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头那一栋点了金漆的五层高楼里,来客是鱼龙混杂,最下面两层楼里,人满为患,虽然这两层楼很大,但是总防不住人多,倒是最上面那三层的幽静小屋,几乎没什么来客。
下两层,平民百姓,男女老少都能进,而到了第三层,就是山上仙师的地方了,有了大宗师的水平才能过这个门槛,金银凡物也不在上三层流通,只有璞玉才能让那些老狐狸们动心。
大宗师,山上山下最明显的分界线,只有到了大宗师的境界,才能算上山上人,大宗师之下的水平,无论多高,只要没上大宗师,一律不配拥有名号。陆青崖与大宗师只差了一步,但这一步,难如登天,过了这一步,山上山下,天壤之别。
虽然大宗师只是山上仙师的最底层,上面还有更高的三重境界,可对于茫茫人间来说,大宗师已经具有了开宗立派的前提,更是可以在不成文的规矩里高上世俗权利一步,到了大宗师,过去许多约束自己的条例,很多都会失效。
到了大宗师,才是一个高者居上的山上世界,才真正迈出了长生的第一步。
万宝楼最下面的两层,叫留客居,往上的三层,叫迎仙阁,留的,是这凡夫俗子,迎的,是那山上仙师。
此时这留客居的第一层是滚滚人潮,大人小孩儿,老人妇女,皆是摩肩擦踵,在这万宝楼,并非只有宝物,万宝楼的万宝,是在迎仙阁里的,而来留客居的,只要你能说上名字,带着银子,下到一两枚铜板就能买好多的碎嘴糖果,上到万两黄金的前朝古物,就没有买不到的。
而那人潮里,有一个瘦小的老人,正和这留客居所有的客人一样,相互挤着,老人叹了口气,还是来的有点儿晚了,买两袋烟叶子可真难。
这两层楼,经营了凡夫俗子的所有生意,再大的地方,还是放不下的。
人多自然有人多的原因,万宝楼的东西,货真价实,是拿这万宝楼的名号担保着的,价钱也是行情价,不会比同行多出一枚铜板。
万宝楼最高层的一间小屋里,有个穿蓝色宫装的女子,三千青丝挽了一个随云髻,眉如柳叶,眼含秋波,脸上撒了一些淡淡的胭脂,仿若画中之人。
女子姓凤,名灼,是这一任万宝楼楼主,也是这么多年万宝楼唯一一位女子楼主。修为不高,差半步问道。
大宗师和问道之间,隔了一个攀山境。
成了山上人,五官身体皆会升上好几个层次,仿佛要与天地共鸣,所以虽然万宝楼的隔音一层比一层好,可凤灼听着耳边传来的下面两层嘈杂的声音,多少有点儿吵闹。
为什么一直都是最下面两层人最多,而且好像一直都是这些人。凤灼轻微皱了皱眉头,这一皱眉,更仿佛画中之人跌入凡尘。
铁管儿终于买到自己的烟叶了,闻着就是好烟,这次能抽上好几趟了吧。老头儿没上二楼,虽然二楼有贡品级别的烟叶,但老头也知道,那些烟叶子自己抽不起。
就在老头拿出钱袋子要去给人家银子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袍,脸上带个眼罩的男人,面对这拥挤的人群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竟是闲庭信步地走在其中,男人悠闲,却撞倒了身边的不少人。
地上还有散开的烟袋子和撒了一片的一小袋碎银。铁管儿赶紧蹲到地上收拾自己的烟叶还有钱袋子,一边收拾的同时还不忘仰头给那男人道歉“小老儿眼瞎,不小心撞了仙师,还望仙师恕罪。”
男人哼了一声,径直往楼上走去,他没有时间听一个老头儿说话,也懒得去看有多少人倒在地上,老人小孩儿,谁被谁踩了几脚。
低头道歉,认错服软,这种事情铁管儿算是拿手的了,很多时候,服软道歉并不是真的错了,而是很多时候需要去服个软,不管有错没错,老人活了这么多年了,低个头谁不会啊?自己早已经过了那个一两句话就上火的愣头青的年纪了。
拾好烟叶,回去抽烟,这日子有盼头啊。
铁庐边上,那个眉开眼笑的青年,还在摆弄着自己新的长弓,遮掩不住笑意。
还是镖头的眼光好啊,这个弓箭一看就有水平,我挎上弓,就更像镖头一样的大侠了。
而稍远点儿,拓跋竹把陆青崖叫到一旁,指了指他背上那把侠客行说道“这把刀可能会引起问道之下的人的惦念,所以你走江湖小心点儿,虽然不少人都会给我铁庐这个面子,但还是有些人,早早就打了这把刀的主意。”
弓是上好的硬弓,而那刀,则是山上人梦寐以求的宝刀。拓跋竹对于自己打造的兵刃,就好像对一个个的老友,必须把他们交付到值得的人的手里,虽然陆青崖不是那山上人,但这把侠客行,就应该交给他才是。
陆青崖抱了个拳,行了个江湖礼,倒是不能说什么大话,只能说尽量不让这把侠客行蒙尘。
拓跋竹笑了笑,好嘛,还是从前那个陆青崖,那个十几年前敢空手来我店里面抢长刀要去杀马匪的人。
看着陆青崖和林岐远去,拓跋竹伸出手在后背敲了敲,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出一层光亮,常年跟神兵利器打交道的人,同样对神兵利器最熟悉。他拿起铁锤接着敲打一块烧红的剑胚,有点儿疑惑。
刚刚陆青崖的身上,好像还带着另一把刀的气息,只是,那把刀不应该还能出鞘啊?对于搞不懂的事情,拓跋竹很少去想,可是一旦关系到神兵,他的心里就忍不住有点儿痒痒。
算了,别瞎操心了,你还是好好打你的铁吧!拓跋竹一边儿告诫着自己一边儿心中更是痒痒,一时间没控制好手上力度,那烧红的剑胚砰的断成了两半,这块铁算是费了。
拓跋竹见状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都说了不让你惦记了,你就是不听。下一刻他竟是直接用大手抓起那还是烧的通红的断掉的剑胚,顺手扔进了走城江里,连一点儿白烟都没冒出。而他的大手,还是以往的那般黝黑,连层皮都没起。
这铁庐的打铁人修为也不高,同样是接近问道,刚好是能让问道之下的朋友给个面子的境界。
从铁庐回去,要路过走城江上哪一座桥,桥上的那一场盛放的春天,他俩来的稍晚了一点儿,已经错过了,让花开的人一走,花也逐渐凋零随风落去,只剩下一点儿隐隐约约的芳香,现在的桥上,倒是个钓鱼的好地方,只是那拿大网的男人捞够了今日的鱼,去做别的生计了,没了桥上姑娘的桥,纨绔子弟们也都收起了鱼竿,今天是没眼瘾了,都怪那个人模狗样的。
一时间,桥上竟是安静一片,也只有在这安静时候,才能听见桥下的涛声,还是有点儿惊涛拍岸的意思的。
好香啊!过桥的时候,林岐使劲儿嗅了嗅,有一小片儿地方,好像千万花朵一时尽放。
“香什么香,走了。”陆青崖一把揽过林岐,先把你小子的镖走好再说。
可这时,林岐竟好像呆了一样,站在原地盯着前面一动不动,他前方,一个穿红袄带金镯的姑娘,拉着一个穿粉色长裙的女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女子如天鹅般洁白优美的颈间戴了一条银环项链,黑发上,盘了一支凤凰形状的金发簪。她的背后,绣着一朵金丝银线的丁香花。
“姐姐,我给你说,刚刚我就在这儿看见了一个好像穿着狐裘的公子,比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什么经石书院的楚公子,若愚书院的白公子,暗香书院的林公子加起来都好看,所以我就赶紧回去喊你,想不到这个公子走了,真的,千真万确,我可没骗姐姐,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出门才这样说的。”
粉色长裙宠溺看了身边小姑娘一眼,没办法,从小就惯着她,能让自己出门的,还真只有自己这个妹妹。
骗人的确没骗人,刚那儿确坐了个穿了一袭雪白狐裘,好像不大会钓鱼的公子,可小姑娘倒真的是想让自己姐姐出门才这样说的。
这两人陆青崖见过,是当今皇帝爷的亲弟弟九贤王的两个千金,大女儿叫清猗,小女儿叫桃夭,听说前段时间九千岁给大女儿订了亲事,看样子估计是真的。
姑娘总不能一直待字闺中,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恰好当日九千岁最看重的年轻人,若愚书院的白望舒来此探望,九千岁看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满意,两三杯酒,就把两人的婚事给敲定了下来。
对于若愚书院的白望舒来说,能搭上九千岁这层关系,自己的仕途更是可以平步青云,而那赵清猗更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对自己更是没什么坏处,既然是数不清的好处,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读书如同经商,全是些利益的衡量。
而赵清猗知道了这个消息,竟是连夜离家出走,领着自己府上几个大宗师的护卫,跑到了万里之外的渠城,在她后面,还跟着自己的妹妹。但父亲的命令没什么可以违背的,等到府上的人找到自己,还是要回去的。能在渠城藏上几天,可又能藏上几天?
既然知道这两个姑娘的身份,那更要赶紧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都是自己这些人不能够涉及的,地位不同,便不要有一点儿牵扯,什么时候最先出事的都是最没有靠山的人。松竹镖局,也只是江湖长路上过江的游鱼罢了。
陆青崖拽着林岐的脖子后面就往前面走,路遇贵人,未必好事,而林岐在与赵清猗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扭头回眸一笑,拍了拍背上的弓,做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帅的姿势。哪家少年不思春啊,总是要到这个年纪的,也总是会过这个年纪的。
赵桃夭看见这陌生的男子摆的老土的姿势,丑到不行,就翻了个白眼,吐出舌头回应这个看起来有点儿傻傻的人。
别的没什么问题,主要她们说的那个穿着白狐裘的俊俏公子哥听起来有点儿熟悉,陆青崖眼神怪异,这沈青君也就稍稍俊俏那么一点儿,好看不到哪去啊。
相处的久了,就觉得一般了,陆青崖甚至还挑剔沈青君没有这些走江湖的有阳刚之气,怎么能像这小姑娘说的这么夸张呢?就好像好久以来一直不变的,男女的眼光还是固有的分歧。
既然看不见自己妹妹说的公子,两人自然也不会多呆,赵清猗揉了揉自己妹妹的脑袋,看着对面两人略微对自己妹妹刚刚的无礼,表示歉意。
同时要不是陆青崖强行把林岐拉走,林岐觉得自己还可以多摆两个帅气的动作。
短暂的相遇,匆匆的离去,只剩下无人拱桥,和桥下的江水轻轻细语。
而在望渠楼,沈青君离开之后的好长时间,有一个头上戴冠,腰间别了一枚玉佩的年轻人,站在了沈青君那个位置,在那个位置,最方便观赏楼下的渠水。
在渠城,最宝贵的就是这一条润物渠,而掌控着这块风水宝地的,是渠城本地的山上宗门,天澜府。这个年轻人,就是天澜府的掌门人,宋星驰。
“水真清,只可惜无人与我共赏这一美景。”宋星驰看着楼下风光,叹了口气,渠城的地盘,他天澜府占了最好的一块,只是这润物渠的水,能在天澜府的地面上流多久呢?
铁管儿和陆青崖他们差不多是同时回来的,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管儿叔,你这是摔哪了,身上这么多灰。”孙褚难得眼尖,铁管儿回来孙褚一下子就看到了老头身上那几片儿灰。
“小孩子少打听那么多,我老眼昏花摔一下多正常。”铁管儿挥手训斥道。
老眼昏花什么的孙褚倒是不知道,但在镖局的日子里,他还没见铁管儿摔倒过。
下一刻陆青崖就领着林岐进门了,林岐一进门先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弓,一脸神气。
人齐了,四海别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而在那一间天字客房里,沈青君正拿着鱼竿,把鱼钩慢慢放进观赏用的鱼缸里。