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宽阔结实的后背正紧紧地粘贴在太师椅背的龙英啊,此刻犹如一个入定的得道老僧一般,神色安详,双目紧闭,睫毛时而轻颤,眉头时而紧凑,俨然端端正正的一副世外高人凝神沉思之状。

“‘双亲在,不远游;游必定有方’。孝子如是!”龙英对着无边的空气一阵阵呢喃自语,似乎正在极力排除干扰,穷尽心力思虑着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武王殿下是我汐国的质子,本公要带着武王殿下主仆二人一起赴任北沙郡,却不曾想过知会一声父王,自己便自作主张先确定了此事。如今回想起来一番,此举存在僭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礼法之嫌,真是实实在在的不妥啊!本公应当进宫一回禀报此事啊。”

思及此处,在心底顿时打定主意之后,龙英便猛地张开双目。清澈明亮的两只眼珠子不受控制地骨碌碌乱转一番,环视了一圈四周。此时,屋内静悄悄的一片,耳朵偶尔可以闻听到一些从外面庭院飘荡而来的蝉鸣之声。这声音让人从心底不由自主地感觉一阵难得的安谧与祥和。

“嘎吱,嘎吱,嘎吱……”纤细的十指尽力撑住扶几,龙英从太师椅上缓缓地站立了起来,他在原地立定一会儿,舒展了一下腰姿。紧接着口齿轻启,缓缓吞吐出了一口在胸膛压抑许久的浊气。

“原本我以为永远不会离开此处的。却不曾经想到,不可测之意外竟然从不经意的交际之时便开始到来了。‘人生没有不会离散的宴席!’原来理论的不仅是人与人的缘分会有穷尽之时,而且还有人与安身立命之所的缘分会有穷尽之时。呵呵呵呵……真是应了那句老生常谈_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龙英自嘲一笑,笑声未落,下一秒便拾步离开了此处。

步伐声渐行渐远,直至消逝。此处屋子里只空留下几盏还没有燃尽灯芯的烛火,烛火正在缄默无声地在空气中凄凉地燃烧着,似乎正在极力用最大的努力,即使燃尽自身也要挽留最后一丝光明,最后一丝温暖。

“吱扭,吱扭,吱扭……”悠悠鸣啾几声,厚重的房门缓缓闭合成一条不留一丝缝隙的直线。龙英的前额定定地抵住在门扉之上,纤细的双肩轻轻地颤抖着,稚嫩的嗓音隐含着些许的哽咽。

若有人此时站在一旁,一定会有如此一个错觉:‘这个年轻人一定是犯了过错被父母赶了出来,这样才会在房门前表现的如此楚楚可怜,犹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可怜之人必定有可恨之处!’"诸如此类不谙世事之言,也必定是事后诸葛之言。

“房子定居许久亦不过究竟一所死物罢了,我怎么可以为了它,竟然摆弄出来如此一副不明事理的软弱姿态?若果让人看了去,定会让人心里狠狠地鄙视嘲讽一番。我可是汐国皇帝的儿子,海神的后裔啊!”

少年的嘴里如此呢喃自语几句,心底的灵台经历了一番如此自圆其说的慰藉,仿佛真的获得了神明的指点,顿时一片明悟。双肩的颤抖停止了,哽咽之声也渐渐减弱了下去。

龙英猛地转过身来,右手抬起宽大的袖子一把抹擦掉眼角上的泪水,坚定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两团熊熊烈火,一时间无比灼热,双目蹦出两道摄人心魄的精光,目光炯炯有神,竟然一扫而光之前的悲怆忧伤之感。

“离别虽然有伤感,但是也有摆脱束缚、独立自强之机遇。世人往往被情感束缚了心智而忽略了凡事皆有两面,往往只能看到不能明悟的一面,继而不可遏制地堕落进了阿鼻地狱。真真让人不由扼腕叹息啊。”

龙英仰望夜空,口中一阵喃喃自语,话音刚落,胸中顿时升起一团豪气汹涌澎湃、沸腾不已,一阵阵激荡充斥着四肢百骸,灵台清明,一览众山小的豪迈直欲破膛而出。

“经历一事,增长一智。时光纵然流逝那么缓慢,但是我们,终究还是被迫长大啦。”

几朵幽云轻轻掠过云层,夜空霎时一片黯淡寂然。待幽暗缓缓散去了踪影,刚刚的房门前早已没有龙英的身影了。

汐京,巍峨高耸的宫墙根儿底下,其中一处皇宫入口前。

“踏,踏,踏,踏……”马蹄踩踏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从夜幕之中渐行渐近,夜间负责守卫此处宫门的两列禁卫顿时心神一肃,右手掌心紧握矛杆,左手掌心紧抓剑柄,横眉倒竖之下的两只大眼睛精光闪闪,齐齐看向了不速之声传来处。

一个高昂的马头阴影渐渐映现出一个分明的轮廓,骑乘在薄薄慕色之中的一道颀长身影亦是缓缓显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来人正是龙英。

夜风习习,徐徐风声之中偶尔飘荡一丝丝虫鸣,这样自然使此处宫墙根儿底下显得越发寂寥。

待认识清楚了来人容貌,比对其余的禁卫,右首一位金蓝色甲胄服饰更显深重一些些的禁卫缓步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他在骏马前方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

“末将王虎,乃是守卫此处宫门的校尉。郡王殿下深夜来此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啊?若是进宫,身上不知道是否持有陛下的手谕啊?”一番话语实在言简意赅,所对应的行为不卑不亢,一副兢兢业业之状。

龙英在马背上扯住缰绳,随即一个侧翻身下了马,边走上前去边摆摆手,口中轻轻喟叹道:“本公已经不是亲王啦,当不得王将军如此礼遇啊。”缓步来到了王校尉的跟前。郡王爵位与国公爵位同级,故而龙英唤“本公”是合情合理的。

“当得,当得。”王校尉唯唯道。

“本公深夜叨扰王将军,望王将军多多包涵啊。”龙英拱拱手道。

“不敢,不敢。”王将军垂首道。

“本公有要事要向陛下禀报。因为事出突然,所以并没有手谕。劳烦王将军通融一下,本公感激不尽。”龙英面露恳切道。

闻言,王校尉面露难为之色。

“这宫规深严,望郡王见谅啊。”王校尉垂首低声道。

“那样啊……”龙英的语气有一一些惆怅与失落。

“郡王莫急啊。”王校尉宽慰道。“末将可以遣人进宫知会一声陛下。若陛下同意,郡王便可以进宫参见圣驾啦。”

“若能这样啊……”龙英朝王校尉拱拱手,“有劳王将军啦。”

“郡王客气,客气。末将万万不敢当啊。”王校尉一副受宠若惊之状。

“你。”王校尉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点了右边队列末端的一位禁卫,“你进宫到御书房去找一下王总管,给他详细说明一下这里的事情。得到消息之后,立马跑回来向我汇报,千万不能耽误了郡王的大事。”

“诺。”被顶头上司点名的小卒快速应了一声,扭头转身,撒腿一溜烟跑进了汐京皇宫。

“请郡王在此处稍待片刻,宫里很快就会有回复的。”王校尉道。

“嗯。”龙英微微颔首,定定站立在原地,不再言语。

看着小卒渐跑渐远、模糊不清的背影,看着小卒撒丫子狂奔如逃命一般的急促之状,龙英的心底慢慢泛起了一阵阵的莫名惆怅之感。

他们龙氏家族的先祖发迹于海上,称霸于陆地,在脚下这片占据天下三分之一版图的土地上建立了汐国。汐国的存在为他们龙氏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与地位,但是也给他们家族之中的每一位成员筑起了一个个牢笼。这个牢笼不是什么别的,只是两个字_礼法。

在汐国建立之前,他们亲人、手足之间的相处主要是礼在其中引导着;而在汐国建立之后,他们亲人、手足之间的相处除了注意礼,还加入了法的约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可为一言九鼎、君临天下的皇,谁要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何人可决,唯执礼法牛耳者可决;何物可定,唯礼法耳。

汐京皇宫深处,御书房。

左右两列几盏半人高的鹤形宫灯摇曳着昏黄的烛光,一张宽大的金蓝色书桌后面正端坐着一位雄姿伟岸的中年男人,正是龙渊其人。

“英郡王要见朕,现在就在宫门口侯见?”龙渊停下手中的朱笔,横眉倒竖,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男人疑道。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