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二人决计如此,于淮眼珠一转,突然以手指向关子仪,破口大骂:“关子仪!尔身为三军大都督,为何要葬送三军?”
于淮声音过于嘹亮,传播开来,回声不绝,众将闻言,无不放下手中活计,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关子仪先吃一惊,继而心领神会,配合于淮,说道:“本督自挂帅以来,身经百战,何曾葬送三军了?”
“哼!”于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鄙夷的目光充满不屑,“自古以来,行军布阵,何曾有在旷野之中安营下寨的?”
关子仪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手按剑柄,厉声说道:“方圆百里,尽是草原,不在此处安营,又在何处?”
“哈哈哈!”于淮先是长笑数声,继而敛住笑,断然喝道,“尔既为三军大都督,统率三军,上不识天时,下不查地利,如此用兵,安能不败?依在下之见,不如早早让贤,一来能保住你的性命,二来能留住你的功名,三来可以避免大清儿郎死于非命。你一人让贤,能得三利,何乐而不为呢?”
关子仪没想到于淮能说出如此恶毒之语,一时没反应过来,气得他以手捂心,呼呼喘气。
关子仪喘有一时,将气顺下,面目狰狞的看向于淮。忽然,只听‘刷’的一声,宝剑出鞘,指向于淮:“于淮竖子,辱我太甚!”看向左右,“来人,将于淮给本督就地斩首!”
众将虽说不明何故,却也不能让关子仪这么将于淮斩首,当即跪下,异口同声般说道:“都督,于先生屡立战功,还请看在他往日功劳的份上,饶他一命!”
关子仪收剑入鞘,怒目而视:“既有此说,先且饶你不死,待本督破敌之时,再与你细算此账!”言讫,调转马头,亲自布置营寨去了。
于淮望着关子仪的背影,苦笑一声,继而仰天长叹:“唉,皇上以此人为将,大清不日将亡也!”言讫,策马离去。
张佳见状,驱马赶上,拦住于淮:“先生何往?”
于淮叫停马,看向张佳:“这世间有黑即有白,有白即有黑,白不容在下,何不去黑也?”
张佳震惊:“先生是说,噶尔丹?”
于淮点头,随后驱马离开。
张佳不敢相信,傻在哪里,心中暗想:这于淮是说客出身,说客的前身便是纵横家,而纵横家的特征都是趋利避害,于淮能做此决定,倒也正常。
望着于淮远去的背影,张佳嘴角里浮出一丝苦笑,但是这苦笑旋即逝去,心中一颤,眼中出现了他多年前读过的两本书。
《孟子》——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
《史记》——“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胜于百万之师!”
想到此处,张佳身上冷汗直流,纵马寻关子仪而去,不及见礼,直接说道:“都督,于先生投敌了!”
“投敌?”关子仪象征性的念叨一下,哂笑道,“小人一个,随他去吧。”
为了大清安危,张佳再无顾及,直抒胸臆:“都督,此人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个众所周知,先且不说。单说此人在我大清享有高官厚禄,掌握国情,若是以国情输敌,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啊!”
“啊?”关子仪假吃一惊,自语道,“看来此人断不能留,留之便是祸害!”目露凶光,看向关子华,狠狠地说道:“华弟,你带一百轻骑,追上此人,休问长短,就地斩首!”
“嗻!”关子华拱手领命,纵马而去。
距关子仪的清军大帐百余里,便是噶尔丹临时搭建的‘骆城’。
这骆城背靠大山,前面横有一条长河,四周树木丛生,骑兵列阵于此,更有一万头骆驼环绕于阵前。
准军将骆驼的四只蹄子绑在一起,让骆驼们卧倒,动弹不得,这样就构成了一个以骆驼组成的临时城池。
于淮虽说走南闯北,熟读经史,可是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叹道:“看来大都督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此番若是不行计策,还真难以取胜。”
就在于淮故自叹畏之时,两名巡逻的准军士兵发现了他,冲着他喊道:“来者何人?”
于淮驱马上前,自报家门:“在下于淮,听闻贵军首领招贤纳士,特来相投!”
两名士兵互望一眼,更本没听说过噶尔丹要招贤纳士,正自踌躇,只见于淮身后一阵烟尘,随之而来的是呐喊声,原是关子华率领百余骑追赶上来,张弓搭箭,瞄准于淮。
于淮听到喊声,回望一眼,见此阵势,急急说道:“事急矣!还请两位军爷行个方便,不然在下小命难保!”话音未落,一箭飞来,正中于淮后背,将他射昏。
准军见清兵如此,便信了于淮,当即接走于淮,开启防御阵势。
两军对持,互相砍杀,关子华人数不多,抵挡不住,率领清兵逃回大营。
准军无心恋战,见清兵溃散,也不追赶,收兵而回。
士兵将于淮带到噶尔丹的军帐,为他拔出箭,清洗伤口,简单的包扎一下。
良久,于淮醒来,看向噶尔丹,站起身子,鞠躬作揖:“在下于淮,承蒙相救!”
“于淮?”噶尔丹似乎在思索这个人,想有一时,忽然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
于淮佯装不解,看向噶尔丹:“大汗何意?”
“你当本王是那吴三桂吗?”噶尔丹怒目而视。
“吴三桂?”于淮眉头一皱,问道,“与他何干?”
噶尔丹遂将当年于淮游说吴三桂的事叙述一遍,随后说道:“如今你这是自投罗网来了!”看向左右,“来人,此人擅长妖言惑众,速将此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士兵上前,押住于淮。
“哈哈哈!”于淮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仰天长笑。
笑声过于刺耳,噶尔丹纳闷儿,问道:“死到临头,为何发笑?”
“哈哈哈!”于淮再次爆出一串长笑,随后止住笑,正色说道,“笑我于淮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将猪狗错看成龙凤!”
“岂有此理!”噶尔丹将面前的几案掀翻,案上的令箭、地图等物,散落一地,“快将此人推出去,斩首!不,五马分尸!”
就在此时,噶尔丹之弟,拉格说道:“大哥且慢!”
噶尔丹看向他,拉格解释道:“此人身中清军之箭,冒死前来,必不是来羞辱大哥的,大哥何不听此人一言,且看此人所言合乎于理否?如若不对,再斩不迟。”
噶尔丹点点头,吩咐左右:“将于先生松绑。”看向于淮,“先生有何见教之处?”
“大汗言重了,教字不敢。”于淮松松筋骨,正色说道,“在下此来,不为羞辱大汗,实为助大汗一臂之力。”
“助本王?”噶尔丹又想起吴三桂一事来,还是放心不下,“先生舌灿莲花,妙语连珠,能将黑为白,死为活,说得吴三桂昏招频出,本王不知哪句真,哪句假,是以冒犯了先生。”
于淮爽朗一笑,拱手答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字字千金,不曾有过半句假话!至于吴三桂兵败身死,实在是他个人能力有限,非在下所为也!”
“那先生后来为何占据汉中?不助吴三桂了?”噶尔丹只是听说于淮的事迹,不曾知晓细节,何况当年于淮所说,确实为天下良谋,至于关子仪取胜,一是吴三桂出兵,关子仪早有准备,二是侥幸。
于淮再次笑道:“因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那吴三桂自己技不如人,败给关子仪,在下何能再助?”
噶尔丹世居荒蛮,何曾听过论语?经于淮这么一说,居然上劲了,倾身向前,问道:“那在先生眼里,本王为何木?为何墙?若是木,当有多粗?若是墙,当有多大?”
“在下眼里,”于淮拱手,表示尊敬,“大汗为紫檀之木,合抱之粗;金銮之墙,骄阳之煌!非吴三桂可比也!”
噶尔丹被于淮这么一捧,心情大好,身子向后一仰,笑道:“那先生如何助本王呢?”
于淮上前,将地图就地展开,指向雅克萨,分析道:“大汗之所以出兵,是因为俄人策动,如今俄人被清廷击败,只剩大汗一路之兵,难以取胜。在下之意,大汗可遣派使者,令俄人出兵雅克萨,这清国之大,地阔万里,两线开战,必将首尾难顾,如此一来,关子仪求战心切,必定急于决战,”又将手指向骆城后的高山,“大汗可弃骆城,于此处埋伏,伏击此人,关子仪驱兵入城,大汗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出,关子仪必死无疑,此人若死,清军还有何人可敌大汗铁骑?”
就在噶尔丹品味于淮所言之时,拉格上前说道:“大哥,此人所言,虽说在理,却过于空乏,难以置信。”
“这……”噶尔丹望向他,不解地说道,“刚才同意的是你,这会儿不同意的也是你,你叫大哥如何决断?”
拉格正自寻辞反驳,于淮插上一言:“毋曰不同生,远者不听。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如地如天,何私何亲?如月如日,唯君之节。”
直到此时,噶尔丹才被于淮所折服,认定他是个大才,可是噶尔丹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教育,并不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因此尴尬地笑了两声,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就是说,”于淮侃侃而谈,口若悬河般为他解释,“不要因为不同姓,就不去听取外姓人的意见;不要因为不同乡,就不去采纳外乡人的办法;不要因为不同国,就不去听从别国人的主张。象天地对待万物,没有什么偏私偏爱;像日月普照一切,才算得上君主的气度。”
见噶尔丹目瞪口呆,于淮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综上所述,是说对待旁人尚且如此,如今大汗对待自己人,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自己人?”噶尔丹显然被于淮气势如虹的言辞所辩傻了。
“是的。”于淮笑道,侃侃而谈,“在下虽说不与大汗同姓,却是同心。至于不同乡,是父母先天所给,非在下之错。上述两者,在下不能选择,能选择者,唯有与大汗同国。如今在下与大汗同国,还算不上自己人吗?”
噶尔丹见于淮说到此处,再无顾虑,当下拜于淮为军师,随他左右。于淮所言,他一一照做,当天便派使者顺北而上,前去圣彼得堡,请俄人出兵。
正是:替清相准纵横策,在乡守孝又出山。
未知俄人是否出兵,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