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嘀噹嘀噹的电车警铃声,消失在帕尔米街,那么预示着还有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安好收掉吧台所有的空杯子,和最后一桌要走的客人打了招呼,便来到洗手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笑了笑:你瞧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命!你看这眼角有些细纹了,大概是爱笑的原因!不应该是熬夜造成的吧?你再瞧这大红唇,如此的美丽动人。这个口红的颜色是我最爱的,不过现在应该擦掉了,只要有她我便如拥有了永远使不完的电量和勇气!那么现在该是擦掉她的时候了,对是现在。马上天就要亮了,该下班了。早上还要去参加十二的葬礼。
“对,这个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安好自语道,“他为什么就那么傻?”
她撕了一张面巾纸擦掉了眼泪反过来擦掉了唇上这个美丽的颜色,将纸巾丢进纸篓后,她又盯着自己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嗯,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吧!”
老式电话铃响起,叮铃铃叮铃铃。
“喂,西歌。”
“好好,我……”
“不要说了,我懂,老地方见,我现在赶过去,在那里等你。”安好挂掉电话打了出租车去了半山的石屋。
这个石屋坐落在半山腰面对着整个大海怀抱着这个小镇,当你站在那里俯视整个大海和小镇时你会感到开心,从心底散发出的自在。这个地方是我们三个的秘密之地。安好的奶奶在这里去世的,她把这里留给了她最爱,也最放心不下的孙女,安好。
石屋当然是用海边青石砌起来的,应该有的卧室,厨房,客厅,储藏室,车库都有。但我们都喜爱坐在后院,悬崖边的石桌上,这是我们不约而同的举动。那里是一个绝佳的好地方,可以听到海的声音看到海面上稀稀拉拉的渔船进港。可以目睹整个盘山公路上的车子是怎样消失在转弯处,又从另一个转弯处出现的。整个小镇的万家灯火如浩瀚夜空里的星星点点一样忽明忽暗。我们喜欢这里一待就是一天,忙着各自的事情,十二最爱的就是油画。在这里他的很多创作,都被镇上的酒店高价买走,挂在了大厅里最显眼的位置。
我到的时候安好早早站在石屋门口等我,一下车她便迎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许久许久。
我泣不成声,她却抱我更紧,这也许是大我六岁的原因吧。她一直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着不起眼的我,有时候我恍然觉得她就像我的妈妈一样。她大气坚强,积极向上,对事物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会安慰他人,这也是十二为什么在最后弥留之际找到的是我,而没有寻求她的原因,这反而让我更加迷惑,难道是感同身受的只有感同身受的来慰藉?不然换了环境换了内裤就变成了不一样的新的生活了吗?想起来也委实可笑。新的生活应该是从心底改变认知的吧,哪怕是在你经常看岛国动作片,手上下运动的老房子里也会焕然新生。
我是半留守儿童,而十二是全留守儿童。在我们九岁的时候十二的父亲和母亲因为当时生活的窘迫而远走大城市务工,这一走,没有人照顾他的生活,只能找来远在农村的外公外婆照料,可谁想到此景不长,外婆照料他的时候不幸从楼梯跌落四肢瘫痪卧病在床,脾气暴躁的外公便肩负起照料他的重任,生活本是如此,都是想着方法对付着活下去的。可偏偏屋漏又遇连阴雨,三年后,妈妈抱回来了妹妹,不久后父亲也回来了,从此以后父母亲不休止的争吵,偶尔还大大出手,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对待能娶上临海小镇的女人备受鼓舞,对妻子当然是关爱有加,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尤其这种情形更能让他的父亲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因为这份爱在他心里的比重越来越大,所以人类当然不缺自私的人儿。
他们频繁在深夜争吵让镇上的人们对这个孩子的由来有新的看法,流言蜚语接踵而至。当母亲离世父亲被判无期以后,这个家就这样碎了,周遭的冷眼,同学的嘲笑,路过街道都不乏有人背后地里指指点点,面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那种打击我历历在目,我与他是同一战壕的两位伤员。
“昨天晚上他来找过我……”我刚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喝点?平复一下心情,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何尝不是。”我们坐在石桌吊椅旁,安好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放了一个冰球,又把自己的杯子填满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傻。”我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面对周遭的诋毁和冷眼,流言蜚语的伤害,家庭的破碎,有的人畏惧,有的人抗争,有的人处之坦然,更有的人不闻不问,依然故我。风来拂面,不留痕迹;雨来湿襟,不觉冰寒;合目独立,内心一片旖旎。”安好端着威士忌浅斟低语。“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每个人的人生选择都有他的道理,负重前行,有的人抗得住,有的人未有出发便已经慌忙逃窜了。”
听到这里我不觉诧然,安好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从小就是。家庭幸福,父母在临海小镇颇有名气,温室里的花朵形容她也不足为过,可她永远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处世态度。当父母围着她转的时候她告诉我这样她觉得窒息,而不能感触到十二的内心世界也是意料当中的事儿。而我自说自话感触到了十二内心真实想法了嘛?想到这里我就不自觉地惭愧起来,脸嗖地红到了脖子根。那昨天为什么听不懂那个可笑又可悲的冷笑话?
“日本白隐禅师的故事你听过嘛?”安好看我若有所思便回头问我。
“什么?”
安好讲道:“日本的白隐禅师,道行高深,负有盛名,他的故事流传的很多,其中有这样一则:白隐居住的禅寺附近有一户人家的女孩怀孕了,女孩的母亲大发雷霆,一定要她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女孩用手指了指寺庙的方向,说:‘白隐的。’女孩的母亲跑到禅寺找到白隐,又哭又闹,口出污秽,白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没有做出任何的辩解,只是淡然地说道‘就这样吗?’孩子生下后,女孩的母亲又当着寺院所有僧人的面将孩子送给白隐,要他抚养。白隐接过孩子未发一语,安排人小心抱入内室悉心喂养。多年以后,女孩受不住良心的折磨,向外界道出了事实的真相,并亲自到白隐面前赎罪,白隐面色平静,仍然淡然地说了句‘就这样吗?’简简单单几个字包含了多少心境与力量?”
过了许久,风呼呼地刮了起来。
“世事冗杂反复,蜚语的灼伤,不虞之事甚多,而生命的原色就是让所有沾染世俗的人羞愧汗颜自觉渺小。这只是战胜环境和自我内心的冰山一角,他选择了,so,我只能体谅理解他。我也委实难过我未曾这样失落,就像突然少了什么,你能理会这种感觉的,真的!比如你骨折了,上打了五个月的石膏,突然有一天拆了,当你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突然觉得少了什么,而且无法追回。”安好放下威士忌的杯子望着大海,良久。
我没有做声。
“好了,听话,去洗漱一番,看你这憔悴的面容,让人学着坚强是一件很难的事,但西歌你务必坚强,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你一定要坚强的活着,精彩的活着。这肯定也是麦楠所希望看到的,对吗?不说这些了,你要的是一个充足的睡眠。去吧,上床睡一会,晚点我喊你。”安好说着扶起我来。
而她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了悬崖边上一直到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