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袍清风拂水,羽鹤氅缕缕金光;
女孩般清秀面庞,生双目乌邃慈祥。
知前晓后道行深,弦音熏香变化能;
不为世俗费辛劳,悠悠逍遥只在朝。”
曾经有几个文人墨客路过渔江村,听说了凌云子的事迹后,有感而发的写下这篇诗句,也算是对凌云子的极佳赞美了。
此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群雄角逐,兵荒马乱,北方有袁胜刚刚造反,南方有秦天寿造势起义,各州各郡尚有蒙古国余党侵扰,天下几乎乱成了一锅粥。而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年代,一座临近江海的贫穷村庄,倒是成了百姓心目中平静祥和的风水宝地。
这村中大大小小近百十余户人家,无论你何时路过这里,都能看到村民们昼夜不停的辛勤劳作。路前堆满稻谷;后院铺满玉米;凉架晒满鱼干;横梁挂满腊肉,都成了村里标志性的景物。
单说这一天,村口外锣鼓喧天,旗帜招展。村民们得知后,刚从屋里出来,就听几个村童边跑边喊喊道:
“状元游街啦!”
但见那人群中央,黄花马上,一位青年神采奕奕。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罗袍,前呼后拥,十分气派。
这青年姓锁,名保山,其祖上也曾有担任过朝廷官员的,后来因为蒙古灭国,丢了官职甚至性命的也不在少数。到了他这一代,思想上便与家里人不同了。有次进京做生意,锁保山亲眼见到燕国士兵尸首异处,横死街头的惨状。他父亲也是因长年征战,落下病根,不久离世。因此,他不愿再效仿先辈一样去参军打仗。他从小奋发图强,认为此时学武不如学文,报国的门路不止有参军一条,学识多了,见识广了,依然能为国效力。于是,他寒窗苦读三年,最终殿试顺利,夺得文状元。
那时正值燕皇刘焕治世,而锁保山又是自大燕建国以来头一个状元。因此燕皇降旨,特许他手捧金榜诏书,跨马游街。
锁保山的家乡就在渔江村,这的人听说村里出了个文状元,哪个不欢喜?正巧锁保山游街经过这里,又有认识他的,便一个接着一个向他招手示好。有几个腿脚快的,跑到村里去找锁保山的母亲,并报之喜讯。锁母闻听大喜,她腿脚不灵便,每日只能拄着拐杖走路。此时听到这好消息,也忘了自己行动不便,往前挪了几步险些跌倒。儿媳和邻居将她两边架起,一齐奔向村外。
锁保山见母亲到了,急忙从马上下来,飞奔过去,跪倒在母亲跟前,拜了三拜,并将皇帝的亲笔诏书递给母亲看。锁母早已激动的不能言语,几个村民见状,搀扶着锁母回到村里,并嘱咐锁保山今晚回村庆祝。
当夜,锁保山收拾了行头,换了身朴素衣裳,携带着燕皇赏赐的金银绸缎回到家中。此时家里已是灯火通明,邻居们各自从家中拿些鸡蛋、米酒、蔬菜前来庆贺。
那天晚上几乎所有的渔江村百姓都来了,见屋子里挤不下,便把菜桌搬到院子里来。他们谈笑风生,举杯同庆。说到锁保山份上,又免不了夸他一番。锁保山被夸的有些害臊,只得挨着母亲坐下。这时,其中一个人问道:
“保山,皇帝封你做什么官啊?”锁保山答道:
“我曾向陛下请求,不在朝为官。”众人茫然不解,锁保山解释道:
“如今天下动荡不定,朝廷御敌乏力,咱老百姓不能就这么束手无策。我现在想着回村里做个教书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好让他们以后也当上状元,做大官!只有我们每个人都强了,才不怕别的国家欺负!”锁母一听,虽说有些欣慰,但是念及儿子的前程,也是有一丝担忧。
“保山,你可要想好了,放着这么好的前途不要。为娘也不是指望日后跟你享福,只是你待为自己以后着想啊。”
“母亲,孩儿的初衷本就是如此,要不然也不必枉费心思读书了。”
“说起来,保山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如今家业有成,你夫妻俩就没想着要个娃?”村里卖馍馍的刘嫂,顺势接了个话茬。锁保山一听,顿时语塞。
“这…倒也不是……”
“待抓紧了,哪有男人没后的啊!”众人一致同意,锁保山夫妇二人也没奈何,只得乖乖听他们挨个教导。这天晚上,可以说是渔江村从未有过的通宵宴。“俺们村里出了个状元!”也成了当地人时常拿来对外炫耀的嘴边话。
锁保山的妻子原是村口东的一户姓马的人家里的独生女,小名翠荣,与锁保山同年月出生,性格胆大心细,如今二人成亲已有五年之久,锁保山未返乡之时,她便撑起家中的大事小事,洗涤做饭,照顾公婆也都成了每天该做的家务活。如今丈夫回来了,不仅能与她分担,以后在吃穿上也不用刻意俭省,日子过得比以前更无忧虑。只是在这孩子上,夫妇二人可没少下功夫,锁保山多次请郎中给妻子把脉调理,可就是怀不上。熟地、红参的补药更没少吃,也丝毫不见效果。因此每当有人说起此事时,他二人听了也是万般难受。
这天,锁保山外出拾柴,正打算去后山上,那里绿盖如阴,运气好点还能采些野果子。锁保山背着竹筐,一步一步的往后山走去。忽然,他隐约听见有琴弦之声从后山陡涧处传来。音色似水,涛涛不绝,锁保山虽不精琴艺,却颇晓些音律,若顺着琴声听下去,恍如进入梦境,若隐若现,十分诡秘。庄周遇蝶,文王飞熊兆,顷刻间浮现脑海。锁保山越听越来趣,他沿着琴声寻上山涧,决心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弹奏。
他登上山顶,拐了几个弯,此时琴声骤停,锁保山凭着直觉来到涧边,眼前顿时明亮,这里竟然是一片桃园,果香四溢,直扑鼻而来。锁保山意想不到,自己祖祖辈辈长年久居在此,为何没人提起过这里还有一片桃园?是谁家的桃园?锁保山四下张望,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是哪位人士在此居住?”锁保山高声问道。这里离集市甚远,又是山涧险地,不像是有人烟的地方,就算是有人住,也应该听说过才对。锁保山思量再三,最终认为这只是荒废了的野园子,不过树上的大桃倒是熟透的。锁保山放下竹筐,正准备摘几个回家尝尝。可他伸手碰桃子时,竟穿透了过去,仿佛虚无一般。锁保山瞬间吓了一跳,莫非桃园是假的?可为何这香味如此真切?锁保山提鼻子仔细一闻,发现这气味沁人心脾,却不是熟桃子的味道,更像是一些熏香弄出来的烟味。
“不好不好!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上怪事了!”锁保山本不信邪,可如今遇上这等怪异之事,也一时解释不通了,于是慌不择路的就往山下赶去。
还没跑几步,那琴声又起,锁保山惊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身体仿佛也不受使唤似的,慢慢回头看去。
“唔!”锁保山大吃一惊,但见山涧边蹲坐着一个儒生,肩上披着一件白绒鹤氅,穿着一件蓝色云袖袍,长长的头发几乎要拖到地上。那人面前摆着一张古琴,正津津有味得弹奏着。因为是背对着锁保山,所以看不清他的相貌。
“你…你是……”锁保山张口结舌,刚来到这里时,根本没见有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位兄弟不必害怕,小生不是鬼!”那人忽然笑道。随后放下古琴,站起身来到锁保山进前,拱手施礼。锁保山这才看清他的长相,这儒生五官精致,面若冠玉,要不是听他的嗓音,还以为是个姑娘。
“这位小哥…你…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锁保山回了个礼,并问道。
“小生隐居此地多年,无几人知晓。纵是有人听说,想要上山来找,也绝非容易。兄弟你仅凭琴瑟之声寻到这里,也算是与小生有缘。”他说罢,走到一处凉亭前,邀请锁保山来坐。那凉亭中央有个石桌,各类酒器摆放在上面。
“小生偶酿美酒一壶,兄弟不妨来尝尝。”锁保山应声而坐。
“小哥,你是哪里人?”
“小生姓凌,名曰云子,要问来自哪里,这倒不方便明讲,还请兄弟见谅。”
“哦哦,无妨无妨。在下只是见小哥像外地人,因此随便问问。”锁保山笑了笑,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立时觉得气脉顺畅,舒适无比。
“果真是好酒!”
“能得到文状元的赞赏,小生荣幸之至!”
“小哥认得我?”
“何须认得,整个县都传开了,说那渔江村出了个文状元,稀奇的很呢!”
“即便如此,那小哥如何知道那状元就是我?”凌云子一听,直笑道:
“何止知道,小生还知道,兄弟你有心事,不妨说出来,看看小生能否帮得上忙。”
“这…”锁保山心中一惊,眼前这白面儒生看来不简单,告诉他也无碍,说不定真能解我难处,即便不然,也当是发泄情绪了。
“噫……真是造化弄人,想我锁保山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已有子嗣,与家妻恩爱五年,却无半点怀胎迹象。让人笑话倒是不怕,可我锁家难不成就此没了香火?”凌云子一听,遂问道:
“恕小生敢言,兄弟祖上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锁保山直摇头道:
“我祖上多为朝廷官员,不过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未曾做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而我也只是个村里的教书先生,从不跟官场打交道。”凌云子点点头,接着问道:
“那兄弟是想要男娃还是女娃?”锁保山苦笑道:
“小哥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想要哪个,就有哪个了吗?”
“你都不曾打算过,还说想要香火?”
“那……”锁保山一怔,遂道:
“我锁家世代心愿都是报效朝廷,如今天下未定,国家蒙难,实在让人担忧。我想要个男孩,让他随我念书,长大后也好有一番作为!”
“既如此,小生料定一年内令正必怀个大胖小子!”
“小哥别打趣了,我请了那么多郎中给家妻调理身子都不见有效,岂是你随口一句话就能成的?”
“信与不信全在兄弟!只不过,待孩子出生后,可否相告一声?让小生去沾沾喜气?”凌云子笑道。锁保山欣慰的点头答应,只是把凌云子的话当做是平常的祝福语。
二人又谈笑一刻,眼见日头西落,锁保山便与凌云子告别,凌云子目送其下山。
锁保山回到家中时,已至黑夜。他这一天什么也没做成,柴火也忘了捡,反被妻子责备了一阵。
果然不出一年,妻子便有了身孕,不久产下一个婴儿。锁保山一看,果真是个男孩,直笑的合不拢嘴。他一面向全村的人报喜,一面还不忘当初凌云子所讲的话,如今都已应验,自然要屡现承诺,相邀他来家中看看。谁知在孩子降生当天,凌云子便不请自来。彼时锁保山正在屋内,听妻子翠荣进屋说道:
“院里来了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说要见你。”锁保山大喜,定是凌云子来了!急忙出门迎接。见到凌云子后,锁保山赶紧拜谢道:
“当初在下眼拙,不知先生是位高人,如今在下喜得贵子,全赖先生祈福!”凌云子笑道:
“此子乃是上天赐于兄弟的,小生可没那么大本事!”接着又道:
“孩子在何处?可否抱出来让小生一瞧?”锁保山让乳娘将孩子抱出,凌云子接过来,仔细端详。这娃娃长了一双碧绿眼睛,身如抹粉,红彤彤的面颊,着实讨人喜欢。
然而凌云子看罢只双眉微蹙,做出一副正经模样。他看向锁保山,似乎欲言又止。
“这孩子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