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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青州地界便时不时会落下层层白雾,像以往所有的冬一样,青州,又降雾了,只是比以往的雾气都要大了一点。

本来林子就密,再加上这一场大雾,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所以这白天的火把,竟是比夜晚的都要旺一点儿,生怕马蹄踩空,陷在石缝中,人仰马翻。

“见鬼的天气。”队伍里不知道谁抱怨一句,一堆人纷纷附和。

屋漏偏锋连夜雨,本来就是见鬼的心情,偏偏又遇上这见鬼的天气!

此时的车队,整个都好想生在浓雾里一般,不知去向何方,不知来往何处,往前往后,只有看不见尽头的浓雾。

冬天的雾,不是第一次降在松竹镖局身上了,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这么大的雾气,却是第一次,说不清也是最后一次。

“弟兄们加紧点儿吧,到了渠城,喝两口热水暖暖身子。”陆青崖把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一点儿,这个冬天有点儿冷啊。

抱怨归抱怨,路还是要赶的,到了渠城便能歇上一两天整顿整顿人马,补充一下行囊了,这一两天的停留时光,对这些马背上的汉子来说是尤为难得的,不过有肉吃,有地方睡,但还是不能够喝酒的。喝酒误事,松竹镖局的规矩便是如此。

本来林子里就安静,降了雾,就更安静了,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再加上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好像这不是那个喧嚣的人世间。

沈青君重新躺回了车厢,不回去不行了,他的身上明显发烫,这是受了凉的前兆。车厢里,他盖上了那一张经过炮制的虎皮,这张虎皮,倒是挺暖和的。

车厢旁的驴子,倒是重新甩起了尾巴,沈青君回了车厢,它的背上,突然有点儿凉凉的,真是个人冷驴也冷的鬼天气啊。

林岐在马背上身子还是一晃一晃的,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陆青崖在前面看在眼里,只能到渠城再和这少年好好说说了。

没办法,少年心性嘛,所有的少年,最怕的便是自己不能行。虽然,很多很多事,是真的不能行。

这么多年林岐一直跟在陆青崖的身后,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如果有陆青崖的身手就好了,一直觉得自己如果有陆青崖那一手箭法就好了,一直觉得,如果刚刚自己敢拉弓就好了。这么多年了,他打心底里最敬佩的就是这个总镖头,像是个真正的大侠一样,他想成为和总镖头一样的男人,做一个真正的汉子,可他好像除了能多说两句话,什么都做不到。

一想到这里,他又是叹了一口气,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呢,为什么刚大虎扑向的不是自己,只是如果大虎真的扑向了自己,那自己可能要被吓得尿都流出来了吧?

见识过了生死,那就好好活着,只是,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又是在大雾里走了很长一段路,路的尽头,还是那浓浓的大雾,但是陆青崖知道,镖师们也知道,渠城,就要到了。

那浓浓的雾里,有一座城池的身影,若隐若现。

前面就是城池,这算是为数不多的能让这些汉子们提上几分心情的事,入了城,非他娘的大睡一觉!

沈青君也把头探出了窗外,只是他看的不是前方的城墙,而是后面的大雾,一起扭头的,还有那匹驴子。

别再跟了,再往前就是城池了,回去吧。

沈青君向后挥了挥手,像是在和这场大雾告别,虽然他的身后,只能看见这场大雾。这一时,车队停了停,马上,就要进城了。

“管儿叔,我哥在和谁挥手呢?”后面的孙褚,看着沈青君奇怪的举动,好奇问道。孩子的心性简单,只要敢为陆叔拔刀,那便是我哥。

“害,谁知道呢?真是个奇怪的人呐!”铁管儿收起了旱烟,进了城,就可以买两袋好点儿的烟叶了。车队停那一停,是因为最前面的陆青崖要让守城的士兵看一看通关文牒,这不是和登州一样的小城,大城渠城,就算你是那松竹镖局,也别想那么随随便便。毕竟渠城里,不光只有朝廷大员,还有好多山上仙师。

登州城虽小,但通关文牒还是那盖了章的大宋文牒,不随便,也不刁难,按规矩放行就是了。正是有了规矩,很多事情才简简单单,

一直在车队进城好久以后,大雾的林子里,在某一棵大树后,探出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白衣就如同她的皮肤一般,白的没有一点儿瑕疵,只是这个少女,头上有一双鹿角。

此刻她竟是口吐人言,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应该如此称呼。虽然车队早已远去,能听到这银铃般声音的,也只有这场大雾罢了。

渠城,是真的大,入了城门,就是四通八达的街道,在大雾里一眼望不到边,本来就大,再加上这一场雾,就是真的真的大了。就算是这样的天气,还是可以隐隐约约看见街边的小摊小贩,有人卖字卖画,有人钓鱼赏花,身穿大红袄戴着金银首饰的大户人家的少女,领着提着灯笼的丫鬟下人正在看着街头戏法,骑着青牛,身穿长袍的山上仙师从他们身旁一晃而过,好一个大城。

这样的大城,客栈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住哪一个,就有讲究了,往里走走有一栋四海别院,从很早开始,松竹镖局在渠城里就是给这儿歇脚的,

这间客栈挺大的,但还是比来客楼小上许多,这客栈后面是一个有着照壁的大院子,住店的客人就是住在这后院的客房中。

客栈装潢简单,大门两边,一边挂了一个牌子,左边那牌子上是黑漆大字的酒,右边牌子上是红漆大字的肉,有酒有肉,欢迎四海朋友。

这个时间,是很少有人打尖住店的,所以进了门,青石地板上摆满了桌椅板凳,却没什么人,屋中四角还有几个小门,那是客栈的雅间,方便一些喜欢清净的客人而设的。四海别院这一任的掌柜姓朱,叫朱如晦,是个长相大气的中年男人,和松竹镖局也是老相识了,关系不错,别的倒是不能说什么,只能说住这里,放心。

朱如晦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他是个粗人,哪会打什么算盘,只是现在没什么客人,账房先生又告病休息,他也就打会儿算盘消磨一下时间而已。

看见这一大行人进了门,朱如晦就知道不错的生意要来了,虽然可能一年不见松竹镖局几回,但只要镖局来往这儿,那肯定就是住自己的四海别院了,这个时间恰好也没什么人,他朱如晦便可以亲自接待这些老熟人了。

都是熟客,也不用客栈的小厮牵马提行李什么,这些认路的镖师早早地便把自己的马拴在了客栈的马厩里,这些马,终于能吃上新鲜的草料了。沈青君也跟着他们把驴拴在了马厩里,他的驴要栓的稍微离这些马远一点儿,自己的驴子能吃,怕抢不过那些马。

“老规矩,还是那人字房加热茶一壶,大鱼大肉?”朱如晦笑眯眯地看着陆青崖,虽然是个粗人,可却是个会做生意的,如果真的是老规矩,那就不用问了,做生意的眼尖,他一眼就看见队伍里那一袭雪白狐裘的公子哥,这问的,自然也是给这个公子哥问的,关系好归关系好,但能多赚点儿钱还是要赚的。

陆青崖显然早已经想好了“我们这些镖师还是以往那样,把肉准备好就行,只是这次多添一间天字房,再烫两壶老酒送入房中。”

这天字客房,自然是给沈青君准备的,价格自然不能与地字人字的比,可沈青君已经给过松竹镖局这钱了,那小块古玉,这一路上都是绰绰有余。

这和朱如晦预料中的一样,再好不过,转身就是一抬手“那哥儿几个里面请!”

松竹镖局途中住店,往往习惯个人在个人的房中吃饭,累了一路了,在自己屋子里吃饭喝茶也要舒服点儿,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每个人吃饭的时间也不相同。

出了后门,迎面就是那一张照壁,照壁上最下面画了一条大泽,大泽上面是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四海来客。字字有力,尽显豪迈。

照壁两旁的侧房,是人字和地字的,一个挨一个依次排开,虽然看起来多,但却时常被来客住满,而照壁后的客房,那便是天字房,虽然只有三间,却是除了达官贵人山上仙师之外没人住的。

都劳累了两天了,进了屋子,这些汉子们什么都不想做,只管躺在床上,蒙头大睡,说要好好睡一觉,就是要他娘的好好睡一觉。

天字房和下面的两号房区别最大的,就是宽敞,这么大一块地,只有三间房,每间房里多大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再加上天字房里有卧房有偏房,房中的观赏用的架子上,还摆满了一些当今的民窑瓷器什么,屋中的家具,亦是清一色的古色古香,这天字客房,的确有水平。

沈青君虽然大部分路程都在车厢里躺着,但他也还是累了,再加上大雾里的渠城,他这外来客还不太认路,也没办法四处走走,所以他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

他又做梦了,这次梦见的,是那林间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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