郎刚告老还乡,听说他家有个孙女和少爷年纪差不多,夫人已经见过那位姑娘了,夫人觉得那位姑娘长得挺不错的,看起来也十分温柔贤惠,所以想问问少爷的意思,还有啊,夫人也说了,如果少爷在安远县本地有中意的姑娘了也没关系,只要少爷觉得合适,不管家境如何,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少爷自己喜欢,就可以。”

这时叶枫已将东西锁好又回到了外书房。此时的林凡虽然无心谈及婚事,但看着老总管叶枫一脸关切的表情,再想到家中母亲的挂念,林凡也不好直接回绝,只得语气温和的耐心说道:

“枫叔,这件事其实我也考虑过,只是再过两个多月我的任期就满了,现在朝廷的调令还没到,我也不确定是会继续留任还是会被调离本县。如果现在选择一个本县的姑娘成婚,一则时间过于仓促,恐怕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再则即便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现在成婚的话,一旦过几天我被调到外省,那人家就不得不背井离乡随着我一路奔波,我看不如这样,这件事还是等到过几天朝廷的调令到了之后再做决定吧。”

“哎呀这个老奴也想到了,不过少爷你不用担心,要是怕将来的去向不确定的话,实在不行你成亲之后可以先把少夫人送回到松江老家,由夫人帮忙照顾着,等到少爷稳定下来之后再派人把少夫人接过来,免得少夫人跟着咱们四处奔波。现在在本县找时间紧是紧了点,不过也没关系,人选的事儿少爷不用担心,这里的百姓有谁不知道我们知县大老爷不仅断案如神铁面无私,而且还风流倜傥年少英俊,只要少爷你点头同意,我把消息一放出去,保证有一大群人来上门提亲,哎少爷你听我跟你说啊,我早就听说城东尚员外家的千金不仅和少爷年貌相当,而且人还非常善良,而且我还听说尚家姑娘的刺绣工夫更是没的说,哎还有啊,我还听说陈举人家…”

两年多前刚到安远县的时候,林凡将心思全都用在了公事上,根本无心婚事,因此之前叶枫每次向他提及婚事的时候都被他一口回绝。而今天叶枫听出林凡的口风和之前有些不同,似乎也有想要成婚的意思,于是他便来了精神,一开口便说个不停。林凡几次试图打断他,但都是干张嘴插不上话。而叶枫则越说越来劲,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最后林凡实在没办法,只见他突然“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双手捂着肚子开始一个劲儿的“哎呦”。这回叶枫终于停下来了,赶紧跑到林凡跟前,慌忙询问情况,林凡只说肚子疼的受不了,叶枫急得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冒出来,他朝门外大声喊叫,这时小锣闻声跑了进来,进门一看也吓了一跳,他紧走几步来到林凡身边大声叫道:

“少爷!你怎么了少爷!”

林凡一把拽住小锣的胳膊,小锣被拽得没法挪步,叶枫见状对小锣说道:

“小锣,你在这照顾好少爷,我马上去请郎中来!”

说完便急匆匆跑了出去。一直等到叶枫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林凡才松开小锣的胳膊。小锣这时才发觉有些不对,他眨巴眨巴两只小眼睛,看着坐在地上拍打身上尘土的林凡,满脸狐疑的问道:

“不是,少爷,合着你,没事儿啊?”

“少废话,快扶我起来!”

“哎,哎。”

小锣赶紧把林凡从地上扶起来,同时还用一副同情的语气说道:

“少爷,是不是老叶头儿又唠叨你了,你说也真是,这老头儿这两年怎么话越来越多呢,这人一上了岁数难不成都这样?对了少爷,老头儿今天又说什么了?”

“他说要帮我安排婚事。”

“呦这是好事儿啊!这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少爷您这年纪也不小了,正是应该考虑娶亲的时候,这个事儿怎么还把你愁成这样,怎么,我说少爷,你…该不会…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小锣从六岁起便一直跟随在林凡身边,两个人自幼一起长大,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实则更像兄弟。因此小锣在言语上并没有太多忌讳,时常与林凡开玩笑,听完小锣的话林凡气得直接走上前从背后给小锣来了个“单臂锁喉”,同时抬腿一脚正踢在小锣的右小腿上,小锣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并用两只手使劲儿扒着林凡的胳膊,脸憋的通红,说话声音也变了,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你看奴才这不也是担心你吗,你别生气,奴才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哎呦,少爷你轻点…奴才喘不过气了…”

见小锣求饶,林凡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小锣坐在地上“咳咳…”了半天一直不起来,林凡一看知道他在装蒜,便不耐烦的说道:

“行了行了,别装了!去,赶紧给我带杯水。”

小锣这时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一边揉着脖子走过去倒水,嘴里还一边嘟囔道:

“哼,这是什么主子呀,一点儿也不知道体恤奴才,我那也是好心好意关心你呀,还真下狠手掐,哼,天下主子一般黑,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在那说什么呢?”

“呵呵…没有啊,没说什么,呵呵,呵呵。”

林凡白了他一眼,又随口问道:

“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就,还是葱油面啊。”

“什么?”

林凡一听一下子把茶杯蹾到桌子上,

“还吃葱油面!不行,我要吃清蒸鲈鱼!”

小锣听完单手抱着肩膀,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一脸为难地说道:

“嗯…这个恐怕不行。”

“为什么?”

“少爷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你看,咱们的钱一直都是老叶头儿管着,要是换作平时的话,你想吃多少鲈鱼都没问题,关键今天你刚装病把老头儿给骗了,依照这个倔老头儿的脾气,别说是今天,我看接下来的这半个月啊,少爷恐怕都别想再吃到肉喽!”

小锣说完还故作同情的看着林凡,林凡气得一瞪眼,用手指着小锣说道:

“哎你…!”

但转念一想,又把手放下了,

“嗯,不对,不对不对,本少爷向来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像这种装病骗人的缺德事儿,要是没人挑唆的话,我可根本干不出来,哎呀…让我想想,你上次挑唆我去郊外打猎,结果害得我从马上摔下来之后,枫叔是怎么惩罚你来着?嗯…”

“不是少爷,上次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去玩,老头儿怕出危险不让去,最后也是你自己非去不可的,结果回来之后你非说是我挑唆你出去的,不是少爷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能老拿我当挡箭牌呀少爷!少爷!少爷…!”

正当主仆二人在屋中纠缠之时,丫鬟冬梅从门外走进来,向林凡施礼道:

“少爷,戴家的总管丁学忠说有事想要求见少爷。”

林凡一听立刻与小锣停止打闹,并正色问道: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他只说要求见少爷,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林凡心中有些疑惑,戴家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戴家又派人来县衙做什么呢。沉吟片刻后林凡说道:

“好吧,你让他先去前厅等候,我去换件衣服马上过去。”

“是。”

冬梅领命转身离开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林凡身着一袭白色程子衣出现在前厅门口,丁学忠一抬头见林凡走进来,赶紧迎上去拱手说道:

“草民丁学忠见过知县大人。”

林凡看了丁学忠一眼,同时也注意到桌子上多出一个木箱,以及旁边跟随丁学忠而来的小厮手里也拿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因为用布包着,所以看不出是什么。林凡心中便猜出个大概,于是他沉着脸问道:

“丁总管,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丁学忠似乎也注意到了林凡表情上的微妙变化,但他并没在意,仍按原来计划的说道:

“大人,小人这次前来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代我家主人来感谢大人,谢大人将戴家家中遗失之物追回,也感谢大人及时将杀人凶犯抓捕归案,还了死者公道。这里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大人收下。”

说着丁学忠转回身将放在桌子上的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都是金条,大约有五百两左右。林凡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头目光冷峻的盯着丁学忠,严肃说道:

“丁总管,抓差办案捕盗捉贼原本就是本官份内之事,本官作为朝廷命官,既食朝廷俸禄,便理当为黎民百姓做主。你回去转告你家主人,他的心意本官领了,东西就不必送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丁总管还是请回吧!”

“大人等等!”

面对林凡的“逐客令”,丁学忠并未惊慌,只见他转回身从身后同行的小厮手里接过那个长条的盒子,拿在手里上前一步,走到林凡跟前说道:

“大人,我家主人也料到大人为官清廉,赠送金银您未必肯收,因此还吩咐小人准备了一件特别的东西,小人抖胆恳请大人过目。”

说道此处,丁学忠伸手先将包在盒子外面的布去掉,露出一个长条形的精致木盒,林凡一见这木盒,脸色立即一变,但他并未说话,而是抬起头看了丁学忠一眼,这时丁学忠已轻轻的将木盒打开,只见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支竹笛,笛身上面还刻着两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诗的旁边还清晰的刻着一个“凡”字。林凡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立刻从盒中将竹笛取出,拿在手里仔细观看。而丁学忠则在一旁看着林凡默默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林凡突然又抬起头,重新上下打量了丁学忠一眼,然后用略带审讯意味的语气问道:

“丁总管,这个,你是从哪得来的?”

只见丁学忠意味深长的看着林凡,缓缓说道:

“看来大人果然认得此物。”于是他一伸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递过来,

“大人请过目。”

林凡接过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小凡,三日后望过府一叙。”

“这,这是杨伯伯的笔迹!丁总管,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大人恕罪,小人今日奉命来请大人,但关于这其中的细节,小人也并不清楚,大人若有疑问,或许三日之后,可直接向我家老爷询问。”

“好吧,丁总管,你回去转告你家老爷,三日之后,我一定准时赴约。”

“是,大人。”

说完丁学忠带着小厮转身离去,屋内只剩下林凡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此刻他望着手中的竹笛,脑海中不断的涌现出十四年前随父母离京时的画面。

林凡的父亲林岱岳,现居松江府华亭县老家,以开客栈为生。其母李慧娴,是原兵部侍郎李景乾之女。林岱岳年轻时曾在南直隶境内的一个小县城做过官。被擢升为户部主事之后,便携带家眷去了京城。那年林凡才刚满五岁。因林岱岳自身才学出众,为人又正直勤勉,所以很快被再度提拔,升任为户部员外郎。正当一家人每天都按部就班,日复一日的过着规律的生活之时,没想到,在林家进京的第三年,林岱岳突然因“钱行罢是(应该是“市”)”一事而被牵连入狱。虽然不久之后又被释放并重新官复原职,但重返朝堂的林岱岳却惊惧的发现,当下的朝局已是危机四伏。就在他入狱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朝中局势突生巨变。首辅夏言被再度排挤出内阁,次辅严嵩又再一次大权独揽。鉴于之前“三逐三还”的经历,严嵩担心夏言日后仍有被重新“起复”的可能性,故此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严嵩开始大肆残害夏言的门生故旧。只要这些人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严嵩手下的御史上书弹劾。后来即便这些人处处小心谨言慎行,但仍会被严党手下扣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捕入狱。若是有人出于正义或同情而上书为其辩解,则会被视为其同党而被一并陷害。在这一时期之内,许多大臣都因遭到严党的迫害而家破人亡。至此朝中群臣人人自危,很多人为求自保,主动投身到严嵩门下。一部分人见朝局动荡,权奸当道,自身的报国之志无处施展,便纷纷辞官,回乡归隐。在此种情势之下,林岱岳也逐渐心灰意冷,与家人商量之后,便以养病为由,辞官回了松江老家。

就在林岱岳带着家眷离京的这天,在京城西南郊的放鹤亭外,与之相熟的十几名官员都来到此处为其送行。众人纷纷表达了对林岱岳辞官的惋惜以及不舍,林岱岳也一一表示了感谢。这时,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八岁的林凡正手扒窗帘歪着脑袋透过车窗静静的看着父亲。不一会儿,只见小厮牵过马,林岱岳扳鞍上马,转回身又在马上与众人拱手道别,随后一拽马的缰绳,调转方向朝马车走来。

“爹!”

见父亲走过来,林凡在车里叫了一声。

“走吧。”

林岱岳此刻无心多言,只是向车夫挥了挥手,车夫会意,立刻甩动手中的鞭子,马蹄声响,车轮转动,马车开始缓缓前行。放鹤亭边的众人见马车逐渐走远,便也各自散去。正当林凡坐在车内低头想心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他赶紧又掀开窗帘探出头向外观看,只见后面不远处有一匹马正朝自己的方向飞驰而来。

“停车!快停车!爹!是杨轩哥哥和杨伯伯!”

林岱岳的马距离林凡母子所乘的马车有一小段距离,再加上他此刻思绪烦乱,有些心不在焉,故此一开始他并未察觉后面有人追赶,直到听到儿子的喊声之后才赶紧勒住马的缰绳,调转马头后退几步,并吩咐车夫停车。车刚停稳,林凡便立刻从车上跳下来,迫不及待的朝来人跑了过去。

原来,骑马赶来的是与林家比邻而居的杨家父子。父亲杨在兴,是京城如意阁布行的老板,与林岱岳私交深厚。而其子杨轩与林凡之间则更是亲密,林家在京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有如亲兄弟一般。因此一见杨轩赶来,林凡立刻飞跑过去。这时杨轩也已经下马,朝林凡走来,手里还拿了件东西。

“小凡!”

“杨轩哥哥!杨伯伯!你们怎么来了?”

林凡气喘吁吁的大声问道。杨轩这时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并说道:

“小凡,这个,是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爹罚我抄千字文,你帮我一起抄的,我把它都订起来了,本次是打算和昨天的那些东西都一起送给你,今天早上才发现被我落在书房了。现在,现在你就要离开京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这个,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林凡把装订整齐的千字文接在手里,轻轻的翻开几页看了看,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把书合起来,思索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头对杨轩说道:

“你等我一下!”

说完一转身跑回到存放行礼物品的马车旁边,这时八岁的小锣正坐在车夫的身旁,见林凡跑过来,赶紧上前问道:

“少爷,你想找什么?奴才帮你找。”

“我的笛子放在哪个箱子里?就是我五岁生日那年我爹送我的那支竹笛。”

“哦这个我知道,少爷别急,奴才这就去给你拿过来。”

说着小锣一头钻进车里,不大会儿工夫,便拿着一个精致的长条木盒出来递给林凡。

“少爷,是这个吗?”

林凡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然后重新将盒盖盖好,转身又跑回到杨轩跟前,

“杨轩哥哥,这是我五岁时我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现在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杨轩接过木盒拿在手里,郑重的说道:

“小凡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我们永远都是最好最好的兄弟!”

这时站在一旁的林岱岳也对杨在兴拱手说道:

“多谢杨兄一直以来对小弟的照顾,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愿杨兄珍重,他年相见,后会有期!”

“你也保重,路上多加小心,后会有期!”

说完两人拱手作别,林岱岳带着林凡又重新回到车上,杨轩则手捧木盒,与父亲一起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林家一行人逐渐远去。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这天清晨,林凡一大早便起床更衣梳洗,简单用过早饭后,便带着小锣急匆匆赶奔戴宅。到了戴宅,林凡刚一下轿,便看见丁学忠已经在门口等候。简单寒暄过后,丁学忠恭恭敬敬把林凡让进院中。

戴宅的院落十分宽敞,进门处设有门房和轿厅,平时有专门人负责看守。从回廊穿过去之后是第二进院落,只见院中晾晒着各种颜色鲜艳的布料,旁边还放着几口大染缸。见此场景,林凡心中忽然一动,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小时候在京城中时,在好友杨轩家中,似乎也看到过类似的画面。想到此处,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丁学忠见状从旁轻声提醒道:

“大人,您这边请。”

“哦。”

林凡这才回过神来,此刻他心中虽然十分疑惑,但也不便多问,于是转回身又继续跟随丁学忠往前走。三个人穿宅过院,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库房东侧的一处僻静的小院之中。

来到正房门前,丁学忠停住脚步对林凡说道:

“大人,我家老爷此刻正在屋中等候,您有任何疑问,进去一看便知。”

这时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小锣忍不住对丁学忠开口嚷道:

“哎我说丁总管,你家老爷懂不懂规矩,再怎么说我家少爷也是堂堂的知县大人,他不去大门外迎接也就算了,这都到门口了他还不露面,他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他…”

“小锣!”

还没等小锣把话说完便被林凡打断,小锣见少爷用眼睛瞪着自己,吓得一缩脖子后退半步,低下头不言语了。这时丁学忠走上台阶伸手将门打开,并做了个“请”的动作,林凡冲他微微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进去。小锣跟在后面刚想往里走,却被丁学忠一抬手拦在门外。

“抱歉,我家老爷只见林大人一个。”

“哎你…!哼,不进就不进,有什么了不起!”

小锣一边说一边气呼呼的靠在了门前的柱子上,还冲丁学忠翻了个白眼。丁学忠也不理他,而是往门前的长凳上一坐,静静地闭目养神。

林凡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一扇门。他先简单打量了一下外间屋的陈设,一张精致的红木桌子靠墙摆在居中位置,两把椅子放在两侧,屋子中央放着一只香炉,里面焚着香,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山水风景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装饰。但林凡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又有些恍惚,他的思绪再一次飘回到小时候在好友杨轩家中的场景。沉默片刻后,林凡突然紧走几步来到里屋门前,一伸手将门推开。

“杨伯伯!真的是你!”

这时坐在屋中的杨在兴也快步走到林凡跟前,一把抓住林凡的右手,并把袖子撸上去,只见林凡的手臂上,清晰的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灰色胎记。

“小凡!你真的是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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