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之下一片无声,万籁俱寂!
两盏幽幽透露着昏黄光亮的大红灯笼在高悬于顶的房梁上,缄默无声地轻轻摇曳着腰肢。在灯笼的正中央下方,周身环绕在光亮之中的龙英此时此刻正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沉坐在王府门前的五级青石台阶之上,双手抱拢着弯曲的双腿,沉重的头颅埋伏在双膝里,只是透露出一个纠缠着一束长发的后脑勺。略略长开一些的双肩正轻轻地起伏不定,细弱如蚊呐的鼾声正幽幽地从双膝深处荡漾开去,悠长而又有韵律。
伴随着英王府被摘匾事宜的尘埃落定,原来在王府大门前驻守的一众精锐护卫已经在领取钱粮之后一一被遣走,也都有了各自的去处,搭上了不同的人生际遇。如今的整个英王府,早已经不复,往日习以为常所呈现之勃勃生气、人生鼎沸之盛状。
人去楼空,台阶之上的那道年轻的身影在烛光的投影之下,模糊混沌的暗影被拉得老长,老长!
“踏,踏,踏,踏……”如此杂乱无章的蹬地声响突兀地从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夜幕最深处,荡漾在空气中,绵延不绝地幽幽飘扬而来。一个黯淡的光团由小的体格渐渐变成大的体格,由光亮黯淡渐渐变得光亮强烈。这样的变化只是发生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里面。
造声之物移动的速度很快!
“啦,啦,啦,啦……”一颗细小的碎石子突兀地被踢中,一下子滚出去了老远。两只白里透红的耳朵因为触发一些异响,轻轻的颤了颤,悠长的鼾声戛然而止。
此时,龙英缓缓抬起那份心情沉重,且思绪有些混沌的头颅,扭头探向了大街尽头的黑暗最深处。
“此时此刻,夜如此深刻了,狗吠之声亦难闻听,还会是谁在夜里时分纵马呢?”龙英的心头泛起了一阵疑惑,“究竟会是他么?”
“踏,踏,踏,踏……”
龙英的疑惑没有在心头上持续一刻钟的时间便得到了解答!
率先冲破夜幕层层迷障的是一个棱角分明、两只大毛耳朵高高竖立着的高大马头。与人类的鼻子相较,体格差异非常明显的两个巨大马鼻子在疾步之中,“嗦,嗦,嗦,嗦……”,时不时地喷吐着丝丝缕缕如此人类难以探究清楚其中涵义的换气之声。
一根光滑铮亮的小铁棍横亘在马口里,棍子的两端捆绑着两根编织粗糙的麻缰绳。伴随着四只马蹄持续不断地往前疾冲,“踏,踏,踏,踏……”如此杂乱无章的蹬地声响也是越来越近了,声律也是越来越轻快了。
我们的镜头顺着龙英的视线往后探去,只见两根缰绳的另一头被一位年过半旬、两鬓斑白的老人紧紧地抓住在青筋暴起的手心里。他端坐在驾车位置上,尽管体质已经不复壮年之时,犹如风中残菊。但是,正襟危坐的身躯纵马驾车依然游刃有余,安之若素。专注的双目直视前方,脸上的表情在高速运动之中丝毫不显不露一丝慌忙,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四轮马车的外观并不是装潢豪华,只是平凡无奇、毫不起眼的低调朴素模样。一张廉价的麻帆布垂立在老人的身后,且在夜风的拍打之下剧烈地抖动着,“噗,噗,噗,噗……”,持续不断地激发出来如此杂乱无章的破空之声。
帆布紊乱无序的舞姿虽然不时要掀起车厢的一角,但是抖动的幅度却极小,再加之夜幕朦胧迷茫,车厢内里之物竟然丝毫不能察知其底细。
“公孙先生,…”
当认识清楚车上来人之时,龙英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阵阵愉悦之感,他随即惊呼了这么一句。
“公孙先生!”他猛地从原地上站立了起来,并且挥扬起右手朝公孙易打了一个指引。
没错,来人赫然正是公孙易。
一位医术高明、侍主忠诚的难得干材!
“吁……”
一声嘹亮的吆喝声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往周遭幽幽地荡漾开去,两根粗麻缰绳在下一刻骤然被往后勒紧,原本正在疾步前进中的马头突兀地接受如此猝不及防的反向牵引之力,原定的前进动作顿时一滞,继而出现了下面如此一幕:
“在巨大惯性的驱使之下,马头猛地往后一扬,‘吁,吁……’紧接着便扬天喷吐出一道如此洪亮亢奋的呼喝之声。混重的声浪一圈衔接着一圈扩散开去,一层衔接着一层环绕着街道,充斥着犄角旮旯,沸腾着静谧的夜空。倏地,周遭迎来了热烈的回声,许久方才消弭!”
“公孙先生……”、
龙英在台阶之上又重复了一句相同的话语。话语未落,他随即快步在台阶之上走了下来,连忙踱步至马车侧边。
“先生,武王殿下可是在马车之上?”
龙英双手抱拳,向公孙易微微躬身一礼。动作举止优雅从容,毕恭毕敬,算是打了一个问候。他的双眸凝视着公孙易的脸庞,脸上没有丝毫倨傲。
“英王殿下晚好!”公孙易在马车上颔首一礼,以作回敬。随即从马车上蹦了下来,毕恭毕敬地侍候在一旁。
“小主子,英王府到了。”
“呼……”帘子的一角被掀开,聂空的俊容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他右手拦着帘子,左手提着一个包裹,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似乎丝毫没有因为伤势而影响了心境。
“英王殿下晚好。”聂空在车上微微一礼,步伐有些颤颤巍巍的,在公孙易的搀扶之下,弱弱地下了马车。
走在五级青石台阶之上,龙英望着身侧的聂空,嘴张了张,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惆怅。
“聂空心知英王殿下的心意。佳人心意不可却,更何况救命恩人的盛情呢。”
聂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龙英的双眸,瞳孔深处似乎正在燃烧着一团炙热的火焰。他目不转睛,语情诚挚道。
“武王殿下…”龙英闻言,心底浮起一抹感动。他是深知聂空身上伤势的,其伤不可谓不重。
“汐国的北沙郡与厉国的边城迦侬郡接壤,民风历来彪悍无匹。一方水土养活一方热血,聂空久闻那里的名声远播三国,遗憾却未曾亲眼见识一番。英王殿下的邀请倒取巧不成书地圆了聂空一个心愿,当真真是冥冥之中内定的缘分啊!”不待龙英开口,聂空又道。
“武王殿下如此想,龙英心中稍稍安些!”龙英抱拳一礼,一脸诚挚之色。
“英王殿下!”龙英已把包裹移送到了公孙易的手中。他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龙英的拳头,十只手指稍稍用些力气,往下按了按。
“视人命如草芥的海盗要不去聂空的性命,利箭穿胸要不去聂空的性命!我相信风餐露宿的颠簸亦要不去聂空的性命!上天有好生之恩德,聂空没有陪伴英王殿下走完这一趟,他不会舍得收走聂空性命的!”
说话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一句老生常谈的“祸从口出”的民间口头禅就充分地说明了如何把话说好的重要性。
聂空以命赴约的理由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一般?那些理由真的能够理直气壮地站住脚?
天下万姓,天家最是无情!
出生背景一样,所受教育程度一样!当时那般高度的特权阶层培养出来的家族子弟没有几个真的是简单人物。
“夜已经深了!府里已经为武王殿下与先生准备了客房。”龙英淡淡道。感动还是不感动,正当还是不正当,什么理由都不重要,天家从来不考虑过程,只要最终的结果是需要的就行了,此时的两人对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
“我们在汐京等候两天,待吏部的文书下知到北沙郡,我们就会出发上任了!”
“嗯!”聂空闻言微微颔首,“一切听凭英王殿下的安排,聂空没有什么异议!”
“小主子在那里,老朽便在那里。老朽对此亦没有异议!”公孙易对此不甚在意。
月影西斜,几朵乌云缓缓从月亮上面掠了过去,光亮如同被撒上了一层煤灰,地面上瞬时一片黯淡模糊。
此时,方才受到马蹄声的惊扰,而稍稍减弱几分声贝的蛐蛐声重新鸣响了起来,那些在犄角旮旯里面隐藏更深的蛐蛐,则叫的更欢啦。
三道深沉的背影在英王府的大门深处消逝了踪迹,厚重的金蓝色大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合上,直至不存一丝缝隙。时间来到此时,王府与街道彻底隔绝了交流。
王府庭院的最深处,一处占地面积极广的木质结构房子里。
几个半人高的黄铜灯架子分布在房间的几个角落之处,其上钉着几根红蜡烛。此时正静静地燃烧自身,缄默无言地为这个房子驱散了黑暗,增添着无限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