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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毛驴,一把唐刀,少年踩着昨夜的雪,下了山,要重看一遍这人世间。

而那酒馆,好像掌柜的在与不在都一个样,该来的人还是一个不少,该付的酒钱还是一个不付,倒是掌柜的走后,酒鬼们的话变多了,好像平静的日子里除了喝酒,又多了一件有趣的事。

“你们猜掌柜的几天回来?”

“五天,肯定超不过五天。”

“省省吧,就那小身子骨,了不得三天,超过三天,我一个月不喝酒!”

掌柜的走后,打趣掌柜的,也成了这些农家汉子的日常了。日头刚升,就有三三两两几个人来喝这头酒,几盅酒后,便是猜猜掌柜的走到哪了,是不是该回来了,日头刚落,一片昏黄,又要有几个酒鬼过来喝酒,谈论的也就那几件事,谁家的婆娘又横起来了,明年种点什么好,还有那小白脸怎么还不回来呢?而月亮出来的时候还是会有几个人来,总之,一天的酒客是少不了的,毕竟除了这儿,哪还有不要钱的酒呢?只是,那小鬼一溜走,还是有那么一点想他的。

往往这时候,掌柜的房间门口,便有个小姑娘探出头,听听这些酒鬼们对她的青君哥哥的猜想,听听青君哥哥差不多走到哪里了。

自沈青君走后,陈塘就把这个房间腾给周萝衣了,自家少爷交待了,自己下山后就把小姑娘接过来睡自己屋,也好有个照顾。

小姑娘看着桌上的酒壶,不自觉地舔了舔舌头,青君哥哥的屋子很大,床躺着很软,被子也很暖和,什么都好,就像青君哥哥一样好。

沈青君走后的第一天,第一个晚上,来的是一个不服老的,和另一个说不得老的。

杜青虬熟门熟路,自己先去柜台上取了两壶凤酒,青玉的酒壶底部镂刻着一只凤凰,这些人就知道这个酒最好喝,也不管它卖多少钱。

“下山了?”

“下山了。”

红豆不喜欢喝凤酒,酒气太重,她喜欢的是掌柜的自己用桃花酿的酒,淡淡的酒气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桃花香,只是着掌柜的一走,要喝一杯少一杯了啊。

“下山好,年轻人就得去江湖上走动走动,最好闯他个天翻地覆。”杜青虬仰头抽了一口酒,凤酒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流了一片。“就是这小子的身体吧,不太好,身体内部状况太乱,容易伤着自己,得时不时回来给他压制一下。”

红豆摇晃着手里的酒盅,她知道掌柜的可能会下山,只是没想到下山这么早,还走的如此单薄。

为什么下山,她大致还是知道的,哪有那么多闯荡江湖的名堂,这个小鬼啊,只是想给这个欺负小姑娘的江湖,讨个说法,还有就是,看看那一个让自己等了多少年的书生,是不是忘了自己在相思树下许过的愿。

一个人下了什么大决定,往往并没有多么复杂的理由,只不过是本应该那样做罢了。

而陈塘想的更简单,少爷为什么不多带些金银细软,不会委屈自己,为什么不多带两件狐皮大衣,丝绸汗衫,以备替换,又为什么只带了一把小的时候的唐刀,而不是绝顶的利器,又为什么只牵了一匹小毛驴,而不是自己的高头黑马或者后院里那一匹锦衣龙马呢......还有太多太多个为什么,陈塘只怨自己不知少爷走的太匆忙,没给少爷好好备两件远行的行头。

那一晚,三个人都醉了,小姑娘在房门口看着桌子上的酒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有点醉了。

登州城,是距离青山最近的城池,过年买鞭炮的小镇,也在这登州城里,掌柜的把这里选成自己的第一个落脚处,原因很简单。

这么多年了,自己只知道登州城的路,挺近的,出了青山,走个三天三夜就到了。登州城门前,看门的护卫看着这行头奇怪的年轻人,还配了一把装饰华丽的刀,只当是山上仙师,也不搜查也不看,就装作没看见一样,放他进城。

山下不成文的规矩,山上人下山不管,现在大宋王朝的皇帝爷,似乎准备让它成为成文的规矩。

沈青君进了城,发现寻常百姓的日子好像更不如以前了,以前街上还有些商贩,卖字的,卖画的,什么都有,现在家家户户都只想着怎么样吃饱饭,没人买字画,天大的才能也得饿肚皮,除非你也真是天大的才能,能进了那宫里,做个宫廷画师。

现在大宋重文轻武之风严重,虽然朝廷也重农,可人人都想着读书做官谋个好营生,大片的田地慢慢也就荒了,交了税,哪还有多余口粮?

沈青君进城走了不久,看见街角有两个老人正在棋盘前焦灼,两个老人都瘦骨嶙峋了,可他们下棋的手却看起来还是那么铿锵有力,棋子碰撞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

“老爷子,现在什么个情况啊?”沈青君走上前去,也开始观摩起来。

一个老人看了一眼这个脸生的年轻人,也不在意,信誓旦旦地说“我下一步这个马一跳,刘老儿可就要死了。”

沈青君看着那一匹被卒子别了马腿的千里马,又看了看另一个老儿的一脸凝重,不用想了,原来是两个臭棋篓子。

“不下了!这棋没法下了,这么多年我都捉不住你的马。”棋盘那边的刘老儿大手一抹,把棋局摸了个混乱“我没输,这局棋咱俩平了十几年了!”

沈青君在一边也是一脸认真,“嗯,没输,这一步棋蛟龙翻江下的有水平。”

不论在什么时候,人总不能为了活着而去生活,总应该要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也不知道下一年的口粮怎么办,可知道这盘棋,下了十几年就够了。

那姓林的老儿,听见这年轻人的话,不由眼中一亮,仿佛看见了知己“对!也不早了,该吃饭了,我孙子在家估计也弄好饭了,小伙子牵上你的驴今天来我家吃!刘老儿,明天再和你一决高下!”

另一边要下瘸腿马的老头看见棋局被搅合了,也没什么办法,明天非得用我的千里马弄你!

一间不大的砖瓦小平房,刚好能住下爷孙俩,再加一个会说话的年轻人也不多。

在门口系上毛驴,进了屋子,简单到有点寒酸的物件,没一点装潢,桌子,椅子,床,墙上还挂着一张落满了灰尘的老弓,那是老人年轻时候打猎用的。

桌子上也就摆了两碗黄粱米饭,看着又黄又硬,那一碗冬瓜白菜更是没有一点油水,墙边的床上,躺了个年轻人,耷拉个二郎腿,哼着小曲抖个不停。

“我叫刘竹马,可能你不信,但我是个剑仙。”

独特的自我介绍,这两个平凡却不平凡的年轻人相遇了,剑仙嘛,我可是见过岑渊和孟眠长啥样的人,你可别想唬我。和刘竹马说的一样,他沈青君,当然是不信的。

刘竹马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大剑仙,又从床底板的犄角旮旯里摸出来一柄同样落满灰尘的木剑,“看见了没,这把剑以前可是在龙王老爷脸上划过道子的家伙。”

沈青君听着他说的天花乱坠,十分钦佩,赶忙抱个拳,行个江湖中人的礼数,刘竹马一看这架势,好!别管了,江湖上的朋友远来是客,可惜没有酒,就先用这碗冬瓜白菜给你接风洗尘!

“瘪犊子剑仙,天天在家游手好闲,赶明个赶紧给老子去种地!”刘老儿看见自家孙子这德行,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下棋赢不过刘老儿吧,自己孙子这脑袋瓜也是看不住他的千里马,真是太没用了。

年轻人在老人面前,顿时乖巧的像只猫“爷,你看,家里来客人了,还不把你床下埋的那瓶好酒挖出来?”

老头胡子一吹,都想把这小子埋了,赶紧扭头给沈青君堆了个笑脸,脸上的皱纹都拧成一股了“小孩子傻,家里哪有什么酒,没酒,没酒昂!”

沈青君鼻子抽了抽,笑了笑,懂,都懂,没酒就是没酒嘛,没酒,美酒。

刘竹马挠挠头,先把自己那在龙王爷脸上划道子的宝贝佩剑藏回了床下,又跑去给沈青君乘了碗黄粱米饭,还使了个眼色,老家伙小气,咱们江湖大侠别和他这抠抠搜搜的老头一般见识。

沈青君也不客气,接过饭和爷孙俩一起吃了起来。

好些时候,自己并不是把一切都规划好了的,一切,也不会和规划的一样发展,沈青君本来以为自己进城后得找个酒馆,烫壶酒,要俩菜,再退两步说,沈青君的确没想到,自己下山后吃的第一口热乎菜是这冬瓜炖白菜,还有这发硬的黄粱小米。不过嘛,和刘竹马说的一样,咱这江湖中人,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挑,一点儿都不挑。

“你是从青山那边过来的?”刘老儿吃着饭,看了沈青君两眼问道。

“老爷子好眼力劲,在下正是青山人士。”

刘老儿摆了摆手,这哪要什么眼力劲,你小子身上带着一股子干净苍老的气息,除了青山,又哪还有这地方?话说以前,我还在那山林子里打过鹿呢。

刘竹马一听,又来劲了,赶紧说着“可不,那家伙,老大一头鹿,我爷一箭就给他弄下来了,我是大剑仙,我爷就是大大箭仙。”

“一边去,别和我来这一套,我可不吃你那小心思。”刘老儿这次忍不住了,一巴掌就拍到刘竹马的头上。

沈青君这下子真忍不住笑了声,倒真是有趣的爷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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