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芫汐走后,慈云道姑又将弟子智善叫了过来,并详细询问了林凡来到慈云观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解完情况之后,慈云道姑决定亲自去见见林凡,于是智善走后,慈云道姑也起身离开了住处。
此刻已是深夜,天空满是星斗,慈云观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幽雅致。这时住在药室中的林凡早已睡下,慈云道姑缓步来到药室门前,稍停片刻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敲门声的林凡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的问道:
“谁呀?”
“林公子,我是芫汐的姑母,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林凡一听顿时清醒过来,赶紧抓过外衣,一边穿一边答道:
“哦您稍等一下,晚辈马上就来!”
“不急,我在院中等你。”
说完慈云道姑转身走向院中的石桌,并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只见药室的门一开,林凡从里面走了出来。从林凡一踏出药室开始,慈云道姑便一直在暗暗的观察。她见林凡步履从容、举止稳重,心中便已生出了几分好感,
“晚辈林凡,见过慈云师傅。”
“林公子不必多礼,坐吧。”
“是。”
林凡说着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听说林公子是做官的?”
“是,晚辈原是赣州府安远县的知县,前不久刚接到朝中的调令,现在正准备进京赴任。”
“令尊是做什么的?”
“不瞒师傅,家父原本也曾在朝为官。当时朝局动荡,新任首辅严嵩刚刚取代了夏言夏阁老,朝中新旧两派之间的纷争不断,而家父当年因为户部的一件案子受到牵连而被捕入狱,后来虽然被平安释放,但他的政见却从此不再被重视,他老人家空有一腔报国之志,但却根本无处施展。故此在他出狱半年之后便辞官回了松江老家。”
“既然如此,难道你就不怕像你父亲当年那样,空有报国之心,却无人肯重用你吗?”
“当年我爹在朝中做官之时,正赶上新旧两任首辅政权交替的动荡时期。当时严嵩及其手下党羽极力打压夏阁老的故旧门生,而我爹作为被夏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自然免不了要受其排挤。但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朝中局势已基本稳定,各路官员之间虽然还存在争斗,但其残酷程度已远不似从前。所以晚辈觉得只要晚辈谨言慎行、时时自省,应该还不至于会招来祸端。”
“你说的倒是轻巧,朝中局势风云变幻,即便你不去参与争斗,但又如何保证不会被他人利用?如果将来你因为政见不和而与严嵩手下的爪牙发生冲突,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如果不去据理力争,你的想法就无法得以实现。但你若是执意与严党对抗,难保不会落得和你父亲一样的下场。如果仅仅只是辞官倒还算好的,一旦你因此而被下狱,甚至是丢了性命,那芫汐该怎么办?你让我如何放心的把她交给你?”
听到此处林凡立刻站起身,随即竟跪倒在慈云道姑面前,并正色说道:
“您刚才所言的确不假,晚辈既然也是朝廷命官,将来就难免会遇到各类纷争。但晚辈还是想说,如今已时过境迁,现在的朝局也与当年不同,晚辈也明白其中的凶险依然存在,所以晚辈定会格外小心,如果将来遇到冲突,一定会谨慎处置,避开严嵩及其手下人的锋芒,不会与之直接对抗。再者说就算是为了芫汐,晚辈也一定会想办法保全自己,绝不会因一时冲动而鲁莽行事。慈云师傅,晚辈自从见到芫汐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认定,今生今世非她不娶。芫汐姑娘不仅温柔娴静,而且还心地善良与世无争,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晚辈恳请慈云师傅答应晚辈的请求,晚辈日后一定会照顾好芫汐,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林凡把话说完之后,慈云道姑并未立即回答。只见她沉吟半晌后先是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由刚才的漠然变成了无奈,只听她缓缓说道:
“哎,贫道看得出来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只可惜你晚了一步,早在芫汐出生后没多久,她的爹娘就已经为她定下婚约,已将她许配给了一户姓殷的人家,所以你的请求,贫道只怕是无法答应了。”
“什么!芫汐已经有婚约了?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呢?”
林凡听完这个消息后,简直犹如冷水泼头一般,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慈云道姑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
“年轻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并不是你用诚心就一定可以换回让你满意的结果,更多时候往往都是事与愿违,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为情所困了。好了,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早点儿休息。”
说罢慈云道姑转身离去,只剩下林凡失魂落魄的跪在原地。
李芫汐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心中一直反复的回想姑母说过的话,同时也不清楚关于自己的婚事姑母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从慈云道姑房中离开之后,李芫汐就一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时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紧接着又飘落了一阵细雨。李芫汐赶紧起身将窗户关好,然后又回到床上,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继续一个人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次日清晨,李芫汐正与智善道姑一起坐在屋中吃早饭,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只听智清道姑在门外说道:
“师姐,芫汐妹妹在里面吗?”
“在,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智清一听推门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李芫汐后直接说道:
“芫汐妹妹,我刚才去给林公子送饭的时候,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时不时还有点儿咳嗽,我瞧着像是染了风寒。所以就想叫你过去瞧瞧。”
李芫汐一听立刻放下筷子说道:
“师姐,我过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智善道姑回答就直接冲出门去。
李芫汐来到药室一看,只见林凡正脸朝里躺在床上,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李芫汐见状赶紧走上前说道:
“林公子,你怎么了?”
林凡一听是李芫汐的声音,立刻转回身并虚弱的说道:
“你来了,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受了点儿风寒,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只是芫汐,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昨天晚上你姑母对我说,在你小的时候,你家中就已经为你定过亲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李芫汐这时已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看着林凡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这件事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的,但我并不打算嫁给别人。”
“真的?”
林凡一听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复活了似的充满期待的问道:
“你真的不会嫁给别人?可是如果你姑母不答应怎么办?或是,或者是和你定亲的那个人,他要是找过来了怎么办?一旦对方闹起来,不仅会毁了你的名声,恐怕还会连累到你的家人。这些事你都想清楚了吗?”
“不管姑母答不答应,不管对方会不会找上门来,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别人。”
“可是芫汐,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方才说的这些后果,你真的都仔细想过了吗?”
李芫汐思索片刻后郑重的点点头。
“嗯,我全都想好了,如果姑母不答应,我就想办法无论是求她也好,还是劝她也罢,我一定会说到她答应为止。如果是与我定亲的人不愿意退婚,非要我嫁过去,那我就直接拿条白绫吊死在这儿,反正不管怎样,除了你之外,我李芫汐谁都不嫁。”
林凡听到此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并紧张的说道:
“芫汐你先别冲动,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一定要把你名正言顺的娶回林家。如果对方不答应退婚,那便是抢,我也一定要把你抢过来!”
“芫汐,林公子,难道说你们两个这是想要去私奔不成?”
话音刚落,只见慈云道姑从门外走进来,林凡和李芫汐都被吓了一跳,二人刚才的注意力全都在彼此身上,根本没发现门外的慈云道姑。
“姑母,您,您怎么来了?”
慈云道姑看了李芫汐一眼,然后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李芫汐一看连忙走过去,从桌上拿起茶杯倒了杯茶递给慈云道姑,慈云道姑接在手中,略停片刻后又将茶杯放回到桌上。李芫汐一看越发的不知所措,只能羞怯的站在旁边,连头也不敢抬。林凡在慈云道姑刚进门之时的确也有些紧张,但转念一想又迅速镇静下来。只见他果断的起身走到李芫汐身旁,与其并肩站在一起,然后拱手对慈云道姑说道:
“慈云师傅,今日之事全都是在下一个人的主意,但请您明鉴,晚辈绝没有要和芫汐私奔之意。晚辈知道您已经为芫汐许过亲事,可芫汐既然还没有嫁过去,晚辈就还有机会。如果对方能够答应取消婚约,无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晚辈都会想办法去满足。只要能和芫汐在一起,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晚辈都在所不惜!”
慈云道姑听完冷冷的说道:
“林公子,并非是贫道不愿成人之美,只是对方身份特殊,恐怕非是你我这种普通人所能左右的,所以贫道劝你还是尽早死心吧,芫汐她,不能和你在一起。”
听到此处,刚才一直不敢出声的李芫汐这时忽然跪倒在慈云道姑面前,并坚定的说道:
“姑母请恕芫汐不孝,即便对方是公主之子,芫汐也绝不会嫁给他!今生今世,芫汐只认林凡一人,如果永醇公主不同意退婚,那芫汐宁愿去死也绝不辜负林凡!”
林凡一听也跟着一起跪倒在慈云道姑面前。他先抬头看了一眼双目含泪的李芫汐,然后又转头对慈云道姑说道:
“慈云师傅,即便对方是永醇公主,晚辈也会想办法去和她把话说清楚。如果晚辈因此而得罪公主,甚至丢掉性命,晚辈也绝不会放弃芫汐!”
“好啦!”
慈云道姑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只见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和缓,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强硬。
“你们两个既不用寻死觅活,也不需要费力去找公主退婚。芫汐,姑母昨晚太累了,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
李芫汐被慈云道姑突然的转变弄愣了,她试探的问道:
“姑母,您的意思是……?”
“姑母的意思是,我这次去京城不仅仅是去探望你的父母,同时还去了趟京中的紫云观,我已经托静玄师傅将永醇公主当年送给你爹娘的定亲信物退还给了公主,并请求公主取消当年的婚事。”
“真的!那公主她,答应了吗?”
李芫汐满怀期待的问道,慈云道姑缓缓点了点头。
“真的吗姑母!公主她真的答应了!”
“嗯,当然是真的。”
李芫汐听完立刻转头看向林凡。林凡此刻也是激动万分,他一边牵起李芫汐的手一边说道:
“公主答应了!芫汐,你不用嫁给别人了!太好了!”
就在林凡和李芫汐二人忘情的注视着彼此之时,慈云道姑忽然咳嗽了两声,二人赶紧将紧紧握着的手松开,慈云道姑这时说道:
“林公子,永醇公主是答应了取消婚事,但恕贫道直言,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们两个要是真的想在一起,恐怕还要去征得两个人的同意才行。”
林凡一听又立刻面带紧张的问道:
“但不知慈云道姑说的是什么人?”
“这两个人就是芫汐的亲生父母,也就是贫道的大哥李少庭,还有嫂子许梦菀。”
“这是自然!晚辈一定会去登门拜望伯父伯母,也一定会征得他们的同意!”
“好吧,贫道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就不留在这儿打扰林公子休息了。贫道瞧着林公子的病也似乎没什么大碍了。所以芫汐,你先随我过来一趟,我还有一些事要交代给你。”
“是,姑母。”
慈云道姑说着站起身往外走,李芫汐也赶紧从地上站起来,紧跟在慈云道姑身后,一起出了药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慈云道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儿交给李芫汐,李芫汐接在手中将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金锁和一个璎珞,另外还有一根纯金的发簪。
“这是……?”
“这个金锁和璎珞是在你出生之时,你娘命人专门为你打造的。而这簪子则是你娘早些年经常佩戴之物。这三件东西是十几年前我与你爹娘分开之时,他们亲手交给我的,如今我把它交给你,既然你已经得知了他们的消息,过几天你就带上这几件东西回去你爹娘身边吧。”
“姑母!”
李芫汐唤了一声后一时间没了下文,慈云道姑也没敢看李芫汐,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正好京城紫云观的静玄师傅说她需要一些稀有的药材,过几天我就让智善和智清随你一起进京,顺便将药材给她送过去。”
说到此处慈云道姑的声音有些哽咽,见此情形李芫汐心中也十分难过。李芫汐自幼由姑母一手带大,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姑母身边,而此次一旦去了京城,恐怕日后与姑母相见的机会就越来越少。想到这李芫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慈云道姑这时转回身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递到李芫汐手里,并说道:
“你自幼身体虚弱,每年春天都会犯咳疾,这个是姑母为你准备的药丸,下次再咳嗽的时候吃一颗就好了。”
李芫汐含泪接过瓷瓶,同时也叮嘱慈云道姑道:
“姑母,您这几年身体也明显不如从前了,芫汐走后您更要多注意身体,以后能不出远门就不要去了,免得路上舟车劳顿累坏了身子。”
“嗯,我知道,我知道。”
“姑母!”
说道此处李芫汐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扑到慈云道姑怀中,慈云道姑也一把将李芫汐抱住,姑侄二人哭了好一阵方平静下来。最后慈云道姑又从箱子里取几包珍贵的解毒救命药丸,还有她自己整理出来治疗不同病症的厚厚一叠药方,悉数都交给了李芫汐。待慈云道姑将一切全都交代清楚之后,李芫汐才含泪拿着东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慈云道姑原本打算让李芫汐与智善智清三人一同入京,但林凡担心路上会遇到危险,就提出让李芫汐三人与自己同行。思量再三之后慈云道姑最终点头答应。于是两天之后,小锣便驾着马车将林凡、李芫汐还有智善智清四个人一起接回了城中驿站。
严嵩之妻欧阳端淑是富商之女,自从嫁给严嵩之后,夫妻相处十分和睦。严嵩虽然在朝中专权跋扈,但回到家之后,对其妻欧阳氏却十分尊重。并且自娶妻之后,严嵩再也未曾纳妾,多年来只与欧阳氏一人相守。如今欧阳氏年迈体弱,尤其近两年来经常生病,严嵩为此十分忧心,他专程从宫中请来御医为其夫人诊治,同时每日都会命人做许多欧阳氏爱吃的东西,并且还想尽一切办法哄其开心。甚至还特地吩咐其子严世蕃亲自前往紫云观为其母祈福。
紫云观是京城之中仅次于白云观的一座道观,在规模上虽然不如白云观宏伟气派,但在京城的所有道观之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观中香火十分旺盛,每天人来人往,来此进香之人络绎不绝。而且这其中不乏一些朝中官员的夫人及富商的妻女等等前来观中为家人祈福。
这天严世蕃奉其父严嵩之命,早早的便来到紫云观,观主静玄亲自将其迎入观中。待严世蕃进香祈福结束之后,又特地准备出一间静室供其休息。严世蕃在静室中简单的用了些茶点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去。可巧就在他刚走到门口正准备上轿之时,无意中一抬头,正瞧见不远处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从轿子里走出来。严世蕃看罢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一抬手将总管沈碌叫了过来。
“沈碌,你过去打听一下,那个,是谁家的姑娘?”
“是,老爷。”
沈碌答应一声立刻转身朝对面走过去。不大会儿功夫就又回到严世蕃的轿子前。此时严世蕃已经坐进轿中,于是沈碌隔着轿帘儿躬身说道:
“禀老爷,奴才问过了,刚才那位姑娘是兵部侍郎吴有德之女,名叫吴翠云,今年刚满十六岁,听说已经许给了吏部侍郎陈忠之子,再过两个月就要拜堂成亲了。”
“嗯,我知道了,起轿吧。”
严世蕃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乘轿回了严府。
当天晚上,严世蕃与其母欧阳氏闲聊了几句之后就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严世蕃坐在椅子上,他一边摆弄大拇指上带着的翡翠扳指,一边回想白天在紫云观门前见到吴翠云时的画面。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冲门外叫道:
“沈碌!”
门外的沈碌一听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您找我?”
“嗯,你现在马上派人去礼部员外郎郝万年郝大人家,让他立刻来严府一趟。”
“是,老爷。”
沈碌答应着转身出去。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一个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的细高个儿便出现在严世蕃的书房之中。严世蕃与郝万年在书房密谋了约有半个时辰,总管沈碌也在一旁时不时的出谋划策,一直到深夜,郝万年才乘轿离开了严府。
这一日,朝廷散班之后,吴有德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他换下官服身穿便装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没想到这时院中忽然一阵大乱,紧接着从外面一下子闯进来几十名刑部的衙差,进门之后不容分说,直接将吴有德按倒在地并将其锁了起来。吴有德一边挣扎一边冲着领头进门的刑部员外郎闵沧海嚷道:
“闵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本官犯了什么罪?你凭什么捉拿本官?!”
闵沧海在刑部多年,每次抓人的场面都大同小异。故此面对吴有德愤怒的质问,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只见闵沧海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吴大人,你我同朝为官,你又何必在这里跟我装糊涂呢,来人!把东西拿过来!”
“是!”
说着闵沧海的手下人拿着一件东西走了过来,随手“咣当“一声扔到吴有德面前。吴有德低头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被扔到他面前的是一个牌位,牌位上写着“兵部尚书张经之位”几个字,吴有德这时脸色都变了,说话声音也开始有些发抖,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闵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吴大人,这个是从你家东厢房的隔间儿里搜出来的,你现在却问我是怎么回事儿?哼!我倒是要问问你,这前兵部尚书张经当年因贪墨军饷,养寇不战,险些贻误了战机,如果不是赵文华赵大人及时发现的话,恐怕就耽误了大事。他当年犯下的那可是重罪,皇上将其斩首也是他罪有应得。而你吴有德虽然曾经是张经的部下,但因为赵文华赵大人当年极力保举,这才让你不仅免于受罚,并且还得到了重用。可你现在不但不感谢圣上的恩德,反倒将一个罪臣的牌位供奉在家里,吴大人,你这可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啊!”
“你胡说!我是冤枉的!这个牌位不是我供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们抓错人了!”
”少废话!现在人赃并获,你想抵赖也是无用,来人!将这个忤逆犯上之辈给我带回刑部衙门!”
“是!”
手下人一听立刻将吴有德捆了起来,推推搡搡就带离了吴府。
吴有德刚一被抓走,吴府上下顿时乱成了一团。有些人趁机卷走了府里值钱的物件儿直接逃走了,有的吓得哆哆嗦嗦躲到角落里不敢出来。其余的人也都是东躲西窜不知所措。而吴有德的夫人郑氏在得知情况后更是直接昏了过去。好在有位年长的嬷嬷还算见过些风浪,她先吩咐丫鬟们赶紧将郑氏抬回到床上,然后又用大拇指按其人中,同时在耳边不停的呼唤。折腾了半天郑氏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刚一清醒郑氏便放声大哭,嬷嬷只得不住地的从旁劝慰。而外院则更是混乱不堪,总管吴方嗓子都快喊哑了,才勉强让场面平静下来。一直到了深夜,吴方才终于得空坐下来休息片刻。他刚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转念一想又立刻将杯子放下。紧接着出门从账房领了一百两银子踹到怀里,随后直接马不停蹄赶奔刑部衙门。
进了刑部大牢之后,吴方向牢头提出想要去见一见吴有德。牢头先是斜了吴方一眼,然后故作为难的说道:
“这吴有德犯的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我要是让你进去,一旦出了问题,我恐怕很难跟上面交代呀!”
吴方一听立刻将二十两银子塞到牢头儿手里,并笑呵呵说道:
“李兄,这件事儿确实难办,但在下保证就只是进去看看,绝不会给弟兄们添麻烦!”
牢头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思索片刻后说道:
“好吧,看在吴总管的面上,在下今天就破个例。老六!你去陪吴总管走一趟!”
“是!”
于是吴方在狱卒老六的带领下,来到了吴有德被关押的牢室之中。吴方走进门一看,只见吴有德正趴在一堆烂稻草上,身上的衣服已被打的残破不堪,手上脚上全都被铁链拴着,稍微一动便“哗哗”作响。吴方刚一走进来,吴有德立刻挣扎着想站起身,但因其刚受过杖刑,两条腿完全使不上力,所以扑腾了几下之后又趴回到草堆上。吴方一看赶紧走上前,他一边查看吴有德的伤势,一边问道:
“老爷,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吴有德一边“哎呦”一边说道:
“还能怎么样!妈的,没想到我吴有德混迹官场十几年,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见了鬼了。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没事儿弄了那么个牌位,害得老子无辜遭此劫难,如果让我抓到他,老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吴方这时一边帮吴有德擦药一边小心的说道:
“老爷,今天您被抓走之后,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现在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至于到底是谁把牌位放进了东厢房,恐怕奴才还得再花点儿时间才能查清楚。”
“哼,这群无用的东西。平日里一个个见着我都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能出这种事儿,竟然有人如此陷狗胆包天,连自己主子都敢陷害,我真是小瞧了这帮孙子了!”
吴方在一旁也不敢接话,只是不停的帮吴有德擦药。这时只听吴有德又说道:
“吴方,你回去之后多准备些厚礼,明天一早就去找吏部侍郎陈忠陈大人,无论如何务必请他帮我上疏向皇上求情。还有兵部的侯恂侯大人,一定请他帮我作证,当年我与张经之间并无私交。至于府里的人,你回去给我仔细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账羔子竟敢陷害于我!”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正在这时,名叫老六的狱卒又走了进来,并大声呵斥道: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别在这磨磨唧唧的,快走快走!”
吴方无法,只得起身离开了牢房。
这天下午严世蕃正在书房中练字,这时总管沈碌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走进来,进门后他也没敢出声,而是静静的站在旁边,一直等到严世蕃将笔放下才慢慢凑到跟前。
“禀老爷,吏部的陈忠陈大人被贬之后已经奉旨出京了,奴才刚才亲眼瞧着陈忠带着家眷出了城门。侯恂侯大人家也正在收拾东西,听说明儿一早就准备离开京城回山西老家。”
严世蕃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然后一边把玩手里的一只玉质的兔形镇纸一边缓缓说道:
“很好,想来这吴有德下一步应该就会让吴方来府上找你了,接下来就要由你去想办法,看看怎么做才能搭救这位吴大人了。”
“是,奴才明白,只要吴方一来,奴才就按计划行事,奴才一定会想办法把吴大人平安救出大牢。”
“很好。”
严世蕃听完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一摆手,沈碌见状立刻默默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吴方又出现在吴有德被关押的牢房之中。此刻只见吴有德眉头紧锁,满面愁云,沉默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说道: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吴方无奈的摇了摇头。
“奴才送去严府的十几箱金银已经被全数退了回来,听沈总管的意思,只怕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听到这里吴有德双手紧紧抱住脑袋,铁链被他扯得直响。吴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说道:
“老爷,前几天替老爷上疏求情的陈忠陈大人已被贬去了陕西。而侯恂侯大人更是直接被罢了官。其他人现在根本连见都不肯见奴才,眼下除了将小姐送给小阁老做妾之外,只怕是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听到此处吴有德的眼圈儿忽然有些发红,只见他将头扭向一边,喃喃说道:
“翠云今年才十六岁,从她五岁起我就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这孩子很聪明,不管多难懂的句子,只教一遍她就都能记住。后来大了一些,又跟着她娘还有府里的嬷嬷学女红。两年前她绣的那幅《富贵牡丹》连义亲王妃见了都赞不绝口。以翠云的容貌,别说是嫁给陈侍郎的儿子,她就是进宫做皇妃那也是够格儿的!严世蕃虽说也算是身份显赫,但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他家里姬妾成群,况且他比我还要大两岁,如果要翠云嫁过去,只怕她的后半生……、哎!”
“可是老爷,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别说是翠云小姐的后半生,只怕吴府上下所有人的命就全都保不住了呀!”
听到这儿吴有德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
“好吧,就这么办吧。”
“哎,那奴才回去就给小阁老回话。”
吴方听完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抬头看了吴有德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牢房。
在正阳门外的廊坊头条胡同入口处有一家饭庄,名叫栖凤阁。栖凤阁是整个廊坊胡同一带最大的饭庄,无论是外观设计还是店内的装饰都十分精巧别致,就连此处跑堂伙计的吆喝声都要比其他店家更激昂响亮。此刻正值华灯初上,栖凤阁前车轿迎门,来来往往宾客不断。而此时,在栖凤阁楼上的一间雅室之中,锦衣卫指挥同知周鼎源与兵部右侍郎郑启文正相对而坐。桌上杯盘罗列,两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聊着天,这时只听周鼎源说道:
“这吴有德好歹也是武将出身,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孬种,为了活命竟然连亲生女儿都豁得出去。哼,官做到他这份儿上也真是够可以的。”
郑启文听完笑了一下说道:
“我听说吴有德当年在张经手下时也算得上是一员勇将,只是有一次他不听旁人劝阻一意孤行,执意出兵与敌人交战。结果最终打草惊蛇,致使他手下两千多弟兄一大半都惨死在敌兵手下。为此才被主帅张经赶出了军营。”
“嗯,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吴有德他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过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虽然当年被张经逐出了军营,但他却意外攀附上了严嵩的义子赵文华,后来又被重新启用。而现在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严世蕃的“岳父大人,”而且还把兄弟你给挤兑出了京城。哎,真是苍天无眼呢!”
“哈哈,周兄不必介怀,这倒也不算什么,我虽说是被调离了京城,但实际上品级并未降低。更何况我本就是久历沙场之人,这次再回到边关镇守,也同样是为国尽忠。只是我这一走,日后周兄就少了一个喝酒谈心的知己,这一点倒是让兄弟有些替你可惜啊!哈哈!”
“是啊,你这一走也不知道又要过几年才能再回到京城。既然如此,来来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你好好陪哥哥我多喝几杯!”
“干!”
说着二人各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郑启文将酒杯放下后忽然开口说道:
“周大哥,我有件事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这其中的内幕。”
“哦?什么事你说说看。”
“这次吴有德因为私自供奉前兵部尚书张经的牌位而被捕入狱,这件事让我想起了当年张经的案子,当初张经被赵文华弹劾入狱之时我就曾对这件事产生过怀疑,只是那时候我正在边关打仗,根本无暇顾及,再后来又被其他公务缠身,所以一直没能了解具体的情况。我与张经虽无私交,但从军营中的一些人口中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我始终不太相信他会为了贪墨军饷而故意养寇不战,我总觉着这中间另有隐情。周大哥,你们锦衣卫消息最是灵通,不如你去帮兄弟查一查,我想知道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啊,没问题。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六年了,赵文华在三年前也已经死了,真查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估计得费些时日。”
“没事,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个案子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张经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兄弟,哥哥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张经的案子当年可是皇上亲自下旨定的罪,你如果想要替张经翻案,恐怕是不容易,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这些你可得想清楚。”
“嗯,大哥你提醒的是,如果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性命,那豁出去也没什么,但我毕竟也有家眷,所以就不可能不顾及他们,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随便行动。”
“这就好。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来,咱们弟兄再干一杯干!”
“干!”
接着,周鼎源又嘱咐郑启文到了甘肃要多加小心,对付蒙古鞑子切记不可轻敌等语。随后二人又推杯换盏,一直聊到尽兴方各自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