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萧狼拊掌大呼道:“说得好!”踱出身来,向二老折腰,又道:“违天道辈,虽友必诛。袁老之金玉良言,当真是振聋发聩。不过小恶易诛,大恶难除,似二老如此神仙人物,也是束手无策啊。”话中连捧带激,引起二老好奇。袁又村道:“谁是大恶?”
萧狼道:“二老在桃核中一梦百年,自然不晓得人间变换。慕容世家独霸天地,鱼肉同侪,而我们挣扎于其魔爪下,旦煎夜熬,几番受辱。袁老若问谁是凤族最大恶,莫过于慕容世家的府主。”
袁又树止之道:“我见过慕容世家府主慕容城,此人雅量仁和,气度不凡,绝不似怙恶之辈。”
萧狼一笑,道:“城前辈自是君子人物,但早已避居凰紫神山几十年了。而今的慕容府主,是城前辈第三子,慕容爝。”
袁又树点了点头,道:“老夫百年未出,原来人间已非早前的人间。”
袁又村道:“若非一樵夫在桃树下夜夜恸哭,我们两糟老头也不会逃身桃核,追凶到此。”说完,瞪向张羽墨,道:“那樵夫,就是被你所奸杀村女之父。哼!色胆毒心,留你不得!”一闭眼,猛又睁开,目光突紫,闪出一道电光,瞬间把张羽墨击杀。
南宫霸欲救,但太白刃虽快,终究快不过目光,见白猿能以目光杀人,也深为惊愕,道:“袁老如此修为,似乎已到魔境最顶乘,即将得窥仙境了。”
袁又村怅然道:“仙魔之间的进升,并非易事,比之武境进升魔境而言,真如小巫见大巫。三十年前,我们就已炼至魔境的最顶乘,但也就此进入瓶颈期,苦参三十年,也未能突破。唉!或许我们的宿命,本就无缘于仙境吧。”
萧狼道:“窥仙境者,古来罕见。二老大不必气馁,放眼整个魂漂大陆,也没几人能超越二老。既已无敌于天下,又何必再苦苦进升?”
只听连云碧嘿然冷笑,道:“无敌于天下?帝都四族中,各府主天纵英才,不乏仙境之高手,二老何以敌?就以慕容爝而论,听说就因着步入仙境,眼界始大,才被慕容城择为继承者。”
袁又村大愕,喃喃道:“年纪如此轻,就修成仙境?!老夫倒真想见识一下。”
萧狼环顾屋内,远客云集,道:“我为二老诉一段风云往事,正好各地贵客也在此,尽可一块听听。”
袁又村道:“老夫洗耳恭听。”
萧狼眸子凝住,缓缓地道:“那是十三年前,棠历八千九百二十三年。我师叔南宫霸刚把堂主禅位给我,就去了白鹭洞幽栖,闭关炼功,力求突破魔境第五乘。”
“打坐在石头上苦冥深炼,连着数旦水米未进,师叔竟慢慢入了定,神思进入虚无缥缈之境,魂魄轻轻地飘出窍,随风飘向万水千山。师叔当时很吃讶,错以为自己已羽化登仙。”
南宫霸怅然道:“我造孽许多,哪敢妄想登仙啊,当时我内心深处,真是怕的要命,就觉得自己已是死了,成了孤魂野鬼,恐怕还是个饿死鬼呢。”
袁又村见多不怪,道:“那不是死亡,而是‘魂览’。魔境从第四境始,每乘递升,都会经历一段魂览,宿魂游荡天地一周天,吸纳日月星辰之光,收容山川青空之灵,同化城郭百姓之气。等宿魂吃饱了灵气,即飞归身窍,就如做了一场大梦,从此魂力进升到更高乘境界,心界也从中提升。是故魔境愈高者,魂览万里,心胸也必开阔如天。”
萧狼拉回主题,继续讲说,道:“后来,师叔的魂飘过一城,又一城,从闹市过,人眼都不能见,在魂漂大陆的青空上,遨游了大半河山。第二夜夜半的时候,飞过一大片蓝汪汪的古木林,林左的河水畔,却见一只异兽正伸颈饮水,身段曲长,绿瞳蓝皮,满身桃花烙,肉紧而筋柔,形体极其唯美。师叔久驯青蝶禽,对异兽格外上心,乍见如此美的兽,忍不住落降水边,看的痴了。那兽浑然不知身畔来人,吃完了水,扬鼻打了个喷嚏,前两爪一努,身子微弓,就轻如风一样地蹿向对岸,那一跃的风姿,真比青蝶禽显得高贵优雅多了。”
连云碧听此,插口道:“蓝身绿瞳,身段曲长,形相大约是蓝豹,豹纹为桃花烙,嗯,是了,那兽正是‘影翩’,乃蓝豹中的极品,独行,好洁,难驯,食水草,长于奔驰,而驰如风轻,天敌是紫凰。”
萧狼道:“原来连先生也偏爱异兽,竟细究如此!”
连云碧道:“我是为了对付青蝶禽,才专研了百兽的习性与天敌。正由于此,我才深居老山,驯了十年的‘朱羽鹰’。不料仇未报,竟成就‘鹰王’之名。”
南宫霸道:“看来我一日不死,你便也一日不死心啊,连我的青蝶禽也在你的算计中。”
连云碧道:“青蝶禽凶猛好战,我哪敢忽视?”
此时,忽听院落外有人叩门,萧狼让随仆老渭去开。不一会儿,老渭来报,说门口无人,或许是镇上的小孩捣乱。
萧狼也没放在心上,接着讲道:“影翩虽跑如风,终究不及宿魂轻疾,师叔紧随在后头,跟着它跑到了林深处,周边蓝棠木幽幽薄寒,远方传来淡淡的古琴声。师叔不解音律,也不去管它,只呆呆地跟着影翩,两眼不视他物,当真是痴迷到了极点。”
“终于,影翩停下了步子。身子微卧,偏偎在一人之畔。那人正一心抚琴,此时忽按下弦,琴声登止,道:‘足下是谁?’”
袁又村惊道:“什么?他竟能肉眼看见宿魂?宿魂与鬼魂不同,连食鬼师都未能视见,他……”
袁又树道:“夏虫不可与言冰。我们就如夏虫,见识止于魔境,未领略过仙境,又怎晓得他不能视见宿魂呢。”
萧狼道:“原来袁老已经猜出那抚琴人是谁了。不错,当时我师叔也很吃惊,就问他是谁。他却一笑,手指在琴腹上微抚,琴声竟吐人语,道:‘帝都笑穿肠,慕容爝。’”
袁又树道:“这一手琴技叫做‘诉衷肠’,将心事逼到指端,借琴弦说出,处于魔境第六乘,是南陆魔哑人所创就,老夫自问也可做到。”说完,手指微曲,指尖起风,凭空夺引过“琵琶张”张柏抱中的铁琵琶,将心事蕴于意念,沿着魂脉逼向指端处,指头微撩琵琶弦,心事流出,弦说:“尘起孤城火,梦灭未成佛。”
萧狼拊掌赞道:“袁老真明哉。”拍完马屁,接着讲道:“我师叔一闻慕容爝之名,登时愣了,说了几句久仰的话,忽瞥见一株蓝棠木下躺卧着一人,身穿绣凤王袍,面目华贵,却奄奄一息。那人见慕容爝与空气说话,便以为高人来了,大呼道:‘救命!寡人是凤族的王,慕容爝要弑主夺权!快快护驾!’师叔更惊,慕容爝目光突转冷,瞭向师叔之魂,道:‘看来今旦,合该是你的忌日!’微拂袖,紫气如龙扑腾而来。师叔不能敌,未及飘开,宿魂已被紫气所伤,瞬间惊魂入窍。师叔从魂览中猛的醒来,已身在白鹭洞中,只觉得魂痛如刀割,吐出一大口血,魔力受损,修为从第四境锐减到了第二境。”
众客一听此事,尽皆惊徨。“白额侯”范云学究古史,道:“据族史记载,棠历8923年,凤襄王狩猎于蓝棠林,为异兽所惊,归驾即大病而痴,口不能言,未几旦,崩,葬北陵,谥‘畏皇’。襄王垂死拟遗诏,诏立幼主岳烨为新王,及亲政之前,由凰妃与慕容爝共辅政,大赦天下。”顿了口气,大叹道:“青史自古多欺人,文过饰非几字真?世人若都信史笈记载,谁又能得知凤襄王中年早夭,竟是死于臣下之手?而慕容爝,弑主欺上之辈,却被史家写成了国朝砥柱,可笑啊可笑!”
连云碧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历史不也如此吗?本就是胜者为王,也无可厚非。历史,永远主宰于强者之手。过去如此,当下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萧狼道:“咱们言归正传。师叔宿魂回身,呕血而伤,还未定下神,忽见紫影一闪,如闪电般划出一个人来,紫袍修长,眉目如画,正是慕容爝。”
袁又村惊道:“宿魂归身,就恍如梦醒,虽穿越千山万水,也只是眨眼功夫。而他竟能瞬移几千里,追及宿魂。身速如此之快,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闪仙游’啊!”
萧狼道:“是啊,慕容爝修为一至如斯,我师叔哪是他的对手?既已撞破他的丑事,慕容爝岂又肯轻易放过,三招两式就将我师叔擒下,一囚便是十三年。直到师叔越狱,才重见天日。”顿了一霎,道:“故事到这儿已讲完,谁若此时想走,萧某绝不阻拦。”冷笑,又道:“只怕言出我口,入各卿之耳,事关慕容府丑闻,为慕容爝最忌讳。而慕容爝又生性多疑,恐再难容下各位了。”
众人听此,登时满堂轰动,不禁有人骂道:“天杀的萧狼,你这不是把大伙儿都坑了么?”“南宫霸一人倒霉也就算了,何必牵连到我们?”“怪不得你给我们讲故事,用心竟如此险恶!”
袁又村冷冷的道:“萧堂主好深的心机啊,用一个故事,就将这帮乌合之众全拴在了一条绳上,连老夫也被你算入彀中。”
萧狼笑如花开,道:“不错,袁老也识得大体,深知咱们都已大祸临头,同被慕容爝所忌,各位独个儿离去,必将丧于此人爪下。若咱们同舟共渡,拼命一搏,或许还有活命的希望。”
众人都耷拉着脸,面色比丢了钱刀时还难看,窝着一团火,怒视着萧狼。但慢慢也都想通了,改怒视为冷视。本来就人生如棋,现已被他人带入死地,与其僵局而死,还不如反手一搏,或许慕容爝也没传说中那么神武呢。
忽听几里外传来一声禽唳,声悲而厉。南宫霸脸色一紧,道:“不好,青蝶禽受猛兽攻击了!”心挂爱禽,霍地站起,就要奔出门去。
萧狼唤道:“师叔!”南宫霸止步,萧狼道:“大局为重,万不可因一禽而失全局。”南宫霸虽为莽夫,但心肠重情,不由得握紧了手掌,两眼噙泪,心底实难以放下爱禽,只愣在那儿,不进也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